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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中举之后全文阅读

作者:爱调皮的松鼠     堂哥中举之后txt下载     堂哥中举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误解

    “小王爷失踪一事,与我何干?”二柱失笑。

    他即便是笑,眼中的神色仍是冷冷的。

    信王看着,不觉间将眉头皱得更厉害:“你的所作所为,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

    在他看来,二柱分明是为了逼迫自己承认他的身世,提早做那世子爷,而做出的这一举动。

    以去拾捡柴火为借口,行那丧尽天良的事。

    连想到当年自己的亲大哥为了权势,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信王不觉间代入了二柱和宝柱二人。

    “本该是你的,将来终究会属于你!”他冷冷说道。

    二柱拱手作揖,摇头道:“王曲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听到他自称‘王曲’,信王一愣,想起自己缘何给他起了这个名,不由泄了气。

    无奈地叹道:“宝柱为何失踪?你为了世子之位,当真是不折手段。”

    他问出来了。

    二柱心底微寒。

    他有预感,如若到了京城,经过所有人认定之后,宝柱成了信王的儿子。

    那么将来,在自己这个留着同样血液的儿子,与宝柱这个已认定的世子之间,信王会选择后者。

    好在他习惯了这样。

    在不知道王老三与李氏夫妇,不是自己亲生父母之前,他可以忍受他们的偏心。

    如今也一样。

    信王正待问他,宝柱是在哪个地方丧命的,却见高志远径直走了进来。

    “姑父!”

    高志远迟疑地看了一眼二柱,又对着信王拱手道:“小王爷回来了!”

    ……

    据宝柱的解释,他是小解去了。

    半夜被憋醒,他本想忍到天亮,却看见二柱披着大氅,出去捡柴火。

    他忍得难受,便跟了过去。

    后来,看见信王的人马与人交战,就躲起来了。

    直到他们逐渐平静下来,他才敢现身。

    信王听了,脸色不免有些讪讪的。

    先前他还以为是二柱将宝柱弄没的,如今看来,分明是误会了他。

    覆水难收,说过的话又怎能收得回去?

    “本王……”他强笑着,转过头,想与二柱分说。

    但看到那没有表情的面孔时,却又语塞,道歉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二柱却是笑了,“小王爷回来了,看来我与王爷之间的误会已然解除,且先容我告退。”

    他语气竭诚,犹然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有丝毫的怨憎与记怀。

    按理说信王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父子才一重逢,自己临时起了念头将宝柱错认,可二柱却未有怨言。

    甚至对于往事,自己为何这么多年没有来找,他也没有开口问过一句。

    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东西。

    如今自己为了宝柱一个外人,去责难他,他也并未大吵大闹。

    实在匪夷所思。

    犹豫了一下,信王终于还是没有拦着他的去路。

    高志远却皱了眉。

    他与王二柱相识在先,对于这个表兄弟的性格,还算略为了解一二。

    顽童瞧见路人吃糖葫芦的时候,只会羡慕地流口水。可一旦看见自家兄弟吃,却要去抢。

    和许多人一样,王二柱对于自家私守,可对于外人却宽容。

    因为他本就不曾期待过。

    “王二柱根本就不拿姑父当父亲!”高志远暗道。

    又想,好在姑父在京城里面,还有另一个孝顺的儿子,否则将来岂非要面对一个逆子。

    ……

    楼金满带领部下,逃窜到了密林之中。

    “应该没有追兵了!”

    楼金满心有余悸的望了望身后,黑夜中虽看不清,但若是有追兵的话,必然会有些动静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而后又是猛的一拳,对着堂弟楼箜打过去。

    “你疯了!!”楼箜一时不查,被他揍了一拳,不由怒道。

    他原先就因着今夜的事感到憋屈,挨了这一下,不由更是恼火。

    “要不是你出言激将,我怎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楼金满冷冷笑道。

    原本他还愁着回去要如何交代。毕竟突袭信王是他一手促成的,以楼氏为代表的激进派也都相信他能成功。

    可这是他头一次领兵,未经过深思熟虑,便匆匆行动。

    败退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消息一旦传回去,他必会落下个无能的罪名,极有可能,今后楼氏就不是他做主了。

    让楼箜来做这个替罪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黑夜里,看着他殴打楼箜的模糊背影,兰觉的目光闪了闪。

    ……

    京城。

    “文儿,你这是做什么?”

    如侧妃看见儿子冒着风雪,在捣弄王府的正门,不由讶然。

    这大门是她前段时日才命人新抹了漆,看着与新安的一般,本是用不着翻新的。

    杨承文却是一笑:“娘,你不明白!”

    上辈子杨承曲回信王府之时,他因中毒昏迷还未醒过来,没能看见那一出,但也从旁人口中知道,那是风风光光的。

    这一世却不同了。

    只要知道他苏醒了,父王便不会请旨另立世子。

    而没能成为世子,却自幼流落民间的杨承曲,就必然会成为京中众人的笑柄。

    他要雪上加霜,让对方从侧门入府,为日后的笑柄多添上一笔。

    如侧妃从下人手里拿过大氅,披在儿子的肩上,含笑责备他:“小心着凉!”

    “你的心思娘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听说你父王回来了,想将府里翻新,好叫你父亲看着高兴么!”看着儿子,她的嘴角一弯,略笑道。

    见母亲提及父亲回京之时,眉眼间流露出的柔情,杨承文不由得替她感到心痛。

    前世,杨承曲勾结那暗门娼女,陷害母妃,可父王却偏听偏信,因着那些误会,竟真的将母亲休弃。

    念及往事,杨承文不觉间变得忧愁。

    “文儿!”如侧妃唤了他一声,见他愣愣出神,又是在眼前晃了晃手。

    杨承文这才回过神来。

    不一样了!

    他心底暗暗想道。

    ……

    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如侧妃拿出一张纸条,上边详细记述着信王这些时日的动静。

    “王宝柱?!”

    如侧妃低声喃喃,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原来是高氏之子,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死……”她紧紧攥着纸条。

    “王爷常年驻扎在外,文儿也是天天念着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面,却是要横插一个哥哥?”

    她怀孕的时日比高氏晚,儿子杨承文的年纪,也较之高氏子要小上半岁。

    “自古立嫡立长,他若是回来了,文儿的地位岂非是岌岌可危?”

    这样一想,本是慈母柔情面容的如侧妃,脸孔顿时扭曲得没个人样。

    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王爷身边埋了眼线。

    这手中的纸信,便是那眼线利用飞鸽传书送来的。

    那鸽子经过特殊驯养,能在风雪天久飞,但到底还是没能脱离鸟类之习,将书信送到之时,已是冻僵。

    如侧妃见它活不长,便丢去喂了狗。

    只留着信纸,细细琢磨上边的话。

    因有那眼线在,故而事无巨细,信王的一应事宜她都颇为了解。

    包括认亲一事。

    王宝柱不过是个村中少年,待来到信王府之后,自己有的是法子去招待他。

    只是手段不光彩,不足为外人道也。

    “文儿,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如侧妃蹙眉长长一叹,随手便将纸张撕碎。

第七十七章 入府

    几日过后,京城的雪停了。

    信王一行人轰轰烈烈的回来,当今天子亦是给足了面子,领文武百官,冒着寒意,夹道相迎。

    如侧妃与杨承文亦是在旁边,高高兴兴地望着面色威严的信王。

    遗憾的是,信王久不回京,已忘记自己儿子长的什么样。便也认不出站在如侧妃旁边的少年是杨承文,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然苏醒一事。

    皇帝自然是不会在大街上与儿子叙旧,只道宫里摆了庆功宴,要为信王接风洗尘。

    信王最近一次回京,却已是在三年前。

    自那以后,久不回来,便是每年元旦,也只是与京中的妻儿有个书信往来。

    为此,皇帝还赏了一批训练过的白鸽,用以传书。

    他们一行人在扯皮,明着暗着的打幌子,洽谈国事。

    那种话题,二柱自然是掺和不进去的。

    ……

    “杨承曲在哪儿?”被父亲无视,杨承文当然很失落,但他很快就想起,自己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报仇。

    他左顾右盼,想要找到记忆里那个黝黑枯廋,面带憨厚笑容却心思诡谲的哥哥。

    只是看了又看,总也见不着。

    “怎么会这样?”杨承文心中一沉,既是惊愕又是担忧。

    他虽未能亲眼看见,却也是听说过的。

    那是前世京中众人人人皆知的事,他记得很清楚,杨承曲一回京,便当众认亲,却遭皇爷爷冷待。

    最后喻以情理二字,逼得天子下旨立他为世子。

    天子虽迫于信王的兵权,却记恨在心,处处与杨承曲为难。

    随后才有那丧尽天良的弑君一事。

    可为何,如今却没见着那个杨承曲,反倒是信王的身边,跟了个眉目与他颇为相似的陌生少年。

    他正疑惑着,却见信王与皇帝二人边走边说,顺便还推出了宝柱。

    “这是儿臣与高氏所生之子,已流落在外多年,如今认祖归宗,也算是了却一番心事。”信王摸了摸宝柱的脑袋,对着皇帝笑道。

    皇帝的年号为久安,邻国与番邦皆称之为久安帝。

    宝柱看着久安帝,怯怯地喊了声:“皇爷爷!”

    这是来时,信王交代他喊的,可不能出错。

    久安帝:“……”

    他张了张嘴,终还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信王说道:“儿臣恳请父皇,将承珏立为新的世子。”

    珏者,乃玉中之玉。

    杨承珏是他琢磨着要给宝柱起的大名。

    迟疑了一下,久安帝缓缓叹息:“那你可知,承文已经醒过来的事?”

    又道:“如若改立高氏之子为世子,那承文又该如何自处?”

    他说着,有些忧心地望了望后边。

    其余的人知道他们父子要谈事,早已知趣的退到了三丈之外。

    “承文醒了?”信王心中一喜,脸上的神色亦是变得缓和。

    杨承文即便常年见不着这个父亲,却也是想方设法与之交谈,什么飞鸟传信,烽火家书之类的手笔,可谓极为用心。

    故而两人的父子之情,着实不浅。

    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信王却又开始犯愁了。

    如若承文醒了,那他总不能无故剥了他的世子位,去赠予二柱吧。

    这会儿有两个儿子了,还需要宝柱这个挡箭牌么?

    一瞬间功夫,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

    庆功宴是在晚上,信王此时正与久安帝交代事宜。

    信王的侧室,也就是如侧妃,却是带着二柱与高志远等人,去了信王府。

    一路上,二柱默不出声,宝柱却满是好奇的看着一旁的街道。

    如侧妃使了马车,将他们全接到信王府门口。

    这会儿信王府的大门动工,几个匠人在涂漆。

    如侧妃目光闪了闪,还未说什么,却见杨承文已是抢先开口:“实在抱歉,算命的说我们府上今儿个不能从正门进去,否则会招致不祥!”

    他说着,心中已是暗暗冷笑。

    过了今天之后,即便京城里的人家都知道信王还有一个嫡长子。

    但是当他们知道,那个嫡长子回家认祖归宗的时候,却是从侧门而入,定会私底下嘲笑万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个场面了。

    这些话他是看着二柱说的,只因这行人里边,就二柱最像信王。

    他将二柱误认成了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哥

    二柱等人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又见二柱失笑摇了摇头:“世子爷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宝柱才是王爷流落在外的孩子。”

    说罢,又指着宝柱:“他才是宝柱,他才是小王爷。”

    “啊————?!!”杨承文一愣,脸上的表情满满的不信。

    如侧妃也和他一样。

    毕竟宝柱个头实在长得小了些,如果拿杨承文来与他比,只怕别人要以为杨承文是兄长了。

    不过这年龄段的少年,身量确实不好说。众人也只当是宝柱长得慢。

    二柱又丧着脸与他们解释道:“可怜小王爷贵胄出身,却流落到我们家里,连吃都吃不饱,哪儿还能长身体啊!”

    “你们家不给他饭吃?”杨承文疑惑道。

    “哪能?小王爷出身高贵,我们家供着还来不及呢!只是家贫,吃的穿的,都比不得世子爷您呐!”二柱饱含深意的与他解释。

    毕竟同是兄弟,自小的生活却是云泥之别。

    听了这话,杨承文有些尴尬,只得硬挤红了眼圈,以示自己的同情。

    还是高志远开了口:“莫非今日真的不能从正门入府?”

