第三十一章 偷听
天微亮,二柱已起身,收拾穿戴好了衣物。
又从井里打来水,洗漱完毕。再看水里的倒影,总算是有了点读书人的模子。
与几个月前那副骨瘦如材的模样不同,他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原本枯黄的脸色已慢慢变好,廋小的身躯亦逐渐挺拔修长,与先前那寒碜的样貌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来到‘莲屋’附近之时,他远远望着,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学堂之内已有人影。
他留了心思,从死角出发,脚步放得轻缓,在学堂内的那两道人影没发觉的时候拐到了墙角。
“果真是他!书信上盖有他的印章,与我在太尖山找到的——十几年的那封书信,一模一样。”
只听学堂内传出高志远那冷冷的声线。
太尖山?书信……印章……十几年前……
二柱觉得这几个词似乎与自己脑海里知道的某件事关联到了一起,只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不由更是屏气凝神,生怕出了疏漏,让他们二人知道自己在偷听,到时恐有被灭口的风险。
他侧着耳,又听教书先生高书生回应高志远无奈的说道:“一封书信,如何作为证据?十几年前的那个悬案,你现在想查,又怎能查得出来。”
“查不出也要查!高家满门上百条人命,一夜之间近乎全灭,我若不能揪出真凶,岂不愧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高志远将一封书信猛的拍在桌上。
二柱却听得犯起了迷糊。
“高志远不是李玉麒派来的么?怎么是来查案的。”他心中瞬间涌起诸多疑问。
“十几年前的悬案——悬案这么多,到底是哪一桩悬案?”
王二柱使劲的回忆,他听说过不少奇案。
缘于十几年前那伙突来就来到永安县的山贼,他们进城打家劫户,有时甚至拿着刀砍人。
等知县一家被灭门过后,也许是因担心动了朝廷命官而遭朝廷军队围剿,这伙儿山贼后边竟也不怎么下来活动了。
高志远说要查案,那查的也不知是哪一桩案件。
自己一直以为他想要借助太尖山的贼人,来灭了王家和王逸轩。
可如今看来,分明是高志远借着李玉麒要灭王家的名头请动了太尖山的人出马,而他好从中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得知更多的真相。
高志远高书生,都是姓高,他们应当是有某种关系。
高家——!!
二柱蓦的睁大了眼睛。
上一任的永安县知县,便是姓高,人称高知县。
高志远莫非是高家的后人,而高书生与他有所关联,必定也不简单。
这样的大事,内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二柱明白自己此刻应该早些离开。
他转身,欲要悄悄离开。
却听学堂内又传出高志远的声音:“不用藏了,进来吧!”
二柱只觉得浑身僵硬,耳中出气,心跳加速乃至浑身的血液冲上天灵盖,他此刻无法思考,更是连脚步都迈不开。
高志远已出来了,面色漠然的瞧着他道:“进来吧,我有事与你相商。”
二柱不由叹口气,跟他进了学堂。
盯着高志远的后脑勺,二柱暗暗算了算。
此刻学堂内只有高志远这个文弱少年,以及高书生这个文弱书生,这二人要真打起来未必能赢自己。
却见高志远一甩衣摆,已盘坐在书桌前,又回过头与他道:“坐。”
他虽年幼,一举一动却自有章法,成熟稳重,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二柱心中纵有千种顾虑,却还是坐了下来。
“是你?!”反倒高书生看见是他,略有惊讶。
二柱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担心害怕也没用了,还不如与高志远等人商谈,看是否能入伙。
届时自己不仅摆脱困境,还可以不再依靠王家。说不定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吃了那么多的苦,他本来只想靠着王逸轩的成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可那一晚许砚书的所为让他心有不甘,再加上知道了自己并非王家人,随时有可能要被赶出家门。
如今他是千方百计的想要走出自己的路。高志远说不定就是那盏指路灯。
“那日,你跟踪我至下里村,又见我与太尖山头目商谈,恐怕也从中猜测出了不少消息吧。”高志远稚嫩的脸上尽是严肃的表情。
二柱面色不变,含笑问他:“你说的是哪一日?”
不待对方回答,又继续说道:“近段时间我不曾去过下里村,更没有功夫跟踪你,你应该是看错了。”
“呵!”高志远严肃的小表情崩裂,罕见的露出笑容,“我并非是要质问你!事实上,你给王逸轩传话那一事,还帮了我的大忙!”
高书生面有异色,微微愣神过后,才给二柱解释道:“那个人实在太谨慎,那么久了都未曾露出破绽。可是从王举人口中说出的消息,他却不得不重视,故而公子才有机会拿到证据!”
“所以那一日,你鬼鬼祟祟在门外偷看,不过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去跟踪你!”二柱恍然。
“李玉树一事过后,看你恶整他的那出好戏,我便知你也是个有主张的人。虽说与王逸轩不和,可王家之中,也唯有你,最适合作为将李玉麒与太尖山勾结的消息告知王举人的人选。”
高志远有点小得意,拿出一张纸,将其撕成几条碎片。
“我引你出来,又担心太轻易得来这消息会令你心中生疑,便将纸张撕成碎片,且只留下最重要且最容易令你遐想的那一片。”
见机行事,切不可鲁莽!
如果不是那片碎纸上的字,原本只是好奇的他,是断不会追出去那么久的,更别提追到下里村。
二柱扯了扯嘴角,“后面你还绕了这么长一段路,把我搞得筋疲力尽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最后等我藏身好了才招来太尖山的山贼。”
果真是心思缜密。只是高志远实在太高看他了,中计的那一天,他根本未曾想过是别人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小年纪便满腹心机。”二柱笑着摇头道。
“你若是足够淳朴,又怎么会跟踪尾随我?”高志远目光灼灼,注视着他,“你若是没有心机,又岂会倒拿书本向我问字?还倒着写了满满几页纸的字!”
他倒着提起三字经,指着书上的字。
说完,又恢复平时冷冷的模样。
算不过人家,也说不过人家,二柱无奈的笑了笑。
“今日你既然选择跟我坦白,想必也是达成了目的。我对你已无利用价值!”二柱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他问高志远。
第三十二章 愁思
高书生轻“哼”一声,倨傲道:“我家小公子为感谢你帮了忙,特地命我拿百两银子,作为谢礼。”
他说着,便从桌底捞出一个小箱子,翻开了盖,里边赫然是白花花的银两。
二柱矜持的稍一推托便收下了。
他伸手的同时,望着高书生奇道:“你刚才说‘你家公子’——这么说你是高县令家的仆人?”
高书生面色一僵,转头看了眼高志远,略有些吞吐道:“是……是啊!”
高志远目光一黯:“高叔乃是我父亲的书僮,祖父死后,父亲也难逃厄运,高家众多奴仆皆于那场大难中毙命,高叔是为数不多能逃出来的人。”
高书生表情讪讪地,似有些无颜面对。
高家遇难那一夜,他没有顾着小主人,反而在搜找自己的卖身契,后来才成了自由身,可以考功名。
“你那时候多大?”二柱抱着箱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高志远抿了抿嘴,看着他说道:“十二岁!”
“十几年前你就已经十二岁,那现在你……”二柱微有些惊愕,“那你现在应该二十多了,为什么——”
他的笑容僵住,看着面色阴沉的高志远,再说不出下边的话。
高志远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的惨笑了一声:“从那过后,我便一直是这样,相貌停留在十二岁。”
他的事太过于惨烈,也与自己无关,二柱并不想知道的太详细。
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刚才说与我有事相商,是什么事?”
“我听闻你——”高志远说到一半。
却见高书生已是站了起来,提醒着说道:“有人来了。”
荷花村的幼童,已渐渐往学堂来了。
二柱和高志远转过头去,正好看见有一幼童向着学堂这边过来。
“稍后再说!”高志远皱眉道。
二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疑惑。
高志远和自己说了这么多,又不曾威胁或是嘱咐,难道就不怕自己去与他的仇家通风报信?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弄清楚,高志远来这儿并非是为了帮李玉麒消灭王家。
反而,是他在利用李家。
十二岁的外表极具欺骗性,李家不知怎么就被他骗取了信任,竟安排他去与太尖山的人接头。
而高志远,当年高家被灭,躲了这么多年,如今不知何故要来翻查旧案。
他一个人是不够的,面对永安县的掌舵人,他必定需要帮手。
除了那位藏于太尖山帮他截取了书信的人以外,他还需要更多的帮手。光一个高书生是远远不够的。
更别说,高书生还曾经背叛过高家。
当时死了那样多的人,却偏偏只高书生一个文弱书生逃出来了。高书生还有个儿子,叫高图。
若当时他已经出世,那么就是说,高书生一家都成功逃走了。
高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自己趁乱逃走已是万幸,还拖儿带口,岂不是笑话。
高志远不可能真的完全信任高书生,以他的心性。要查十几年前的大案子,不会只使这样的小计谋。
说什么通过他的嘴巴,让王逸轩知道李玉麒与太尖山要洗劫王家的事,再借此传到仇家耳中——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另有目的。
如若高志远与自己所言非虚,那他就一定还有别的手段。
二柱抱着小箱子,陷入沉思。
……
清河镇是永安县最为繁华的地段,便是衙门也坐落在这地方。
醉仙楼,永安县才子们吟诗作对的好地方。
苏如是轻拨琴弦,弹出空灵静心的琴音。
这两日总有客人强要她陪酒,原因便是她曾与王逸轩陪过酒,不再是往日的清倌人。
而如今,王逸轩忙着操办他与许家千金的婚事,自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许久不见情郎,令她心头有些淡淡的哀愁。
“愁中愁,姑娘可是对那王举人念念不忘?”
有人饮酒半醉,壮着胆子又挑起了她琴台的珠帘,欲要和她亲近。
又一个登徒子!
苏如是暗叹一声,眼中略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正要起身打发他走。
却听倚在二楼栏杆上酗酒的白衣公子半撒着酒疯与那登徒子吼道:“滚开,不要打扰如是姑娘奏乐!”
那醉客似有些忌惮他,被这一吼顿时清醒,灰溜溜的将珠帘放下。
这些天幸好有他在这儿,苏如是才不至于被那些个贵客所扰。
她略带感激的同时,却也惋叹:“往日的玉麒麟,如今竟成了个醉鬼!”
许知县家的千金,竟是那样招人疼爱吗?
拨着琴,水眸轻荡起微波。
遥想当年,自己也是高官之女,如今却也不过是个绮楼卖笑的商女。
又哪儿来的能耐去替他人惋惜。
李玉麒犹在饮酒买醉。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她念往日情郎所作的诗,劝着李玉麒。
李玉麒却不知是否喝了太多酒,有些神志不清的大笑道:“哈哈——再过几天,王逸轩定要臭名远扬。如是,你现在觉得他翩若君子,到那一日定会对他失望至极。”
苏如是,许静娴,这两个人以往都是他的红颜知己,如今却全被王逸轩抢走。
好在父亲见李玉树无用过后,又百般打探出王家隐秘,如今设下计谋,不日便能成事。
听他提起王逸轩的名字,又笑得如此张狂,苏如是不由揪心,担心起了情郎的安危。
略一琢磨,她便侧耳倾听,只望能从李玉麒醉酒胡言中听出些许重要信息,好能够提前告知王逸轩,让这冤家躲过一劫。
便是王逸轩这些时日,已久不来她这儿。
“静娴,你可还记得我们二人小时候的约定——”
李玉麒喃喃道。
他不再提及父亲的计策,转而说起与许小姐的往事。
只盼王郎能够吉人自有天相!苏如是叹了一声。
王家。
王逸轩忙得焦头烂额。
许知县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要他近些时日尽快与许家小姐完婚。
王老汉觉得这种大喜之事,应当在荷花村的祖屋里办。
可许小姐千金之躯,又岂能长待在这种破落地方。
他便只能荷花村和永安县两头都要操办,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连买了好多个下人来操持。
“娘!这种窗花就用不着贴了吧!”
