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高李
高志远沉默着,王二柱也在深思,苏如是看他二人皆是面色不虞,不免好奇了些。
“王曲!”
她轻轻念了一声!
安静的厢房里,只有她清澈悦耳的声音响起。
二柱苦笑着对信王道谢,“多谢王爷赐名!”
“现在就改吗?”随后,又迟疑着道。
他记得当初王大柱改名王逸轩的时候,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既要去衙门找主簿及从吏登记好,还要回村里,在里长的见证下,将族谱上的名字改了。
信王看着他,一本正经道:“现在就改!以后你就叫王曲了。”
王曲!
王曲!
王曲!
连着念了几遍,二柱终于念熟了自己现在的名字。
在舍弃掉前世的名字之后,‘王二柱’这个名字,跟了他太多年,以至于到了要更换的时候,他的内心仿佛还是有些不舍。
熟悉了自己的新名字过后,他忽的想起来了。
‘信王是不是说要给我搞个官职来着?’
他内心有些激动,面上却依旧保持沉静,只不过望着信王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光芒。
见信王没开口,便主动提起了这事儿。
“王爷!您刚才说,要帮我在朝廷里谋个官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此言自然非虚,不过不是现在,还得等一段时日!”信王对着他上下看了看,嫌弃道:“你如今才几岁,这身子骨,怎当得了大任?”
二柱:“……”
以他意思,是要信王帮弄一个不起眼的有俸禄领的虚职便好。
那些个关键的位子,给了他,弄不好是祸不是福。
可信王似乎错会了自己的话,要委以重任。
“本王在永安县还有一件事要办,等此事办完,你们便与我一同回京吧!”
信王并不去过多领会他的心思,只淡淡的对着三人说道。
“多谢王爷!”苏如是感激的行了礼。
她知道,信王已同意帮她平反。
虽说可能要推迟一些,可是至少有了希望!
至于王逸轩,她心下很是不舍,但为了苏家的案子,也只能错过了。
二柱也是拱手作揖,“多谢王爷抬举!”
信王没有公开那件事,自己身份未变,该行的礼不能少。
“志远!你那叛仆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信王对着高志远问道。
高志远皱眉,微微叹气道:“他已自绝于荷花村王家的喜宴上,虽是有错,但罪不及妻儿!”
王逸轩迎娶许静娴当天,高书生受几方胁迫,最后终于是承受不住崩溃了。
当年许有直正是买通了他这个书童,二人合谋,才能对高家的事宜了如指掌,而后将消息通传给太尖山的贼人。
许知县曾叫他暗害高志远,可高志远对他一直有提防之心,又岂会中招。
到最后,高书生自知难逃一死,便同意了王逸轩的说法,竭力为妻儿开路。
如今,高家虽只剩孤儿寡母,可是嘴里吃的和身上穿的,却尽是王逸轩差人送去的好货色。
……
高家。
曾与王春花有过私通的高图,已和他的母亲住进了王逸轩赠予的一处宽宅里边。
空荡荡的院落里,房梁屋檐以及院中的树梢上,都含蓄的挂了几根白绫。
高书生骤然离世,高图母子二人连夜将其入殡,又想着是黄道吉日,就赶在那一晚天未亮的时候,请了人抬他出殡。
葬在了荷花村的坟地里。
可他们母子二人,却是在短短几天内,由着王家人的安排,住进了大院子。
这样大的地方,没有专门的人来打理,实在不方便。
但高母怕麻烦了王家,惹别人厌弃,也就没有买来下人伺候自个儿。
如今空落落的未免显得冷清。
高母打理着院里的花盆,不时摘出些野草扔掉。
听着书房内,自己儿子那朗朗的念书声,她欣慰之余,对亡夫又怨又念,不免掉了几滴眼泪。
丈夫高书生在王家门口横死,那样多的人看见,听说还是受李县丞胁迫,要去污蔑王家。
丈夫一身铁骨,宁死不愿污蔑好人。
可却不曾想过他走了之后,自己娘儿俩,孤儿寡母的如何活下去?
好在王举人心善,给家里送来了银两,又帮他们搬进新家。
如今不愁吃穿,儿子也可以好好用心,考取功名了。
这时,高图那朗朗的读书声却忽然停了。
他从书房出来,走到院落里。
“娘,你又哭了?”
看着暗自落泪的母亲,只得劝慰着。
“好了,几滴眼泪罢了,往日掉的还少?”高母见儿子出来,便是推着他回去,“快快回去念书,早日考上功名,好替你那惨死的父亲报仇!”
李县丞现在虽已被罢官,又被信王夺了功名,还牵累到李玉麒。可他们的家底还在,虽没有了往日的荣光,却依旧是吃香的喝辣的。
快活得很!
原本受他指使,在王逸轩大喜之日闹腾的几个商户,有些转头去求王逸轩宽恕,另一些却是和李家拧成了一股绳。
王逸轩到底还没官职,他不想假手于人欠太多人情,又担心会落下把柄,便也只能看李家逍遥快活。
更何况,李家的阴谋没有得逞,王家根本就没什么损失。
王逸轩对于李县丞父子的恨意,便远没有当日来的那么深刻。
与他不同,一想到害死自家相公的李家父子,高母恨不能生食其肉啖其血。
这会儿见儿子偷懒不用功,她再不想往日一样疼惜,只拿着木条痛恨的猛抽打了几下。
“娘!我回去还不成么!”
本只是出来找口水喝的高图,被打了几下,痛得大叫,忙躲闪着跑回书房内。
已连着几日了,母亲现在对他严厉有加,但凡念书的事稍有松懈,便要鞭打。
他也不便还手。
……
李家。
李县丞被罢了官,这会儿没脸出门,正躲在府中,与儿子发泄怒气。
“都怪你这个不孝子,为美色连父母亲都不孝顺了,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李县丞说着,心里又是一阵气恼。
若不是儿子非要娶那知县千金,他又岂会动了歪念头去害王逸轩,结果被信王的手下抓个正着。
回衙门的当天,信王就手持圣上亲赐的宝剑,将他的官职给罢免了。
连辛辛苦苦考取的功名,也一并被收了去。
如今他李家,恐怕已成了永安县的大笑话。
想到这儿,他看着儿子的眼里,不由又多冒出了三分火气。
李玉麒却只觉得冤枉极了。
明明是父亲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怎能怪他……
他低着头不敢顶撞盛怒之中的父亲,只得委委屈屈地对着旁边的母亲使了眼色。
接收到儿子的求助讯息,李母掩面哭泣,捶打着丈夫:“好了!事情都过去多少天了,你是要逼死我们的儿子吗?”
“死?他倒敢!就是想死也得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了,那天为什么要把那个李玉树,还有他的表弟吴志远带来见我?”李县丞恨恨的摔了一下衣袖。
“李玉树不是爹你的手下么?我见他带着一个少年,说是表家兄弟,就没严查,谁知道会是信王的耳目。”
李玉麒也颇为郁闷。
父亲派遣李玉树去荷花村以及附近几个村落传谣,结果李玉树这个没用的东西被恶整了一番。
那些个乡野村民惯是会看热闹的,不敢得罪王家,反而还有人偷偷告密。
不只是村里的,连县里的镇上都没几家有那胆子。
但凡哪户人家的孩子为了吃糖果唱童谣,给大人听见了,生怕开罪了王举人,都忙叫自家小孩闭嘴。
到最后,传谣一事根本奈何不了王逸轩。
第六十二章 临近
“爹!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玉麒愁眉苦脸的道。
得罪了王家那个少年举人,日后李家在永安县,还有何立足之地?
蓦的,他抬起头看着双亲道:“不如,我们一家搬离永安县怎样?”
他因着与山贼合谋要害王逸轩的事,也如父亲那般,被夺了功名。
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像李县丞这样的脸老皮厚,在失了功名与官身过后都无颜见人,更何况是他。
往日遇到挫折,他还能去醉仙楼小喝几杯,借酒浇愁。
可如今已没了秀才功名,再去醉仙楼,那些以往被他所看不起的书生,岂非要反过来笑话他。
李玉麒自认丢不起这个脸。
故而,他一直在寻思如何说服父母双亲,一家人搬到别的地界儿去。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到那时,凭借着丰厚的家底,以及李县丞过人的交际手段,李家一样如鱼得水。
他的心思李县丞作为父亲的又岂能不知。
撤离永安县这个想法李县丞也有过,可想得简单,做起来却难。
首先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容易生病不说,有时候水土不服染了恶疾,不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次,安家落户是一件大事!
许多州县的地方官员并不好打交道。作为永安县之前的县丞,李县丞对此颇为了解与忌讳。
他明白若是在准备妥当之前仓促行动,极有可能会使自己的情况陷入被动,比现在更加糟糕。
甚至收敛了那么多年的家产,都有可能会在陌生的地界,被别人一口吞掉。
李玉麒见父亲听了自己的建议过后,陷入了沉思,不禁心中一喜。
父亲已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他暗喜道。
“爹!王逸轩此人睚眦必报,又小肚鸡肠,我们若是留在永安县,将来难免会遭报复!”他更加的卖力劝说。
李县丞未有所动,反倒是严厉的对他说道:“这些天你给我老实本分些,再敢胡来,别怪为父打断你的腿!”
早在阴谋败露过后,他已经连同几名心腹商户,一起商议了好几天。
得出的结论就是:停止刺激王逸轩,暗中将产业转移至别的地方,在王家全面崛起之前,保证做到移户籍、移财产、移人头等措施。
“对了,李玉树人呢?叫人把他和他娘给我‘请’到这边来一趟!”李县丞想起了那个叛徒。
“若是不好好惩戒一番,这李玉树还真当我们李家是个善茬了。”
当初是李玉树死皮赖脸,要死要活的缠上了他们家。
到后边办事不利不说,还带着信王的手下来骗他,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李县丞决定,要在离开永安县之前,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家伙,免得别人以为,永安县的大户李家人人可以揉捏!
李玉麒赞成道:“爹说得对!这种信不得的墙头草,将他一家老小连根铲除也不为过!”
“这李玉树家里,就剩他和他老娘了,哪儿还有什么根?哈哈哈!”李县丞说着,已是大笑起来。
瞧着父亲笑得这样畅快,李玉麒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就该叫他们一家,全绝了种!”他附和道。
父子两人,似乎已看见李玉树跪在脚下,痛哭求饶的样子。
只觉得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笑了好一会儿,李玉麒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与父亲说道:“对了爹,那个出尔反尔的高家,又该如何对付?”
“高书生的妻儿?”李县丞听见儿子提起高家,心中有些暗暗恼火。
“高书生虽然背信弃义,答应的事却做不到,可我们父子有着君子风范,却不可不念情义啊————!”
李县丞抚须,与儿子叹道。
“爹?!”李玉麒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这样仁慈,不由恨恨的咬牙,“若不是他背信弃义,王逸轩的功名必然被夺,我们李家又何至于沦落到逃离永安县的境地?”
他目光冷冷的,露出杀机:“高书生的家人,必须死!”
“傻孩子!”
却见李县丞爱怜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混浊的双目中露出比他还要歹毒的杀意: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将高家母子二人,送去与那高书生团聚啊!”
是团聚,可却要在地底下团聚。
“爹你是说要将他们————!”李玉麒欣喜的望着父亲,做了个手刀的手势。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
李县丞看着情绪流露于表面的儿子,只觉得自己是在雕刻一根朽木,不由摇了摇头。
李玉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两人招来一伙儿忠仆,细心吩咐一番过后,终于将他们派了出去。
但这些被派遣出去办事的忠仆之中,却有一个人,目光闪烁着。
……
而另一边,已改名为王曲的二柱,正与高志远一同前往高图的家里,慰问一下‘师母’。
“高书生也是害了你全家的凶手之一,你为什么还要去看望他的妻儿?”