    他皱着眉,担忧的看了看二柱和宝柱。

    “高兄,你不知道,批言者乃是游历江湖的神算子,他的话可不能不信。”杨承文对高志远郑重其事的道。

    杜撰出这么个人物,是怕他们真的要他找来那个算命的当面对质。

    和高志远做了那么多年的笔友,他心知高志远乃是父王的心腹,嘴巴不严实,断不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他。

    否则传到父王的耳朵里,心里难免会有疙瘩。

    “侧门就侧门吧!我饿了一天了。”宝柱苦着脸道。

    这大半个月赶路,饭也吃不饱,他迫于信王的威严,担心挨骂,就一直没敢吭声。

    实则是又饿又累,哪还会纠结这些东西。再说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意味。

    二柱却是笑了笑,道:“小王爷乃是心直口快之人,自然不明白,这从正门回家与从侧门回家,之间的差别,那可是要叫别人吐唾沫子的。”

    宝柱不由炸了眨眼,“为啥啊?”

    在村里,可没有听过这说法。

    看着他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杨承文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前世的时候,杨承曲刚认祖归宗之时,也喜欢一个劲儿的装单纯,还装得不像。

    后边还不是露出了马脚。

    他根本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一世,恐怕是担忧会给自己看出破绽来,所以他才故意改头换面,还专门找了一个长得与他前世相似的人,来这一出。

第七十八章 谁是

    在信王府门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

    杨承文一个接一个的借口,死活不让二柱等人从正门进去。

    “世子爷,你所说的那个神算子,能否请过来一趟,让我等见识见识他的神通广大?”

    二柱却像是跟他较上了劲儿,非要从正门入内。

    这个人也不知哪来的底气,竟这般不识趣,明知道自己是世子爷,还敢屡屡出言相驳。

    真是没眼力见儿。

    杨承文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位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本世子岂会知道他去往何处了。”

    “那他可有什么惊人的算命功绩?”二柱又问。

    他脸上尽是好奇之色,并不像是在故意找茬。

    杨承文只当他是乡下人没见识,对这些神鬼之事过于好奇。

    但那个所谓的神算子,只是他随口捏造的人物,哪有什么过人的手笔。

    当下,他只能悻悻道:“没有!”

    二柱一笑,再问:“那京中众人,可有哪户人家与这位神算子打过交道?”

    “这我怎么知道!”杨承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二柱却是微微一笑,有如胜券在握,“如此看来,那个神算子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世子爷没有被骗了什么贵重物品吧?”

    “你……”杨承文微怒。

    “好了!不过是多走少走几步路罢了,哪儿用得着这般较真!”

    眼见儿子落入下风,如侧妃却是插话了。

    “算了吧!”宝柱也扯了扯二柱的衣袖,小声说着。

    自认了亲,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再和以前那般鲁莽了。

    如今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却要与打扮得金贵的侧妃娘娘以及杨承文纠缠,他心底怕得罪了他们,便也极力劝说着二柱。

    二柱并不是为了他,可这会儿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自己再坚持下去,恐怕要露馅儿。

    他不知道信王回来之后,会不会公布自己的身世。

    但在那之前,他不能表现得太肆无忌惮。

    可是一旦示弱,又会给人一种可任意欺凌的印象。极有可能,会陷入前些年他在王家的处境。

    稍一琢磨。

    “客从主便,我不过是个外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在娘娘与世子面前说话,只是,小王爷他……”他神色黯然的说着,又念念叨叨的将宝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招叫以退为进,先示弱,言明自己地位之低,引起别人的同情心,接下来哪怕说得过分一些,旁人也会觉得情有可原。

    ……

    一行人却只听得心中厌烦。

    如侧妃忙打断他,摸了摸宝柱的脑袋,哽咽道:“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宝柱尴尬的别过了头。

    二柱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以前,宝柱每天和村里的顽童掏鸟窝、拍蜻蜓,哪儿苦了。

    倒是如今,来了信王府,有杨承文这个暗怀鬼胎的兄弟,以及如侧妃这个异母之后,他怕是要过得不痛快了。

    几人从侧门入了府,便见宽阔庭院。

    “一路上风尘卜卜,你们想必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菜色,我叫人去准备些好的酒菜给垫肚子,等王爷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再好好吃上一餐。”

    如侧妃走在前边,不时回过头,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

    她虽有个十几岁的儿子,看起来却只年约三旬,想来是保养得当,还很年轻有风韵。

    信王久不回京,也不知这么些年,如侧妃是如何熬过来的。

    莫非夜夜灶炉捡红豆?

    二柱想着面前这个半老徐娘蹲在地上,挑拣着灰土里的小豆子,那场面……

    他心中暗笑。

    进了屋,又各自落了座。

    如侧妃便命丫鬟上茶,而后去吩咐厨房。

    宝柱捡了手边茶座上的茶点,匆匆塞进嘴里,又猛的灌了一口茶。

    二柱坐在末座,略笑了笑,轻闻了一下茶水,才敢入口。

    高志远坐在他邻座,留意到他的举动,略有所思,随后轻轻吹了一口,才搁搭着茶盏的小盖,轻轻抿了一口。

    杨承文看着他们三人的举止,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跟在信王身边已久的高志远,举止最为文雅。

    另外那两个,简直粗俗不堪,令人羞于认识。

    他脸上的神色,时而鄙夷,时而又露出深深的怨憎。

    二柱心底觉得奇怪。

    分明是才相识不久的,可这个杨承文从一开始就针对着他们。

    难道是因为,嫡长子继承制?

    依祖制,如果信王有心,可以上奏给皇帝,请旨另立世子。

    他手上有兵权,皇帝不太可能会为这种小事,而与他生分了。

    如此一来,杨承文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才会有这些举动?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从一进门开始,杨承文就一直瞪着宝柱了。

    二柱一笑,摇了摇头,又随意瞥了几眼客厅。

    当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幅字画时,他心底一惊。

    那是一幅登高望远图,上边还填了诗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句诗,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二柱心中奇道:“难道除了王逸轩,还有另一个穿越的……”

    王逸轩之前虽也是借用了古国文化,但好歹意境准确,显然也是有底蕴的。

    可这画的作者,却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诗,题在了一幅登高望远图上。

    目的是为何呢?

    二柱百思不解。

    正仔细打量着二柱宝柱两兄弟神色的杨承文,这会儿见二柱露出深思的表情,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这画与诗不衬,乃是他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在第一时间认出杨承曲。

    因为此诗句,便是前世杨承曲所作。

    在他君临天下之时,登基那日,于文武百官之面,念出那诗句。

    很是收买了不少武将的忠心。

    他的目光那样凝滞,空气中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二柱忽然察觉,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

    杨承文皱了眉,“你……”

    他想问,对方到底是不是杨承曲,是不是也从前世重回到了今生。

    可他还未说出口,二柱已是惊奇地说道:“世子爷,请问这画上的诗句是谁所写的?怎么与我堂哥诗集上的一首,一模一样?”

    他又是惊叹,又是好奇的表情。

    杨承文未能出口的话语一噎,急急站了起来。

    他匆匆几步冲过来,对着二柱问:“你说什么?你堂哥是谁?”

    如若所言非虚,那么眼前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的堂哥,才是杨承曲了?

    他一下子乱了心神。

    杨承曲也和他一样重生了?

    不!不对!

    可能是眼前这个家伙在说谎!

    他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可那个被压下去的念头,却越来越觉得这是真的。

    宝柱的话,却是将他最后的侥幸给打破:“二柱哥,你说的逸轩哥吧,他这半年变得好聪明,还考中举人了。”

第七十九章 看破

    乍一听说,永安县有个突然变聪明的王逸轩,还考中了举人。

    杨承文以己度人,怀疑那个王逸轩,便是重生回来的杨承曲。

    可惜身在京城,路途遥远,他无法亲自去永安县那边查探。

    其实,当听说王逸轩的诗集里,记载了上辈子杨承曲所颂的诗句之后。

    杨承文几乎就已经肯定了。

    “我对你们那个堂哥很感兴趣,能否详细说一下!”

    他目光中,露出一丝狂热之色。

    只要确定那个王逸轩是杨承文,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毕竟此时,自己无论是地位还是人脉,都要优于对方。

    他表现得这样明显,又是如此急躁,二柱完全认定,这家伙不是土著了。

    刚才一时失神,险些令杨承文看破自己的来历,二柱这会儿便警惕了些。

    宝柱为讨好杨承文,却是献宝般抢着说道:“逸轩哥之前落水,醒过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手舞足蹈的边说边回忆,煞有其事的样子。

    原本觉得他是前世仇人的杨承文,这会儿虽还是提防着他,但到底更加好奇王逸轩的事。

    两人不由展开了关于王逸轩落水前后的深刻话题,一旁的高志远听得入神,二柱也细细的品着他们所说的话。

    庸碌少年,一经生死考验,顿悟人生,从此步步高升,娶了知县千金。

    别说,从旁人嘴里听到的王逸轩之事迹,还真可以编为戏曲了。

    宝柱最后说道:“逸轩哥是个很好的人,才华横溢,心地善良,待人也很真诚……”

    他见杨承文听自己所述的王逸轩事迹,听得入迷,以为杨承文真的喜欢听这些故事。

    便想通过夸赞王逸轩,好叫对方高兴些。

    可那些个话一出口,只见原本还兴致勃勃听着的杨承文,却是立刻变了脸色。

    他铁青着脸,恨恨道:“什么待人真诚心地善良,此人分明是心口不一,无恶不作!”

    这些话,听得在场的几个人皆是一惊。

    有丫鬟上来,换了茶水,宝柱拿起一饮而尽,随后问道:

    “世子爷你又没见过逸轩哥,怎么知道……”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杨承文,便学着二柱刚才的叫法,唤了对方一声世子爷。

    这本是极为不妥的。

    但众人好奇,为什么从没见过王逸轩的杨承文,却对那位少年才子如此憎恶,就也没有人抽空去质疑宝柱的称呼。

    二柱和高志远,也如宝柱一般,惊愣地望着杨承文。

    瞧着他们这副作态,杨承文明白自己失言了。

    他眼珠子转了两圈,面上露出惧色,很正经郑重的说道:“落水醒来便改了性子,连才能都变高,你们就不怕那是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这些话之时,连声音和语气都放轻了。

    似乎是害怕自己说的话,会叫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不干净的东西’给听到,来纠缠自个儿。

    但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却是让人更加好奇,他为何要敌视那个与他素不相识的王逸轩?

    二柱看着他,目光闪了闪,“听世子爷这样说,我倒是也想起了一件事。”

    众人的目光便转向了他,脸上皆是疑问。

    二柱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睁大了双眼,回忆道:“那是王逸轩才醒来的时候,大喊着要找自己的宝剑,那把剑好像叫尚方什么剑,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

    说到最后,二柱似乎是因着记不清事,而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杨承文听完,却是瞳孔皱缩,凝成一点,嘴巴轻轻张闭,微不可闻的喃喃道:“尚方——斩马剑!”

    只见他说着,已是浑身一颤。

    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慌,脸上的惊惧之色,极为明显。

    连向来不太知道瞧人脸色的宝柱,都看出来了。

    “尚方斩马剑!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天气这样冷,却也冷不过杨承文此刻的心情。

    他还清楚的记得,父王登基后,极为信任杨承曲,竟开了先例,以天外陨铁打造出一柄绝无仅有的尚方斩马剑,赐予了杨承曲。

    除了内心同样震惊的二柱外,却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心思。

    高志远问道:“何为尚方斩马剑?”

    宝柱亦是一脸的好奇。

    这剑二柱是听说过的,但为了显得不突兀,也立刻压下心中那个惊奇的念头,学他二人好奇的样子,双目圆瞪的注视着杨承文。

    空气中极为安静,旁边侍候的几个婢女丫鬟,早已低下头颅,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杨承文吓得脸色泛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略带自嘲的摇头惨笑:

    “尚方斩马剑,上斩昏君,下诛佞臣,正三品官员以下,先斩后奏。”

    正是因为拥有了那把宝剑,杨承曲才能那般肆无忌惮。

    朝堂上他敢叱责三朝元老,私底下又结党营私,将那些出身高贵的贤能之才,贬到偏远之地任职。

    甚至被天下文人奉为才子圣地的王谢两大世家,也遭毒手。

    直到前世病死之时,杨承文犹记得,那时的文武百官,前所未有的统一了战线。

    竟有人对他这个皇子提出,要闯禁宫,清君侧,将杨承曲与梅妃,诛杀于父王的墓前。

    只是病来如山倒,自己却是看不到杨承曲的下场了。

    可怜大周的美好江山,竟是要葬送在这样一个卑鄙小人的手上。

    更可怕的是,那样一个人,如今重生,为何就不走前世的路了?