看着母亲剪出来的扭扭捏捏的丑陋红纸,他不由苦笑着道。
遭儿子这一说,王寡妇拿着剪子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终是没让儿子看出来,哽咽着强笑道:“就当是娘剪着玩的。”
地方风俗,小户人家,娶亲之时会在婚房贴上由红纸裁剪出的鸡鸭猪牛,贴于窗上床脚,带些好兆头。
可知县家那是何等的大户人家啊,这些尚不得台面的东西,又怎拿得出手去污了人的眼。
儿子长大要娶亲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盼着将来那贵门儿媳不要糟践了自己便好。
她想着想着免不了落泪。
王逸轩又得花功夫劝慰她。
第三十三 办法
李县丞家。
在外流连的李玉麒总算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
李县丞还在衙门里,李母赶忙吩咐下去,叫下人们烧好水,又热了饭菜。
“娘!我爹他怎么还没回来?”李玉麒喘着酒气哼道。
往日玉树临风的儿子这会儿因不得志,竟落拓成这般模样。
李母心痛的拍了他一下,咬牙道:“你这个不孝子,夜不归家便罢,一回来就是这副模样,叫人看了心里难受。”
“我爹不是说了,要将王逸轩整得身败名裂吗?他怎么还不行动——静娴就要嫁人了哈哈呃——”
李玉麒胡言乱语了一通,又靠着她昏昏睡去。
李母吩咐了下人将儿子抱回房歇息,又忙着去催促下人烧好饭菜。
不多时,李县丞回来了。
“玉麒呢?我听说他回来了。”他冲着李母问了声。
“睡下了!我叫下人热了饭菜,一会儿等儿子醒了再一块吃。”
李玉麒几天不归家,李母见着一家子又团圆了,不由高兴。
……
酒足饭饱,李玉麒追问着父亲。
“爹,你不是说——”
“急什么急,你这性子得改改,否则这日后定要吃大亏。”李县丞皱眉。
“知道了爹!”李玉麒讪讪笑了一声,又急急问道:“你的计划怎么样了?”
“太尖山的人突然就跟我们断了来往,任我派再多的人去求见也不见。”李县丞叹道。
“那些钱岂不是白花了。”李玉麒惊呼。
“闭嘴!你怎么说也是一届才子,怎可张嘴闭嘴提钱的事。再说这点钱,花出去了迟早也要收回来。”
看着儿子面色浮肿,又眼眶乌黑的面貌,李县丞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由严厉教训道。
“可是,太尖山的人不愿做,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酒喝多了,李玉麒脑子便也糊涂了。
“太尖山的贼人不愿意,不代表其他地方的贼人也不想干。”李县丞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您是说——我们去买通其他地方的山贼?可永安县这些年风调雨顺,没有人落草为寇啊?”
“真笨!这找不着山贼,我们就不能找人去假扮山贼?”
李玉麒恍然大悟,“爹您这是要……”
他用手比划着抹脖子的动作。
而后却又愁道:“可是知县大人知道了会放过您么?若是牵连到爹您,那这买卖还是不做为好。”
看他还知道担心自己,李县丞欣慰道:“还算你孝顺!”
随后又抚须得意道:“不过你的担心却是多余的。这买通山贼来害人的事,我可还是从他许有直那里学来的。”
看儿子面色尽是疑惑,便又说道:
“好叫我儿知道,这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十几年前就与山贼合谋,害死了上一任高知县,这才给他捡了便宜,有了今天的风光。”
“什么?”李玉麒惊道。
“若非玉树的远房表弟吴志远捡到了这封信,为父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我说他许有直才疏学浅,有何能耐考中举人……原来是有贵人相助。”
“这件事我儿切不可对外声张,这是我们李家拿捏许家的好机会。”
李县丞说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嘱咐道。
看着父亲脸上那老谋深算的笑容,李玉麒不由心生惭愧。
“爹——”他扭捏着开口,想要对这些天的自暴自弃举动跟父亲道歉。
“唉——为父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啊!只盼你今后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便自甘堕落。”
“好的,爹!”
李玉麒连连点头,随后却又担心道:“可是即便我们杀了王逸轩,许静娴就是不愿意嫁给我,那该怎么办?”
“你呀——满脑子都是儿女私情的事,将来如何能够功成名就!!”
李县丞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儿子的脑袋,又成竹在胸的道:“我们握着她父亲的把柄,就由不得她不从!”
李玉麒听完,却是眼前一亮,热切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逼迫许家退亲,一想到静娴跟那王逸轩定了亲,我心里就好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不可!勾结山贼的事,能不提就别提,若是让许有直知道我们掌握着他最大的秘密,届时他定会想方设法除去我们一家。”
“他当初连高知县都敢谋害,更别提如今的我们。要知道,他可是高知县的学生,是由高家资助,才有机会念书识字,如此小人,怎能大意。”
李玉麒失落道:“那不用这个去要挟他,他怎会将女儿嫁过来?”
“我已安排妥当,一切就等许静娴出嫁那一日,由最合适的人选,来拆穿王家的真面目。”
“到时王家臭名远扬,王逸轩也成过街老鼠,许有直思虑太深定会退婚,而那已上花轿却未洞房的许静娴便成了二嫁女。”
似是在为自己的谋算暗自得意,李县丞抚须的手猛的一甩:
“到时你带着花轿而去,她不会不上。我们李家也是大户,我儿愿娶一个二嫁女也算仁至义尽,何愁许静娴不会心悦你。而许有直今后在衙门里面,对为父我……也得忍让三分呐。”
“高——实在是高啊!有父亲的深谋远虑,此事必定能成。”
李玉麒阴郁的脸上露出笑容,适时的给父亲拍马屁。
“哈哈——!那我儿还不尽快去备齐了物什,到时仓促准备,唐突了新娘子,倒叫人家心生怨怼,可别怪为父没提醒过你。”
李县丞哈哈大笑。
……
许家。
书房里。
“哼!一个黄口小儿,就凭那点小心思小伎俩,竟也妄图借此扳倒我!”
许知县坐在书桌前的靠椅上,看着手里的书信,心中只觉得可笑至极。
“高家遗留下来的孽种,不躲起来开枝散叶,反倒来寻我的霉头——便叫你到地下与你一家团聚罢。”
“还有王家那小子——留着也是个祸患啊!”他长叹一声,拂袖挥笔,于纸张上写出一连串的字。
太尖山上的那个人,是能认出他的字迹的。
但光这还不够,要让那边的人相信这封信乃他所写,还需下笔,于落款处,画出一支梅,六片花瓣,左虚右实,大小有序。
但凡出了差错,太尖山的人便明白那不是他写的信。
到了最后,许知县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往纸上一盖。
太尖山的人看到了这封信,便会明白该怎么做了。他们的内鬼,也定会被清扫。
待将信交给忠心下仆之后,却又回过味,忙将信要了回来。
“不对——不对呀,若真是高家的后人,那他必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帮手也绝不仅仅是太尖山的内鬼。”
许知县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人。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才从边关归来,竟是要重翻了这旧案吗?”
“高钦!这个老贼,都是你害的我——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思虑了很久,许知县的眼中才绽出一丝精光。
他可以出事,但儿女是无辜的,得想办法才行。
第三十四章 危机
散学离堂过后,二柱赶忙将这几公斤的小箱子给搬运回家。
进了屋,却见整个屋子都空荡着,李氏等人也不在。
想来也是,李氏那人爱凑热闹,这会儿王逸轩在老屋那边忙活着布置一些家什,她过去看热闹也是正常的。
村里大多数人也都在那边。
也多亏了如此,他抱着一个小箱子回来几乎没被人瞧见。
这要是让李氏知道他平白得了这么多银子,估计得发疯。
只是这银子拿得是心惊胆战啊。
高志远与许知县的恩怨,自己如今知道的这么多,免不了要被灭口。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哪斗得过县太爷。
之所以没有吓得立刻溜走,是因为他听说过一件事。
高知县的女儿,当年攀上了皇亲国戚,高嫁到了京城。
后来不知怎的挺着个大肚子回来永安县,结果生产那一晚,高府遭遇强人袭击,那伙儿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高氏女难产而死,高家遭人袭击,好不容易才打退敌人。
可高氏女却已魂归九泉。
高知县大怒之下更是严查,可查了好些天,又剿灭了周边诸多占山为王的贼寇,就是找不到那伙儿面上刺黥的山贼。
到后面,更是连自己都折了进去。
自此以后,永安县的百姓夜深人静无旁人时,总爱讲这个故事来吓唬自家孩子。
永安县几乎人尽皆知,前一任的高知县家里遭强盗洗劫,最后满门尽灭。
当然,不为众人所知的高志远和高书生这两个是个例外。
高志远此番回来,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当年高家被灭以后,他不知是逃到了哪里,如今又是依靠着何人?
二柱不难猜出,他应是去投靠了那位高权重的姑父,也就是高知县女儿所嫁的那个人。
可想而知,一旦许知县知道那个人来了永安县,必然会寝食难安。
他当初将别人的妻儿害死,如今轮到了自己,如若事情暴露证据齐全,他全家必遭满门抄斩。
以许知县的罪名,如若那位身为皇亲国戚的大人物更过分一些,便是诛九族都有可能。
“诛九族的话——我应该不在他九族以内吧。”
纵然王逸轩娶了许家小姐,却也牵连不到自己的身上。
他总不可能跑到王逸轩的面前信口开河,说许家要遭殃这件事。
更何况也未必是诛九族。
而说到许知县这个人,从当年他敢与贼人合谋,杀害朝廷命官这件事来看,他一旦从某人那里知道了高志远还活着的消息,必然要将其杀了灭口。
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也难逃他的毒手。
“高志远不住在荷花村——他会住在哪儿?”二柱忽然后悔,刚才怎么就没有和他一起走呢。
在高志远背后的人处理掉许知县之前,他得和高志远寸步不离,否则的话难逃一死。
高志远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目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为了在高书生面前合理的出现。
他给了自己那么多的银子,是要自己与他一起,成为诱使许知县动手的诱饵。
难怪高志远要当着高书生的面给自己这么多银两。分明就是殉葬品,死了带不走的东西。
这箱银子拿不拿都一样,他已成了许知县的眼中钉。
一旦许知县差人来行事,高志远那边藏起来的人手就会倾巢而出,只需抓住一个,便能顺藤摸瓜揪出后面的一干人等。
“应该跟着他的!”二柱不由再次后悔道。
此时屋内也没有其他人,他赶忙用锄头在床底下挖一个坑,又将这个箱子埋了进去。
李氏上次看见王老汉给他银子以后,就总趁他不在的时候,来这内屋里翻找银子。
王老汉给她的银子,她没用来翻修房屋,也没有置办家什,反而买了许多用不着的东西。
如今她虽没钱了,却又懒得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搬回去退掉,堆在家里实在碍眼。
好一会儿,二柱才将这装银两的箱子给埋藏好了。
又将泥土铺好,在上面洒上几层混乱的碎屑。
……
“我儿,来,吃块肉!”
高家,高书生一家子正吃着饭。
虽一早就散学,但高书生直到快日落的时候才回家。
这时候他的内人已准备好了晚饭。
高母不时给儿子夹块肉到碗里。
“得亏了你爹在荷花村做那教书先生,不然咱家便是连块肉都吃不上。”
一边吃,还一边感慨道。
高图却闷闷不乐的,看着碗里的肉食,抿嘴道:“用我和春花的爱情换来的好日子,食之也是无味!”