二柱略微好奇的问道。
许知县一事的来龙去脉,他从高志远以及信王那里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再加上自己揣测的,拼凑起来就是一个版本。
“与你无关,高家之事,你不该掺和进来!”高志远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
因着先前算计二柱的事,令他如今在单独面对对方时,略有些不自在。
“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闻言,二柱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是信王叫他一同前去的,否则,他又岂会没事吃饱了撑的,跟着高志远去往高图的家里。
“姑父是出于好意,才做此安排的。”高志远心道。
自攻下太尖山后,这几天来,信王派出了许多人手去明察暗访的。
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一些原本只是猜测的事,在慢慢浮出水面之后,就已变为现实。
‘信王姑父是怕王二柱对自己心怀芥蒂吧!不对,现在应该叫王曲了。’
看着旁边眉目间与信王有五六分相似,却远比他年轻的二柱,高志远心下一叹。
初识那会儿,他是别有目的才会去荷花村的‘莲屋’里念书。
既是为了接进高书生,也是为了借二柱之口,将消息带给许知县的女婿。
可后来高书生因这事儿,在王家门口自行了断,死状凄惨。
明面上是受李县丞的压迫,可实际上,高书生是在逃避往事。
而沾惹到这件事的另一个人,也就是二柱,同样也险些葬身于火海。
而在知道了那件事过后,高志远出于血脉亲情,心中不自觉就有了愧疚之意。
二柱也看出他心有愁虑,便也没去继续烦扰他。
二人一同,往着高图母子的新家行去。
第六十三章 落幕
高图和他的母亲,因着父亲惨死的缘故,得王逸轩相助,搬进了永安县清河镇的一处大住宅里面。
恰巧那地方离醉仙楼并不太远,高志远便有上门探望的意思。
二柱受信王之命,与他一同前去。
两处地方离得近,没多久,他们就到了高家。
抬头望了望这高家的新住处,二柱暗暗点头。
不愧是高书生用命换来的地方,这带院子的住宅,宛如大户人家的门庭,崭新的装饰,光是在门口看着,就相当令人羡慕。
只是门上边挂了晦气的白绫,看着就闹心。
高志远上前,抓起门上的铜环,敲响这暗红色的大门。
高母原本正在院里侍弄着花花草草,突然听到敲门声,便放下手中的物件。
她拔了顶着门的木栓,又警惕的探出头,待见到是两个年岁不大,看起来又都是文质彬彬的少年在敲门,才稍稍放松警惕。
“你二人是来找我儿高图的么?”
这一两年来也有同窗来找高图,去做那寻花问柳的美事儿。
一开始高母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丈夫是从高知县那里逃出来的,身上带了大把的银两。
直到后来高家的家产用尽,整个家计皆是依靠高书生替人代写书信,高母才恍悟不能任由儿子挥霍。
到后边再有人来家里找高图去消遣,便都叫高母打发走了。
高志远与二柱对视一眼,而后对着高母道:“我们乃是高僮先生的弟子,听闻夫子出事了,特来拜会!”
丈夫是去荷花村教书的,这两人,想必就是他的学生。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两人应是来尽孝的。
高母琢磨着,又摇头哀叹,“你们来晚了!亡夫已在几日前,于王举人大婚当天,出殡入土,现家中只有一个牌位!”
“可否让我们进去,给恩师上柱香?”高志远又道。
高母不由讶然。
高书生去莲屋教书才几天,怎就有这般爱戴他的学生?
二柱也觉得奇怪!
什么学生与夫子之间的师生情谊,全是扯犊子。
以高志远和高书生之间的恩怨,断然没有来看望高家孤儿寡母的道理。
他到这边来,必定另有隐情!
这时候又听高母婉拒:“亡夫的牌位,供奉在老家,恐要白费你二人的一片心意。”
高志远皱了皱眉,正要另找由头————却见街尾有一伙人风风火火的涌过来。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二柱盯着这些人脚下穿着的靴子,目光微微闪动。
是李县丞家的奴仆!
他们刻意换了衣服,但鞋子却没换。似在赶时间!
……
一番混乱的争锋过后,那些李家的人皆被收押!
二柱松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于李家和王逸轩的恩怨知道的不少。
如今在失去功名之后,李家父子分明是急了。
这天还没黑呢,的就敢派人出来闹事行凶,又正好被高志远带了人过来逮住。
“不对,不是正好,而是刻意的!”他看了一眼至始至终都面不改色的高志远,心中暗道。
信王的人一直都在跟着自己和高志远,只是行动迅捷,没有让他察觉。
“李家的行动,像是在你掌控之中!”二柱说道。
“我之前请李玉树帮了点忙,他担心会被李家找麻烦,托我解决后事!”高志远淡淡的说。
他一早就收买了李家的下人,在对方行动的第一时间,便获得了消息。
故而才从醉仙楼匆匆赶过来!
信王也派了人手来保护。
看着已紧闭的高家大门,二柱摇头笑了笑,问道:“现在你要怎么做?”
原先看见一群人来势汹汹,高母早就吓得关上大门,这会儿也不见动静。
只隐约听到高图说话的声音:“娘,外面怎么回事?”
“嘘————别出声,安心看书,不可懈怠了!”又听高母在里边,小声却严厉的训斥着儿子。
淡淡瞥了眼高家的门,高志远对二柱道:“本就只是为了抓这些人才来的,如今我的目的已完成,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他说着,便指挥了那些人,将李家奴仆全押到衙门里去。
二柱稍一犹豫,还是选择跟过去了。
……
李家。
就在李县丞与儿子李玉麒合谋,打算如何搬离永安县的时候,衙门的人已上门来了。
枷锁与脚镣加身之时,他二人仍在惊愕之中。
“你们好大的胆子!”
“凭什么抓我?”
任李家父子如何挣扎,最后还是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这二人被押送到狱里之时,二柱还在衙门边儿上,亲眼目睹了往日永安县的大户,就这样落魄。
他已问过高志远,李县丞和李玉麒父子,将会被流放到边关去服刑。
这辈子他们甭想再回永安县了。
而李家那边,李母在相公和儿子都出事的情况下,无奈求助于那些往日与丈夫交好的商家大户。
可那些商户以前巴结李县丞,是因为他手中有权,与他交好,可以获得好处。
如今李家父子皆没了功名,还获罪入狱,以往被他欺压过的人家,又哪儿咽得下这口气。
便是李母的娘家人,在眼馋李家家财的情况下,亦是借着疏通关系的名头,没两天就将李家的家财给骗取了大半。
曾经在永安县数一数二的大户李家,这会儿便只剩下李母以及少数几个忠心的仆人。
没过多久,就和许家一样,成为了曾经。
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家父子如今入狱,但敌视着李家的王逸轩,却也是苦恼不已。
他的妹妹,还在狱中!
而另一头,将他妹妹告进衙门的周家夫妇,却也在暗暗咬牙,只恨信王不受理这个案子,只能等朝廷新派的知县过来,再做定夺。
可是永安县离京城那么远,骑着马赶路都要十天半个月。
从信王写下书信,再差人送至京城,要花那么久,再到朝廷定下人选,等到那人上任,恐怕这年过完了还没来到。
一想到自家那个文采济济的好郎儿,被王春花这个毒妇害死,周家夫妇只将王家上下一干人等都咒骂了一遍。
特别是周员外。
他先前与李县丞合谋,想击垮王家。
如今王家好端端的,反倒是他原本巴结着的李县丞,先失了功名官身不说,现在还锒铛入狱,连自身都难保了。
他许诺的东西,周员外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第六十四章 长命锁
夜里的时候。
“怎么样?爹娘他们————”
在屋里躲了一整天,见着姐姐回来,许砚书忙问道。
许静娴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一介女流之辈,难道还能学人家劫法场不成?
父母双亲,自是已经身首异处!
拿出一条白绫,绑在弟弟的额头上,她悲戚道:
“爹娘走了,我们做儿女的总得尽孝,你以后别再胡乱生事端了。”
今天许砚书不能出面,只得由她和王逸轩去将父母亲的尸首给收拾了。
“嗯!”许砚书低落地点头。
而就在隔壁,王老汉看着胡塞海咽的李氏及其一对儿女,只叹了一口气,心中不觉一阵感慨。
天黑了,二柱仍没有回来。
其实二柱并非王家人这件事,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那层窗户纸迟迟没有说破,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爹!咋不吃呢?菜都要被秋花这死丫头吃完了!”
李氏从碗里探出头,看着王老汉道。
被她这么一说,秋花可不乐意了,嘟囔着道:“就我吃的,你没吃呀?”
眼看这不对头的母女俩又要闹起来,王老汉连忙出言呵斥,随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晚饭。
……
一夜过去。
次日的时候,信王却来了。
他只带了一小队人马,丝毫不担心自己会遇袭。
跟在信王身后的,还有如今已改名为王曲的二柱。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离得近的大房,听到了动静,王逸轩便赶忙出来!
“莫非王二柱已将我们家窝藏逃犯的事情,告诉信王了?”他紧握着的拳中渗了冷汗,心中暗暗犯怵。又瞪了眼跟在信王身后的王曲。
只恨当初没狠下心,将他杀了灭口。如今后悔,却也迟了。
王逸轩心中懊恼不已。
信王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不必多礼,本王来找王老汉另有要事,王举人请自便。”
王逸轩听了他的话,知道不是来找许砚书的,心中方才长舒一口气。
却见信王说罢,已大步走进王家老屋。
原本还坐在上首,矜守自持喝着茶的王老汉,认出这正是前几天,将自己的亲家许知县夫妇定罪了的信王,连忙从靠椅上起身。
他本以为是哪个不知轻重的莽汉来闹事,打算让逸轩去应付的。
谁想到,却是信王来了。
“草民见过王爷!”王老汉提着下摆,作势要跪地行礼。
信王想到自己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却是不能让他这老人家下跪的。便立刻阻止他行大礼。
信王扶着王老汉,郑重其事的道:“以王老先生农户之贫苦,却能教出王举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才子,实乃我大周之楷模,如何能与本王行此大礼?”
他今日穿着便服,态度也没有王逸轩大婚那日来的恶劣。这令王老汉心中的担忧稍稍缓和了些。
实在是近段时间,王家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已是心力憔悴,有些应付不过来。
好在到最后,都否极泰来,化险为夷了。
他心中正感叹着,信王这时候却说出了自己今日来王家的目的。
“十几年前,本王的妻儿遇险,幸有婢女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逃到荷花村,多亏王家将其抚养成人。
如此大恩,怎能还由得老先生对我下跪?”
信王说着,又是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不多时便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哆嗦着从队伍里走出来。
信王正色道:“这位是当铺的胡掌柜,据他所言,十几年前,王三根与李氏夫妇二人,拿着孩子身上的金锁去他那里当了五十两银子。”
众人的目光,便都由他转向了胡掌柜。
胡掌柜两手笼袖,恭敬的朝着信王点了点头,这才说出往事。
“那日我见有一夫妇穿着褴褛,却来当这金贵的长命锁,便叫人跟了去看他们家住哪儿,后面才知道是在荷花村的王家。”
年老而成精,胡掌柜当时觉得这交易有些不妥,但是又舍不得大买卖,谨慎起见就叫了当铺的人跟去看。
那人跟着王老三夫妇走了十几里地,到荷花村之后,又问过旁人才知道,是王老汉家的三房夫妇二人。
因想不通他们那金锁的来历,胡掌柜便记住了这事儿。
他说着,双手从袖里抽出,其中一只手上,便拿有当年的那个长命锁。
用过的长命锁,寓意着不祥,摆在当铺十几年了,却没有客人对它动过念头。
“这长命锁做工精致,我也实在舍不得将它融了。”胡掌柜说着,又将长命锁交给了信王:“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二柱心中微微雀跃。
信王终于要公布这件事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便不再一样。
也用不着再担心会过上和以前一样,箪瓢屡空、烈日悬头的苦日子。
‘难怪他要给我改名!’他偷偷瞥了一眼信王,心中微微激动。
信王的事儿,大体上他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从高志远的嘴里探听得来的。
唯一的世子殿下已经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
自己一旦认回身份,极有可能就是新的世子殿下,若往后信王能更进一步,继承大统的话————他岂非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他的眼睛里,发出以前未曾有过的光芒。
是!那些事他现在不懂,但信王正值壮年,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去学习。
王老汉却是一愣,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吞吞吐吐道:“王……王爷,我王家什么时候抚养……”
蓦地,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游离于人群中,面色隐隐激动的二柱。
二柱!
脑子里像是闪过一道闪电,他瞬间清醒了。
没错,二柱就是捡来的弃婴啊!