    杨承文惊吓过后,却是百思不解。

    要知道,没有皇子这个身份,杨承曲纵使再有成算,却也难以动荡山河。

    又或者,是杨承曲有了更加邪恶的阴谋?

    一时间,杨承文心中一片茫然。

    二柱看着他那茫然的表情,心中不由微微叹气。

    杨承文不经意说出的话,以及他现在的神色已经透露出了太多的东西。

    一向聪慧的高志远,这会儿却是满脑子的疑问。

    “我未曾听闻,本朝有尚方斩马剑之说?”高志远疑惑的道。

    杨承文苦笑,心道:“那是杨承曲向父王讨要的,而父王,没有太多的犹豫,便轻易给了他。”

    不过前世的时候,他倒也听宫里的太监说过:信王赠予宝剑之时,和杨承曲有了约定。却也不知是何约定。

    这些话埋在他心底已久,自然不会拿出来与刚认识二柱等人诉说。便是高志远这个笔友,杨承文也是不太信任的。

    他看着高志远,解释道:“尚方斩马剑,听说可以上斩昏君,下诛佞臣,是历朝摄政王爷所持之物。”

    “那王逸轩怎么会喊出这东西?”高志远讶然道。

    宝柱虽听得不太懂,但瞧见杨承文与高志远二人的脸色凝重,也知道这是大事儿。

    二柱亦是面色凝重。

    信王允诺了自己三件事。

    而尚方斩马剑,是自己埋在心底,打算等信王登基后求取的东西。

    因先前的猜测,他说出来想要试探一下杨承文。

    没想到真的钓着了条大鱼!

第八十章 丫鬟

    如侧妃回到正堂之时,便看出厅内的气氛不大对。

    儿子杨承文脸色惨白、踹踹不安,高志远这个名义上的侄儿也是低头沉思。

    二柱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信王办事,少有疏漏。二柱虽比宝柱更像信王一些,可既然信王是将宝柱认了亲,那必然不会有错。

    如侧妃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带笑,温柔的看着宝柱。

    “饿急了吧?厨房那边在准备了,过会儿就好。”她说道。

    见到珠光宝气的侧妃娘娘在和自己搭话,宝柱一时心怯,只僵着身子,懵然无措的点了点头。

    他一开始是饿的,但在正厅这里聊天的时候,也吃了好些个茶点,又连灌了几杯茶水。

    肚子其实有些胀了。

    但看见如侧妃与他柔声说话,又露出关心的神情,他不由心中感动着。

    他欲言又止,一副感动得哽咽的样子。

    这场面,看得二柱心中发笑。

    在王家的时候,宝柱的母亲李氏那样溺爱他,却未曾获得过尊重,稍不遂了他的意,便被恶言相向、拳打脚踢。

    现在如侧妃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关怀两句,竟差点令他感动落泪。

    却见如侧妃又使唤着站在门外的丫鬟:“怜儿,你在府里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事?竟也不进来换壶茶,怠慢了贵客,岂非显得我信王府没规矩?”

    她与宝柱说话时温声细语的,可这会儿对着丫鬟,却是颇有主妇的威严。

    二柱瞥了眼那瘦瘦干干、满是病态,又在门口吹了大半天寒风的丫鬟。

    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便是他见了也不免起怜爱之心。

    那丫鬟如病态西施,一步一摇,提着个水壶已是极为费力。

    她先是给杨承文倒了一杯,随后便是宝柱。

    在给宝柱倒茶之时,她手不小心一抖,却是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宝柱的衣服上。

    “啊!”

    宝柱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连着拍了几下衣服上被茶水沾湿的地方。

    他不满地瞪着那个冒失的丫鬟。

    “大胆奴婢,竟敢把茶水泼到公子的身上,”如侧妃看见这场面,不由大怒,“来人!将这婢子拖下去————”

    她面上发怒,心底却笑开了花。

    这这计划虽是提前设想好的,但能够顺利执行,也足够令她开心了。

    “王妃娘娘饶命!”丫鬟怜儿面色惊慌,却是对着如侧妃跪了下去。

    她本就脸色苍白,这会儿一受惊,看起来更是毫无血色。

    信王常年在外,王府里就一个如侧妃当家,府里的下人也都叫惯了她王妃的称呼。

    可现在府里还有外人在,这样叫未免逾越了礼制。

    如侧妃不由心中烦闷,只觉这丫鬟实在没脑子。

    还是说,这婢子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事儿传到王爷耳朵里,让王爷对自己生厌?

    她虽是大家闺秀,但能在信王府立足,并且生下唯一一个儿子,也是有些手段的。

    似这丫鬟所使的小心眼,她当年也不知见了多少。

    如今虽然信王歇了多繁衍子嗣的念头,可一些事仍是不得不防。

    这样一想,如侧妃又朝那几个听她命令进来,要将怜儿拖下去的仆妇使了眼色。

    本来她的计划只是针对宝柱,现在一石二鸟,也是意外之喜。

    她这样想着,就不自觉的嘴角一勾,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情。

    那丫鬟怜儿哭得可怜。

    前些天,她因为不想伺候活死人世子,而被如侧妃罚到大厅门口日夜守着,歇息的时候极少。

    这会儿身体差,办事出了纰漏,却是要遭难了。

    都说年少慕艾,英雄救美一事确实人人向往,可二柱心里很清楚。

    他现在没有身份地位,如侧妃只当他是将宝柱养大的那户人家,给予三分尊重。

    若是自己为了个丫鬟和她对着干,极有可能,后面要自讨苦吃。

    当然,如果能将这丫鬟救下的话,兴许能够收获一个忠心的眼线。

    “且慢!”终于有人看不过去。

    是人小鬼大的高志远。

    高志远虽是十三岁的外表,可他真实的年龄,已接近三十。

    一些观念思想,远比二柱和宝柱这些人要成熟一些。

    那些个仆妇本要将怜儿拉下去,但听到客人的阻拦,不由抬头询问般的望着如侧妃,手上却是停了动作。

    如侧妃扬手,示意她们先等等。

    而后双目凝视着高志远,想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高志远乃是信王看重和信任的侄儿,自己的儿子和他也是笔友,如侧妃多少还是给些面子的。

    高志远却又沉默了。

    二柱本以为他铁了心要救下那个丫鬟,定会和如侧妃针锋相对。

    高志远却也不傻,寻思了一下,便对着如侧妃拱手道:“这婢女与我幼时的青梅竹马颇为相似,还请如侧妃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他说得委婉,可意思却很明确,要救下那丫鬟。

    如侧妃心底暗骂那怜儿是狐媚子,可脸上却是温柔笑着,“既然高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又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

    她说着,吩咐仆妇们放人。

    却见丫鬟怜儿哭唧唧地直奔高志远怀里去。

    她心底的想法也是澄明,知道这伙人人里面,也就高志远这么个还算正直的好人。

    “真聪明!”二柱心底一笑。

    杨承文见状,却是笑道:“高兄,难得你喜欢这丫鬟,拿去使唤便是了。”

    一个丫鬟而已,他心里并不在意。

    反倒是看着她很得高志远的欢心,不由心里琢磨开了,要如何将高志远拉到自己这边阵营。

    前世的时候,高志远便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背叛了父王。

    可见他是个情种,能为女人弃江山的那种。

    现在自己将婢女送给他,可那婢女的家人却还在府里,到时候她还不是得乖乖听话,在高志远耳边吹枕头风。

    如此一来,高志远必定会站在他这头。

    得趁杨承曲回京之前,将一切可以收拢的势力,掌控在手里。

    这样一想,杨承文的眼里,燃起了斗志。

    前世的时候,杨承曲凭借阴毒的心机,将许多人拉拢到他那边。

    但这一世对方想故技重施的话,却是没那么简单了。

    杨承曲要么就别来京城认亲,他要是敢来,就必定会陷入囹圄。

    即便杨承曲也是重生回来的,可自己做好了准备,就用不着怕他。

    这样一琢磨,杨承文原本因为谈到尚方斩马剑的事,而变差的脸色,不由好转了些。

    这时候,厨房里忙活的下人也都弄好了吃食,一盘盘地端到了膳房。

    如侧妃先是安排了人去给宝柱换身衣物,随后又领着二柱和高志远,去到膳房用餐。

第八十一章 前奏

    如侧妃果然有心,说是随便热点饭菜填肚子,可这‘随便’弄出来的菜点,却也是色香味俱全。

    她并不落座,只替安排人替二柱和高志远摆好了桌椅,而后才离厅。

    目送母亲离开,杨承文才道:“高兄别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他说着,率先落了筷,高志远随后也慢慢适应。

    他们二人虽只见过几次面,但时有书信来往,故而谈了一会儿就熟络起来了。

    二柱被晾在一边,却是专心致志的吃起饭来。

    兴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去度杨承文母子的君子腹,吃饭时,他每夹一道菜,都要暗暗闻一下是否下了毒。

    若是有人留意他的举动,定会觉得奇怪。

    好在杨承文与高志远谈得兴起,并未过多的关注到他。

    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高兄,听闻永安县有恶贼长驻,也不知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闲谈中,杨承文不觉间暴露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他百般想要从高志远的嘴里,探听到王家那个少年举人更多的事儿。

    可高志远在永安县逗留的时间那么短,又哪会知道王逸轩的秘密。

    杨承文见他一问三不知,便想打主意到二柱的头上。

    但二柱往往会趋避话题,转而跟他夸赞王逸轩的品格有多么高尚。

    那些话只听得他心中暗生闷火。

    好在几人中最容易套话的宝柱,这时已是匆匆赶来了。

    因被茶水泼湿了衣裳,他先前去换了身衣服。

    此刻回来,已是身着貂裘大氅,通身的气派,不再有之前因日夜赶路而显凌乱落魄的样子。

    他腰间还挂了个骚包的小香囊,散发出一种奇香,想必是如侧妃命人准备的。

    给他引路的丫鬟,带路到膳房这里,便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一顿饭下来,宝柱所知道的关于王逸轩和王家的事儿,已被杨承文套得七七八八。

    高志远这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这个笔友,似乎另有心思。

    杨承文事无巨细,对于王逸轩的事迹,可谓是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极度好奇。

    可他若只是好奇,根本用不着问得那么详细。

    想到这儿,高志远不免将目光转移到了二柱的身上。

    王二柱的小心思那样多,对于王家内情也比宝柱更加清楚,说不定已看出什么来了。

    二柱留意到他的眼神,便回了个疑惑的表情,搪塞过去。

    王逸轩以及杨承文这两人的秘密,他确实知道一些。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内情告知高志远。

    虽说两人有血脉亲情,是表兄弟,但高家都被灭那么多年了,又哪来的情分?

    表兄弟而已,便是父子关系的信王,他又岂能完全信得过。

    自己若是全盘道出,傻傻的去信任他们,哪一天,法场的柴堆火架上就得多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他无法解释那五岁时得来的记忆,定会被当成妖孽作祟。

    另一边,杨承文见从宝柱嘴里再也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便也就闭了嘴,安心吃饭。

    从宝柱那儿套出的东西,已足够他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大致的图景。

    因着得天独厚的经历,他很容易就能看穿,王逸轩不是之前的王大柱。

    而是自己上辈子的仇人——杨承曲。

    “……青提大师前世为我所批的命格,原来是这个意思。”杨承文嘴里嚼着东西,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青提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也是来恩寺的主持,前世批命格的时候,他只从对方的手上得了一个木签。

    上面的字句,他一直也想不明白。直到今天。

    “前些日子,母亲叫我过段时日,同她一起去来恩寺上香还愿,正好借这个机会,与青提大师好好谈一谈。”

    这样一想,他再也没有心思去顾着宝柱这个大哥认亲的事儿了。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让杨承曲暗中发展了势力,大周朝也许就要经历比前世还要险峻的考验。

    绝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

    寒梅庄。

    “楼箜!去将泔水倒了!”