“春花春花——你怎么还未放下那女子,这永安县那么多的好姑娘,你喜欢谁不好,偏要去想一个出了嫁的女人。”
高母不由抱怨。
高图恨恨的,一口咬在碗里那块肉上,只觉得似是咬在了王春花这个背信弃义的女人身上,心里的郁闷和愤恨稍微轻了些。
“等你父亲攒足银子,替你找个好夫子,在苦读个两三年,便也离那秀才公不远了,到时只有那王氏女后悔的份。”
高母安慰着儿子,又替他描绘了美好的未来。
“也对!今日为了富贵离我而去,等我考上秀才,春花你难道就不会后悔?”
高图终于安分,带着满怀的志气老老实实吃饭。
看着温馨用膳的妻儿,高书生面色惨白,连拿碗的手都抖了抖,不由将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荷花村内遇见高志远。对方也还认得他。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当年的所作所为,自己的确是违背了良心。
如今却也只能将错就错。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一张纸,上边的字迹,与高志远从太尖山截取的那张一模一样。
都是许知县用左手写的。
“若你不敢动手,待高志远查出真相,你妻儿必受牵累!而今你以一命抵两条命,我还可保证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飞黄腾达,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
归家之前,许知县说话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高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无法做出抉择。
“相公,菜要凉了,吃呀!”高母举筷指着碗示意道。
高书生点了点头,将信纸郑重翻折,塞回到怀中。
吃饭时,看着妻室高母夹菜,以及一旁斗志昂扬的儿子,他只觉得眼眶湿热,似有什么东西憋不住了要挤出来。
吃吧!吃吧!
说不得这就是自家最后的团圆饭。
第三十五章 出事
周家。
庭院深冷,王春花命丫鬟小红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灯盏。
看着桌面摆好的美味佳肴,她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周齐已几日没来过她这儿了。
只有婆婆周夫人,有时会过来,却也是来给她肚里的孩子嘘寒问暖的。
“我去请少爷过来!”
小红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王春花低低笑了一声,阻止道:“他这会儿还在欣儿那里,我们吃我们的吧。”
说罢,便拉着小红落了座。
小红忙与她推辞:“这不合礼数,且让奴婢先伺候少夫人吃完再——”
“不要说了,就当是我命令你坐下的。”王春花却执着拉她入座。
主仆二人,吃了一小会儿。
小红坐立难安。
王春花张了张嘴,正想与她说话,却听院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是少爷,一定是他。”小红慌忙起身。
王春花眼中出现喜色,也打理着头上的发饰。
一步步的,那人出现了。却不是周齐,而是丫鬟欣儿。
春花整理着发钗的手顿时僵住。
“哟!少夫人这是在盼着谁来呀?该不会是少爷吧?”
欣儿怪叫一声,又得意的摸了摸发鬓上新买的簪子。
这是少爷今天买给她的。
自翠儿那三个贱蹄子死了以后,周齐几乎独宠她一个。
现在的周家,其他下人都得喊她声‘翠儿姑娘’,俨然是一副少夫人的气派,比王春花还像是周齐的正室。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深吸了一口气,王春花冷冷道。
“咯咯!脾气还挺大,别以为就你有孩子。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怀了少爷的骨肉,比你还大就几个月哦,夫人已经发过话,等我生下孩子就是少爷的平妻。”
欣儿不无得意的摸了摸肚皮,又刻意挺着肚子。
王春花抬眼瞧了下,发现她肚子确实是有点大,应当有了月份。
“到时候我儿子才是少爷的长子,你肚里那个只不过是次子,能分到的家产就那么一丁点儿——”
欣儿用拇指掐着小指比划了一下,而后继续刺激着她。
王春花气红了脸,再也沉不住气。猛的起身,用力推了她一把。
欣儿踉跄着往后倒,周齐这时候却出现了,恰好看见王春花推了欣儿的举动。
他黑着脸,斥责道:“王氏!原本母亲替你说情,念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我已打算既往不咎,可你竟然一而再的欺负欣儿她们……”
几日不见,一见面就是这样不分是非的一顿斥责,王春花只听得耳朵发烫,眼睛里不时冒出火花。
“我就是要打她——一个奴婢而已,有什么打不得的?”
王春花冷笑着,又伸出手,想要掌掴欣儿。
“啊!少爷救我!”
欣儿忙往周齐怀里躲。
“欣儿别怕,有我在,这泼妇定不敢将你如何!”周齐往前一站,挡在欣儿前面。
王春花却收不住手,一巴掌打在周齐的脸上。
周齐挨了个耳光,愣愣的,未料到王春花敢打自己,他一时没过神来。
“放肆!”周夫人却也来了。
原本要过来与他们劝和的周夫人大喝一声。
看见王春花掌掴周齐而愣得出神的众人,因为她这喝声,突然惊醒。
“少夫人!你怎么敢打少爷?”欣儿惊呼道。
“娘!”
回过神的周齐,也是捂着被打的地方,满脸委屈的来到母亲面前,由得周夫人给他揉了揉。
“这天底下就没有妻子打丈夫的事!岂不是翻了天?”
周夫人阴着脸,只觉得看着王春花哪儿都不对头。
“我……我是无意的,是他自己挡过来。”
王春花满脸无措道。
“谁会故意用脸去接你的耳光?”周夫人瞪她。
“夫人,是欣儿先对少夫人不敬,少夫人才出手打她的。您和少爷都误会少夫人了。”
小红连忙站出来,替王春花辩解道。
“闭嘴!这里哪有你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说话的份!”欣儿训斥道。
“好了!”周夫人高声说道:“既然王氏犯错,那就罚她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好了。”
她这会儿是存了心要磋磨王春花的性子,便也不顾着小红的求饶,就命了几个壮妇将王春花押到漆黑的庭院中。
王春花没再出声,任由下人将自己摆布。
待跪了半个时辰,只觉得腹中火热,像是有什么从两腿间流了出来。
“啊!!!”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小红点了灯,仔细一看却顿时尖叫出来。
“少夫人出事了。”
……次日。
王家三房。
宝柱掀开棉被打了个盹,看着阳光从屋顶的缝隙照射进来,只觉得耀眼。
“睡够了,该吃饭了。”
说着,伸了个懒腰便起身穿上外袍。
系腰带的时候,他目光随意打量着屋内,却见另一角的被窝里有东西在缓缓挪动。
他好奇心起来,伸手掀开那被褥。
却见往日勤快的二柱哥还没去进学,卷缩着身子躲在被窝,睡梦中已是面色通红,仔细一看脸上还有几个小红点。
“娘!二柱哥生病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又跑出去。
待喊来李氏,她一看之下,便如临大敌,拉着宝柱直往后退。
“二柱那娃子怕不是害了天花哩。”她脸上一片恐惧,说话的时候,又突然想起,宝柱与他睡一个房间。
“你有没有碰他?”
赶忙将儿子的衣服拔开,没见着红点,她面上的紧张才稍松了些。
“快去告诉你阿爷,二柱害天花了。”
她目光闪烁,似是想到了什么,拉着儿子就直往王家的老屋那边奔去。
待他二人走了,二柱才缓缓睁眼,有些吃力的挪了挪身子,随后,又昏然睡去。
不多时,王老汉就随着宝柱他们过来,停留在门外,起了争执。
“爹!二柱他害了天花,赶快烧死啊,别叫他出来传到我们身上去哩。”
李氏眼珠子转悠个不停,又唆使王老汉道:“把这他住过的屋子也给烧了。”
王老汉皱眉道:“怎就害了天花——李氏你真的看清楚了吗?”
“错不了,他小子脸上长满了红豆,一看就是天花。”
李氏说着,又拉着宝柱左看右看的,愁中带着庆幸道:“宝柱与他同住一个屋,得亏福气好没染上。”
“他住过的屋子也不能用了,爹,俺和宝柱可要住你那边的老屋去哩。”
她眼睛乱转,寻思这也是个好事。
三房的屋子这样破了,王老汉又不给她银子,也不能像老四夫妻二人一样进城里享福,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搬到老屋那里。
有啥好东西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就不怕王老汉偏心大房了。
这样想着,李氏又觉得二柱这天花还真得对了。
“我进去看看!”
王老汉寻思,如果二柱真的得了天花,那便只能连同这三房屋子一块儿烧掉。
这孩子也真是命不好。
第三十六章 烧死
“爹!您不能进去啊!”
李氏忙拉着王老汉,阻止他进去送死。
又朝儿子嚷嚷道:“宝柱你也来劝劝你阿爷,就别替里头那个白眼狼儿担心了,咱家养他这么大还不成哩,害了天花不得烧死?”
宝柱也扯着王老汉背后的衣服,喏喏劝道:“是啊阿爷,你这要是也染了天花,咱家以后可咋办呀?”
“可……可是二柱他——唉——”
王老汉犹豫之间,终是长叹一声。
他进去看二柱的心思本就不坚定,便由得李氏母子二人将自己拉开。
“请个郎中吧!”
也算是尽了心力。
却见李氏已经拿着打火石,于屋檐下的柴堆里搓擦,不多时已将门口的柴火点燃。
“李氏你干什么?”王老汉连惊带怒的斥她道。
“爹!这害了天花的人,只能烧死!”
李氏说着,又弯下腰捡几根木柴将这火烘得更大了些。
“娘我来帮你!”
宝柱已松开王老汉,又觉得好玩,便帮李氏,伸手抱着柴火堆砌到墙上,本就是木头盖出的房屋,这会儿已在熊熊大火中焚烧成灰。
王老汉看着这房屋于大火中消失,再也说不出话,沉默了一会儿,便又叹息几下,不知想着什么。
“王老三家的,你这是干啥,快烧到俺这边来了。”
邻居家的胖婶刚从地里回来,瞧见王家三房的屋子着了火,不由惊呼。
“烧不到的,你个烂嘴子嚷嚷个啥。”李氏叉腰反倒是理直气壮的开始骂她。
胖婶走过来。
“你家这是咋了?咋就烧起来了?”她惊奇道。
“还不是二柱那瓜娃子,害了病,俺们也是不得不这么做啊。”李氏假装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毕竟村里其他人都以为自己是二柱的亲娘,这要是不掉几滴眼泪,怕那些个眼红王家富贵的人,要都背后嚼舌根骂自己是狼娘哩。
“二柱还在屋里边啊?”
胖婶一惊,看着李氏道:“那不是你肚里掉的肉?害了病也不能一把火烧死啊。”
李氏翻了翻白眼,撇嘴道:“他害了天花,不烧死他,你想让其他人也跟着他一块儿去死吗?”
“是啊胖婶,我娘这样做也是没法子哩。”宝柱帮腔道。
看儿子帮自己说话,李氏不由开心,暗道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这要是换了二柱那娃子在这儿,怕是只会站一边看老娘被人戳脊梁骨。
“那也确实没法子,只能怪二柱这娃子命苦,熬了那么些年,好日子没过两天,就遇见这种事。”
说着,她又去与刚靠过来的其他村民唠嗑,不过是说些二柱命苦,享不得福气之类的话。
没多久,破旧腐烂的三房屋子,在大火中只剩下一片残骸。
而此时,大部分村民皆已靠过来了。
这时候已过了地里最忙碌的那会儿,大家伙儿也都每天去地里松松土再埋些种子便成。
眼见考中了举人的老王汉家,竟是又有热闹可以看,便都聚集过来了。
“哎哟——宝柱,你爹才去了多长时间,你大哥也走了,咱孤儿寡母,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瞧着人越来越多,李氏更是抱着儿子,哭哭啼啼的,像是多么伤心多么命苦似的。
高志远却也在场。
看着那房屋的残骸,一片灰烬之下,只怕王二柱也已竟葬身其中。
众村民皆已知道,二柱是害了天花才被母亲烧死的,皆不敢过去检查他的尸骨。
反正都已被烧成了灰,便由得老天爷下雨再将他冲走便是。
反倒是有村民夸赞李氏大义灭亲,免了这村里的一场大祸患。
“公子!这件事是不是许知县——”
高志远身后跟着了个人,却不是高书生,而是他真正信得过的心腹。
“是我害了他!”