如果二柱就是世子殿下的话,那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这些年来所做的事………这不是作孽么?
隔壁大房的屋内,许静娴姐弟两个正对着墙壁偷听。
“信王爷的儿子竟然是被王家给收养了……”许砚书双目呆滞的喃喃道。
“信王的孩子,怎么会流落到这里?”许静娴不解。
许知县对着家人道出往事的时候,她还在闺房里绣花,漏了那一段。
许砚书却听明白了。
“父亲受人所迫,与山贼合谋害死了刚刚生下婴儿的高氏,后边那孩子被婢女给带着逃到了荷花村————”
他将事情说了清楚。
“那王家抚养的世子,是谁?”许静娴心中一动,“难道是相公?”
如果真是王逸轩的话,却不知她又要如何面对这个害死自己双亲的公公了。
她正纠结着,许砚书却摇了摇头,“不是姐夫!”
王逸轩现在都已经十八岁了,十几年前那会儿早就出世。
“莫非是王二柱……”他目光闪烁着,心中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虽是父亲有错在先,可那也是高家惹出来的祸事儿,父亲不过是受人所迫才不得已而为之。
信王如今却不理解,反而将许家整得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日后到了地下还有何面目去见二老?
他要以牙还牙,也让信王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想到这儿,许砚书眼里闪过一丝狠唳的神色。
第六十五章 将错
“外面这么吵,叫人还咋睡得着呀?”
李氏掀了棉被,愤愤地跳起来,又披了外衣,草草绑上腰带,这才出了屋门。
刚一出门,却正好看见宝柱也顶着杂乱的鸡窝般头发出来。
显然也是才醒不久的,没来得及做收拾!
“娘!咋回事啊?”他挠了挠头发,不耐烦的埋怨道。
“我也才醒过来,还没出去看哩!”
李氏说着,便抬手将儿子杂乱的头发顺了顺。
可那发丝从未经过保养,发质极差,她哪怕再是用力的梳顺着,却也无济于事,非但没弄得好看,反而还越来越乱。
“啊!!疼————不要你帮了!”宝柱委屈的叫了一声,干脆拨开她的手,自己绑好束带。
李氏见状,讪讪地收回了手!
站在一边嘟囔道:“没道理啊,二柱那娃子的头发也不常打理,咋也不像你这样难看?”
“难看就别看,你去玩他的头发好了,哼!”因着母亲扯疼自己的头发,宝柱气愤的说道。
李氏不免又是一阵安抚。
……
“王爷说笑了,我们王家没有收养过什么弃婴?这一切,想必都是误会!”
想起儿子害死了抱着二柱的那个妇人,后面又一直虐待二柱,王老汉不禁一阵后怕。
他那时只当是县里的大户人家来着,怕惹麻烦就叫李氏将孩子的襁褓埋了。
哪知道埋得了襁褓,却埋不了这件事儿!
如今信王找过来,他是不敢想要什么赏赐了,只盼着王爷别怪罪了王家就好。
若能将这事儿马虎过去,便是最好。
可瞧着站在离信王不远处,眉目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二柱,王老汉心中一阵发虚。
二柱是知道的,他不是王家的孩子这件事。
这事儿还是自个儿为了让他安分一些,刻意和李氏说出来的。
好在,他瞧着二柱面色没有大的变动,应当是脑子转不过来,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
可他过得了二柱那关,却过不了信王这里。
“若王家不曾收养本王的孩儿,那便是你们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信王看着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森寒,语气亦是冰冷无比。
王老汉的额头上渗了细汗,心下焦急,却又不知如何说清楚这事儿。
他连忙将目光转投到王逸轩的身上,寻求帮助。
王逸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挺身而出,维护王家道:“王爷此言差矣,先不说小王爷身上究竟有没有金锁,即便真的有,也未必是被我王家所拿!”
信王却没有与他扯皮的心思,冷笑了一声,道:“本王没有功夫和你耍嘴皮子,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回孩儿!”
他把话说得这样决然,王逸轩听了内心也犯怵。
“祖父,我们家真的从未收养过弃婴么?”他看着王老汉问道。
王老汉心下一叹,无奈之下,只得要将事情道出。
“其实……”
他迟疑不已,话欲要说出口,又不知该从何而述。
二柱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开口与他捣乱。
王老汉恐怕是担心儿子和儿媳害死人的事泄露,又怕信王会因三房亏待自己的事,而怪罪下来。
故而他想隐瞒。
可信王今日既来到这里,就必然有足够的把握,如今人证胡掌柜已道出往事,即便王老汉再是推说,也瞒不住众人。
想到这里,二柱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还在竭力隐瞒的祖父,暗暗摇了摇头。
血缘一事,当真重要。
信王为找能够顶替活死人,成为安定朝臣之心的另一个世子,而这样大费周章!
王老汉更是一直如此,在王大柱与自己之间,在王逸轩与自己之间,在王家不冒风险与自己的前程之间,他选的永远是前者。
好在,二柱已经习惯了。
他还想看看,王老汉对着信王,还能胡扯多少东西。
……
连王逸轩这个受他重视的出息长孙都提出了质疑,王老汉一个人独木难支。
眼看着就要说出事实。
这时候,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婆子,从老屋左侧那一头飞奔了过来,手里还拉着个衣冠不整的少年。
却是李氏和她的儿子宝柱。
“王爷!!”李氏尖锐的嗓音传了过来,她急切的拉着儿子的手,匆匆跑出来,跪在信王脚下。
信王一不留神,被她吓了一着,身体不自觉的连连往后退。
李氏扯住了他的衣摆,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又指着宝柱,黝黑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宝柱,就是我在河边捡来的!”
随后,便见她声泪俱下,缓缓地将往事道来。
只听她说,十几年前,勤劳肯干的她常常去河边洗衣服,其中一次,便有个木盆从上游飘下来,只见盆中有一个婴儿,瞧着那婴儿实在太可爱,她便将其抱回家去。
直到现在,抚养成人。
“噗!!”二柱险些笑出声!
就李氏这人,且不说她是否勤劳,就冲她那个看见婴儿可爱就抱回家的说法————
如果这是真的,他可以肯定,李氏这些年被人穿越了。
刚出生的婴儿能可爱到哪里去?再说李氏此人无利不起早,好吃懒做之名是传遍了整个荷花村的。
最关键的是,又有哪一个母亲,对待捡来的会比对亲生的更好?
还是说自己和宝柱都是她捡来的?
二柱失笑,亏她想得出这一着,妄图用亲生的儿子来顶替自己的身份。
信王早前就派了人来查过王家的底,二柱相信,即便他不了解王家的情况,也不会被李氏那拙劣的谎言给蒙蔽。
宝柱眼里闪烁着泪光,已是紧紧抱住了信王的大腿。
“父王?!”
他抬着头,那双眼睛饱含期待的看着信王。
若不是母亲李氏说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王爷的儿子。
看他眼圈通红的样子,二柱嘴角略一抽搐,心中只觉得一阵好笑。
王老三还活着之时,也不见他对自己亲爹有那么亲近,如今面对信王,却是这般谄媚。
面对突发状况,信王愣神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想起自己今天来王家的目的。
他回过头,看了眼面色如常的二柱,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二柱和他对视一眼,看着他眼中戏谑的神色,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却见信王拨开李氏死揪着他衣摆的手,将跪在地上的宝柱扶了起来。
过程中,他状似无意的拉起了宝柱的袖口,目光略一瞥过去。
如预想中一般,却了点印记。
“我儿,为父可找到你了!”
信王猛地与宝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抱在了一起。
也是变脸色的好手,信王这会儿流露出的真情,令所有人动容。
在场的人,无论是否知道内情,皆是一惊。
二柱更是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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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就错
随信王一同而来的高志远,不觉间皱了皱眉,迅速转过头,看了眼二柱。
姑父的举动,令他有些看不透。
父子之间,眉眼轮廓,多少要有些相似,光是从外表就能看得出来。
宝柱的眉眼偏柔和了些,不如信王这样棱角分明,远没有二柱来的相似。
高志远也随姑父信王进过几回京城。
据他所看到的,大周杨氏的子嗣,皆长得端正威严,即便是心平气和,眉宇间也会流露出不容他人侵犯的坚韧风骨。
宝柱的长相,却偏向于柔和,有几分江南才子的风采。
只是宝柱看着便有一种不通文墨的莽撞之态,不如江南才子般俊逸潇洒。
更何况,年岁对不上。
信王不该看不出来的。
“罢了!姑父行事,必有他的道理!”他心中暗道。
只是……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的二柱。
这个人的心绪又将会如何?
出乎他意料的是,二柱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
“莫非他没有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高志远的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
以信王这几日的言行举止,正常人应当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王二柱,不,现在应该叫王曲了。王曲他竟是这般愚钝?
高志远看着他,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的猜疑清除干净。
却见二柱已收拾好了心态,对着正真情相拥,享受父子重聚天伦之乐的信王二人微一拱手,笑着恭贺道:
“恭喜王爷父子久别重逢!”
他又转过头,与王老汉建议着说:“这样的大喜,祖父,我们家是不是该大摆宴席,替小王爷好好庆贺庆贺?”
原本因为宝柱认父之举,而陷入惊愕状态的王老汉,更加惊诧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二柱。
二柱是捡来这事儿,是自己以前曾刻意说出口的。
目的就是让其偷听到,让他知道他不是王家的人,好彻底安分下来。
到如今,他应该是猜到了真相才对!
可为何,面对宝柱鸠占鹊巢之举,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王老汉心下有些隐隐不安。
可事已至此,李氏和宝柱已然这般做了,他只能成全宝柱。
若是将事情说破,惹得信王大怒,还不知还会有什么麻烦。
只是!这样做要对不起二柱了啊!
王老汉心中一叹。总觉得二柱正看着自己,那目光,跟刀子似的。
“草民有罪!因舍不得宝柱这孩子,故而对王爷撒了谎,求王爷恕罪!”
王老汉想好措辞,便提起衣摆,跪地叩首。
他心里有数,若信王要降罪自己,宝柱必定会出面替他求情。
故而下跪之时,他的动作放得缓慢,等着信王伸手搀扶自己,好不受那双膝着地之苦。
然而兴许是信王大喜过望,只顾揽着孩儿喜悦,没有注意到他,竟真的由得王老汉跪了下去。
扑哧!
膝骨敲在地面的声音,只听得旁人心中一颤。
这得多疼!
“哼!自作自受。”二柱心中冷笑,别过头不去看他。
亏他能编出那种鬼话,也不想想王家的情况,村里有多少人了解?
信王若有心要查,定能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好在对方没有深究的意思,就这样草草的认了亲。
只是王老汉年事已高,受这一着,恐怕要难受好几天。
更何况,与众人一起行礼时不同,当着众人的面,他一个里长,又是举人的祖父,跪地求宽恕所带给他的心中之辱,未必会比双膝所受的疼痛轻。
待王老汉连叩首三次之后,信王似是才想起他,忙将他扶起来。
“王老先生将我儿抚养成人,大恩大德,本王一时不察,竟没注意到……”
信王说着,又转头轻斥属下:“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
被他斥责的那人,低着头,不敢反驳。
……
隔壁院里。
“原来王宝柱才是信王的儿子,险些就错害了他人!”
许静娴轻轻惊呼。
许砚书的想法却与她不同,冷冷笑道:“王二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他们一块儿毒死又有何妨?”
他仍在记恨王曲于信王的营帐中,羞辱自己一事。
那时王二柱为了激怒他,还曾说过,是他在自己宝驹的草料中,加了巴豆粉,才害得他侧马翻下来,摔伤了腿!
虽虚实难辨,可他心里只当这事儿真的是二柱所为。
看着弟弟脸上的愤恨之色,许静娴轻轻叹息,安抚道:“王二柱虽招人嫌,可如今他收了你姐夫的封口费,却是和我们站在一边儿,万不能将他激怒了呀!”
“你怎么知道他会站在我们这边?他若是反悔,亦或者借此要挟我们呢?”