    “谁让你临阵扰乱了主将的谋划,害得我们寒梅庄损失那么多的人手,楼金满将军也是险些死于非命。”

    “你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

    自半月前突袭信王失败的那一战过后,楼箜的身份,已从楼金满的副将,被贬谪成了扫地的奴仆。

    楼金满与兰觉二人,将战败的主要责任推托到了他的头上。

    梅氏遗臣的掌权者们,便要拿他问斩。

    幸好有温柔端庄的梅玖公主,替他求了情,这才没有丧命。

    只是,身份却也成了极为卑贱的下等奴。

    一想到那一夜,自己放着好好的觉不睡,非要去凑热闹,才惹来这样的祸事……楼箜恨不得再狠狠打自己两大耳光。

    虽说是有他唆使楼金满的成分在里边,可当时的情况,楼金满自己也是蠢蠢欲动,怎能将战败之责全都归咎于自己?

    楼箜心底忿忿的。

    早知道那夜,还不如拉着楼金满和兰觉这两个家伙死在雪地里,也比现在要强。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是一阵咒骂。

    楼家子弟,如今人人轻鄙他,总要弄出一些事儿来捉弄他,好以此彰显正义与勇气。

    “你们给我等着!”

    他恨恨的,一把将扫帚甩在地上。

    扫什么雪啊,这雪能扫得完吗。这些人分明是要作践自己。

    “你还不知悔改?”

    又是一人说着话,来到了他面前。声音有些耳熟。

    楼箜抬头一看,只恨得牙痒痒的,“兰觉你这个狗东西,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龇着牙,怒目扑了上去。

    但他这些时日吃尽了苦头,身体较为虚弱,已不是兰觉的对手,被对方轻松的一侧身,就躲过了攻势。

    自己反而摔了个狗啃泥。

    兰觉一笑:“楼家的人,尽是你这样没脑子的玩意儿!”

    他说这话,似对楼家有极大的不屑,远不如平时表现的那样敬重楼金满。

    楼箜虽被贬谪,却也还是惦记自己是楼家的人,便怒道:“你敢在背后贬低楼氏,就不怕大将军找你兰家的麻烦?”

    他所说的大将军,并非是指楼金满。而是楼金满的父亲——楼征!

    与还年轻气盛、不知分寸的楼金满不同,楼征虽很长时间没有领兵打仗了,却深受着梅氏遗臣们的信任。

    在各地部署下的将士,尽是要听命于他。

    兰家看似能与楼家齐名,却远不如楼家那般势大。

    故而沉着冷静、深通兵法的兰觉没能成为寒梅庄这地方的将领,反而是莽撞的楼金满,掌控了兵权。

    那些遗臣,并不敢轻视楼氏。

    “楼家再是辉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给他们倒夜壶的下等奴。”兰觉摇了摇头,只觉他蠢得可怜。

    对着目前的形势,他看的比楼箜更远。

    据他所知,公主已在联系塞外的势力,想要合作,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大周。

    而楼氏的霸权,必定会在这场战争中,逐渐消磨。

第八十二章 转移

    信王回府的时候,二柱等人已经吃好喝好。

    他乍一回来,便是喊着杨承文与宝柱二人,随他进宫。

    久安帝在宫里设宴,要款待他一家子。

    信王本想给宝柱换个好名字,但得知杨承文苏醒一事之后,却也改了主意,直接在皇帝那儿记了个‘杨宝柱’的姓名。

    之所以没有公布二柱的身世,是因为他留着宝柱另有用处。

    有两个儿子和一个挡箭牌保底,他不再担心自己会因为失去继承人,而在夺位一事上失利。

    正厅里,信王仔细的阐述着进宫需要注意的事宜。

    杨承文以前也进过宫,对此并不陌生,但这是父亲归家之后,所说的头一段话,他仍是提了神去认真听。

    信王主要是在和杨宝柱说,但他的目光却不时瞥向一旁的二柱。

    如预料中的一般,即便被顶替了身份,二柱仍是没有露出半分不忿。

    不知为何,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信王心底忽然有些不悦。

    他看着二柱开口道:“王曲,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听见他这话,杨承文与杨宝柱皆是诧异的望过去,将视线投到二柱那里。

    高志远早已知道二柱的身世,这会儿与他们二人便有不同,只微微皱了皱眉。

    二柱听到自己被点名,不由愣了愣神,旋即摇头:“王爷多心了,我一直觉得您的安排十分妥当。”

    “王曲?!”杨承文听到他的名字却是一惊。

    他现在有些惊弓之鸟的意味,稍与杨承曲有关的事儿,便过分敏感。

    先前没有做对比,他还看不出来多少。

    可这会儿近距离看着信王与二柱,竟觉得他们很是相似。

    “莫非这个王曲才是杨承曲?”杨承文心底暗惊。

    对方先前的话,极有可能是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暗渡陈仓,达成目的。

    这样一想,他看着二柱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怀疑。

    二柱听他的惊呼声,多少能猜出他此时的心思,便微笑道:“这是王爷替我取的名字,我堂哥王逸轩也说此字甚妙!”

    王逸轩……王曲的这个名字是他提的?

    杨承文眼中的怀疑之色不由凝滞,转而流露出茫然之色。他有些看不透这局面了。

    当前的情况,王逸轩可能是杨承曲刻意抛出来的挡箭牌;

    而换个角度考虑,王曲,也极有可能是杨承曲重生化名为王逸轩之后,刻意推出的挡箭牌。

    他百思不解,深深苦恼的想着。

    信王也看出了杨承文这个儿子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便皱眉问道:“王曲此名,有何不妥?”

    他借着这事儿,将先前心底的那一丝不悦,透过脸上的神色发泄出来。

    杨承文却只当父王是因为自己质疑“王曲”这个名字,才动了怒火,不由额头上冒了细汗。

    只能硬着头皮道:“承文只是觉得王兄这名字有些奇怪!”

    信王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二柱却是一笑,脸上回忆道:“在家里时,堂哥说这字不错,我便也就答应了将王二柱改名为王曲。”

    他说的这些话颇有歧意。

    信王皱了皱眉,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儿不对劲。高志远却是深深看了眼二柱。

    这个表弟总想将话题转移到他的堂兄王逸轩身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而杨承文这个世子爷,也总是对王逸轩有莫名其妙的好奇。

    高志远眉头紧锁,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我堂哥可神通广大了。”二柱又是一副苦恼回忆的敲了敲脑袋:“我自小面黄肌瘦,外貌粗鄙……”

    苦恼的回忆了一段,他换上一副感激的表情:“还好堂哥帮了我,给我服了几味药材。”

    “哦?是何药材,竟可以使人的面貌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信王好奇的问道。

    高志远和宝柱亦是惊讶。

    二柱摇了摇头,“堂哥做事,不能以常理去推测,他所拿出的东西,也大多是我前所未见的。”

    他这样说着,却是让信王有些不满。

    “真是胡闹,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改变容貌的药材!”信王瞪了他一眼。

    见自己有些插不进话,宝柱急着表现,便说道:“二柱哥说的没错,逸轩大哥确实医术高深————我听说他在路上遇到抬棺的,竟是拦住了那出殡队伍,将棺材打开,也不知以何方法,将那死人救活了。”

    自认亲之后,自己和信王相处之时不像父子,反倒是王二柱,与信王站在一块儿,莫名像一家人。

    宝柱心里有些不安,故而急着想在信王面前表现。

    他将先前吃饭时,和杨承文谈起过的事儿,又详细说了。

    信王和高志远只觉得此事惊奇。

    杨承文却是一愣,心中暗暗揣摩:“杨承曲此人做起事来百无禁忌,面对父王也是毫无礼数。”

    再看二柱面对信王之时,低着头一副拘束的样子。

    杨承文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定论。

    杨承曲那样一个性格张扬的人,敢当众在世人面前以“情礼”二字,教训皇帝。

    怎么可能装成王曲这胆小的模样?

    他回忆着杨承曲的事儿————

    等到明年夏天,他中的毒就会莫名其妙自己清散。

    出了房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杨承曲。

    他当时根本想象不到,那样一个黑黑瘦瘦,身体佝偻的人,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虽其貌不扬,可杨承曲的眼神里却有一股疯狂的火焰,他的来历和过去,皆是一片空白。

    自己派人去查时,查出他的故乡荷花村在冬日遭狼群袭击,只剩杨承曲一个活口。

    因那时杨承曲和信王认了亲,离开了荷花村,故而逃过一劫,没有在寒冬里遭受狼群袭击。

    可手底下的人去到了永安县那边,却打听到:在荷花村附近,是没有狼群的。。。

    ……

    杨承文深深吸了一口。

    上辈子的永安县,也并没有什么少年举人。

    这个王逸轩,是这一世才有的,莫名多出来的一个人物。

    “王逸轩才是杨承曲啊!”他看了眼面色恭谨的二柱,心中暗暗叹气。

    二柱见他瞧着自己的目光没有那般充满敌意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对于杨承文的真实来头有些猜测,故而才大费口舌,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王逸轩的身上。

    如今看来,努力也没白费。

    对方将恶意转向了王逸轩。

    “想闲聊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宫里!”

    信王这时候却是没功夫和他们这些小辈磨时间了。

    杨承文和杨宝柱二人,听话的点了点头,去准备了。

    “你初来京城,就由志远带着去玩玩吧!”信王又对着二柱和高志远微笑道。

    “王爷!妾身已准备妥当,可以进宫了。”却是刚才一直不在场的如侧妃,这会儿已收拾打扮好了。

    明明是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可她肌肤白嫩,精心打扮过后,看起来却如同双十好女一般。

    “好!且再等等宝柱和承文他们!”信王面对她时,露出温柔的笑容。

第八十三章 岳灵君

    永安县这样一个小地方,虽远不如京城热闹,但直至华灯初上,犹有小贩在吆喝。

    苏如是站在楼上的护栏旁,向下望去。

    这醉仙楼的后院,有一个大大的莲池,里边尽是已经枯萎的莲叶。

    “真是碍眼,何不叫人将这些个东西除了去?”苏如是皱眉道。

    陪在她身侧的老鸨,忙挥着手绢‘唉哟’道:“兰音姑娘,这莲池是才子们所好,万不可填了呀!”

    自王逸轩说出莲乃是花中君子之后,那些个文人墨客,便对这莲池喜爱起来了。

    就是如今到了冬日,莲池枯萎,才子们仍以此为题,吟出一句句清高之诗。

    苏如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语气微寒,“嬷嬷,别忘了我现在是谁?”

    “我现在是醉仙楼的花魁苏如是————你可别再叫错,免得给人看出破绽。”苏如是冷冷道。

    老鸨见她面如冷霜,声音里带了杀意,不由瑟缩着抖了一下,连连点头:“欸~~~只是那关在黑屋里的丫头,要如何处置?”

    真正的苏如是,却早已被她们关了起来。

    兰音的声音十分冷漠:“将她绑起来,丢到莲池里喂鱼!”

    ……

    京城。

    二柱和高志远找了家酒楼,进里边点了几个菜,便静坐在位子上。

    这酒楼的大堂中间,有个戏台子,上边正坐着个妙龄少女,抚琴奏乐,轻放歌喉。

    声音哀柔婉转,似丁香般的幽怨。

    “唱得不错,这是大爷赏你的。”台下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

    不多时,那个夸赞女伶唱得好的小公子,又朝戏台上扔了一锭银子。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女伶的脑门上。

    女伶抬手摸了摸被砸中的地方,待瞧见手上摸到的血之后,顿时就翻眼白晕了过去。

    在旁边看着的酒楼掌柜和伙计,见状忙跑上台去看那女伶的情况。

    那用银子将人砸晕了的小公子,却是呆愣着。

    “该不是砸死人了?”

    他的小随从也傻眼了,在主子耳旁轻声道:“小姐,我们好像又闯祸了。”

    酒楼守门的几个壮汉,生怕这两个客人惹了祸事就跑,立刻就拦住他们。

    “两位————”掌柜的这时候也过来了,一脸为难的样子。

    毕竟眼前的这两个客人穿着金贵,身上又有一种不知事的天真之态。

    京城里遍地是世家贵胄,自己一个小酒楼的掌柜,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背后的东家都不一定能兜得住。

    可两人闹出这么个乱子,又岂能当作没看见?