高志远叹息道。
李玉树之事他当时在场,与他在‘莲屋’之内所刻意夸赞的话不同。
那件事过后他便知道,王二柱此人心性凉薄,毫无怜悯博爱之心。
只为几句闲话童谣,便将村中幼童和李玉树整得苦不堪言,连在床上躺了几天才能下地。
这样的人又哪会是一个好人。
因此,他利用王二柱毫不手软。
如今看来,有那么些许小心思的王二柱,还是没能斗得过许知县,连提防对方下毒手的本事都没有。
一个是手握大权,另一个却是无权无势,这个下场,已在他预料之内。
高书生不可信这事儿他一开始就知道,稍一查探便知道。
当年高书生不过是个书童。
高家其他人都死了,唯有他全家能活,而后他搬到荷花村,不事劳作却能供高图进县里念书,若不是早有准备实在匪夷所思。
荷花村中,他刻意联系高书生这个叛奴,为的就是借对方之口让当年的幕后凶手露马脚。
可那个人但凡聪明些,就该明白,自己背后的大人物也来了。
当今圣上年老才继位,如今已年过古稀,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若没有充足的证据,那一位大人物在未被激怒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给对家抓住了把柄。
许有直纵使能将自己灭口,但如此一来就会激怒那位大人物,到最后也难逃这一劫。
他能做的,要么是将知道真相又没有权势的闲杂人等杀个干净,要么就是按兵不动。
可他若要按兵不动,自己这边却已有一封从太尖山那里截获的书信。
纵使这上边潦草的字迹不是那个凶手所写,但上面的印章却做不得假。
只要搜出这一枚印章,便足够了。只是这枚印章却不好找。
故而他才通过高书生,让许有直知道自己这个高家后人回来了。
许有直必须作出反应,否则终有让他找到证据的时候。
许有直这个幕后之人不是傻子,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而他要么选择不动手,一动手极有可能会先对王二柱下手。
一旦他选择动手,他派出的人马便是新的更充分的证据。
那个证据此刻应该就在这附近。
“公子,这附近没有发现异常人物。”
高志远的心腹这时候却道。
高志远皱眉道:“如若真的是许有直的手笔,那他的人一定就藏身在这些村民之中,好好观察。”
许知县若要灭口,他的手下就会在房屋烧毁之后,确认王二柱是否真的葬身火海。
第三十七章 由来
“爹!我不走——好端端的,平白便叫我去江州进学,我不去。”
许砚书将折扇丢到地上,又用脚踩了踩。
许知县面色冷厉,无视儿子的挣扎:“由不得你不听,管家,叫上几个壮仆,绑也要把他给我绑上船。”
听了他的话,管家登时就跨了门出去找壮仆。
“老爷!”
许夫人看了眼儿子,与丈夫担忧道:“书儿自小就未离过家,这突然就送去江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岂非要叫他吃尽苦头。”
“哼!玉不琢不成器!”
“老爷!”
周夫人又含泪喊了一声。
“夫人!书儿不去怕是就活不成了。”许知县重重吐出一口气,苦笑道:
“我的仇家已经来了,正在搜集罪证,晚了我们一家子都要死在这里。”
“什么!”
许夫人与许砚书皆是一惊,互视了一眼,便都茫然的望着许知县。
许知县在永安县任职十余年,是这一带德高望重的一个好官,连知府大人来了都会礼让三分。
究竟是哪一个仇家,能将他逼迫到这样的境地?
只听许知县语气沉重,缓缓道来:“那个人位高权重,我斗不过他。届时满门抄斩,我们许家便绝后了。”
“怎么会?爹你不是清官么?怎么会满门抄斩。”许砚书不可置信的道。
“这是多年前的事了,说来话长,不谈也罢。”
谈及这件事,许知县却也无法与自己的妻儿说道清楚。
只叹了一声,又嘱咐儿子:“书儿,今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千万记住,莫要无故与人生是非,切莫意气用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弄清楚,我怎么能走!”许砚书将下人收拾好的包袱往地上一摔。
见他这样执着,又看一旁的妻室许夫人也在凝望自己,许知县苦苦一笑,道:
“那应是十数年之前的事了。”
“我本在恩师门下学习,有一日恩师高嫁的女儿突然挺着大肚子回家。随后我便被一伙贼人掳上山,若是不按他们的吩咐照做,便要杀了我们一家。”
“分明是高氏女惹出来的是非,凭什么要我们全家给她做那替罪羊。”
“更何况那时候你已经怀上了书儿,我无奈之下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
念及往事,他神色间有些愧然:
“按他们的吩咐,我在高家作为内应,于高氏生产那夜帮他们——”
说到这里,许知县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着那时的情景。
许夫人脸色惊惧的接道:“随后那伙儿贼人闯入高家,高氏难产而亡!”
“爹!”许砚书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父亲。
“老爷,你这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子,这才……”许夫人劝慰道。
“唉——错了就是错了,如今高家的后人与高氏的夫婿来寻仇,我许有直所做的罪孽,应由我一人承担。”
许知县叹了一声。
“老爷!”
“爹!”
许夫人母子看着他满是无措。
“事不宜迟,你二人尽快坐船南下前往江州,只要到了那里,你们就会安全。”
许知县旋即吩咐道。
许砚书神色纠结复杂,却见母亲许夫人深明大义道:“书儿,听你爹的安排,收拾细软,到了江州要事事小心,不要与人惹事。”
“娘!”
许砚书喊了一声,看着母亲极为不舍。
“夫人!”
许知县皱了眉。
他的本意是将许夫人和许砚书二人送走,然后尽快将许静娴嫁到王家,届时整个许家就他一人,便是满门抄斩,斩的也只是他。
许夫人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你忘了,我们成亲之时说过的话?”
许知县看着她,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周家。
王春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一双眼睛无神的盯着上边的红帐。
连着请了好几个郎中大夫,把脉过后却都摇头叹气。
“我家少夫人到底怎么样?别光叹气呀。”
小红急得直跺脚。
“少夫人这脉象,宫寒体虚,本就不是怀孕的好胚子,能怀得上一胎已是菩萨保佑,这小产过后,以后就不好怀上了。”
大夫犹豫着还是说了实话,只是顾忌王春花,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可以压低了声音。
即便是压低了声音,但王春花就在不远处,仍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算了!红儿,扶我起来!”
“咳咳咳——”
王春花说着,又是轻咳一声。
“少夫人,您这身子骨,还是别下地,有什么事可以命奴婢去做。”
小红担忧的劝道。
“不必了,都是这样的身子骨了,我又哪儿还用得着休养。”
王春花却是露出莫测的笑容。
“帮我出去买些东西——”说着,她在小红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越听到后边,小红的身子便越是抖得厉害。
“夫人来了!”
门口守着的丫鬟进来通报一声。
王春花眼珠子转得飞快,脸上忙换上一副悲伤的面容。
“好孩子——好孩子你怎么样了?”周夫人贴心的替她捻了捻被子,满脸皆是关怀。
“没了这孩子,我以后再也不能生了,我不想活了……呜呜……”
王春花的哭声显得十分伤心,可眼里却没有泪花。
这不过是她计划好的,借机将那个野种打掉。
虽说将来极有可能不会再有孩子,可她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那个孩子只要在,早晚会有人看出来她那肚子的月份不对。
而如今,再也不会有人能害得了她了。
她哭着哭着,想到这儿便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音,只是她收敛得快,在婆婆察觉前又面露哀容。
周夫人却是无比愧疚,毕竟因她之故,竟然要害得儿媳永远也不能有孩子了。
昨夜看见她掌掴自己儿子之时的怒火早已没了,此刻只剩愧疚。
她对王春花不由得更关心了些。
“你去喊少爷过来,哪有妻子落胎丈夫却在与丫鬟吟诗作对的,像什么话。”
周夫人皱着眉,不悦的与奴婢吩咐道。
“可是欣儿姐姐昨天受惊,大夫诊断说胎像不稳,要好生歇着,不可动气。”丫鬟犹豫着道。
“是么!那就叫少爷好好陪陪欣儿,这可是咱周家的长子,容不得有失。”
周夫人说着,又想过去关心关心那个好运气怀上了种的丫鬟。
王春花看着她的背影,抿嘴一笑。
“看吧看吧,过些时日看到的就是一团泥巴了。”
房中的人都已被她赶走,此刻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本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因为死了父亲,才有所收敛。
如今周家害她堕胎,这会儿她便是再闹得再欢,又有何妨?
是周家欠她的,她大可以将欣儿那个贱婢丢到井里。
她和翠儿她们几个不是好姐妹吗?一块儿去死好了,免得九泉之下寂寞。
这样想着,她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
第三十八 计策
县衙。
许知县不在,称病已连着好几日没来升堂了。
李县丞却是意气风发,已连着与衙役们说了七八条新规定。
与他设想中一般,高图父子已答应与他合作,于王逸轩迎娶许静娴的那一天,站出来指证王春花婚苟且私通,而后又使诡计嫁给周齐一事。
而一旦这事儿传开,王逸轩必定臭名远扬。
周家父子那边,早已经谈妥。
届时,周家必会借机与王家闹将起来,最好是能在混乱之时,让王逸轩冲撞周家的人,而后造出命案,让王逸轩失了功名。
到时候何愁儿子娶不到那二嫁的许氏女。
他又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计策,在确定没有疏漏之后,方才安心。
荷花村,王家。
屋檐上已挂了红灯笼,王寡妇剪出来的丑陋红纸,也已贴到门框上。
三日后便是许家千金嫁给新晋的王举人的大喜之日。
前头才将王春花嫁出去不久,这后边就又迎来举人娶亲这样的大喜事,王家那是风风光光喜气洋洋。
只是今儿个,竟出了这样的晦气的事,让原本忙中带喜的王逸轩,也不由暗暗纳闷。
三房的王二柱竟是这样患上了天花,好在李氏果断,连同房子一块儿烧了,将感染源扼杀于萌芽之中。
可荷花村的人偏要觉得这是邪祟在作祟,窃窃私语间,不免有人提到新娘子也许是个命煞的孤星,还未嫁过来就将夫家的人给克死了一个。
又有人说他们八字不合,强行帖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
之类的话令王寡妇听着,都不由气恨三分。
这若是让许小姐听到了,怕是要气出心疾来。
“王二柱这家伙,什么时候犯病不行,偏偏在这时候,真是膈应人。”
他心里微抱怨着。
可一想到那娇美如花的美人儿嫁给自己,他又窃窃私喜。
待得王老汉回来,他不由问道:“怎么样了?”