许砚书忿忿的扭过头,不想被安抚。
许静娴却是一笑,眼里露出智慧的光芒:“且不说他有没有胆子得罪你姐夫。他先前拿了银子,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衙门,已是构成包庇之罪。”
“如今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在关键时候,我们还可以要挟他助你逃脱!”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若你实在看不惯他,等我们家的事情平淡了,再找人将他处理掉,亦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听她如此说来,许砚书虽还是气恨,可心情却是渐渐平静下来。
……
君子远庖厨!
有信王这样的贵客驾临,王老汉自然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要自己生火。
叫了人去地里摘些菜叶,又请了几个手艺好的村妇,来做厨娘。
王家老屋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信王坐于尊位,宝柱和李氏这母子俩,迎着笑脸,在他身旁逗乐。
宝柱倒还罢了,毕竟是信王的儿子。
可这李氏,却是要闹哪儿样?
瞧她头戴红娟镶珠的头饰,黝黑的脸上又抹了两层通红的胭脂,还穿着艳红色的衣服,在那里搔首弄姿……
二柱笑了笑。
王老汉却只觉得面上发烫,一阵羞耻。
自己的儿子才死了几个月————这李氏,早该替三根休了她的。他暗恨道。
信王是何等的人物,怎么会看上乡野村妇?还是李氏这样的货色!
王老汉越看越觉得李氏碍眼,恨不得能够将她一手捏死。
偏生李氏还不自知,洋洋自得,学着县里那些知礼妇人的言行,微羞道:“王爷!我今天的装扮,与京城富贵人家的妇人相比,是不是还要更加端庄一些?”
她前头嫁的那个王三根,性格差不说,长得也是尖嘴猴腮,哪儿比得上今天见到的这个信王。
想到这儿,李氏微微窃喜,暗道自己刚才回去换了身好看的衣服,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自丈夫摔断了腿之后,再也没有和她恩爱过。
反倒是王寡妇那个克夫的,倒是一天天的滋润的很。
如今一见这个英武俊朗的信王,两人之间又有宝柱作为纽带,李氏只觉又是一年春来到。
她虽不会吟诗,但大体就是这意思。
宝柱是小王爷,那自己也算是王妃了吧!
这样想着,李氏眼里泛着波光,原本不怎么出彩的面容上,竟也多了三分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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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另有心思
近来,王寡妇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白天的时候,便精神不振。
‘逸轩出门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她暗怵。
她这段时间总觉得肚子里胀胀的,像是有一股气在里面翻滚一般。
王逸轩最近这么忙,她担心说出来,会增加儿子的负担,便也没跟他开口。
刚才老屋那边传来吵闹声,她便叫儿子出去看看,可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
王寡妇琢磨,想自己出门,过去看看,反正就在隔壁,总共也没几步路。
这样想着,她步伐便向那老屋迈去。
可刚出自己房门,就听见许静娴在她内屋里面,唧唧喳喳的说着闲话,声音放得很低。
王寡妇放轻脚步靠近过去,竖起耳朵,却也没听清她到底在嘀咕什么。
“神神叨叨的,该不是在偷汉子?”
这种刻薄的话王寡妇自是不会说出口,只在心里嘀咕了会,便将它咽回去了。
只是心里不由得对许静娴这个儿媳生了疑。
她继续往门外走,想着回头跟儿子说说,叫他看紧了许氏,免得闹出乱子。
却见王逸轩这时候回来了。
“娘!”
瞧见王寡妇走出来,刚到门口的王逸轩忙将她扶着,小步的走着。
“好了,你娘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王寡妇无奈的笑着说,又问他老屋那边发生了啥事。
王逸轩一五一十说了清楚。
“宝柱是小王爷?”王寡妇被这消息吓得不轻。
她是看着宝柱长大的。
李氏几时怀胎,又是什么什么时候产子,别人不清楚,可王寡妇却是知道。那给产妇准备的热水,还是她烧好然后端进去的。
再说了,就李氏那婆娘,宝柱若是别人的孩子,她咋会那样疼爱?
这要是说二柱是小王爷,她还有点相信。
宝柱,小王爷……
王寡妇只觉得一阵可笑,宝柱他爹三根才没了多久,李氏怎能做出那档子事?
这岂非大不孝,她对得起三根吗?
想起往事,又回忆着王三根的面庞,王寡妇心里一阵膈应。
宝柱不可能是别人的儿子,这里边一定有猫腻!
不过若是宝柱真成了小王爷,那不是对逸轩的前程有帮助?
这样一想,王寡妇目光便止不住的闪烁着。
……
王家老屋。
二柱正品味着茶水中特有的那种,苦尽甘来的滋味。
这茶是劣等茶,故而苦尽甘来之后,又是甘尽苦来,略有涩口。
他轻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李氏与信王的好戏。
却见李氏像软骨动物一样,半靠在信王的椅背上,与信王离得很近。
信王带来的下属不多,都在门外边站着。
不过二柱是和信王一同回的荷花村,自然是回来时就看见了,有几个老成将领带着大队人马,在这一带巡逻。
想必是在排除危险,保护信王。
可带着这样多的人马,信王不可能久留永安县,也难怪他急急要将事情办完,好赶回京城。
话说回来。信王应当是知道的,宝柱才十二岁,怎么可能是他十五年前流落民间的儿子?
虽然宝柱确实长得急了些。
‘王爷应是另有主张!’看着正与李氏调情的信王,二柱暗道。
瞧着李氏一直在‘调戏’信王,信王却也不曾恼怒,反而一副享受的样子。
王老汉怕他俩真闹出事来,连忙斥责李氏:“这厨房人手不够,李氏你去,帮着做菜,免得让王爷久等了。”
“爹!”李氏三旬悍妇,竟也学着小女儿家家的姿态跺脚,娇嗔道:“我还要伺候王爷哩!”
‘伺候’这词儿,是她从县里的妇人那儿学来的,用在此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境不对。
“噗!!”
信王听了,却猛地喷出一口茶水,再也无法淡定下去。
“王爷你还没回答我哩,俺和宫里的娘娘比,谁美?”李氏半撒娇道。
“李氏!”
见她越来越放肆,王老汉不由动了火气。
信王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同情地看了眼二柱,又回头对李氏微笑道:“本王常年驻扎关外,不常见到宫里的娘娘,倒是军中的将士,体格和你略为相似,看着便是雄壮有力,精神抖擞。”
“……”坐在他下手的高志远,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李氏一个妇人,信王偏要拿边关将士来与之相比,分明是有不把她当女人的意思。
李氏听不出来,王老汉却是听出来了。羞红了老脸,扯着李氏进厨房,叫她帮忙做些事情。
“爹!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宝柱在另一边,抓着信王的手,摇晃着问道。
信王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令宝柱不自觉的有些心虚和害怕,不由低下了头。
见他低头,信王微微一笑,“本王镇守边关多年,少有回到京城的时候,你的这些问题,等回到了京城,自然就知道。”
“好,好的!”不知为何,宝柱不敢再注视着他的眼睛了。
见他心有余悸的样子,信王只觉无趣,便不再理会,轻抿了一口茶水。
王老汉将李氏拖进厨房后,又去了一趟大房,回来时,吩咐王逸轩待会儿过来吃饭。
他倒是没忘记许家的事,又吩咐了孙子,不必将许氏带过来,免得冲撞了贵人。
……
大房。
“真是岂有此理,父亲走后,王家竟这般怠慢姐姐你。”许砚书愤怒的吼道。
要知道,许家没出事那会儿,许知县在世的时候,多少人上门求娶许静娴?
可许家偏偏就看准了王逸轩。
哪知道,现在许知县才刚死没多久,许家稍一没落了,王家人便这样冷落许静娴。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王家这样做,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许静娴幽幽叹道。
信王来拿人的那一天,王逸轩为善其身,欲要将自己休弃。
那时她就该看清了。
“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乔装进去,在他们的酒菜里下毒,替爹娘报仇,叫二老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许砚书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恨,说着,便一把拽下额头上绑着的白带,扔到了地上。
“我现在就去!”他直往外冲。
见他这样冲动莽撞,许静娴不由面色一变。
“不行,你是我们许家的独苗,万不可出事,否则爹娘就是在地下,也不能安息。”忙拉住了他,拦着他做蠢事。
信王身边有侍卫护着,靠武力根本不可能。
至于乔装下毒,那更是难以做到。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怎么下?
面对这个有时突然犯冲的弟弟,她无奈道:“我们哪儿有毒可以下呀?”
时间这样紧迫,信王突然就来了荷花村王家,她先前哪知道对方会来,便也就没准备那些东西。
见许砚书仍不甘心,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再劝劝他别那样冲动。
可此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珍珠坠地的‘嗒嗒嗒’清脆响声。
紧接着就是王寡妇的叫声:“哎呀!我的珍珠手串儿断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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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毒酒(求收藏和推荐票)
许静娴忙出了内屋的门,看着走道边那里,正蹲在地上找珍珠子儿的王寡妇……
许静娴眼神闪烁。
“婆婆,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着,也蹲下来帮着王寡妇找珍珠。
“唉!年纪大了,啥事都办不好,连个手链都戴不得,真是福薄啊。”
王寡妇叹了一声,又在地上一寸寸仔细找。
许静娴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婆婆到底有没有偷听自己和弟弟的谈话……她无法确定。
好在自己如今已是王家妇,她和王逸轩等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不怕这个满肚子心思的婆婆去告状。
不然她为了弟弟这个许家的独苗儿,少不得要做一些杀人灭口的事。
王逸轩这时候过来了,对着母亲道:“娘你先过去,我有话要和静娴说!”
他面有愧色,似有些不敢面对妻子许氏。
若是换做平时,他为了和许氏说悄悄而将自己赶走,王寡妇少不得要矫情落泪一番。
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王寡妇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许静娴看了一眼急急离开的婆婆,抿了抿嘴,对丈夫笑道:“无妨的,我不爱与旁人同桌共食,你早些回来便是!”
她总是这样知书达礼,王逸轩不免心下叹息,对她的愧疚之情更深一层。
……
老屋。
饭桌上。
二柱瞅了眼桌上的菜食,很香————对他来说。
可对于信王,应当是没那么可口。
不过信王既然是领兵多时,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这样一顿饭,倒不至于让他难以下咽吧?
二柱瞥了他一眼,回忆起昨天吃的那顿。
上面俱是美味佳肴,做工精致。
信王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对着他笑了笑。
恰好,李氏就坐在信王与二柱的中间,只当是信王对着她在笑。
不由又是春心荡漾。
宴席上。
“这第一杯,当由本王来敬王老先生,多亏你替本王将孩子养大,才有今日父子重逢的局面。”
说着,信王已是举杯,对着王老汉隔空一推,而后收回来,欲将其一饮而尽。
却见这时候,王寡妇伸手喊住他。
“王爷且慢!”
王寡妇急急喊住他,又从座椅上起身,匆匆小奔过去,一把夺下信王的酒杯。
“这酒菜里面,或许有毒!”她脸色泛白,嘴唇也是哆嗦着。
王爷若是死在这里,王家上下岂能周全?她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儿媳妇在内屋和许公子所说的话,他们下毒的计划,全被偶然经过的她给听到了。
此刻道出,既有亡羊补牢的心思,也有立功领赏的意味在里面。
虽说儿子窝藏了罪犯,可自己如今将这事儿道破,也算是立了大功。
大不了功过相抵便是。
况且宝柱现在成了小王爷,这信王于情于理,也应当是不会因为包庇罪犯一事,而怪罪王家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将自己偷听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最后,又跪着哀求道:“这事情,都是许家姐弟所为,与我儿毫无关系,还请王爷看在民妇道破他们阴谋的份上,饶恕了我们一家吧!”
她现在供出许静娴姐弟,为的就是避免来日事发,会害了自己的儿子。
到时候长久不见,与宝柱这个小王爷的情分淡了,没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罩着,逸轩要怎么脱罪啊?
“原来如此!”信王放下酒杯,差遣了人拿着酒去验毒。
而后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王寡妇,微微诧异道:“你儿子选择包庇,你却将他供出,岂非是大义灭亲之举?”
“不是啊王爷!是许氏花言巧语,害了我儿,这件事与我们王家真的毫无关系!”