    “不必多说,要赔多少钱你开个数吧!我岳灵君绝不还价。”

    那名叫岳灵君的小公子倒是挺阔气的,小手一挥,便放下了话。

    听见他这样豪爽的说道,掌柜略松了口气。

    大多数人都好面子,遇见这种事儿也多是要花点小钱息事宁人。

    但也有那种方脑壳死脑筋的,犟着头就是不肯吃亏。

    好在今儿个的这位爷,还算豪爽。

    “这女伶是我们酒楼的招牌,好多客人可都是冲着她来的,看大夫养伤要花的银子,还有我们酒楼在她养伤期间少赚的银两——都得算,对吧?”

    酒楼掌柜眯笑着,眼睛里流露出满是算计的精光。

    岳灵君:“你说吧,需要多少银子?”

    酒楼掌柜的伸手摆了个数……

    “十两银子?也不多嘛,琳琅,把银子给他。”岳灵君轻笑一声,对着随从吩咐道。

    “不是十两,是一百两银子。”掌柜觍着脸笑道。

    “一百两!你咋不去抢呢?”随从琳琅瞪着眼睛,惊呼道。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围观。

    岳灵君不由心急,“琳琅,给他!”

    “小姐!!”小随从琳琅又在岳灵君的耳边无奈的喊了一声,“我们今天带出来的银子本就不多,哪还有钱赔给人家啊?”

    “那怎么办?”岳灵君只觉得头皮发麻。

    要是自己女扮男装溜出来的消息让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家法。

    ……

    “菜来啰!”

    跑堂的伙计手脚麻利的端上了几道菜。

    因在信王府吃过了,这会儿二柱和高志远其实并不饿,吃的就是个兴头。

    “你与世子殿下频频提起王逸轩,是为了什么目的?”高志远问道。

    在信王府中,二柱所说的那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

    如今趁没有旁人的功夫,不由开口询问。

    二柱的笑容很平淡,“我只是看世子爷对堂哥感兴趣,故而多说了几句。”

    高志远却是不信他这话。

    在永安县之时,自己的这个表家兄弟,就常常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如今到了京城,本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可二柱却无故和世子说了王逸轩那么多好话。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在荷花村,二柱曾经从侧面透露出他和堂哥关系。

    这二人并不亲近,更没有什么兄弟情,断然没有和外人夸起的道理。

    这样一想,高志远看着二柱的眼神更是充满了疑问。

    二柱提防着他,始终没有说真话。

    “你心里如何想的我不清楚,可王爷心细如尘,你若是想要谋害世子殿下,最后必定自讨苦吃。”高志远瞥了他一眼,略作警告一番。

    但瞧着二柱那副好像认真倾听,实则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心里微有些无奈。

    心中只希望前些天赶路时,信王怀疑二柱杀了宝柱那件事,能够令他警醒。

    俩人正打着哑谜,却是有个俊俏的小公子来到了桌前,看着他们二人,绞着袖口,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两位兄台,可否借些银钱给小弟我应急,待来日岳某必定涌泉相报。”

    岳灵君抱拳,故作豪迈的说道。

    他极力想要表现得豪爽大方,可脸上那两抹羞红的脸晕,却是将心底的真实情态暴露得干净。

    二柱不由一笑。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可这‘岳小公子’耳垂上的耳洞,以及行走时的步伐,都已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

    身体构造不同,哪怕这位岳公子刻意跨了大步走路,仍是有几分别扭。

    高志远却点了点头,“客气了,需要多少银子?”

    这姓岳的小公子看衣着穿扮就是大户人家的,花点小钱买些人情,实则是赚的。

    “不多,”见他这样豪爽,岳灵君的眼睛一亮,竖着食指喜道:“只要一百两。”

    “一百两!”二柱失笑。

    “你笑什么?”岳灵君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百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吃一辈子了,你这样开口就借,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说清楚,未免有些不妥吧!”

    二柱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他现在怀里揣着一千多两银子,剩下的埋在荷花村三房废墟里的那些个碎银,是王老汉给的,他怕被李氏找到就埋得很深,前些天随信王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去挖。

    倒是高志远给他的那一百两‘辛苦费’,他在埋藏的时候,顺手塞了一些到怀里,还没花完。

    这时候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不错。

    不过京城这里通货膨胀,一两银子能买到的东西,确实比在永安县能买到的要少。

    “……”听到岳灵君要借一百两,高志远沉默了一会儿,对二柱说道:“借我一百两!”

    他在信王身边做幕僚,每月能得些俸禄,可前头攒下来的那些银子,几乎全拿来给二柱了。

    当时他的想法是:

    等二柱被许知县杀害,自己抓住许知县的罪证后,自然可以将那些银子拿回来。

    谁想到,许知县此人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不敢派人去行凶。

第八十四章 异常

    “多谢高兄,明日此时请再来这酒楼,小弟定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岳灵君借到了银子,喜笑颜开。

    二柱摇了摇头:“我借出去的钱,人情却成了他的?”

    他摇头笑着,神情已不似刚才那般疏远。

    岳灵君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道:“还好意思说,要不是高兄,瞧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借?”

    她倒也没忘记自己如今是男子装束,举止刻意表现得粗鲁。

    向那酒楼掌柜的付了银子,便带着随从琳琅匆匆离开。

    临走时还回头招手,欢快笑道:“两位兄台,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哎哟!”

    她走得急,又不看路,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公子!!”是琳琅的惊呼声。

    “笨蛋琳琅,快扶我起来!”

    这主仆二人,磕磕绊绊地离开了。

    二柱看了眼大堂中间的戏台子,刚才那个被砸晕的女伶,这会儿又回到了台上。

    她的琴音与歌声比刚才还要幽怨。

    二柱看着,不由又是一笑。

    高志远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往门口看去。

    二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披着大氅的英俊年轻人,正从门口缓缓迈进来。

    他身上似有一种独特的气场,每走一步路,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儿。

    “是三贤之首的赵文显,他可是内阁首辅大臣赵允章的嫡长孙!”

    “不仅文采过人,甚至于骑射一道,也颇为擅长!”

    “他三年前就已考中举人功名,还是第一名解元呢!”

    酒楼里原本听曲的、吃饭的客人们,看见赵文显走进来,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对他行注目礼。

    戏台上弹着‘商女恨’的幽怨女伶,不知不觉已是弹成了‘和欢喜’。

    原本哀怨婉转的琴音,变成了轻快期许的音调。

    “赵公子光临小人这酒楼,实在令此地蓬荜生辉。”

    虽然赵文显不是头一回来这儿了,但酒楼掌柜适时的扬笑脸上去,谄媚的恭维着。

    却见赵文显脸色一沉,指着戏台上的女伶,怒问:“是何人伤了她?”

    他前些日子偶然路过这酒楼,碰巧看见戏台上的幽怨女伶,便一直留意着。

    二人似心有灵犀,女伶的每一次抬头,每一个音符,他都能读懂那意思。

    如今女伶受伤,额头上那显眼的伤痕,只看得他心底暗生愠火。

    掌柜的暗暗叫苦。

    他先前见女伶受伤,便劝她下去休息几天,哪知此女脑子被砸坏了,以死相逼,非要带病奏乐。

    如今被赵文显这个名满京城的三贤之首责难,他也只能吃这暗苦。

    却见赵文显又是一句:“我知道此时与你无关,但掌柜的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我听?”

    这掌柜松了口气,面上又露出难色。

    赵文显道:“是谁?”

    待看见掌柜的将脑袋别向二柱和高志远这边时,他立刻了然。

    “二位,可知台上这女伶是何故被打伤的?”

    赵文显倒是挺正常的,没有一上来就兴师问罪,反而巧言一问,想让二柱和高志远自吐恶行。

    二柱摇了摇头:“不知道。”

    赵文显怒曰:“敢做而不敢当,岂为大丈夫风范乎?”

    二柱却是一笑:“夜半起风,门窗自晃,盲人捉贼,误以梁柱为贼人之躯,痛锤之。”

    从旁人的惊呼声中,他已知道了赵文显的来历,所以曲言劝告。

    这瞎编的文言文格式,赵文显能不能听得懂他就不知道了。

    高志远却是听明白了,默然接道:“无贼而以为有贼,自伤其体,哭之晚矣。”

    信王姑父要夺位,首辅大臣赵允章的态度相当重要,所以他也没有动怒,反而好言相劝。

    但赵允章注定不能和手握大军的信王站在同一线,他们也没有必要过于卑微。

    这样浅显的句式,赵文显才富五车,自然一听就懂。

    “即便是女伶,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你们欺凌弱小,罔为读书人。”他冷冷说道。

    可以说,若被他这样批判的人不是二柱和高志远,而是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书生,这一生就已走到尽头了。

    高志远摇头一叹,“久闻京城三贤之名,没想到却是这般。”

    连身为三贤之首的赵文显,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剩下那两个会是怎样的货色了。

    二柱却是颇有深意地看了看赵文显腰间挂着的香囊。

    对他来说,这东西在不断的散发出一股恶臭味道,隔得远远闻到,都有些头昏脑涨的。

    他原本是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但刚才却也冲动出言,嘲讽赵文显是瞎子。

    原因就是他嗅到了那香囊的气息。

    他对于毒药,可是过分的敏感。

    只是这个香囊的味道,闻起来总有些熟悉。像是刚刚在哪儿闻到过的。

    二柱苦思着。

    赵文显本还要再与他们争论,但戏台上的女伶突然昏阙,他急着去看情况,便放过了二柱和高志远。

    ……

    寒梅庄。

    楼箜对楼氏的归属感,在兰觉三言两语的挑拨之下,化为了乌有。

    这时候,梅玖却找上了他。

    “楼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梅玖千金之躯,却不嫌弃他的脏污,紧握着他的双手。

    平时对楼金满不屑一顾的梅氏公主,这会儿却如此亲近自己。

    已是低贱如泥的楼箜,怎能拒绝得了她的请求。

    便同意了她的话,前往永安县,助她办成一件事。

    “你保护着兰音,帮她找到那个持有梅斋笔录的少年,劝他归顺我们楼兰。”

    梅玖的话,在他耳边来回传荡。

    楼箜靠在雪地里的巨石旁,猛然睁眼惊醒过来。才恍觉自己已被楼氏驱赶出来。

    他先前按照梅玖的话去做,对楼氏的长辈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最后被驱逐。

    所有人都认定他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但梅玖的关怀,使他心中尚存一丝温暖。

    越往南,雪就没那么大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天空中的寒风,刮得他颤抖不已。

    ……

    永安县。

    小黑屋里。

    苏如是十分后悔,自己为何要拖到明年开春再进京。

    如若她早前与信王等人同行,一起回京,又岂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照顾自己多年的醉仙楼老鸨,竟会这般狠心。

    而那个相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神秘女子,如今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又为了什么。

    她好不容易见到信王,并且对方也答应以后有机会,就帮她平反苏家的冤案。

    如今自己去不了京城,这个约定自然就不作数了。

    不对!!!

    苏如是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睛瞪得极大,“她冒充我,莫非就是为了接近信王?”

第八十五章 有阴谋

    ……

    夕阳西下之时。

    血红的残阳,光照在小黑屋门口。

    苏如是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背后紧捆着双腕的绳索。

    “如是,上了黄泉路,在阎王爷那儿可别抱怨干娘啊,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醉仙楼的老鸨合掌,闭上眼睛虔诚的祈祷。

    她背后站着两个壮汉,都是听从了兰音的命令,来将真正的苏如是处理掉。

    “呜呜呜————”

    苏如是猛烈摇头,眼里透露出的尽是绝望之色。

    她其实并不是很怕死,可苏家的案子还没着落,这会儿便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她不甘心,可再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连一向拿她当成女儿来善待的老鸨,如今为求自保,都选择听从神秘女子兰音的话,要将她沉塘灭口。

    那两个擒住她的壮汉,便是因她的美貌而动了恻隐心,又岂敢自作主张放过她。

    毕竟是女儿家,又学过几个把式,苏如是再使劲挣扎,依旧被推到了莲池旁边。

    池里的荷花都枯萎了,边儿上的雕石护栏,那些雕纹一个个张牙舞爪。

    看得苏如是惧怕不已。

    在她还未调整好心态的时候,背后的人已是将她小推一把。

    踉跄几步,苏如是倒在池边,映入眼中的尽是那大片枯萎的荷叶,整个池子铺得满满,使人看不清水底的状况。

    两个壮汉,抬着她的手脚,利落地扔进雕石栏里的莲池内。

    噗通!!!