李氏将二柱烧死在屋内的消息已传开了,王老汉刚才是在与村民们解释来着。
“大伙儿都知道二柱害天花了,也都知道你婶婶是大义灭亲,为了不让大家伙儿感染才将二柱烧死的。”
王老汉神色颇为低落道。
接连死了儿子孙子,虽说孙子不是亲生的,可养了那么些年,近来又变得懂礼数了,哪知就遇上了这样倒霉的事。
有时候王老汉真的觉得,是不是大柱中举,就将老王家的好运气用光了。
“祖父不必挂怀,他的死与我们无关,想必是作恶太多,所以才被老天爷收拾了。”
王逸轩面无表情的劝慰着道。
可王老汉却不是这么想,他心里颇为感慨。
当初三房那里,老三断了腿,老二和老四不肯去帮忙,自个儿又得帮大房,这三房地里的活儿便几乎叫二柱一人扛了去。
也没见他抱怨过太多,辛辛苦苦熬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能跟着大房过舒服日子。
可惜这福气太薄,没享受两天便要死了。
还是自己眼睁睁看着李氏将他烧死的。
天空这时候下起了薄雨,轻盈的雨滴却带来一阵阵寒意。
二柱趴在河边,以河水冲洗着面庞。
在李氏点火之前,其实他就已经从房子后面逃走了。
那脸上的红豆,是他用朱砂点出来的,李氏和宝柱看得不真切,便真的以为这是天花。
如今,众人皆以为他死了,可他其实安然无恙。
但他现在还是不能现身。
正如李玉麒与王逸轩二人的交锋一般,高志远与许知县的博弈更不是他能够参与进去的。
高志远打算用他来当诱饵,这一百两银子便是报酬。如若他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去享用这笔银子。
但许知县多年前都已是那样很辣,将高家灭了满门,如今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哪里又斗得过他。
可对于知道了自己最大秘密的人,许知县说不得要做些什么。
以己度人,如若是二柱站在他的立场,早已将自己和高志远置之死地。
他以朱砂点出红豆,为的就是装病,让许知县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出门去与别人透露他的秘密。
等他们之间分出胜负,自己再装作病好了。
可李氏这人的狠毒是他没有想到的。
初次发现他脸上长了红豆,这泼妇竟然直接烧毁房子,将二柱吓得不轻。
但惊吓过后,他却又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原本他虽病了,可许知县说不准还是不放心,还要派人过来取他性命。
躺在王家那里,那是敌在暗我在明,根本无法提防。
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先假装被烧死,躲起来两天,等风头过去了再现身,然后就说是菩萨保佑,那场火烧过之后他的天花就好了。
这计划远比自己原本的要完美。
二柱虽恨李氏狠毒,却也惊喜自己想到了好办法,便悄悄逃出去,躲起来了。
高志远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眼里。
没有抓到要抓的人,高志远的同伙便又藏身不出。
“许知县看来并没有将我灭口的意思。”
二柱将朱砂全洗掉,然后才从河里边探出头。河水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很显然,埋伏起来的高志远没抓到许知县的手下,他的计谋落空了。”
纵使高志远再深谋远虑,但许知县也不是傻子。
他比自己更清楚,高志远背后有一个大人物。
许知县就是真的杀了高志远,那一位大人物也能灭了许家替他报仇。
所以高志远才会以自己为棋子,作为诱使许知县动手的诱饵。
可这会儿许知县不接招,任由知道内情的二柱存活,高志远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他。
除非那个十几年前的案件有新的突破。
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许知县一定已经料理干净。
高志远若要报仇,那接下来必定还有后招。
“我暂时还是先不露面吧!”
二柱打定主意,不参与到他们二人的纠葛里去。
谁对谁错,谁赢谁输与他无关。
不过若是许知县赢了,自己便不能再待在永安县了。
拿着这么多的银两,去到其他地方,开个小铺子也能苟活。
他纵然有了野心,想要功成名就,可高志远此人先前的所为分明没有丝毫顾及到他。
二柱无法释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去看待。
目前还是先躲到县里,找家客栈住下。
第三十九章 信王
太尖山的山脚处,一支军队却正在此处安营扎寨。
高志远小小的个头,于众人之中极为惹眼。
“姑父!”
他看向前头的那个身披革甲的中年将军,待瞧见对方也在含笑望着他,只觉一阵脸红。
先前信誓旦旦,自以为略施小计便可以搜集许知县的罪证,然后将其绳之以法。
可如今看来,与许知县相比,他所思虑的还远远不够周全。
他制定的几个计划,几乎全出了纰漏。
“没辙了吧!哈哈——我早已说过,对待这种人根本不必花费太多心思,直接率领大军踏进永安县,由不得他不认罪。”
中年将军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大笑道。
高志远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寄人篱下那么多年,他不想给姑父惹来麻烦。
这才刚班师回朝,就落下个欺凌朝廷命官的罪名,于姑父夺位一事,有很大影响。
特别是其他正盯梢着姑父的人,极有可能会借此大做文章,趁机将姑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拉低。
他这样想着,又抬头看了看这中年将军。
姑父乃是当朝的二皇子,亦被封为信王。
从很早的时候就被派到关外,镇守边关多年,直到当今皇上即位之后,想起了这个常年在外作战的儿子,这才被召回京城。
当年姑姑难产而死的时候,姑父信王却因战事紧急,还在边关打仗,无法赶过来。
后来两边歇战,又签订了协议之后。
又到了今上夺位的关键时刻,姑父作为今上的儿子亦是率领军队的大将军,更不能无召离开边关,来为妻子报仇。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在信王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世子殿下成为活死人的当下,信王方才想起有那么一件事。
高志远看着信王,心道:“若非是为了那个目的,想必信王姑父也不会特意绕弯来经过永安县吧。”
他能感觉得到,信王对于姑姑高氏,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
信王也有些感慨。
他娶高氏之时,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因着父亲不讨喜,刚被皇爷爷从京城贬派到边关。
那时候还以为要死在沙场,哪知到了如今他还活着。
“这个永安县的知县,就是凶手对吧!”信王神色古怪的看了眼侄儿,随后问道。
高志远点头,“就是他,我亲眼所见他将那一伙贼人带进城来。”
“好端端的这老小子与本王过不去?”信王苦思着。
“也许他的目的是高家,姑姑那时候只是恰好被牵连。”
这话说出来,连高志远自己都不信。
当年不过还是个秀才的许有直,又哪来的心气去害高知县的女儿,这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他。
“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证据。”信王说着,便笑起来。
以他的想法,是要将太尖山给踏平,然后再将人抓来审问,若有隐瞒直接砍头。
而但凡有一个贼人招供,都可以算作是充足证据。
然而他的话却遭高志远反对。说什么此举只适用于边关,姑父是要回朝争大典的人物,不能在永安县留下这样大的一个祸患。
“志远,来,看看这是什么?”
想到这儿,信王击掌三下,立刻就有几个士卒提了个人上来。
“是许知县的儿子。”
高志远略有些惊讶。
不由惊奇道:“姑父,许知县的儿子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哈哈——你先前说他父亲极为狡猾,我担心他要逃走,就派了人去,将永安县的几处水路旱路的出口都堵上。嘿嘿!这小子的船被堵住的时候还傲着呢!”
信王单手提起许砚书,又晃了晃,将他给晃醒了。
“放开我……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想要造反不成?”
待许砚书醒过来,便是大吼大叫。
其实在瞧见信王等人的身上穿着朝廷军队的衣服时,他就已经猜出几分,此刻哭嚎,不过是在做困兽之争。
“嗯?”
信王听见他不加掩饰的叫喊声,便提着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许砚书想起他之前的折磨,不由噤声,吓得浑身发抖。
“没意思!”
见他认怂,信王随手便将其丢到了地上。
许砚书咬牙,看着他恨恨道:“这世间的天理何在,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哈!”
信王大笑,对他又多了几分兴趣。
“姑父……”见他的恶趣味又起来了,高志远便无奈的出声提醒。
此时是围剿太尖山的前一刻,只待信王一声令下,众多将士便要围剿上去,将那山上的贼全杀个精光。
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出意外。
“好啦好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你留着唠叨别人去吧。”
信王踢了这地上躺着的许砚书一脚,便高声命令着自己麾下的将士,将太尖山团团包围。
……
天亮之时。
许府。
“老爷!你说砚书他冷不冷,饿不饿啊?”许夫人担忧道。
昨夜的时候,儿子趁黑上了码头的一艘不起眼小船,身边又有几个忠仆跟着,可即便如此,她心中的担忧丝毫没有减少。
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有哪一个父母是不担心孩子的。
许知县也挂念着儿子,但瞧着贤妻憔悴的娇容,只得安慰道:
“别太担心,书儿他博学广闻,再说我们给他准备的盘缠那么丰厚,又有那些个奴仆护着,不会出事的。”
“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他在叫娘!他是不是受人欺负了?”许夫人抹着眼泪,说得自己好似亲眼所见。
“昨晚我还做梦——梦见书儿他与仆人走散,一个人流落异乡,无依无靠,身上又没有银子,只能流落街头。”
说着,许夫人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要去找书儿!”她哭道。
许知县叹道:“也好!你到了那边,也可以好好照顾书儿,我也能走得放心些。”
听他这么说,许夫人却又摇头道:“不行,书儿那边有仆人照料,应该没事!老爷,要不我们也逃走吧!”
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咱家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就算不做官,一辈子隐姓埋名,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哎呀——我要是走了,他们能放过书儿吗?没有我顶罪,到时候哪怕静娴嫁到王家,也一样得受迁怒。”许知县无奈道。
“那怎么办?”许夫人迷茫道。
第四十章 见面
天色还灰蒙蒙的,荷花村有需要卖山货的村民,却起得很早,大筐小篮子的,拖着东西成群结队去赶集。
那赶集的地方,便是清河镇与荷花村中间的那一小块平地。
二柱怀揣着十几两银子,乔装打扮了一番,又在脸上点出几个麻子,这才混在那群人里边。
高志远与许知县的耳目,极有可能会盯梢着这一带。
他不想掺和进去,只能躲到县里。
到县里去生活,没银子可不成。
但高志远给的那一百两,他也没全带在身上,只拿了一小部分塞怀里,其余的还埋在地下。
他装模作样的提了一包袱东西,里边装的都是石头和芦苇,边走一边还暗暗盘算有没有破绽。
他不敢离人群太近,生怕那群爱唠闲话的村民将自己认出。但也不能离的太远了。
走了一会儿见自己和人群有些脱节,忙跟紧了前边的人,快步走着。
却见前边的官道上,有几个身着白袍的小伙子,定定在路边站着。
连赶集的村民都看出了异样,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几个人。
“该不是拦路抢劫钱财的贼人?”
有人怵道。
“不是不是,看那架势,不像山贼。”又有人说道。
倒是有年轻村姑,目光不错的盯着那几个人看了又看。
可即便这些村民这样指指点点说着他们,几个年轻人依旧站立得笔挺,脚下未曾挪动过一步。
“这哪儿是什么山贼,分明是高志远背后那位大人物的私兵啊!”
二柱心里暗道。
许知县手底下应该也有侍卫,可数量肯定不多,私底下也绝没有这样的自律。
不敢表现得太紧张,二柱便转头张嘴假装与村民们说话来着。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与他作对,在转头之时,他脚底下的路面上,却有颗滑润的圆石。
二柱一脚踩上去,接着便是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个平地摔,将他包袱里的石头和芦苇都摔了出来。
原本呆呆站立着的那几个人,在看见他去摔到,包袱里装着的却是石头子后,顿时冲过来,一个按着他,另一个去搜他的包袱。
正赶着路的村民们生怕招惹了麻烦,皆是闪得远远的,然后惊诧的在一旁看白戏。
按着他的白袍青年貌似是头目,从二柱怀里搜出几个银锭子,再看银锭上印有的信王印记,他纵使再呆,也看出了反常。
“这个人有问题,我拿他去禀告王爷!你们继续盯着,若有人异动,立刻拿下。”
便将二柱反手擒住又绑了手过后,严肃地对着手下说道。
“明白!岳大哥放心吧!”
“有我们二人看着,看谁能浑水摸鱼?”