王寡妇这头,磕得咚咚响。
“娘!”王逸轩先是愣神,旋即便冲过来,将她扶起来,又难以置信的道:“你怎么能————”
王寡妇是怕他将来事发,这心思他这个做儿子自然是清楚不过。
可如今她这个举动,分明是要他对许家落井下石,陷他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举,即便信王不怪罪于他,他又有何脸面再去见许静娴?
“你糊涂啊!”王寡妇由着他将自己扶起来,又含泪拿手指头在他脑袋上戳,“那许氏一哭,你就敢将这事儿包揽下了?你不要命了!”
“许砚书乃是逃犯,暴毙罪犯,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着他们二人母子情深,信王摇了摇头。
“可是我揭穿了他的阴谋,救了王爷和小王爷的命,功过相抵的呀!”王寡妇急切说道。
“哪有那么多的功过相抵!你救王爷,自当受赏,但你儿子包庇罪犯,又纵容他行凶,险些害得王爷喝下毒酒,如此大罪,岂能轻放?”高志远这时候也站了起来,看着王寡妇冷声斥道。
在知道母亲是如何知晓这件事之后,王逸轩也在后悔。
早知道许砚书这个小舅子嗓门这么大,就不该让他住在家里,随便找个山洞塞进去不就行了吗。
如今惊动了信王,也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
他虽是有举人功名,但被判下这样的大罪,却也无济于事。
“宝柱,快呀,替你哥哥求求情,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王寡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冲到宝柱的身边,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眼睛里充满了希翼。
她情急之下,使力过猛,把宝柱晃得头晕。
“你这个老寡妇干啥呀?”见儿子被折腾,李氏急急嚷道。
她也站起身,跑去过拉开了王寡妇。
“就算是伯娘求求你了————”王寡妇“呜呜”哭噎着,跪在了宝柱面前。
“娘!”本就不知所措的王逸轩,这会儿心思更乱了,忙又快步过去扶起她。
看着这场闹剧,二柱笑了笑,犹自伸着筷子,从盘里夹了菜来吃。
这菜里有没有毒,他闻得出来。
“都说酒菜有毒,你还敢吃?”慌乱之中,信王见他这举动,不由一惊,忙大跨两步靠过来,伸手打掉他的筷子,以及那已经送到嘴边的肉。
二柱:“……”
他的鼻子能闻出毒药的味道这件事儿,绝不可能和别人坦白。
无论是谁!
“饿疯了吧!”信王不知其中的缘由,只当他脑抽了,便恼火地低斥了他一声。
另一边,李氏却对着王寡妇冷嘲热讽道:
“宝柱可喊不起你这声儿大伯娘~~~”她拉长了尾音,带着得意与鄙夷道:“也不知是谁,不让我们三房进他的家门。”
“你!!”
见她这样对待自己老娘,王逸轩暗暗恼火。
自考中举人以来,已鲜少有人能叫他吃瘪。
信王算一个,另一个却就是这个泼横不讲理的李氏。
他本打算恶言相向,可王寡妇这时候却冷静下来了,甚至嘴角还微微勾起,露出一丝笑意。
她的语速不快,缓缓地,如心有成竹般,在李氏耳边低声笑道:“老三家的,你可别忘了是谁给宝柱接生的,小王爷?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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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惨的是,此时,圣人们都很欣慰的说:看吧,我们所做的抉择无错,那树苗虽死,却温暖了一户人家,也算死得其所了。
第六十九章 伎俩
听到王寡妇那带着威胁意味的低语,李氏再是泼悍,仍多了些顾虑。
“这克夫的老寡妇————”李氏暗暗咬牙,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和她撕打起来。
可这会儿信王在场,她深深的觉得自个儿迎来了第二春,便不想给人看笑话了。
“大嫂说得是呢,到底是一家人,宝柱现在成了小王爷,哪有就不认亲了的道理?”李氏脸色讪讪的道。
她又扯了扯已是小王爷的儿子:“宝柱,快和你爹求求情,就饶了咱王家吧,哪有一家人在窝里横着闹的道理咧!”
二柱“呵”的一笑,摇了摇头,开口嘲讽:“宝柱既然已成了小王爷,那他的家人,应当在京城,咱王家,又算得了哪门子的亲戚?”
李氏不是喜欢搞这些事嘛!
看信王另有想法的模样,他便没有揭穿。
但是他可以离间宝柱和她的母子之情,纵使宝柱飞上枝头,她也休想拽着凤尾。
“去去去,这里哪有你这个白眼狼儿说话的份,滚一边去!”李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因着信王在场的缘故,她说话已是十分客气了。
二柱却不识好歹,又道:“此言差矣!我也是王家的子嗣,”
说到‘子嗣’二字之时,他看了眼心虚别过头的王老汉,以及强行厚脸皮撑着的李氏,淡淡一笑,“若说谁没有说话的份,那也只有你李氏。”
听到他说自己是王家的子嗣,一旁的信王脸色略有不快,但仍是继续听下去。
二柱指着李氏,脸色骤然变冷,指责道:“我爹才过世多久?你不说披白裹素,反而穿红戴绿,勾引权贵,简直毫无廉耻之心,换了旁人,早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浸了猪笼,也省得污了旁人的眼!”
他这一番话下来,直将众人听呆了。
此时以孝治世,父母纵使有过,这做儿子的也是说不得的。
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信王有些不自在的以拳掩嘴,轻咳了一声。
二柱的话,令他有些不适。
李氏本还在惊愣当中,听见这咳嗽声,顿时回过神来,忙扑向二柱:“你这死杂禾中,你敢这样编排老娘,我打死你——!”
她体格壮硕,年纪也正值壮年,这一着,二柱说不准还真接不下来。
王老汉见状,生怕他们急红了眼,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忙又挡在二柱前边。
“够了——!!!”
他年迈嘶老的嗓音,已是吼到了极致,才将那愤怒的李氏给吓住。
再回头看他那副红眼珠子都要气得突出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骇然,不敢再闹了。
二柱看祖父王老汉一副快要气得升天的模样,抿了抿嘴,也没再继续开口。
“王爷!包庇许家罪犯一事,乃我王家之过,是老汉我管家不严,铸成大错……”王老汉从李氏和二柱二人那边走过,到了信王的面前。
他想跪地,却被信王拦着。
“要杀要剐,尽管冲着老汉我来,只是逸轩他,不能死啊!”他发出悲鸣。
王逸轩是王家崛起的唯一希望,他不能让这个孙儿死了,否则王家今天的荣光,便不复长久。
“祖父!”
听着祖父王老汉这样维护,王逸轩亦是红了眼睛。
信王面色复杂,微微一叹。
还未等他说话,却见门口,有两个少年男女,一同前来了。
二柱微微一愣,“是许静娴和许砚书!”
守在门口的侍卫横出刀刃,想拦着他们。
却见那姐弟毫无畏惧,犹然往前继续走着。
信王皱眉,抬抬手示意放行。
“王爷!”许静娴小走几步,在信王跟前施施然行了个礼。
果真是大家闺秀,即便此刻面对着杀父仇人,依旧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怨恨。
王寡妇眼神闪了闪,没敢去看这个儿媳妇。
王逸轩亦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是我瞒着相公与王家众人,悄悄将我弟弟许砚书藏在了屋里。”
许静娴说着,眼神又是一定,决然道:“万不能让祖父替我承受了这份罪责,一切,就由静娴来承担吧!”
她说着,已是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缓缓饮尽。
许砚书有样学样,亦是喝下了毒酒。
众人大惊。
“你……”信王也是愣住了。
他并没有将许家赶尽杀绝的意思,许有直罪有应得,可是对于他的儿女,信王是有心放过的。
更何况这许家儿女,他其实另有用处。
二柱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这酒中根本没有毒。
众目睽睽之下,许家姐弟以前养尊处优,从未学过下毒这种污脏勾当,哪能真的行事?
王寡妇听风就是雨,误以为这酒菜里面真的有毒,故而有了这出闹剧。
这会儿许静娴和许砚书一副悲壮赴死的姿态,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却见许砚书和许静娴二人,嘴角溢出一丝红液,双双倒地。
“静娴!”王逸轩悲痛的喊了一声,跑过去将她抱扶在怀里。
“真是果断决然的好儿女!”二柱赞叹道。
与信王相处不久,但他多少能猜出对方的一些心思。
信王根本就没有要将许家姐弟赶尽杀绝的意思。
看着躺在地上装死的许家姐弟,二柱笑了笑。
信王和高志远都没有那意思,他没必要揭穿许家姐弟,招来别人的恶意。
但是————
看着旁边一副懵懂状态的宝柱,二柱饱含深意的笑着。
自己不去招惹许家姐弟,但由宝柱‘动手’,却是可行的。
……
却见原本站着的宝柱,不知为何就向前踉跄了几步,正好踩在许砚书摊开的手掌上。
“啊!!!”
许砚书被他踩得一阵疼痛,顿时就睁了眼,尖叫着将自己被踩麻的手掌收了回来。
“呀!”众人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唯有少数几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许家姐弟看。
弟弟露出了破绽,许静娴便也装不下去了,‘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尴尬的看着王逸轩。
就在刚才,对方还眼泪鼻涕俱流,抱着她的尸体痛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信王瞥了二柱一眼,了然一笑。
刚才二柱推攘宝柱的场面,被他看见了。
这会儿许砚书又因为疼痛,不小心喊出了声音,其假死的伎俩,便也被众人看破。
“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信王笑着鼓掌。
既能助王家摆脱困境,让王家铭记许静娴的功劳;又能使许砚书脱身于信王接下来的追捕。
可谓两全其美。
“只是却叫人给破坏了!”他瞥了眼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一副懵然表情的二柱,心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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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刺黥
眼见事情败露,许砚书自觉难逃一死,便孤身冲向信王。
“我要替爹娘报仇!”
他的举动出人意料,几乎没有人能想得到,在伎俩败露之后,他会做出这样以卵击石的愚蠢举动。
便是他冲得再出乎意料,可信王久赴战场,于一些突发的危险早已有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况且许砚书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文弱书生,便是骑马那也是学君子六艺之时,勉强学来的。
这会儿在信王面前,他那弱小的身骨子板,根本不顶用。
连兵器都没有,他上得过于牵强!
信王只略微一拂,已将他推倒在九尺之外。
“自不量力!”高志远冷冷道。
虽信王与他分析过,说高家之事,主谋不在许家。
但许知县害死他全家仍是事实,他能忍得住没有将许知县的儿女杀死报仇,已是宽宏大量。
一句微不足道的冷眼嘲语,又算得了什么。
许砚书的感受却与他绝然不同。
从前只有他对着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冷嘲热讽的份,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别人嘲讽他了?
“狗仗人势!”许砚书扒扶在地上,恨恨的道。
若非是倚仗信王,这人小小年纪,岂敢这样与他说话?
要换做是从前,父亲许知县还在世的时候,永安县谁敢这样嘲笑他,早就被他的书僮清风给掌嘴了。
若是那人家里是商户,少不得也要有个欺压良民,强买强卖的罪名去入了狱。
如今,只因为许家失了势,这些人就敢这样对待他……
许砚书只恨自己不是天子,否则非得将这些大逆不道,惯爱落井下石,且毫无君子风范的腌污之人,一个个剁了手脚去做人彘。
任是他再有不甘,但如今许家式微,有些事却也只能想想。
“要如何处罚,请王爷定夺!”
见信王没有勃然大怒,王老汉壮着胆子,上前说道。
信王看了他一眼,低低哼笑,“许有直当年虽是犯下大错,但多年来确实治理永安县有功。本王也不想看许家绝了后!”
听他这样说,许家姐弟顿时一愣,随后又窃喜。
本以为装死一事败露,信王必定会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只是他不知为何,竟有放虎归山之意?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可无论如何,这许家,总算不用绝后了。
许静娴心中长舒一口气。
二柱却暗暗摇头。
许知县乃是高知县的门生,二人同出一脉,治理永安县的那一套思路也很清楚明白。
高知县在任时是和光景二柱不知道。
但许知县在任时,二柱一直觉得风调雨顺,天公作美,故而永安县的百姓每年交了税款之后,还有余粮。
况且近些年也不怎么征那徭役,据说高知县那会儿,三天两头边关事急,家家户户都忙着藏起男丁。
二人之治,自然不同。
王家众人听说信王免了许家姐弟二人的死罪,心中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便是最蛮横不识礼的李氏,也因觉得王家氛围轻松了些,心下又是一定。
“宝柱,刚才咋回事?”李氏抱着儿子问道。
“娘,我被人推了一下!”宝柱委屈道。
“谁!是谁?”