    未有过多的意外,苏如是沉了下去,连呼喊声都叫不出。

    醉仙楼的老鸨合掌祈祷时哆嗦着,嘴里念念叨叨的。

    ……

    荷花村。

    王家。

    咻——!

    王逸轩正在王家门前放焰火,旁边一堆幼童围着他,开心又好奇地抬头望着天上美丽的烟花。

    “为庆祝春花无罪释放,我王家请客,诸位可要好好吃上一顿。”

    王逸轩点了头一个焰火,随后便交由旁人玩儿去。

    本因毒死丈夫而入狱的王春花,如今却是一身素裹,安然的站在王逸轩身侧。

    “周家的人那般无耻,可怜妹妹你还要替那周齐戴孝,真是可恨。”

    许静娴作为嫂子,握了握她的手,同声吭气地怨怨道。

    王春花眼里闪过一丝旁人瞧不见的心虚,却是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她苦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虽对我不好,但我作为妻子,却是不得不替他守节。”

    此话一出,听见的人无不夸赞她有情有义。

    “王家的大丫头真是个好姑娘,咋就进了周家那样的虎狼窝?”

    “谁说不是呢!”

    “好在主簿大人明察秋毫,查清了这冤假错案,不仅将春花放出来,还把那诬告良民的周员外给入了大狱。”

    “真是大快人心!”

    在没有了许知县和李县丞之后,王家的王逸轩,差不多就是永安县功名最高的人了。

    谁又会不长脑子,去开罪他呢?

    就在信王离开永安县的第二天,衙门的主簿、典吏等主事人就已经代行知县的职责,将那“被诬告”的王春花释放。

    而王逸轩,也借此在荷花村的老屋这里,请了客人吃酒。

    他从县里买来了大批的仆妇,倒也不怕人手不够。

    “周家现在怎么样了?”

    又有客人私底下嚼舌根。

    “嘿嘿!得罪了举人,周家的生意早都被堵死,人家订做的货儿,那接单的商户宁可赔钱也不给做。”

    “拿不出货,周家这生意还咋做?”

    “周员外被关起来,周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还要照顾儿子小妾肚子里的种儿,他们家现在可乱了。”

    “那前头被他们退婚的林家,也来说周家那夫妇心毒,害得林姑娘毁容不说,还失了清白身,好在多赔点嫁妆,到底还是嫁出去了。”

    似是为了讨好王举人,客人们一个个谈及周家的祸事儿,都放大了声音。

    “哥!”

    听到这些事儿,王春花本该高兴的,可她因着其中的某些关节,却是颇为心虚。

    王逸轩也皱了皱眉,淡淡说道:“诸位,今天就不谈论这些窝心的事了,还是快些落座吃酒。”

    见他对于周家的闲话不感兴趣,谈论着的人,也都识趣的闭了嘴。

    可别拍马屁拍到马腿去了。

    他们不再说起周家,王春花的脸上方才好看了些,王逸轩亦是满意的微微点头。

    他本要催促客人们落座,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

    “王家妹妹沉冤得雪的大好日子,奴家不请自来,万望恕罪!”

    是苏如是!

    看着那婀娜多姿的倩影,王逸轩一愣神,才恍觉自己已经有些时日没去看她了。

    他别过头,瞥了眼许静娴。

    看见她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王逸轩语气生硬的问道。

    周围的客人也有认得苏如是的,见她从醉仙楼出来,又不顾路远,来到荷花村这里,便都诧异的望着她和王逸轩。

    ‘苏如是’淡笑着,没有回答他,反倒颇为幽怨地轻启红唇:“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已转移?”

    这是王逸轩与苏如是所做的约定,醉仙楼的老鸨,将这些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苏如是’相当自信,她学习苏如是,已经学到了入骨的境界。甚至就连苏如是后背的红痣,她也点了一模一样的一颗。

    即便两人同时站在王逸轩面前,他也绝对分辨不出她与苏如是二人的真实身份。

    自己写给苏如是的誓言,被她这样当众念出来,王逸轩不由窘羞。

    他说不出话来,许静娴在旁边看着,心中有数。

    她拿出正室的气量,端庄含蓄地略笑道:“苏姑娘,还请不要责怪夫君,他这些日子,为了我们许家,日夜奔波,实在忙不过来了。”

    “呀!”‘苏如是’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过头,一看之下却是惊呼一声。

    她伸手拨开许静娴用来掩盖黥印的发丝,讶异道:“你额头上面的是什么啊?”

    她故作天真的模样,做出的举动和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许静娴的心口上插刀。

    周围那样多的客人,‘苏如是’说话的声音不小,也不知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许静娴忙急急地甩开她的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小跑回了屋内。

    ‘苏如是’嘴角微微勾起。

    ……

    京城。

    二柱和高志远想趁赵文显跳上戏台照看女伶的功夫,悄悄溜走。

    但赵文显的随从,却是颇为机智地拦住了他们二人。

    “想走?我家公子没准许之前,你们谁也别想跑。”

    那随从趾高气扬,仿佛名满京城的三贤之首的人是他,而不是他家公子。

    二柱想起前几月,许砚书身边的随从,也是这般。

    他知道赵文显是中了毒,才会这样冲动,可这种能影响神志的毒药,寻常富贵人家弄不到,弄到了也没有机会害赵文显。

    对方得罪的人,必定不简单。

    赵文显迟早是要出事,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二柱还是有些容忍力的。

第八十六章 王宪之

    赵文显被称为京城三贤之首,本该恪守读书人的礼节,可这会儿,他对这个女伶又搂又抱,浑然不觉已是非礼之举。

    不说那女伶也就磕破了点皮,纵使她落水身亡,也不该由赵文显去救。

    男女有别,若是想活得清白,这些个事儿便不能沾。

    赵文显今儿个做出这样的举动,过不了几日,他三贤之首的名声,定要碎一地。

    二柱心中哂笑。

    赵文显却是怒气冲冲的,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昏阙的女伶,愠色尽显,怒道:“你二人伤了她,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开始,刚进酒楼之时他还有些清醒,没因着那点儿怀疑而下定论。

    可如今,在酒楼里待得越久,他越是双目通红,一副气急的模样。

    二柱转头看了看,发现酒楼的掌柜已没了人影。

    经营的酒楼里发生这种事,换做寻常商家,早已过来劝解一二。

    可那掌柜却躲起来,也不怕桌椅被砸闹出事来。

    况且,先前他故意暗示赵文显的举动,被二柱留意到了。

    酒楼掌柜分明是在挑事儿。

    自己初来乍到,哪来的仇家,对方要针对的人,定然是树大招风的赵文显。

    赵文显刚进门之时还清醒,可随后却越来越犯冲,这说明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必定是进了酒楼才发挥功效。

    二柱提防似的瞥了眼赵文显的香囊,后退几步,离他远了些。

    那气味闻久了,再在这酒楼里待上一会儿,就会有赵文显表现出的症状。

    赵文显见他后退,却当他怕了,正要乘胜追击,迫使他二人认罪。

    二柱却不给他机会,轻声笑讽:“久闻京城三贤之名,本以为是如何风光霁月、知书达理的人物,没想到如今竟对未嫁的姑娘家搂搂抱抱,呵!成何体统?”

    赵文显那样的人物,何其瞩目。

    他当众质问二柱与高志远,若事情和他想象的那般,其他人只当他是真性情。

    可如今他不分青红皂白,在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咄咄逼人,污蔑身处弱势的二柱和高志远两人。

    他的举动,早已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且声口相传。

    知道事情始末的人皆是摇摇头。

    有些读书人敬重三贤,这时候不忍心看赵文显继续出丑,便好言劝说:“赵公子误会了,伤那女伶者,乃另有其人!”

    “住口!他二人是凶手,你们冷眼漠视,亦是帮凶,可谓一丘之貉。”

    赵文显却并不领情,反而猛地挥袖,怒视着周遭众人。

    他眼圈通红,口吐恶言,已不是一句‘糊涂之人’可以说得通。

    文人本就相轻,大家都是读书人,你凭什么高人一等。

    先前其他人因着赵首辅帮孙儿造势的缘故,一直对赵文显敬佩有加。

    如今亲眼所见,发现他竟是一个品行粗恶的平庸之人。

    心里当然会有些不平衡。

    只是念及他是首辅的长孙,家里势大,故而那些看他不惯的人,没有凑上去没事找事。

    现在他对着无辜的众人口吐恶言,那些没招事没惹事的人,无故被骂,又哪儿咽得下这口气。

    “京城三贤,竟是这般,真是徒有虚名。”

    “吏部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咱谁不知道赵文显那解元的功名是怎么得来的。”

    “一进门便对着酒楼掌柜咄咄逼人,而又后不辨是非的责怪那两个小兄弟,当真是莽撞不讲理。”

    “岂止是不讲理,简直就是仗势欺人!”

    “天子脚下,他却敢倚仗祖父的权势,胡作非为,这种伪君子,简直比那些个纨绔还要令人厌恶。”

    “男女授受不亲,他却一直抱着那女伶,真是不知廉耻!”

    一字一句,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传到了赵文显的耳中。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格局下,读书人地位尊崇,大多数自命清高。

    少数的那些,表面上好像没有优越感,实则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不想招惹势大的人,不代表不敢。

    要知道王谢两家日益德高望重,天下有学之士尽是他们的门生。

    即便如今科举盛行百年,但朝中大多的官员,都曾去王谢联办的书院里进学过。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从这一句就能读得出来,王谢两姓世家于文人心中,在古代是如何的具有统治力。

    即便这个时空的历史走了岔路,没有按照二柱的记忆走下去。

    可王谢两家,依旧是文人心目中的圣地。

    甚至府兵制、世兵制与募兵制并行的条件下,王谢两家募集了大量私兵家将。

    是有作乱的本钱在的。

    故而,王谢两家若是遇见朝廷欺压士子,必会出面袒护。

    朝廷不得不顾虑这些,给他们以优待。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士子们有王谢两家的人作为表率,一直也是不太害怕朝廷。

    当然,敢不要命地去知法犯法的人,仍是少有。

    几方也一直相安无事。

    赵文显遭到众人言语上的围攻,却是更加气急。

    他本就因为中毒,而心神燥乱,如今被众人这样稍一刺激,更是急火攻心。

    他面目狰狞,与刚进门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二柱摇了摇头。

    忽的,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见那酒楼的掌柜又回来了。

    还带着个人。

    面白如玉,衣着讲究,整个人的身上都透露出一种年轻俊杰的风采。

    “是三贤中的王宪之,他怎么来了?”

    酒楼的食客中,有人认出了那个跟在掌柜身后的人。

    “王宪之,那可是江南王家分家的子弟,前年刚与翰林学士张大人的女儿成婚,可谓是人中龙凤。”

    又一人赞叹道。

    二柱听着这话,眼神却是闪了闪。

    翰林学士张大人,就是信王侧室如侧妃的兄长。

    这样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了。

    但他绝不相信,在这酒楼里,王宪之的出现是偶然的。

    赵文显这样的状态,根本配不上三贤之首的称呼。

    王宪之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表现得温文尔雅。

    旁人拿他们一作对比,高下立见。

    “莫非赵文显的那个香囊,是他搞的鬼?”二柱面色如常,望着王宪之的眼中,却不由多了几分警惕心。

    如他预料的那般,王宪之一现身,便是风度翩翩,以三贤之一的身份,替赵文显和众人告罪。

    只听他拱手谦然道:“诸位,我与赵兄相识已久,深知他的为人。他刚才的话,定不是肺腑之言,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他为着故友,说出这些话,又卑谦道歉,令原本心里不痛快的众人渐渐平息了怒火。

第八十七章 嫉恨

    “有傲骨而无傲气,谦虚而不卑躬……”

    “简而言之,就是不卑不亢,英雄本色!”

    “这才是京城三贤该有的风度啊!”