剩下那二人说着,又怒睁虎目,用那凶狠的眼神看着周围的荷花村村民。
围着看的村民慌忙散了,待回过家以后,俱都吩咐家里人不要单独出门,免得遭歹人抓到山上去当那山贼。
二柱听出来了,这应是高志远那边的人。
他挣扎了两下,劲道远比不过按着他的这人。
而白袍青年见他挣得厉害,想起昨天那个在水路上擒住的人,也是堵了嘴巴才安分。
便不知从哪儿捞出一块麻布,将他的嘴给堵上。
……
整整一天过去了。
信王派出的人马,并没有能够在短时间内将太尖山踏平,反而伤员还越来越多。
太尖山的人借着天险与地利,再加上还有人豢养毒蛇毒虫,死守在山上,那些习惯于战场冲锋的将士远不及他们老练。
“怎么会这样?”
手底下的将领来汇报时,当着侄儿的面,信王不免觉得面上发烫。
先前他还嘲笑高志远的计策没有用处,而今自个儿的手下却是这般无用。
以多打少,竟也没能将贼人拿下。
“没用的东西,待本王亲自上阵杀敌,就不信不能将这窝贼寇斩于刀下。”
似是恼羞成怒,他说着,站了起来。
“姑父乃千金之躯,岂能冒这个险?”高志远满脸无奈的表情劝说道。
他亦没想到,只不过区区一伙儿山贼,竟能抵挡下大军的围剿,实在匪夷所思。
“那怎么办?本王可不想带着这个大笑话回京。”
信王说着,又双目含笑看着这个侄儿。他想考校一下侄儿。
高志远却苦思不出对策。
他跟着姑父在边关待了十几年,对于两军交战之类的兵书看得不少,一些计谋使得有模有样的,可真要与从未交过手的山贼打起仗来,却未必能轻易赢下。
琢磨了一会儿,他道:“让那名藏身于太尖山的内应下毒……”
他想让那名内应在山上众人的饭菜里下药,然后信王大军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陷太尖山。
信王却断然拒绝:“不行!他上哪儿去弄来那么多迷药。况且此人本王将来还另有用处,不能冒这个险。”
“那火攻?”
高志远又迟疑道。
此刻已是秋冬干燥季节,山上的草木大部分皆是临近枯萎状态,是可以使火攻之计的。
“火攻之计也不切实际,便是排除万难真烧上去了。将他们烧死了,又要靠谁来指证许知县?”
信王似笑非笑道。
“志远侄儿,你还有待磨炼啊!”
一连串打击,再加上这一番话将原本志得意满的高志远,训得低下头。
看着他埋头苦思的样子,信王不以为意的笑着摇了摇头,又指挥手下的将士,将营帐内的方桌搬来,在上边沏了壶茶。
不多时,一个白袍小将扛了个大麻袋进营帐内来。
苦思着的高志远与悠闲含笑品茶的信王二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待那白袍将士将那人头上的麻袋摘了去,信王不由皱眉:
“叫你弄来个熟路的老汉,怎么就只抓了这么毛头小子,莫非又想挨板子了?”
他怪笑着,看向那个背了人来的年轻小将。
小将面色一僵,忙道:“王爷吩咐要找的老汉还未找到,只是这人鬼鬼祟祟要去县里,末将以为,他可能和许知县以及太尖山那边的人有所关联。”
“哦?”
本只是马虎瞧了一眼,听了这小将说的这番话,信王不由仔细看了看,越看心里越别扭。
他竟然隐约觉得,这小子的眉目轮廓,似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摇了摇头,将目光撇开,却见侄儿呆呆看着地上那个人,眼里尽是惊奇之色。
“咳咳——志远,你可认得此人?”
他干咳了一声,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呆滞着的高志远回过神来,苦笑道:“姑父,他是荷花村的村民,也勉强算是侄儿我的同窗了。”
第四十一章
看见高志远的时候王二柱就知道,自己之前猜的没错。
一旦高志远在许知县那里找不到突破口,便只能从太尖山下手。
这些个兵卒将军,尽是他的帮手。
信王却是抚掌大笑:“哈哈,看来是岳霆这小子弄错,倒将自家人给扛回来了。”
二柱原本颇有怨念的望着高志远,听到他的话,便将视线转移到信王身上。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若是身居高位久了,一举一动哪怕只是说句话都会有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手被绑住了,二柱挪动着坐起来,打量了眼信王。
这个人应该就是高志远的姑父。
虽有坚韧锐利的眉目,眼中却看不出杀机,一脸豪爽的笑容,但他的性格必定不会如表面那般。
只看他手底下那些目不斜视,站得如标枪般笔直的将士便知道。
但这时候自己越害怕反倒要叫他越瞧不起。
“不知这位将军无故将草民我掳来,究竟意欲何为?”
二柱看着他道。
信王失笑,摇了摇头。
那将二柱掳来的白袍小将靠近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而后才退下来,却是一脸尴尬的蹲在二柱旁边,手脚利索的给他松绑。
信王忽的冷了脸,斥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本王已经说了,这不过是个误会。”
本王?
二柱揉了揉被绳子捆得发麻的手腕,面色有点古怪。
这个将军的话已向他透露了不少信息。
当今天子只剩三个儿子,秦王信王雍王,而领军在外打仗的,只有当今的信王。
面前这个看起来颇有些豪爽的中年将军,竟然就是当今的信王吗。
瞧见信王脸色略冷淡,二柱笑道:“原来如此,一句误会便可将我之前所受的苦抵个干净。”
他所说的苦不只是被人抗着走了那么久,还有高志远先前算计他的那些事。
若非高志远设局,要将他作为诱饵,拿去钓那许知县。
他又何苦装病,更不会遭李氏用火焚烧。
如今还要小心翼翼,就生怕那一会儿不留意便被许知县派人来杀了灭口。
信王忽然又大怒,冲着营帐外大喊:“来人啊,将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小子拖出去斩了!”
瞬间功夫,二柱背后那个小将又使了擒拿手将他按住。
二柱被这王爷变脸的功夫搞得满头是汗。
难怪从营帐内到营帐外的可视之处,信王手底下的将士那样老实,合着是因为有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将军。
“且慢!”
他喊了一声,抬头看着信王道:
“我蒙受无妄之灾,即便有失礼数亦是情有可原,王爷这样小题大做,不觉得羞耻吗?”
“你一介白身,见了本王而不下跪,岂非视我大周律法于无物。藐视律法之人,便是杀了又有何羞耻可言?”
信王脸上满是寻味的笑容,动动嘴,便将砍头的大罪安在了二柱的头上。
“可是草民先前并不知道王爷您就是信王。所谓不知者无罪。”二柱又道。
他看出,这位王爷分明是在与自己开玩笑。
若是真的要杀,又哪用得着说这么多废话。
都说军令如山,可信王此人竟随意将杀头罪名拿来说笑,可见并非是那种严厉刻板的人。
“呵!”
信王一笑,又摆摆手,叫小将松开他。
二柱将手抽了回来,却听信王又道:“那你现在知道本王乃是本朝正一品亲王,可知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一旁,看着他与王二柱扯皮,高志远不由得焦虑,与姑父急急说道:
“许有直能做出将儿子送走这种事,想必他已经知道姑父来了,现在不能再浪费时间闲聊……”
“放心,本王已有对策!”信王微微一笑,已胜券在握。
他又看向二柱,笑道:“还需要这位小友帮点小忙。”
……
“姑父叫我们收集艾草做什么?这与他进攻太尖山有何关系?”
高志远领着一大队人马,按照信王的吩咐,开始寻找艾草。
二柱微微叹了一口气。
信王要他帮的小忙,便是带着这些将士寻找艾草。
他先前本想叫人找个熟路的老汉来帮忙,可那小将岳霆却误将二柱抓了回去。
在知道二柱对这一带也是轻车熟路过后,信王就让他带领着这大队的人马,来采摘艾草。
有些地方艾草枯萎得快,有些地方却是四季长存。
就二柱所知道的,艾草长得最茂盛的地方,就是在葫芦山上。
他看了眼摸不着头脑的高志远,有些无奈道:“地方习俗,焚烧艾草可以驱赶蛇虫,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高志远算计他的时候分明运筹帷幄,几乎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算在里边了,可这会儿却连自己的家乡的习俗都不知道。
连信王都比他食人间烟火。
“姑父打算焚烧艾草,将那些毒虫逼退?”高志远疑惑道。
“差不多吧!”
其实二柱心里也觉得不妥。
光是烧点艾草之类的手段,可不一定能吓退那些制霸山野的毒蛇,反而极有可能会激怒它们,最后死得更惨。
“先前你患上天花,你母亲才用火将你连同你们家屋子一起烧掉,莫非你是装的?”
高志远又问。
二柱摇头苦笑:“我本以为她多少要先请个大夫来帮我看看,哪知道——没想到一个农妇竟也有如此果断决绝之时,还真是小看她了。”
高志远见他谈到母亲要烧死自己的事,却面不改色,还有调侃之意,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你母亲这样待你,就不怨恨?”他问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二柱想了想,确实是这一句。
哪怕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可李氏也确实不是他亲娘,一个养母,又是那样的性格,做出什么事来不夸张。
换位处之,二柱也会做出与她同样的选择。
这时代的天花致死率太高了,没有种过牛痘的人一旦感染,很有可能就要毙命,便是好了,也会留下那些个难看的麻子。
而天花的传染性,比它的致死率还要高的多。
李氏远远一看之下,见他脸上有红豆,怕是就已经认定了。
当然,在二柱看来,李氏要烧掉屋子,除了要烧死他之外,还存了别的心思。
三房的屋子这样破落,李氏这人惯爱享受,一定是有过想法的,说不准哪一天就幻想过,自己的房屋着火了,然后硬是挤到老屋那边,和王老汉挤在一块儿。
第四十二章 楼兰梅氏
太尖山。
一片阴森森的丛林的中间,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山寨。
十几年前将永安县折腾的人人提心吊胆的山贼,如今已有相当一部分人老去,就躲在山上,坐在树底下要么下棋,要么喝酒,好不自在。
而这其间,还有人工特意种出的一片长长梅林。
初冬深冷,梅花已结了花骨朵。
一位锦衣老者和一个头戴梅花簪子的少女走在其间。
“朱老,官府怎么会派出如此多的官兵?莫非是朝廷察觉到了什么”
少女蹙眉道。
“公主请放心,我们的暗道一早就准备好了,新的据点也已在重建,您可以随时移步到那边。”
将她的担忧看在眼里,锦衣老者朱老安慰道。
“可是一个百十年前的旧朝,真的有必要重建吗?”少女说着,似在问老者,又似乎在问自己。
朱老长叹一声,随即目光坚定的说道:“大周杨氏一族,以卑劣手段谋夺了我们的故土,这份仇恨即便是千百年后亦不能忘怀。”
“可是!我们真的能成功么?”
“我们或许会失败,可是您失败了,还有您的儿子,您的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一天,这片辽阔土地的主人,会姓梅。”
“梅——呵,我还能看到那一天吗?”