李氏左右晃着脑袋,直想挨个审问一通。
宝柱现在是小王爷了,她可得更加使劲疼着些,免得他学那王二柱,长大了就不认人哩。
信王这时候却不耐烦道:“宝柱过来!”
众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会儿明面上,大家都知道宝柱是他的儿子,便也没有觉有何不妥。
只见信王严厉训斥儿子:“你娘乃是高氏,这位王家的妇人,自是有她自己的儿女,岂能叫混了?”
李氏却巴不得所有人都弄混了,讪然而又谄媚的道:“王爷,咋说宝柱也是吃着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信王却已无视了她,对着王老汉道:“刚才在说许家的事,”
“死罪可免,这活罪却难逃!”他面目表情皆是威严,王家众人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许静娴硬着头皮道:“如何个活罪难逃法?还请王爷明示!”
信王淡淡瞥了她一眼,正色道:“本王本不想追捕许家最后的男丁,但你们此番下毒,若不惩处一番,岂非叫他人有样学样?”
他说着,语气渐渐压迫。
许静娴内心惶恐不安,可是看了眼趴在地上颓然的弟弟。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出面,那么许家后人就真的完了。
只能硬着头皮求饶。
信王一时间沉默了,似乎也摸不透主意。
却见此时,那被信王派出去验毒的属下回来了。
查验的结果出来了,却是酒中无毒。
“既然无毒,那你又为何说你儿媳在酒菜里投了毒?”信王不免问王寡妇。
王逸轩有心替老娘出头,可一想到信王这人的脾气有些抓摸不透,一时间害怕弄巧成拙,便也就只担忧的看着母亲。
王寡妇低着头,红了眼眶,诺诺不敢言。
“不关婆婆的事,是我和书儿记恨王爷,故而商议下毒一事,婆婆她————只是偶然偷听到的。”
许静娴却是挺身而出,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
二柱不由佩服的看着她。
大婚以来,许静娴几次遭逢险境,竟然都能沉心静气。到了这样的境地,她还懂得笼络人心。
王寡妇却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自个儿为了儿子出卖许家姐弟,如今许静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在替自己开脱。
她心中有愧。
“王爷,既然贱内与砚书没有下毒,那这活罪,是否可以免了?”
王逸轩这时候却是站出来了,替许静娴求情道。
信王略有迟疑,看了一眼高志远,目光又略向二柱。
二柱的旁边站着宝柱,旁人只当是信王在询问儿子和侄儿的意思。
毕竟这二人,一个丧母,一个更是全家遇害。
高志远虽是心有不愿,可信王目光灼灼之下,他不想违背姑父的意思。
便略微点了点头。
宝柱却是懵懂的,左看看李氏这个旧母亲,右看看二柱这个前兄长。
二柱既没有支持,亦没有反对。
如今宝柱才是高氏之子,他不想多说什么。
眼见着气氛又渐渐放松,李氏又出来作妖:“哪能就这样放过了,就该在脸上刺那啥————戏台上演的,脸上刺了啥~~”
宝柱苦恼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是刺黥!”
众人听他说刺黥,不由俱是脸色一变。
信王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对众人道:“本王不想追究,可这孩子记恨他母亲亡故,要求上那刺黥之刑,也只能如此。”
“刺黥!”许砚书脸上血色尽失,嘴唇也变得紫青,哆嗦起来。
“刺了黥,这以后岂非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罪犯……我还有何面目,出去与人交谈……”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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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兴致
一想到自己以后顶着脸上的黥印,便是出门见人,都要受那白眼旁观,他几乎快要发疯了。
李氏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拍手笑道:“好哩好哩!俺这还是头一回看真人刺黥。”
除了宝柱和二柱,王家其余人,皆是恨恨的瞧了她一眼。
特别是大房。
王老汉至多怪她多嘴,可那大房里,心怀愧疚的王寡妇,和担心爱妻的王逸轩,俱是恨毒了她。
更别提许家姐弟。
要不是顾念信王在场,他们早就冲过去撕碎了这多嘴的泼妇。
李氏怡然不惧。
如今她有小王爷宝柱罩着,还怕了那一个小小举人不成?
这样一想,她底气回来了,又朝那些冲她龇牙的人得意一笑。
……
王逸轩等人的求情根本无用,信王主意已定,便遣了人去。
他的手底下,也是有人会刺黥那门活计儿的。
不多时,那人就被叫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块土黄色布带裹起来的东西,那里面装着的,正是刺黥用的道具。
李氏原先还凑过去,兴致勃勃地看这刺黥是怎样的场面。
待瞧见许砚书和许静娴二人,被拿着针,在脸上一阵乱扎过后,她脸上的气色便不好了。
原先她不懂,只当刺黥是拿东西在脸上涂抹。
这会儿许家姐弟的惨状,令她不寒而栗。
一想到有人拿着针,在自己脸上扎,那得多疼……
得罪了王爷,当真可怕!
她这样想着,又暗暗庆幸的拍了拍胸脯。
幸好她已是偷梁换柱,将宝柱拱成了小王爷,不然的话……
二柱那样歹毒的白眼狼儿,若是让他成了小王爷,自己说不得也要遭这刺黥的罪哩。
想到这里,李氏忍不住别过眼,偷偷瞧了瞧不远处的二柱。
二柱也正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如老井般深不见底。
“他不会是知道哩……”李氏心中一寒。
转而,她又看见信王来到二柱的身旁,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倒是见信王被逗得哈哈大笑。
猛的这一瞬间,李氏忽然觉得,他们二人的轮廓极其相似。
最大的不同,便是信王开朗了些,而二柱却低沉着。
“这要是信王看久了,不得看出什么来?”
信王若一时兴起,来个滴血验亲,那一切不是都暴露了?
“王爷生了气,不是要拿俺和宝柱去刺黥哩!”
李氏心中胆寒,一想到刺黥的那个场面,浑身便颤抖着。
“娘!你怎么了?很冷吗?”宝柱这时候却走了过来,对她问道。
李氏一时间也没说清。
将宝柱硬塞成信王的儿子,是她的主意。宝柱只当自己个儿真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世子。
便是这样,宝柱仍是喊了她一声娘。
“真是个好孩子!”李氏感动之下,猛地抱住了儿子。
若果换成是二柱那白眼狼儿,在当了小王爷之后,还不知道这会儿该有多嫌弃自己这个丑娘咧。
“娘!咋了这是?”宝柱好奇的问道。
“没事!娘高兴!”
李氏说着,又看了眼另一边还在刺黥的许家姐弟,只觉得心中的某个主意一定。
她可不想在脸上刺那玩意儿,更不能让宝柱也受这苦。
……
“你刚才已经看出来,那桌酒席,无毒?”信王对着二柱问道。
虽是在问,可他所用的语气,却已经表明,此事瞒不住他。
二柱心中轻轻一叹。
信王或许还是他的父亲,是因着某些顾虑,这才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
可是获得他人记忆一事,他绝不会外泄。能闻出药物毒性的能力,更是只他一人知道。
就是再诡秘的毒,他也能嗅得出里边用了几个药。
“人来人往的,我一直盯着门口,许家姐弟来都没来过,哪有机会下毒!”二柱摇头笑道。
他不得不留一些心眼。
信王看他笑得太无害,便皱了皱眉,醒示他:“世间万物,总有你想象不到的。这下毒的手段,更是千奇百怪,不得不防!”
他在边关之时,就曾遇见过,有人御风施术,可令边塞风雪夹杂着骇人之毒。
后来风向偏了,那毒却反而吹到了敌人的阵营里,故而他那时候才脱了险。
而施术之人,自那以后便也没再露面。想必已是被他自己的毒给害死了。
虽如今没有公布二柱身世,可二人心知肚明。
二柱终有一天,是要见光的。
到那时候,敌人的手段,若是防不住,便要赴承文的后路了。
想到京城来信,自己留在京城的密探,也传来消息说儿子杨承文成了活死人,信王不由心中一窒。
二柱看他面色不好,顿了顿,笑道:“看王爷的脸色,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恰巧他们就是在讨论毒物的事。
信王看着他,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比中毒还要痛苦,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
二柱的目光微微一凝,看了看信王,又是了然一笑。
兴许信王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他那时候喜欢的高氏,却又没有能力去保护她。
最终令高氏失望之下,从京城回到了高家。
只是信王眉间的愁云凝固,不是感慨,而是忧愁。
不像是在想那么久远的事,倒像是在想着当前的事儿。
二柱忽的说道:“以前曾听过一个笑话,据说,仰天大笑三声,可以使人愁云散尽,重回到十几年前!王爷不如试一试?”
“哪儿听说的混账话?无故大笑,岂非有病?”信王‘呵’的一声,轻笑出声。
“未曾试过,怎知真假?你试了,大不了失败,不试,却永远没有机会!”二柱想起了前世喝过的鸡汤,这会儿热一热,又递到了信王的嘴边。
信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哪儿学来的这些大道理?
二柱见他不情愿,便再劝:“十几年前王爷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却已是手握大权,若再回到那时候,不就可以弥补遗憾?”
他说得那样真挚,信王虽仍旧不信,可还是试探着昂首大笑:“哈哈哈——!!”
他自己觉得笑得很尴尬,可周围的人只当他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故而大笑。
许家姐弟——特别是脾气倔的许砚书,却是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不由攥紧了拳头。
“老实点!”替他们刺黥的人见状,呵斥了一声。
被这喝声一吓,许砚书一想到信王之势,便无力的垂下拳头。
信王连笑三声,又回头看着二柱,责怪道:“本王就说,这有何用?”
二柱却摇头笑道:“可王爷如今已经开怀大笑,再无忧愁。世间事本就这般,成一半,错一半!”
信王一愣,旋即大笑:“哈哈哈,好你个小子,敢诈我取乐!”
想起他刚才的话,却也是没错。
第七十二章 数罪
认了亲,刺了黥,把该办的事都办完,信王也就带着二柱一行人离开王家。
临走时,李氏与宝柱的惜别之情,只看得众人落泪。
“去了京城,见着啥好东西好玩意儿,记得给娘捎回来!”李氏悄悄在宝柱耳边说道。
她只当儿子进京城,是去做那富贵人,是去享福的,哪知道前路坎坷,不好走呢!
虽早知自己亲娘的脾性,可宝柱仍是抽了抽嘴角,无奈道:“知道了!”
李氏前头勾搭信王失败,这会儿又念叨着京城的好处。
二柱看着他们二人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笑。
李氏以宝柱顶替自己的身份,这举动却正中了信王的下怀,故而草草认了亲,要赶回京城。
又说二柱在太尖山一战立了功,要带回京城,许他个小官做做。
王老汉见此,却是松了一口气。
二柱以后能常与父亲见面,也可以不用再过苦日子,算是上天全了他们的父子情分吧。
临了,他又嘱咐二柱,去了京城多照看着宝柱一些。
只是二柱有没有听见去,他却不得而知。
刚出门,便见李氏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碗绿油油的茶水。
她径直往二柱这边奔来,脸上带着硬挤出的笑容,赏赐般说道:“可别说娘不疼你,这碗茶水,是家乡的水,以后怕也难喝到了。”
她给宝柱送了一双鞋,针脚严密,与县里有名的鞋铺那家卖的货一模一样。
却被她说成是自己做的。
这会儿又不知是要作啥妖,给自己送了这么一碗茶。
二柱皱着眉,接过她递来的茶水。
他轻轻嗅了一下,险些被这茶水里面的味道给刺激得作呕。
孔雀胆和鹤顶红,还有断肠草,李氏到底放了多少量?