    王宪之又是道歉,又是维护旧友,一番精彩的表现,只看得众人击掌称赞。

    那些读书人得到了自己所要的尊重,已无恼羞之气。

    二柱与他无仇,见状便也拍了拍手,赞叹道:“王大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知事而明理,无愧于三贤之名。”

    王宪之已然入仕,也是进了翰林学士院,在他的岳父翰林大学士张大人手底下,任直学士一称。

    翰林学士有内阁备选的旁称,这翁婿二人,在翰林学士院有不小的话语权。

    王宪之却总被小他三岁的赵文显抢风头。

    但今天不同了。

    赵文显刚才咋咋呼呼的胡乱说话,已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中。

    过不了多久,三贤之首的称呼,怕是要易主了。

    这样一想,王宪之心中窃喜着,脸上也渐渐不加掩饰的露出笑容。

    他虽是在替赵文显说话,可不知为何,赵文显看着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心中似有股燥怒之火,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将女伶扔到地上之后,他一把推开王宪之,对着众人怒叱:“你们不辨是非,冷眼漠视,如今还妄图以众欺寡,简直不可理喻。”

    他推王宪之的力道不小,又是出其不意,王宪之一个文人,纵使学过骑术体质不差,依旧被推得连连踉跄。

    一个站立不稳,他扑到了桌案之上,糊了一脸酒菜。

    “扑哧!!”

    见着平时风度翩翩的三贤露出窘态,便有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听到那不知是谁偷偷发出的笑声,王宪之顿时满脸通红,转过头恨恨地盯了赵文显一眼,眼神中充满怨毒。

    他本就因为赵文显名声盖过自己,而一直心怀嫉恨,如今有了这一着,更是恨毒了对方。

    见王宪之被自己一推,竟现出这种丑态,赵文显也是一愣。

    他绝对没有故意要使王宪之出丑的念头,但是怒火烧到了脑子,实在克制不住。

    “王大人!!”

    有人反应过来,忙过去将王宪之扶起,又替他清理了沾到脸上的菜叶肉块。

    王宪之却是大方的摊开手,干笑道:“哈哈!赵兄想必是在与我开玩笑。”

    他脸上笑着,心中却在暗恨:苦心营造出的君子风度,可不能因这种小意外,而破功了。

    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些读书人,不由暗暗敬佩王宪之。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却能以德报怨,简直是天下文人士子的道德楷模。

    未等他们开口称赞王宪之,赵文显却又开始犯糊涂了。

    他冷笑一声,对王宪之道:“此事本与你无关,你无故掺和进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此话一出,将周围的读书人都惹怒了。

    所谓路见不平,他们见识到了王宪之的胸怀是何等的海纳百川,赵文显的心性又是如何的卑劣不堪。

    “此人何德何能,配得上三贤之名?”

    “不过是他祖父在帮他造势罢了,天道不公啊!”

    众人有的忿忿不平,有的暗叹世道。

    二柱却是看着赵文显暗暗吃惊:“看来他戴那香囊,已经戴了很久,脑子竟然乱成这样?”

    那种气味,闻惯了性情就会变得冲动易怒。

    人在怒火中,一些明知不该做的事,也要倔着头去做。

    更别说,那玩意儿长久戴着,脑内神经必然受损。

    赵文显若是再不发现那香囊的异常,定会错过及时治疗的时机。

    趁着王宪之与赵文显两人扯皮的功夫,二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酒楼。

    赵文显的随从这会儿,却是不敢再拦着他。想必是看见自家主子惹了众怒,不敢在放肆了。

    高志远跟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道:“赵文显的神情似乎有些异常!”

    京城三贤之一的王宪之如此明事理,与他齐名甚至名声还在他之上的赵文显,却是那般莽撞胡来。

    高志远向来聪明,自然就看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赵文显会出现那样的状况。

    二柱摇了摇头,“他可是内阁赵首辅的长孙,谁敢害他?”

    “可是……”高志远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他想提醒二柱应该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人脉,但又觉得,这么做是在背叛自己的笔友杨承文。

    二柱似乎没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他半开玩笑道:“刚才跟你借钱的那小子打了耳洞,显然是个女儿家,她女扮男装出趟门不容易,借出去的银票,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拿得回来,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还我银子吧!”

    高志远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当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也没多想就借了。

    ……

    次日。

    永安县。

    苏如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我没死?”

    她一愣神,随后便掀了被褥,翻身缓缓下地。

    走出房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她衣着单薄,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两下,便颤抖着身子。

    “苏姑娘,你醒了,快回屋呀,外面冷!”

    门外扫地的丫鬟抬头一见到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催促她回房。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如是蹙眉,虚弱地问道。

    她昨天险些被淹死,没想到却又获救了。也不知是谁救的她。

    丫鬟捂嘴偷笑:“这是王爷的安排,你们醉仙楼里面的猫腻,早被王爷手底下的探子查清楚了。”

    提及王爷时,她眼神稍稍放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苏如是心中一动,有些踹踹不安的问:“王爷早就知道我会有此一劫?”

    她不明白,自己对于信王的用处,有这么大吗?竟要对方费那么多心神,布置出这样稳妥的后手。

    “醉仙楼与太尖山有关,前头太尖山的山贼领头人,便曾在醉仙楼送出了一本《梅斋笔录》,这事儿苏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丫鬟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苏如是听闻她这话,却是心底暗惊。

    她记得很清楚,初见王逸轩的那一天,有一位老者送了他一本书,好像就叫《梅斋笔录》。

    若是这样的话,王逸轩岂不是有与贼合谋的嫌疑。

    她越想越是心惊,忙说冲口而出道:“王逸轩绝对与太尖山的人无关!”

    她说话的声音高了好些,语速急切,流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情绪。

    丫鬟瞧着她激动的样子,笑了笑:“王爷向来明察秋毫,定然不会冤枉了好人。”

    可苏如是心中仍是发愁。

    她思怵片刻,开口担忧道:“干娘之所以要将我沉塘,是因为那个长相与我极为相似的女子,好像叫什么兰音,她绝对心怀不轨!”

    她说得重乎其重。

    丫鬟却并不重视,只回道:“要怎么做,王爷自有定夺,且先等着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吧。”

第八十八章 海棠(求收藏)

    二柱是被一阵哭闹声吵醒的。

    他昨天跟着高志远,已将信王府周围的街道记熟。

    回府时,觉得有些累,便早早睡下了。

    昨夜实在太困,信王与两位小王爷何时回来,他并不清楚。

    可今儿个一大早,就听到院里的人又哭又闹。

    出来一看,除了被管家吩咐来伺候客人起居的丫鬟外,又不见别的人影。

    “有人要整我?”二柱想起了自己之前恶整李氏的事儿。

    这样的手段并不高明,夜深人静之时使用,倒是会有奇效。

    但现在不是深夜时候,吓不出来花样。

    他打开房门之时,正好看见丫鬟端了一盆水过来,上面还冒着热气。

    那丫鬟也瞧见了他,脸上露出笑容,嘴里巴巴道:“公子醒了?奴婢本想打好了热水再来叫醒您的,哪知道院前有个不懂事的丫头,竟是在客人的院里大声哭闹,真是该打。”

    二柱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被派来伺候他起居的丫鬟,名叫海棠,是个十分懂事贴心的丫鬟。

    昨夜歇息时,他只是不经意地看了眼一旁的烛台,海棠便贴心的吹灭了半数蜡烛,让烛光黯下来。

    他轻咳一声,海棠便知他口渴了,从一旁的简榻起身,弄来了杯热茶。

    大半夜,也不知是麻烦了多少人。

    一大早,她起来时轻手轻脚的,竟也没吵到浅眠的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足够美丽!

    二柱目光不错的看着面前的俏丫鬟。

    这样贴心的丫头,如侧妃他们竟然也舍得送给自己,也不怕暴殄了天物。

    他很好奇,杨承文为何不自己收了这丫头。又或者,他其实已经先探首葵,而后送来与自己分享?

    海棠似乎察觉到了他在注视着自己,手脚略微僵硬。

    这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了。

    为掩饰那一丝不自在,她忙将水盆轻放在窗边铜镜台前的椅子上,又拿帕子浸湿在热水里。

    “奴婢伺候您梳洗!”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又不乏恭谨,不会使人心生不悦。

    二柱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很清澈懵懂:“海棠,你在这王府里待多久了?”

    他说话时目光错乱,似有些躲避着海棠的意思,犹如少年在面对着暗慕的少女般。

    “奴婢自小在王府长大!”海棠面上淡笑,心中却是略微轻鄙。

    “到底是乡下来的泥腿子,纵使运气好被奉为了王府的座上宾,依旧上不得台面。只是,对这样的人,世子殿下怎么那般慎重?”

    想起昨天杨承文交待给她的事,心底不由得暗暗疑惑。

    “罢了!且听殿下的话,办好这事儿,以后的前程可就有着落了。”这样一想,海棠心中虽还是瞧不起泥腿子,可伺候时的脸色,依旧是恭敬的。

    世子殿下已和她许诺,只要她待在王曲身边,暗中监视他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便会将她纳入房中,将来给个侧妃位子。

    一想到如侧妃现在在府里的地位,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二柱瞧着面前的铜镜里,映出的她那满是幻想的眼神,轻轻笑了笑。

    听到他的轻笑声,海棠顿时回过了神。

    她收了替二柱整理衣冠的小手,而后低眉顺眼地道:“奴婢失职了!”

    “不!你做得很好!”二柱微笑道。

    正是这个自以为小心思藏得很好的丫鬟,才让他明白,杨承文其实并没有对自己完全放心。

    他仍旧怀疑自己是他的那个仇家,更糟糕的是————二柱也认为自己确实就是他的那个仇家,只是少了些许来自未来的记忆。

    杨承文叫管家将自小在王府长大的丫鬟送过来,却又不给卖身契,想来是要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眼线。

    试想一下,海棠在信王府长大,家里人又都在王府为奴为婢,她自己的卖身契也被如侧妃和杨承文等人收着。

    这样的人,无论二柱再怎样努力,也挖不了墙角。

    更何况,海棠刚才说到从小在王府长大之时,她眼中流露出那种迷离感,犹如少女怀情。

    能让她动情的,除了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杨承文以外还有谁?

    当然,二柱也不敢保证自己看人就一定是对的。

    这些猜测,都需要他去一一验证。

    似有了什么好主意,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海棠帮他束发时,瞧见他脸上的开怀之色,只当他是在心里亵渎自己,不由一阵恶心。

    她又帮二柱理了理袖口,打算说些话,让他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省得这个泥腿子老是心生妄想。

    主意一定,她便双手抓着二柱的手掌。

    “呀!王公子你的手怎么这般粗糙,看起来不像是富贵人家子弟的手啊!”她惊讶的叫着,小嘴大张,几乎塞得下一个鹅蛋。

    杨承文与她交代过,说王曲不过是个农户出身的,性子里必然隐藏着入骨的自卑。

    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高贵圣洁,他一个污脏之人,必然拘束无比,哪还好意思越雷池半步?

    二柱心底微微叹气。

    她如今的表现,已不如早前给自己的好印象。

    也对!这天底下又有哪一个人没点小心思呢?

    他笑容淡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本来还算温和的脸庞,骤然变得锐利,眼睛里不时飘出凛冽的眼刀。

    那冷然的神色,令海棠不太敢去瞧他,只当他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到了。

    她生怕刺激得太过,又赶忙安慰二柱:“对男人来说,却是手越粗糙越好,毕竟这是男人的象征。”

    拙劣的安慰话语,已不如昨夜那般贴心。

    这丫鬟,是吃准了自己性子好,不会轻易怪罪她,所以才越加随意了。

    这些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些惯会见风使舵看人脸色的。

    昨儿个海棠不了解自己,故而处处小心。今天却是就原形毕露了。

    二柱不想纠结这些小事,可他实在太无聊了。

    他不想去见识什么京城风光,也没心思去前堂那里和如侧妃杨承文之流打交道,只能逗这别有心思的小丫鬟。

    忽的,他想起刚才的哭闹声。

    便随口问道:“你刚才说院前有个小丫鬟哭闹,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他没指望海棠会认真回答,毕竟一个暂住在王府的泥腿子,没啥好巴结的。

    可海棠却出乎意料的浮现出凝重的表情。

    她慎重地看了二柱一眼,迟疑道:“是新回府的小王爷,他昨夜逼迫小环,小环不从,已被活活打死。在外头哭的那人,是她妹妹舒儿!”