少女自嘲的苦笑了一声。
两人说着,她已是进了梅林中的一座小屋,由着侍女将自己乔装一番。
再出来时,却是换了身易行动的胡服。
“少主,你不能气馁!要记着,你是楼兰梅氏最后的血脉,谁都能倒下,唯有你梅玖不能。”
朱老爱怜的轻抚着少女的发鬓,说出口的却是千斤重的话语。
看着朱老慈祥的面容,再看他已老浊的眼中所燃烧的,那些自己所看不懂的东西,梅玖只能点头。
从出生那一日起,她就注定要作为楼兰梅氏最后的继承人活着。
她的使命从来只有一个。
活下去。
那些琐事都是由旧国的臣子来处理,而她要做的只是当他们心头的定海针。
“朱老,你不和我一起走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的回头问道。
待瞧见朱老点头过后,她急道:“朱老你是旧朝的老臣,岂能留在此地白白送命,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朱老摇摇头,苦笑着深吸了一口气。
他长叹着苦涩道:“你不明白!杨世信这一次亲自过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一天其实早该来了,他已经等了十几年。
杨世信此人,不是善茬啊!如若围剿太尖山,没能让他将当年的仇恨消磨掉,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哪怕是要将大地翻过来,他也一定不会死心。
当年梅氏的谋算失败了,这其中的恶果却必须有人来承担。
“我们从密道逃走,他怎能找得到?”
梅玖不解的看着他道。
朱老看着这一片片刚长出花骨朵的梅林,与她摇头道:“你不了解杨世信!”
“可是朱老你不是说,朝廷之中也有我们的人手么?”
梅玖回忆着,随后又决然道:“让那个人将手里的势力发动,将局势搅浑,那杨世信想必也不能分心对付我们。”
见她畅想着当今局势,又想方设法劝说自己活下去,朱老的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是少主还太年轻了啊!
他心底叹息。
如若十几年前的计划没有出差错的话,那么如今他们也就用不着这么被动。
梅氏一族的血脉,也终将君临天下。
可惜他们的计划被敌人看穿了,甚至那个人为了粉碎他们的谋划,还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
“我们隐藏在大周的势力,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选择动手,届时大周一定一击即溃,而梅氏也将重复荣光。”
他说着,便转过身,目光决然的看着梅玖道:“事不宜迟,你快走!那些毒蛇毒虫挡不了杨世信的大军。”
梅玖眼中纠结了几下,终是听从他的话,以大局为重。
……
“手脚快些!”
二柱正抱着一大捆艾草,往锅里倒。信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猛地拍了下。
“是!草民知道!”二柱被他忽然一拍,抖了一下,忙应了一声。
这信王不知哪得来的一个药方,竟要将艾草与那些个药材合在一起炼出一锅驱蛇膏。
据那个开药方的老大夫说,这药膏可以防蚊虫。
“还不如直接点着了拿烟熏呢!”二柱没看出有这东西何科学依据。
但当那一锅黏腻的药膏出来时,散发出的臭味确实让他有所动容。
涂上了这种药膏以后,信王麾下的士兵雄赳赳的又去了太尖山。
这一次,没多久就将整个山寨给踏平了。
“我就知道是你,朱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信王问候着,得意地一脚踩在一位锦衣老者的头颅上。
二柱抿了抿嘴。
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信王的妻儿似乎是因为太尖山的贼人上门劫掠,才难产而死。
如今多年过去,他的怨恨非但没减,反而还增加了。
“嘿嘿!”
朱老冷笑起来,哪怕被踩在脚底,嘴上依旧不落下风:
“杨世信啊杨世信,可怜你到今天还不知道,真正害死你妻儿的不是我,而是你至亲至信之人。”
“你以为临死前说这些话有用,你那拙劣的离间计我早已识破,否则又怎会镇守边关这么多年。”
信王却是冷静下来了。
时间过去那么长,他如今其实连高氏的样貌都想不起来了。
来围剿太尖山,为的不过是要还自己内心一个安宁。
也算是了却与高氏的那一段情。
“高氏生子那一晚,她以为你会来,她以为她身边都是可信之人,可谁能想到——呃啊——”
朱老被信王提了起来,一拳打在腹部,一口血痰喷了出来。
“呵!你当初被发配边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才在永安县这么个偏僻地方找了个女人,无媒苟合。”
朱老顽强的说着,又冷笑道:“高氏以为嫁了皇亲国戚洋洋得意,哈哈,她做梦都没想到,你真正需要的是她腹中孕育了杨氏血脉的紫河车。便是她的父亲,都舔着老脸帮你筹划。”
紫河车?!
纵使如今二柱已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可一听这话,心中也不由一惊。
信王要这紫河车有什么用处?
他心底疑问结成一团团的。
这些事知道了对自己未必有好处,二柱忙将心底的那种好奇感压抑下去。
“什么信王,不过是个卑鄙小——”
朱老的话没能说下去,信王的剑已将他的头颅斩下,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将信王激怒,随后让他宣泄怒火,梅氏的人就能逃得远远的。
计划很成功,可临了时,朱老却突然想起那个从自己手里继承了《梅斋笔录》的少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苦寒过后,梅氏真的能迎来香盖百花的那一天么。
他看不见了。
将他的遗体砍得四分五裂。信王却依旧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微微勾着,带一丝微寒的笑意。
第四十三章 君子
太尖山的这一战,直到日落的时候才真正落幕。
十几年前曾令永安县的百姓们闻风丧胆的这样一伙山贼,在信王的大军下,犹如纸张般被轻易撕碎。
除了众人并不知道的梅玖一行人以外,其余贼人几乎全都伏法。
“接下来就是许知县那边了!”
二柱低语。
高志远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如今太尖山已然溃灭,许有直纵使再有能耐,可是在这人证物证面前也只能伏法。”
仿佛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场厄难,他眼中不觉间燃起一股火焰。
二柱又回首望了望这太尖山内这个山寨。
信王一声令下之后,那些士兵已将山寨搜了个干净,多年前许知县与贼人合谋的书信,似乎是被太尖山的人刻意放在了显眼处,这东西可用来作为物证。
而幸存下来的贼人将会被作为人证,带到永安县里。
纵使这样的证据稍显得勉强了些,可是以信王的势力,不会有人去为许知县伸冤。
……
被绑在营帐里的许砚书毫不知情,仍在想方设法挣脱。
“你,快过来给我松绑,等我逃出去了,一定会重重答谢你的。”
他望着营帐门口的守卫,许以重利。
可经受过信王训练的将士又哪是这么好买通的。那守卫听了他的话,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犹自站得笔直。
“可恶!等我逃出去了,定要将你等碎尸万段。”
见那些个守卫都油盐不进,许砚书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咬牙。
父亲,你在哪儿,快来救救孩儿吧!
他这时候不由念起自己的双亲。
许母平时极为疼爱他,便是许知县有时见他放肆,要责罚,亦会被许母拦下。
可如今这阵仗,却并非以往,他落到了仇家的手里,许知县纵有七十二变,也难将他救出去。
年少时能考中秀才,虽有上头的官员顾看他父亲面子的缘故,可他的文章并不差。
他并不傻,心里其实也是知道的。
自己如今只怕已是落到了父亲所说的那个仇家手里,只能期盼着父亲早日将仇家击溃,好营救自己。
可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他又看向门口的守卫,哭丧着脸却强笑道:“这位大哥,小弟方才失礼了。”
“可我上有年迈的双亲,又是家里的独苗,若我出了事,我们家就绝后了!如若你能将我救出去,以后我们许家必定重重答谢!”
说完,他便睁大了眼睛,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守卫。
眼神里尽是期待之色。
可是久久的,那守卫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有过一丝变化。
他眼中的光芒不由越来越黯淡。
忽的,那些个守卫动起来了。
他眼睛便又是一亮,只觉得那些人被自己说动了。
却见守卫皆是朝着营帐外下跪行礼。
“参见王爷!”
王爷!!
许砚书张了张嘴,便见那前头将他折腾的半死不活的中年将军走了进来。
“完了!”
看见那些守卫喊他王爷的时候,许砚书心中就是猛的咯噔一沉,神色呆滞着喃喃道。
联想到父亲说过的话他就明白了,原来父亲所说的那个仇家,竟然是当朝的王爷。
纵然许知县的威望于这一带颇有些看头,连知府大人都不曾看轻过。
可是与皇亲国戚相比,分量明显远远不够。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让自己远赴江州,因为唯有那里,靠近江南王谢两姓大家族,才是朝廷影响力最弱的地方。
“许公子刚才说,只要能与父母双亲团聚,便要重谢本王这个属下,不知这话可还算数?”
信王低头看着许砚书笑道。
他衣甲上沾了不少山贼的血,发出的腥味令人闻之便想呕吐,此刻笑出来,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但他的话却偏生给了许砚书希望。
“只要王爷放过我们一家,今后砚书必定唯您马首是瞻。”许砚书激动的道。
他心中窃喜。
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反而要将这个大难化解为机遇了么?
他仿佛看到父亲在夸赞自己有本事,看到了自己凭借这股东风青云直上的样子。
然而信王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尘埃。
“就在明日,你姐姐大婚当天,本王亲自送你们一家子团圆。”
原来,却是这么一番团圆啊!许砚书心底一沉。
信王说着,忽的又大笑起来:“哈哈——大喜大悲,也算全你许家当年的大恩大德了。”
他盔甲上的血溅到了许砚书脸上。
“姑父!”
却是高志远与二柱两人过来了。
“来得正好,志远啊,本王这里还有一桩小事要你去做。”
信王说着,便拿出一个已有些破碎的金锁。
“高家幸存的下人说,当年你姑姑产子那一日,临死之时她命人将孩子抱走,那孩子的脖子上挂有一个长命锁,与这个一模一样。”
“找到那个长命锁,就能找到姑姑的孩子!”高志远既惊且喜道。
“没错!”信王点点头。
“可是长命锁大体上都是相似的,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再说若是那个人已将孩子带离永安县了呢?”
二柱踌躇着说道。
见他插嘴,信王却也不恼,反而还对他笑道:“我已有猜测,只是还不能作出决断。”
他的态度出奇的好,全然不似刚见面那时候的阴晴不定。
想到他刚才所说的话,二柱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见他低头思考,信王笑着摇了摇头,与高志远道:“志远跟我出去一趟,姑父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说罢,便先出了营帐。
高志远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他们姑侄二人的私密话,二柱虽然好奇但也明白那不是自己该了解的,故而并不感兴趣。
倒是瞧着地上,已落魄得不成样子的许砚书,二柱微微一笑。
“这不是恪守礼节,自比磊落君子的许公子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二柱蹲在他面前,惊奇的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许砚书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卑劣小人,落井下石算什么君子所为!”
许砚书铁青着脸,他现下被守卫绑起来,又挪动不了,只得将头转到另一边。
“当日王家的酒席上,许公子说绝不会与我这个小人同处一室,若在室外,也要我退避三丈,如今怎么就没有动静?”
“莫不是读书读了那么多年,良心已经被墨染黑,要与我这个小人同流合污了?”
二柱又笑着问道。
那一日,他当众受那样大的侮辱也不曾反驳。如今两人易地而处,轮到他来讥讽许砚书了。
“我呸!”许砚书猛的将头转过来,朝他吐了一口痰。
二柱往后一跳,躲开了。
有些无奈的道:“这就是君子风范吗?果然不同凡响。”
许砚书冷笑:“少得意忘形,你不过是运气好攀上了个贵人,说到底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
二柱心底哂笑,狗么?像自己这种没有利爪与獠牙的,想当狗人家都不一定要啊。
不过这些心底话,他自然不会与许砚书明说。
看着许砚书,摇头揶揄笑道:“可我刚才站在营帐外头,好似听到有人迫不及待的想当信王殿下的狗……”
第四十四章 预感
与许砚书说笑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守卫来驱赶。
二柱笑了笑,又揶揄道:“山不转水转,今日轮到我落井下石,不知许公子有何感想?”