这东西本来味道不明显,只是他鼻子太灵,故而才一副脸色大变的模样。
信王却留了心,瞥了眼李氏,打算叫她自己把这碗东西喝下去。
二柱哪知道他的想法,此时闻出这药味,只觉得额角的太阳穴,一直在隐隐跳动。
“既然娘这样盛情邀请,我这儿做儿子的,若是不喝,未免太过于白费您的心意。”
他说着,将这碗茶水递近嘴巴。
眼看着他就要喝下去,信王微微皱眉,李氏的眼睛却亮了。
孔雀胆与鹤顶红,都是她刚才趁着信王和王老汉帮宝柱二柱等人弄户籍的时候,在那时间点,去了镇上的药铺买的。
还是借了张员外家的马车赶过去的。
至于断肠草,是她从村里那个蹩脚大夫那儿‘拿’来的。
蹩脚大夫摘了草药,喜欢放在门旁的小木架上晒干,倒是方便她拿。
只要毒死了二柱这白眼狼儿,就不会有人知道,谁才是小王爷了。
这样想着,李氏的心脏微微跳得快了些。
她仔细想过了,信王不愿在荷花村多待两天,一定是着急赶回京城。
二柱就是被毒死了,这案要查明也得等到县里的衙门去查,等他们查到的时候,信王恐怕都不在永安县哩。
到时候虽说事情明了,可她是小王爷的亲娘,谁敢动她?便是县里的衙门查出来真相,倒是有人敢来抓拿她?
到那个时候,宝柱的身份就不用担心会被拆穿了
而自个儿,也正好出一口恶气。谁让二柱那白眼狼,今天那样辱骂她。
不孝顺的玩意儿,白养那么大哩,死了不是活该?
她已经在畅想未来……
二柱瞥了她一眼,却忽然又放下了碗,对着宝柱笑道:“这是娘临行前特意熬的,小王爷,你虽然不是娘亲生的,可她平时那样疼你,这碗茶水,合该让你先喝!”
说着,他笑了笑,将碗送到了宝柱的手上。
看着碗里茶水的颜色,原本还有些口渴的宝柱,此刻只觉得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娘!”他头皮发麻,看了眼李氏,苦着脸喊了一声。
“这是给二柱的,你是尊贵的小王爷,想喝啥不成,这碗给你哥哥?”李氏头一次对宝柱冷脸。
宝柱如释重负,忙又将碗还给二柱。
二柱却并不接,只笑道:“娘煮的东西,你以前没喝过,现在不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听他这样说,宝柱为难的看了眼李氏。
李氏正待阻拦他,却见信王摸了摸宝柱的脑袋,笑道:“喝吧!到了京城,便再无慈母汤了。”
听他这样说,宝柱哪儿还会推辞,虽是觉得一定难喝,可在信王面前,他想扮演一个孝子,又哪儿能推辞不喝母亲辛苦熬出的茶水?
李氏急得直跺脚。
“哎呀——你这憨娃子!!!”
看儿子真就要傻乎乎的喝了那有毒的茶水,李氏忙伸手将碗打掉。
见她这举动,众人皆是一惊,紧盯着不放。
“娘!”宝柱亦是不满的喊了一声。
却见二柱惊叫,指着被李氏打掉的那碗茶水道:“这茶水里有毒!”
众人只听得心中一沉,将目光转移到茶水洒在地上的位置。
那上边的泥土与茶水在不断冒泡。
“保护王爷和小王爷!”
只听信王的侍卫皆是围靠过来。
之前在宴席上,未有信王的命令他们不敢入内。这会儿就不同了。
很快便有人拿下了李氏。
二柱心中暗笑,那有毒的茶水撒到地上会不会起反应他不知道,不过刚才那幕……
只是一些小泡沫而已。
但有着之前宴席上的事儿,这些人犹如惊弓之鸟,反倒叫他省了事儿。
“大胆李氏!你竟敢谋害小王爷。”只听二柱又愤然开口。
他拉着指着宝柱,痛彻心扉地质问李氏:“宝柱虽成了小王爷,不能赡养你。但也是你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娘,你要毒死我?”宝柱这是也呆愣愣的看着李氏,喃喃说道。
“呜呜呜————”李氏却是被捂了嘴,无法替自己辩解。
二柱看着她,苦愁地微微一叹:“谋害皇亲国戚,论罪当诛,娘,你这样,我们谁也救不了你啊!”
李氏急红了眼,斜眼瞪着一直在胡说八道的他。
论罪当诛,这是要杀死娘?宝柱茫然的转过头看着信王。
信王微微皱着眉,朝二柱看了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希望将来夺位成功后,大统是由一个小肚鸡肠、性情多变的人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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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事前
事不临头,许多人便无法真正理解。
比如此时的信王与二柱。
信王只看他伺机报复,可若非心有防备,他早已被李氏那些有意无意的举动给害死。
就这短短几个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
可前头那些他们没看到的呢?
二柱徒然清醒,在心中微微苦笑。
原来,他还是一个人。
李氏被堵了嘴,挣扎着发出‘呜咽’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柱最后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
随便信王怎么处置吧,放了也好杀了也好,与自己无关。
“爹!能不能放过我——我的养母——?”宝柱本来是想说“我娘”的,可前边信王刚告诫他,不能胡乱称呼。
信王皱了眉。
李氏之举,涉嫌谋害皇亲,按律是该斩首的。
可她到底是养大了自己的儿子,于情于理,都该偏轻些审判。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信王于战场上或许是杀伐决断,可面对这种市井妇人,却难以抉择。
正迟疑之时,王逸轩等人却是从隔壁大房出来了。
“谋害皇亲国戚,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王逸轩面如寒霜,冷冷说着。
又对信王拱手作揖,道:“请王爷一视同仁,将罪妇李氏,同我贱内一般,施刺黥之刑。”
他记恨于刚才李氏多言,害得许家姐弟受刑,如今有样学样,也想让她尝尝这刑罚。
李氏闻言,眼里尽是惊惧之色,连忙猛烈的摇头。
“呜呜————!!”
她挣扎着,朝着站在一旁的宝柱使眼色求救。
但这会儿,宝柱满心以为母亲要毒死自己,心里正是五味杂陈,甚至有些痛恨于她,又岂能注意到她的眼色。
信王却是同意了王逸轩的说法,吩咐手下,将李氏拖下去,施以刺黥之刑。
李氏再是蛮横,可信王手底下那些人见过远比她更凶狠的。
如今得了信王的令,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直将她束了手脚,绑在柱子上行刑。
被堵了嘴巴,李氏受刑之时,连个痛字都喊不出。
作为一家之长,王老汉却也没有替她求情的意思。
早前的事,令王老汉对李氏极为厌恶,如今她不顾念情分,要毒死二柱,存的是何心思王老汉也能猜到一二。
“被刺黥也好,省得她整天在外头乱生是非!”王老汉心道。
二柱一直冷眼看着。
“天色不早了,走吧!”
信王却没有兴致留下来看李氏受刑。
……
京城。
信王府。
“世子爷醒了!”
如往日一般,来替杨承文擦拭身子的丫鬟,今儿个刚打一盆热水进来,却是惊喜交加的喊着。
那喜悦的欢呼声,如同门前树梢的喜鹊,只听得旁人耳悦三分。
杨承文已昏阙多日,连太医诊断了,都说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做那活死人。
然而如今,他却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不要杀我——不要——啊!!”
他像是做了场噩梦,一睁眼,还未看清面前是何人,就立刻大吼大叫。
一个劲儿地往角落缩去,还捂着头,不敢目视眼前的人。
吼叫声中,充满了恐惧。
“世子爷,您没事吧?”丫鬟害怕并且担忧的看着。
该不会世子爷醒了,脑子却坏了吧。
她内心踹踹不安。
瞧着往日温文尔雅、翩翩公子风范的世子爷,如今双目通红,面庞扭曲的样子,小丫鬟不由得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杨承文这样狂躁,她生怕会被对方撕成两瓣。
听见她的声音,杨承文却是愣了神。
“绿袖!你怎会还活着?”他猛的转过头,惊愕地看向婢女,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
“奴婢不知犯了何错?求世子爷恕罪!”
绿袖却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惹他不喜,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看着绿袖的模样,似比记忆里的稍稚嫩了些。
杨承文渐渐恍悟。
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双掌,再抬头望了望屋内的光景。
他眼神清亮,恢复了常态,嘴角微微勾起,喃喃道:“我回来了!”
屋内,他喃喃自语。绿袖跪在旁边,浑身发颤。
相当安静。
只听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世子爷真的醒了?要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却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与后边丫鬟说话的时候,捡着衣角,小步跑进来。
她脸上惶惶不安,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生怕这消息,是丫鬟为了哄她开心,而胡乱编造的。
待见到完整无缺的杨承文之时,却是喜极而泣。
“儿啊!你可算醒了。”
她扑上去,将儿子紧紧抱住。
生怕楼得不够紧,到时又叫那阎王爷将人掳了去。
“娘!”杨承文激动又心酸的喊了一声。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么喊了?’他心中黯然的想。
自杨承曲顶替自己做了那世子之后,一直咄咄逼人。
母亲如侧妃死后,自己被贬为平民,关押在宗人府那里。
吃的是残羹剩菜,穿得也只有平民布衣,还要终日惶惶,担心会被秘密处死。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杨承曲那个卑鄙小人。
一想到对方的手段,那歹毒的心思,他便不寒而栗。
察觉到儿子的身子在颤抖,如侧妃拭去眼角的泪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哽咽道:“哎————娘在呢!”
她实在太开心,情绪激动之下,眼泪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屋里的下人,也都红了眼圈,替她和世子爷感到高兴。
“吩咐下去,世子醒了,全府上下,每人赏半年的月钱!”如侧妃说着,又是一拍脑袋,破涕为笑,道:“你看我这脑袋,差点就忘了来恩寺,这来恩寺果然灵验!”
儿子昏迷了那么些天,她常常去来恩寺对着菩萨祈祷,这会儿杨承文总算醒过来了。
如侧妃大喜,吩咐了下人,要去来恩寺上香还愿。
“你同母亲一块儿去!”她又对着儿子说道。
杨承文乖巧的点了点头。
多年未见,如今重聚,他要好好珍惜这段日子。
因为,再过不久,那个泯灭人性,将整个大周折腾得支离破碎的杨承曲————就要来了。
……
寒梅庄。
初冬,天冷。
暗沉的云层下,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
“下雪了!”
“快看快看!”
几个年岁不大的幼童,开心的伸着手,去接那寒冷的雪花。
梅玖是在永安县的太尖山那地方长大,并不能够年年见到这样的大雪。
“真美啊!”她坐在亭内那铺了棉团的石凳上,看着外面,稍稍赞叹道。
“公主!我们谈着正事呢!”
坐在石桌对面的将领,无奈的看着她道。
自得知朱老殒命一事,前朝的旧臣们,皆是义愤填膺,许多人已在谋划着为他报仇的事。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目前的形势,不能与大周朝廷起冲突。
这激进派与保守派,一直也是吵个不停。
梅玖摇了摇头,否决他刚才的提议:“——朱老之前交代过,不可与杨世信起正面冲突!”
杨世信看似只带了几千兵马回朝廷,可远在边关那里,足有十万兵马,等着他的调遣!
甚至不止十万。
他上报给朝廷的只有五万,可私底下却又暗自招募亲兵。
连皇帝自持的禁卫三军,亦不一定能够敌得过他手上的兵马。故而对他放肆的举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若非皇帝年迈,朝中立储一事又快到了火热之时,信王指不定还要在边关那里,训练出更多的人马。
也不知,那粮草与军饷,是如何集来的。
拥兵自重,暗集粮草,密会江南那边的世族。这些是梅氏的人手,调查出来的。
那些没查出来的呢?
“杨世信,已非十几年前的那个黄口小儿了啊!”一个保守派的遗老叹道。
激进方的一个年轻将领冷笑:“林老,我看你和朱老一样,年纪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也不想想,杨世信若是真有能耐,又岂会连给妻儿报仇这件事,都得拖到今天?”