    “宝柱怎么会有这胆子!”二柱心中一愣。

第八十九章 官职

    去到前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信王在训宝柱。

    信王面色肃然,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宝柱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似在反省自己的过错。

    如侧妃站在一旁,面有愧色,蹙眉自责道:

    “王爷,此事也不能全怪宝柱,是妾身没有及时制止他……”

    她看着宝柱,微微叹了一声。

    众人都能从她的叹息中,读出些许无奈。

    毕竟她只是个侧妃,也不是宝柱的亲生母亲,甚至她的亲生儿子那世子爷的身份,本来还应该是宝柱的。

    如此境地,她要避嫌,能做的事儿就不多了。

    信王亦是了解她的难处,只淡淡道:“你不必替他开脱,这是谁的过错,本王心里自有定数。”

    听见他这样说,如侧妃便顺势点了点头,避退到了厅外。

    “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宝柱嘟囔了一声。

    他在王家之时便是这样,做错了事还嘴硬。

    而今回到王府,成了小王爷,更是有了底气。昨日的时候他还有些拘束,今天却是变了许多。

    虽惧怕信王动怒,可他性子里的那股倔劲没消磨掉,一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你现在才几岁?小小年纪便知道强迫丫鬟做这种事,以后岂非变本加厉。”信王不悦地看着他。

    宝柱心中一气,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京城,这日子过得还没有在永安县快活。

    信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从王宝柱脸上的神色便能看出来,他心中有多么的不服。

    本来也只是用来作为挡箭牌的替死鬼,如今竟真的拿自己当主子了。

    信王心中微微冷笑。

    却听门外守着的人喊了一声,“王公子!”

    他转头去看那动静,瞧见二柱时,不免又是一阵闹心,抬手按了按额角。

    真假两个儿子,一个心思狭隘,一个无礼乱来。

    这王家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二柱进了门,拱手作揖:“王爷!”

    与几天前风尘仆仆赶路时不同,这会儿他面貌一新,像是换了个人。

    信王看着,心中略微欣慰了一些。

    至少长相还是随自己的。

    他又瞥了一旁的宝柱,摇了摇头。

    “你来的正好,宝柱强迫丫鬟未遂,害死了人家,你觉得本王该如何罚他为好?”他看着二柱,颇为苦恼地问道。

    宝柱这时候也望向二柱。

    他眼睛里露出警告之色,示意二柱替他说些好话。

    二柱无奈地看着信王,微微一叹:“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爷又何必拿这种事来刁难我?”

    信王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处理不了,你如何能胜任本王帮你弄来的官位?”

    “什么官位?”二柱闻言,不由心中一动。

    他理智上觉得信王最好弄个虚职给自己,可心底却又想掌握得更多。

    宝柱一事,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来这里本也不是为了替宝柱说情,毕竟一个多月前宝柱还帮着李氏,要持柴火烧死他。

    二柱不认为自己的气量有多么的小,但也做不到摒弃前嫌。

    “什么官位且先不提,你先说说,宝柱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比较合适?”信王把玩着手上的小印章,看了二柱一眼,流露出玩味的神色。

    他继续说道:“本王会依你的言行,酌情安排一个官职!”

    二柱听了他的话,不由陷入了犹豫之中。

    信王此话,别有深意。

    自己若是替宝柱开脱,未免有渎职之嫌;

    要是秉公无私,却又显得呆板不知变通,也有落井下石之意。

    走中庸一道的话,又显得没有主张。

    他本身是个想要面面俱到的人,这会儿对着个小问题迟疑了好一会儿。

    宝柱朝他眨眨眼,想让他说些求情的话。

    二柱正为难之时,信王却是摇了摇头,略淡笑道:“连这种小事都踌躇不决,真遇上大事,恐怕你更加无法决断!”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小养在贫寒的农户,没见识才是正常。

    二柱注视着信王,与他摇头否决道:“王爷此言差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身居要职,芝麻小事也有可能影响到大局面。”

    “我这不是踌躇不决,而是慎重。”他继续无视宝柱冲自己使的眼色。

    宝柱见他一直在与信王扯皮,始终没有替自己说情,不由心中暗暗埋怨。

    “嘴巴倒是利索!”信王摇头,轻轻“哼”笑了一声。

    “父王!”

    见二柱没有帮着求情,信王也一直忽视自己,宝柱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还是见信王与二柱交谈时露出了笑容,他才敢站起来。

    他本来是跪在地上的。

    信王却只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你先回去,在你歇息的院子里,禁足一个月。”

    “禁足?”宝柱微微愣了一下。

    他不太明白禁足的意思。

    信王皱眉,又道:“回你昨夜休息的那个屋子,在里面待满一个月之前不许出来,会有人准时去送饭。”

    “禁足原来是这意思!”宝柱的脸色稍缓。

    还好,只是禁足一个月。

    ‘父王还是念着我们父子情分的……不就是在屋里待一个月嘛,我可不怕。’

    这样一想,宝柱便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二柱和信王看着他的背影,都皱了眉。

    “你觉得本王的这个惩罚,是轻还是重?”信王忽然问道。

    二柱的目光闪了闪,反问,“王爷认为呢?”

    “不许打哑谜!”信王一眼瞥过去,心里觉得有些不痛快,便又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王爷心中有数,又何必问我?”二柱说着,摸了摸头顶被他敲打的地方。

    信王正色道:“本王要根据你的回答,来决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官职。”

    “什么官职?”二柱有些好奇。

    事关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希望是个太难做的职位。

    要知道,他是近段时日才刚学的认字,还是跟高僮那种连秀才都考不上的酸书生学的。

    小时候虽然也偷偷看过王大柱的书本,还用树枝在地里练字,可他那时候被李氏王老三动辄打骂,他没太多时间摆弄。

    要是信王现在给他安排一个至关重要的官职,手底下的人见了他的字,怕是会轻视他。

    便是有信王的关系在那儿,别人不敢真刀真枪的当面刁难他。

    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只怕初来乍到的自己也顶不住。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宁,信王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微有些调侃的意思:“大理寺录事一职,你好好做,可别给本王丢人。”

    二柱一愣,“大理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理寺的职能是专门审犯人的。

    “录事是干什么的?”他又问道。

    “按本朝律例,大理寺录事者设有三员,负责登记收押、发配犯人的案件明细与日期。”

    他这样一说,二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第九十章 血石

    “大理寺录事,九品官?”二柱强笑。

    也就是说,在大理寺里面,他几乎每见着一个人,都要作揖行礼,顺带问好。

    他一向隐忍,但总遇到这些闹心的事,也不免有些郁闷。

    信王纠正道:“依本朝官制,录事一职,乃从八品。”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拍了拍二柱的肩膀:“别气馁!太祖皇帝,当年也是八品小官,几经波折才打下这大片江山。”

    二柱苦笑。

    是啊,太祖皇帝本来是八品的知县,蛊惑民心,然后又趁乱勾结世家豪强谋逆。

    也正是太祖当年太过于念旧情的纵容,王谢两家才有如今的崇高地位。却是朝廷想除,也除不掉了。

    二人说着太祖的事,门外又来了一人。

    二柱瞥了一眼。

    是杨承文,他手里正捧着一样东西,毕恭毕敬地呈上来给信王看。

    二柱站在信王身侧,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东西形似寻常石块,只是上面长满了青苔,青苔破损处,露出几丝古怪的红色纹路。

    看着就让人感觉别扭难受。

    杨承文表情有些凝重:“父王!此物乃是我在京郊来恩寺附近发现的,据青提大师所言,此乃天意昭显于人间,寓意不祥!”

    “哦?你去来恩寺做什么?”信王瞧了一眼,颇有深意地看着他。

    “孩儿前些日子昏迷不醒,多亏了佛祖保佑,这才苏醒过来,不至于落个让父王和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名声。如此大恩大德,怎么也该去上柱香。”

    杨承文面色戚戚然。

    他说得情真意切,信王也不由心中微叹,颇有些感慨。

    低沉道:“本王长年在外,属实对不住你们娘俩!”

    他说着,又瞥了眼二柱。更对不住这孩子。

    二柱注意到他的视线,便转头望去。

    信王有些慌神,别过头去,与杨承文交谈。

    他像是很感兴趣,对杨承文问道:“那块石头,青提大师是怎么说的?”

    “血石出土,地龙翻身,妖孽降世!”

    杨承文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中,透露出几丝恐惧。

    他神情表现得极为不安,心底却是成竹在胸。刻意弄出这么个东西来,可不是闲来闹着玩的。

    他仔细思量过了。在杨承曲现身之前,得抢先为自己造势。

    前世的时候,杨承曲之所以能够位同储君,手握尚方斩马剑,便是因为他使了小伎俩,叫几个道士和僧人帮忙造势。

    而今自己有样学样,定然也是大有收获。

    青提大师那边,他和母亲早就交待好了。该怎么做、怎么说————大师心里有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鼓动信王去往来恩寺一趟。

    “你觉得呢?”信王却没有太过于重视他的话,反而询问了二柱的意见。

    杨承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前世的时候,他一直被杨承曲踩在头上,而今杨承曲还没出现,却又多了个王曲!

    话说回来,前世京城里好像也没有杨宝柱这个人。

    杨宝柱与王曲,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他们本应该在今年冬末,死于一场狼群袭击的灾难中。

    他越想越憋屈,当初杨承曲好歹也是杨氏血脉,可王曲却只不过是个运气好,借着收养过小王爷的名头住在王府的外人而已。

    父王凭什么这么看重他?!

    杨承文心底郁闷的想。

    他心底的想法,二柱自然不知道。

    不过他对于杨承文弄来的这玩意有点兴趣,便笑着回应信王:“世子爷亲自验证,又是高僧所批的警世之言,想必不会有假。”

    “王爷若是心存疑惑,不如亲自去看,以鉴真假!”

    他说完,又对着忐忑不安的杨承文笑了笑,释放出善意。

    杨承文更加纳闷:“杨承曲怎么会帮我说话!”

    他的目的是吸引父王亲自前往来恩寺,会见青提大师。

    而今王曲的话,帮了他很大的忙。

    如若王曲是杨承曲的话,他应该从中作梗,阻止我才对。

    杨承文心中不免更为疑惑。

    在他百思不解的时候,信王已是对二柱颔首笑道:“说得有道理,待明日,本王亲自去来恩寺一趟,也见识见识青提大师的本事。”

    本来满心疑问的杨承文,听见父亲这话,不由喜上心头。

    计划几乎已成了大半,接下来就看青提大师的了。

    对于那个在前世就能预知到自己有两条命的高人,杨承文还是很放心的。

    又听信王吩咐:“你们二人,明天随我一起去来恩寺。”

    他说罢,笑了笑,“也带上志远和宝柱,对外就说是我们一家人,去为承文的事上香还愿。”

    杨承文略微激动的点了点头。

    二柱一笑,“那王爷允诺我官职一事,何时作数?”

    “官职?”杨承文一愣,有点听不懂他说的话。

    难道父王要给王曲荫庇出个官位来?

    永安县的事他通过如侧妃给的密报,也知道些许内情。

    这家伙当真是幸运,在太尖山那里,立下了大功,才有今日的造化。

    见二柱又提及做官的事,信王不免被他气笑:“芝麻大的小官,需要这般上心?”

    二柱却摇了摇头,“官职虽小,意义却重大。这是我头一回……”

    他后边的几个字,说得太快,信王与杨承文都没听清。

    ……

    永安县。

    周家。

    “夫人,东街米铺的陈掌柜说,咱们已经欠人一个月的粮钱,再不交齐,他以后就不会派人送米过来。”

    “夫人,布庄那边也在催着咱们要银子了。”

    “城南的酒肆,已经断了咱们的单子,说是以后要先给钱,再供货!”

    周家的下人,唧唧喳喳地向周夫人诉说着这些天所受的委屈。

    周夫人听得焦头烂额的,却也没个好办法。

    平日里,周家的生意都是由周员外掌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过问。

    现在周员外才入了狱,那些和周家有交集的商户,一个个就都露出了真面目。

    周夫人心中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库房里的银子,已经用来打点狱卒花了精光。

    “难不成要去当铺,典当一些玩意儿?”周夫人心中泛苦。

    典当家什,就意味着家道中落。

    都是王春花这个克夫的,将周家害成了什么模样?她自己倒好,拍拍屁股回了娘家,啥事不用愁。

    “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丫头!”周夫人心中恨恨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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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中举之后介绍:
二柱发现,堂兄溺水醒来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才疏学浅的堂兄,竟考中了举人。堂哥中举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堂哥中举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堂哥中举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