“能有何感想——只恨我当初没叫人打断你的腿!”许砚书恨恨的冷笑。
王家的筵席上,王二柱虽是受辱,却没有承受皮肉之苦。
反而是自己,回家的路上马匹受惊,狂奔之下将骑术不精的他甩下来。
差点就摔断了腿。
“我还是很佩服你的。若换做是我,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一定苟且做人,任由别人讥讽嘲笑,这便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吧。我始终没有你的气节。”
二柱说着,又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几个守卫都听不清的话。
许砚书听了这句悄悄话,却登时面目狰狞的挣扎起来:“是你!原来是你……”
看他突然发狂,几个守卫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犯人这样不安分,便有人走过来,在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吐出一口酸水,许砚书犹自怨恨的望着他:“王二柱,你这个卑鄙小人……”
二柱摇摇头,无奈笑了笑。
“够了!”
却见这时候,一个小将站在面前,阻拦他进一步刺激许砚书。
二柱认出,这小将却是将他掳来的那个人。好像是叫岳霆。
原本自己不想掺和进来,因为哪怕他帮了高志远,却要恶了许知县和王逸轩他们。
许砚书这人自翊君子,却分明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此人乃是重犯的家眷,便是王爷都痛恨三分!”
二柱笑着解释道。
虽说前头岳霆将他扛着掳来,搞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可是看在他将自己带到这里,让自己能真正看清局势的份上,二柱没有生怨。
当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资格去怨恨。
听到他的话,岳霆想起王爷也不喜这个犯人,脸色便是一垮。
先前他是看不惯王二柱小人得志的样子,又敬重许砚书有骨气,才出声阻止。
可这会儿听了二柱的话,明白这犯人与王爷有瓜葛,他不得不慎重。
终究是敬重许砚书表现出的骨气,他犹豫了一下,板着脸道:“此人乃是重犯,出了事我们如何向王爷交待?”
“我又没有对他用刑,能出什么事?他要是真有骨气,这会儿早该咬舌自尽了。”
二柱摇头笑道。
“请这位小将军千万莫要再劝他,不必为了我而开罪这种小人,不然他怀恨在心,日后恐怕要对将军不利!”
许砚书虚弱的喘着气,却仍是好意的劝说岳霆。
这一番话说的,令岳霆有些动容。
“哈哈哈!许公子自身都难保,又挨了那几下,竟然还有心思替别人着想,果真是许大人教出来的好儿子,这挑唆的本领以及这份胆识真叫人佩服。”
二柱难得的大笑了一声。
岳霆却坚定了神色,站在许砚书面前伸开双臂,看着二柱与其他守卫道:
“此人虽有罪,可王爷还未发落,我不能让你与他接触。”
他这说法,分明是要庇佑许砚书。
看他挡在许砚书身前,再看许砚书躲在他背后挑衅般的挑眉样子。
二柱摇了摇头,正色道:“既然将军这么说,我这个草民也只能听命!”
“可明日过后,许公子一样是要死……”
听见他的话,许砚书原本因着巧言笼络了岳霆而生出的一丝喜色,尽皆消失。
……
许家。
残阳如血,映照在许家的朱红的大门上。
“老爷!夫人!我们与少爷走散了!”
原本跟随着许砚书逃离永安县的几个忠心下人,都回到了许家。
“什么?!”
听着他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许夫人只差些就昏阙了。
原来趁着天黑,他们悄悄上船,打算走水路。
可船刚撑出岸边不久,就被一队穿着大周军队服饰的人马给截获,上来了好些个人搜查,许砚书当时刚要用饭,被惹急与那些人闹将起来,结果就被抓走了。
“是他!一定是他!”
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书儿岂不是……
许知县瘫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望着天。
“老天爷啊!纵使是我有错,那也该报应在我的身上,为什么要牵连我的儿子。”
他嚎啕大哭,仿若三岁幼儿抢不到糖果。
许夫人亦是用手绢擦拭着泪水,渐渐沉不住哭声。
“爹!娘!”
原本在自己闺房内绣着花样的许静娴出了门,看见院中有些崩溃的父亲母亲,忙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扶起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见书儿出来?他是不是又顽劣了,将你们二老气成这样?”她口中抱怨道。
“娴儿,你弟弟他——呜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许夫人抱着女儿痛哭道。
许静娴听得脑子更糊了,忙急急问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与夫君的婚礼也快了,她在忙着绣嫁衣。
虽说家里有钱,可以请县里的绣娘来帮忙,可这种人生大事,她想自己一针一线绣完,便将活儿都揽上。
为此,这几天她都闭门不出,已久不见弟弟了。
为此她还纳闷着,平时那样黏人的砚书,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看着她脸上焦急的样子,许知县深吸了一口气。
书儿没了,可是娴儿还在,他这把老骨头,总得先将她嫁出去,免得遭家里牵连。
等明日娴儿嫁到了王家,信王纵然要将许家满门抄斩,可娴儿已是王许氏,乃是王家的媳妇了,便也能逃过这一劫。
想到这儿,他定了定神色,与女儿强颜欢笑道:“先别管书儿的事了,娴儿,明天你就要嫁人了,可都准备齐全了?”
许静娴急道:“你们都说书儿已经出事了,我怎么能还在这时候出嫁?”
若是在这时候嫁人,她岂非不孝?
许母这时候也想通了。
儿子出事了,绝不能让女儿也跟着遭殃。
“听娘的话,好好准备准备,等明天时辰一到,就嫁到王家那边去。”
许夫人说着,又留恋的摸了摸女儿的脸庞。
到了地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娘!到底出了什么?你和爹为什么要隐瞒?”
许静娴的声音不觉间放大了些。
她实在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一阵阵的焦虑不安的感觉。
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第四十五章 闹事
六礼齐全只差一步,最终,许静娴还是没能拗得过双亲的劝说,于次日,上了王家前来接亲的花轿。
等到了荷花村的王家老屋之时,已是临近申时。
王老汉坐在屋内,心中有些不安。
二柱刚走没两天,家里却连根白绫都不挂,甚至还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这是许知县的要求,王逸轩也不好拒绝。
再说了,他与王二柱关系并不好。
王二柱的死活,又哪儿会让他在意,最多就是觉得有些触霉头罢了。
王逸轩从马上翻身下来,由得旁人将马匹牵了去,自个儿来到花轿旁。
花轿甫一落地,他伸手想牵住许静娴的手掌。
啷啷啷!
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一批也绑着红腰带的人,敲锣打鼓的。
却见此时,周齐的父亲周员外竟缓缓站到王逸轩面前。
“周员外?!”王逸轩面色一变,疑惑中带着威胁道:“我大喜之日,弄出这般阵仗,你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老夫还想问问你王举人——为何要将那已是残花败柳,又怀有奸夫野种的王春花嫁给我儿?”
周员外掷地有声,怒目横眉的看着他。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是王举人和知县老爷的千金的婚礼,许多人家赶了远路来荷花村参加,却是不曾想过,会听到这般秘闻。
而王逸轩似是被吓白了脸。
本在屋内等着新人叩拜的王老汉与王寡妇二人却是冲了出来。
“亲家公,你这样凭口污人清白,岂非是要逼死我家春花!我们王家,究竟哪儿对不住你!”
王寡妇一出来,便是咬牙恨道。
周员外冷冷看着她:“那王氏嫁过来不足一个月就有身孕,若非苟且私通,怎么有这种事?”
“那是周家的种!也是你们家的周齐,借醉坏了我们春花的清白,我们王家这才将女儿嫁给你们。”
“哪知道你们周家个个皆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女儿嫁过去,就没过过几天的好日子,现在她刚小产,周家便这样对她?”
“你们还是人吗?我跟你拼了。”
说罢,王寡妇便拿着头直往周员外那儿冲撞过去。
好在周员外身边有下人护着,拦住了她,这才没出差错。
“看看。你一个寡妇光天化日之下便这样不知羞耻往老夫怀里撞,若是私底下,还不知哪般的不干净?”
“你养出来的女儿,又好到哪里去。”
周员外冷笑,言语间大有将王寡妇污蔑为不贞的意思。
“住口!”王逸轩铁青着脸,猛的往前冲了几步,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我娘恪守礼节,岂会如你所说的这般?”
他愤怒的说着,没看见自家老娘忽然惨白的脸,犹然对着周员外步步逼近:“你说我妹妹春花婚前有染,倒是拿出点证据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周员外家的下人哪敢拦着举人老爷,都吓得直往周员外身后躲。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回家去请少爷过来!”周员外猛的拍了下随从的脑袋。
他又斜眼瞧着王逸轩,冷笑道:“你且等着,待我儿过来,一切便都水落石出。”
王逸轩亦双手环抱,满脸冷笑的注视着他。
那随从刚跑开一会儿,便有另一个穿着周家下人服饰的跑了过来。
“老爷!少爷出事了!少奶奶她下毒害死了少爷!”
那下人边跑还边喊道。
周员外面色一僵,原本闲情以待的王逸轩也脸色难看。
怎么会这样?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愕然。
来往的宾客中,许多人都是认得周员外的,此刻听闻他独子暴毙,也不由大吃一惊。
“老爷你快回去看看吧,夫人已经晕倒了,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周家下人又急切道。
原本藏身于客人行列之中,不想公然招惹王举人的李县丞,这时候却也站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他暗骂了周家父子一句。
“鄙人姓李,乃永安县的区区县丞,见周王两家之争论,有些话不吐不快!”
他面上带着微笑,洪亮的话语声于寂静的人群里显得极为突兀。
原本阴沉着脸的周员外和王逸轩皆是镇静下来了。
却见李县丞抚须道:“周员外说王氏女不洁,除了你儿子的片面之词外,可还有其他凭证?”
周员外此刻急着回家看看情况,可他也知道,若是不按李县丞说的做,恐怕明日这永安县就没有周家这户人家了。
前些日子做生意亏空,赔了本钱不说还倒欠许多银两,是李县丞给他指了明路。
这会儿若是不听从李县丞的,便是回了家,看到儿子未死,又有什么用。
同时得罪王家和李家,周家在永安县再无立足之地。
而若是儿子真的中毒,他又不是大夫,回去又有何用?
到底是做生意的行家,他寻思琢磨过后,便打算如计划中那般执行。
“老爷?!”
下人看着他,等着他出主意。
周员外沉声与众人道:“那王氏女见事迹败露,如今毒害我儿,简直丧尽天良。”
“老夫既然当众谴责你王举人,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来人,去请高书生!”
周员外吩咐道。
不多时,高图的父亲高书生便来了。
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走路时甚至还哆嗦着脚。
李县丞眼中带着喜色,催促道:“高书生,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好叫大家明白,这王举人是如何的品性低劣。”
事到如今,王逸轩哪儿还不明白他们的计划。
是打算让春花一事败露,将自己弄得臭名远扬,再被夺去官身功名,到了那时候,许知县再退婚,李县丞要拿捏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许知县这时候却不在这里,王逸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女儿的婚宴,他说什么也要来吃两口的,怎么这会儿岳父岳母都不在?
蒙了盖头坐在花轿中的许静娴,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夫君,只心中担忧着他真的被算计了。
“是真的吗?”
“王举人竟这般不堪?”
“也许是遭人陷害!”
来参加婚宴的客人,皆是你一嘴我一句的,议论纷纷。
只是未见高书生真的开口,便也都不好说什么。
却见王逸轩大声质问道:“高书生乃一介外人,你随便叫个人来给我家泼脏水,就能够证明我妹妹乃不洁之女?”
李县丞见他着急了,原本有些焦虑的心中不由一稳,抚须笑道:
“哈哈!王举人休要动怒,高书生到底是个文人,断不会空穴来风,且先听听他是如何说道,再做定夺不迟。”
“所谓清者自清!王举人便是让这高书生说两句,又有何妨?”
“不敢让他说,莫非是心里有鬼?”
“就是!”
前来的客人中,有好几人皆是听了李县丞和周员外的吩咐,此时添油加醋,势必要将王逸轩逼得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