若换做是他,手握兵权的情况下,早已挥军踏平永安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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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失踪
夜空,薄雪。
越往北靠近京城,天便越冷。
这地方离京城还很有些距离,却也吹啸着寒风,叫人少穿件棉袄都不行。
这是二柱头一回在外面安营扎寨,寒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将他冻得脚趾发凉。
信王带着几千精兵,自然不能住到客栈里。
每到一处地方,便寻了合适地段,一部分人捡柴火,一部分人搭帐篷。
明明什么也不用做,可二柱今儿个一整天,却都是坐立不安,眼皮直跳。
他隐隐预感,这段路没那么好走。
营帐外燃着的火灭了,不知是柴火烧光,还是被风雪扑灭的。
更冷了。
幼年时过于劳苦,再加上李氏与王老三夫妇动辄打骂,那留下的暗伤,这会儿一着冻,便疼得他睡不着。
心底却更加清醒了。
二柱看了眼营帐内的其他人,心中一叹,裹紧了大氅,缓缓起身出去。
火灭了,但那柴碳仍是在风雪中暗暗闪着红光。
周围还是温暖的。
在火堆旁守夜的小将靠在一旁的米袋上,已经睡着了,露出一脸幸福的微笑。
二柱不知为何,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看了看四周,却是没柴火用了。
这么多个营帐,旁边都要生火,这附近能烧的木柴也不多。
分均下来,就更少了,会在半夜熄灭也是难免的。
抬头打量着这雪天,二柱琢磨,风雪不大,倒不怕会迷路,自己可以去旁边的树林,捡一些柴火回来。
他缓缓地走着,其余有警惕心没睡着的守夜将士,看见是他,点了点头,只当他是要去小解。
……
在附近走了一圈,能捡的柴火却不多。
也对,临近天黑时信王便叫了不少人去捡。这附近,怕是都给捡完了。
“要去更远的地方?”二柱犹豫着。
其实可以唤醒信王,让他命令手底下的人帮自己去找,可那样未免太过于劳师动众。
更重要的是,二柱不想过早的消耗掉两人之间,那一点点父子之情。
至少,要等到更重要的时候再去劳烦他。
眼中的波光闪了闪,二柱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树木。
那树梢上是有枯枝的,也不高,他慢慢爬上去就行了。
……
“楼将军,你确定要趁夜,袭击信王的营帐?”
梅玖皱着眉,问道。
眼前的人,是楼兰梅氏的旧臣后裔————楼金满。
楼家在前朝之时,是数一数二的大姓世家,后来与皇族梅氏分裂,想要割据藩镇自立为王。
楼氏与梅氏争锋,却两败俱伤,反而成全了本只是微末小国的杨氏大周。
如今杨氏显赫,楼氏与梅氏却都渐渐没落了,连故土都被大周吞并。
成了丧家之犬的楼梅两姓,便又握手言和,同坐一堂。
“我不过是个女儿身,纵使千般辛苦的夺回故土,最后不还是要便宜了他人?”
梅玖看着雄姿英发的楼金满,心中暗暗苦道。
只要有楼家在,她是决计做不成楼兰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的。
届时,一定会被逼迫,与楼家通婚,生下一个具有两家血脉的皇帝。
原本那样倒也无妨,可是以楼家霸道的行事手段,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孩子姓梅。。。
今夜,却是个好机会!
这样想着,梅玖流露在脸上的担忧却更加地浓烈。
“楼将军,楼兰要复国,还需你的帮助,这一去,岂非是……”
她欲言又止,却激得楼金满以为她小看了自己,不由更是决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俘获其芳心。
“公主请放心,要论带兵打仗,我楼家在前朝,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楼金满自信满满地说道。
他甚至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一通,而后微微昂首,抬着下巴,等着梅玖这个公主来奉承他。
却见梅玖摇了摇头,“不妥!趁夜,攻其不备地袭击信王,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们在关内的人手也不多,一旦此番与信王打成两败俱伤,不过是白白便宜了大周!”
她说着,眼睛瞥向楼金满,故作惋惜又是一叹:“本以为楼将军于行兵一道,是如何的出神入化,如今看来,远不如你父亲老练啊!”
她头戴梅花宝钗,青丝婉容秀丽,这样的佳人,如此质疑自己的能力,令楼金满心中一急。
“请公主放心,待我冲将进去,拿了杨世信老贼的狗头回来,以祭奠朱老的在天之灵。”
他说着,便挥手大喝,将手底下的将士激得群情激愤。
梅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这些将士皆是拥护前朝的良将,如今却要为了梅氏与楼氏的权力之争,而去白白送命吗?
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只需差人将消息告知信王,楼金满必定有去无回,而楼家也必将名望大减。
可是,她心软了。
……
二柱折了好些个枯枝往下丢,正要爬下去。
却见隔着两座山的另一边山路小道上,似有火光在点点星星的闪烁着。
隔得有点远,这天又降了薄雪。
二柱只隐约看得出,那是一伙儿阵列整齐的人,便是光火的间隔,也是整齐的连成一串。
这样的雪夜,再急着赶路的人也要停下来歇一歇的。
可那伙儿人却在连夜顶着寒风,向自己这边赶过来。
二柱忙从树上下来,抱着一堆枯柴,回了营帐那里。
回来时,只见信王等人已经醒了。
信王穿着整齐,正坐在火堆边儿上,严厉地审问着那个守夜睡着的小将。
见着二柱回来,才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你上哪儿去了?”
他皱眉问道。
二柱将枯枝放到旁边,将自己刚才在树上看到的事儿告知了信王。
“火光?”信王一愣。
他抿了抿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有一个将士,小跑到他身边,在他耳旁嘀嘀咕咕地说了些话,这才命人叫醒全军。
“这是本王派出去的斥候,你那点小聪明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信王看着二柱,略微冷冷地说道。
二柱也皱了眉,不解地低头寻思着,自己今天又哪儿得罪了他。
却是高志远点醒了他:“宝柱不见了!”
“宝柱!!”二柱一愣,旋即恍悟过来。
“王爷以为是我将他弄走的?”二柱心中冷笑。
宝柱和高志远以及其余几个小将,都是和他挤在一个营帐里的。
他出去捡柴火,回来发现宝柱人没了。
高志远将这事儿告诉了信王,信王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将宝柱弄没的。
第七十五章 滑稽
应当是有千人左右,楼金满带来的那些人。
都匍匐着,缓缓向前靠近。
前边,就是信王安营扎寨的地方。
蘸了油的箭矢再绑上火药球,是可以作为突袭的先行手段。
但这样杀死信王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使他溜走。
楼金满的主要目的是拿信王的项上人头,便也放弃了那个想法。
转而一伙儿人,悄摸地靠近信王的营帐,想来个出其不意。
虽说保守派的几个老员,都说信王带了几千精兵回京。
但楼金满自恃,楼兰的儿郎善战,能一个打俩,再加出其不意,便也不怕战败。
“将军,情况不对劲。”
楼金满的副将提醒道。
“闭嘴!哪不对劲了?”楼金满正半弓着腰身,往前推进,听见他的话,顿时停了脚步,不悦地瞪着他。
“就是!将军用兵如神,又不辞劳苦的亲自领兵上阵,哪儿会出意外?”另一个副手恭维道。
楼金满虽也知道这手下是在拍自己的马屁,可这会儿,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便不由投视过去一个满意的眼色。
副手更是得意,朝着原先开口警示的那副将挑衅般扬了扬眉:“你就是太胆小了,信王如今年老体衰,熬不得夜。这会怕是在营帐里睡得正香呢,哪知道他今儿个要身首异处了。”
那副将没理会他,又朝着楼金满忧心道:“信王怎么说也是老将,所谓年老成精,岂会连个守夜的都不安排?”
楼金满被他这么一提醒,却是登时清醒过来了。
“说得有道理,这信王若真的这样疏忽大意,早该在边关那里歇了菜才是。”他陷入了犹豫之中,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去袭击信王的营寨。
却见那惯会溜须拍马的副手嘻嘻笑道:
“定是他以为在大周境内没有危险,故而放松了警惕!”
说得也有道理!
楼金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又听人道:“将军来前可是对着公主许诺了,要将信王的人头带回去,这会儿胆怯,怕是不妥!”
“说得不错!”一听这话,楼金满顿时顾不得信王是否真的有所准备。
领着人,就向前冲!
……
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楼金满的人又都是赶了路过来,信王的人骂却以逸待劳,布置好了陷阱。
更何况,信王的人手,要远比楼金满的多。
双方的战斗,在还未开始之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梅玖带了人,站在高山之巅,遥遥望向那一处战场。
隔得这么远,天色又暗,她是看不见人的。
但楼金满的怒吼声,仍是从那边不断地传过来。
渐渐的,声音停了。
……
看着将自己等人团团包围住的大周将士,楼金满只觉得心中郁气憋火,险些气得吐血。
信王竟已布置好了陷阱,令他的人在未能看清路面的情况下,被绳索绊倒。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简单陷阱,却是已将他近半的人手给磨没了。
如今他只剩一小攥人马,却是要如何与信王争锋?
好在夜色昏黑,信王的人手在备不齐火把的情况下,生怕误伤友军,故而动手的速度慢了些。
“将军,东边有密林,待会儿我们全力往东冲击,找到突破口!”那个冷静的副将,这会儿想了个主意。
今晚的突袭是失败了,楼金满一想到回去之后要面对的责难,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可这会儿,他只能听从这个副将的话。
如若全军覆没于此,自己个儿也身陷囹圄,极有可能会使楼家在梅氏遗臣面前,大失颜面。
却见另一个副手斥责道:“好你个兰觉,竟敢误导将军!东面有密林,如何能跑得快?西边那里大道宽敞,还是往那里突围比较好!”
“你跑得再快,快得过信王的军马?将军,楼兰两姓交好已久,我岂会害你?”副将兰觉皱眉,苦口婆心的道。
故国楼兰,有三姓称雄。
梅氏皇族,楼氏兵马,兰氏文才!
楼氏当年要造反,便竭力笼络这兰氏,两族通婚,至今仍是交好。
楼金满听他说得真挚,不由信了几分。
又瞪着一贯爱唱反调的副手骂道:“都是你这东西,就知道拍马屁,害得本将军陷入困境。”
这副手却是他的堂兄弟楼箜,故而才能得他重用,却是屁大点儿的本事都没有,就知道挑唆他与兰觉的关系。
楼箜怪叫,反驳他:“你自己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要不是为了帮楼金满,他怎么可能会半夜不睡觉,大老远赶路过来,如今还要落入大周的手里。
这样一想,他更是委屈。
兰觉深深吸了一口气,阻止他们继续吵闹:“将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要往哪个方向逃?”
一旦让信王的人手熟悉了夜困围敌之术,他们说不定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听你的,往东边坡跑,那里有密林,是绝佳之处!”
楼金满咬咬牙,做了决定。
楼箜忿忿不平,想要开口反驳,被他一拳打落牙齿。
“往东!杀————!!!”
楼家的威望,深深铭刻在楼兰将士的心底。
得楼金满的命令,便都一个劲儿的朝着东边的密林突围。
信王的人马再是善战,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所有人都网罗。
楼金满带着副将兰觉和堂弟楼箜,以及所剩不多的士卒,匆匆逃入密林。
信王手底下的将领岳霆正待追过去,却得了信王的命令,只得作罢。
“王爷————??”
岳霆欲言又止,有些想不通。
这些人来历莫测,他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思虑周全的信王,会选择放过。
信王拿着火把,摇了摇头。
斥候已从暗探那里得到消息,领兵的小将是楼氏这一代族长的儿子。
他暂时不想让前朝余孽们发疯,只能放过楼金满。
等处理好了朝廷那边的事,再将这些刺头,一根一根的拔出来。
这些事暂且留到后面再说。
“王曲,你进来,我与你有话要说!”信王看着二柱,特意吩咐了一声。
其余将士,有些在打扫战场,剩下的,皆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二柱面无表情,点点头,跟了进去。
将士们忙离那营帐远些,生怕听到了不该听的。
营帐之内。
信王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眉目与自己确实有些相似,可眼神,却是那样的漠然。
“连自己的弟弟都容不下?”他不悦地问道。
二柱面色不变,眼里露出一丝疑惑:“王爷何出此言?”
“我不是王老汉,你也无需装出这副模样!”信王微微皱眉。
以他派出的人手打探到的消息,二柱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收敛脾性,忍吃苦而暗集财。
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知道偷了家里的粮食,托别人去卖。
犹如家贼一般。
他先前念着这孩子年幼,或许不懂事,这才没有太过于看轻。
可如今看来,分明是在市井家中待久了,做事也愈加小气。
毫无大丈夫风范。
“王宝柱之事,你敢说与你无关?”信王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