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衣大盗
杜韵十三岁那年,江湖上风云渐起,而她不过还是青云镇上的一个小摊贩。
女扮男装混日子,无聊了买几本杂谈读读,馋了沽几两清酒喝喝,日子过的闲散平静。
她原本以为江湖离她很远,却不知冥冥之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青云镇隶属凤凰城,凤凰城在北荒沙漠的边缘,远离中原,远离江南,远离江湖。
青云镇往南有一座青山,叫做青云山,高耸入穹,山顶终年积雪,云雾缭绕,听闻已有百年。
青云镇一名便由此而来。
离青云镇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子叫半河村,四周临着荒漠,杜韵就住在那里。
她不是村里的原著民,不过是四处游荡,荡着荡着就到了半河村。
那年她十二岁,背着个破包袱,乞丐一样。
后来,半河村民收留了她,分了她一间破烂茅屋,再往西便是茫茫沙漠。
江湖上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于是她在半河村住下,给自己换了个名字杜云亭,偶尔在青云镇上做点小生意糊口。
都是些她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什么都有。
至于她从何处来,以前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半河村民们只知道她无父无母,懂些药材。
她长相俊美,面色白净如玉,唇红齿白的,生着一双清透无害的笑眼,偶尔露出几丝狡黠,便有遮掩不住的灵动从里面溢出来。
那张脸自然也让她行走江湖方便了不少,谁不喜欢漂亮人不是。
她虽时常自诩自己将来要变成游历江湖四野的女侠,但却没想过有一日会真的卷入到江湖纷争中去。
她没想过会遇到一个青衣大盗,更没想她会遇到那个带着半展白玉面具的黑衣少年。
而一切都从她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开始了。
…………………
六月的青云镇日头极烈,火球一般挂在头顶,晒的街上行人个个面色通红,嘴里冒火。
熙攘的长街一处大槐树的阴凉下支摆着一处杂货摊。
摊子的主人穿着一身布衣,落拓清瘦,她在树下支了把凉椅,懒洋洋的往上面一趟,左手一本志怪杂谈,右手一把小折扇。
像模像样的边扇扇子边悠哉的看着杂谈。
正是杜韵。
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个茶摊,请了个说书先生讲故事招呼生意,底下围着好多大老爷们。
说书先生翘着胡子唾沫横飞的讲故事,杜韵躺在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竖起耳朵白听故事。
青云镇人少地辟,远离江湖,百姓们打发时间就靠那说书先生。
他什么故事都讲,仙侠志怪,家长里短,可讲得最多的还是些真假难辨的江湖趣闻。
比如某豪侠与某侠女不可不讲的风月事。
再比如某大侠剑挑众豪杰一夜名扬江湖。
今日讲了一个某豪侠阴差阳错救了仇人之子,最后反被杀的故事。
讲得恩怨纠缠,荡气回肠。
曲终人散,杜韵掏了掏耳朵,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心想劳什子豪侠,估摸着都是说书先生瞎编的,不然怎的连个姓名都没有。
她将书往脸上一罩,准备打个盹儿,没多久,有人将她的书从一把掀开了。
她眉尖一蹙,掀开了眼皮。
来人梳两个小辫,一张晒得通红的小脸儿正对着她笑。
“一边玩儿去”她懒散将眉一挑。
“云亭哥哥,什么是江湖,豪侠又是什么,江湖好玩儿吗,豪侠都心地善良的吗”
红裙小姑娘蹲在小板凳旁,睁着一双乌亮大眼,问题如倒豆子一般。
小姑娘叫小帘,是杜韵的邻居王桂花的小女儿,九岁,鬼马精灵,平日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转“云亭哥哥,云亭哥哥”叫个不停,更喜欢跟她上青云镇玩耍。
“江湖就是一群人提着刀剑打打杀杀,豪侠就是那群人里长得英俊武功又好的人,江湖不好玩,豪侠也不一定都是善人”
杜韵被搅扰的烦了,懒洋洋答了一句,说罢将书重新盖回脸上。
风吹得人极其舒服,杜韵着小帘看着摊子,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杜韵脑袋上悬着一根油嫩嫩的鸡腿,她正伸手去抓,可斜里忽然飞出来一只大蚊子将鸡腿叼走了。
“我的鸡腿”她哀呼一声,猛地醒来,才发现小帘蚊子一般在她耳边嗡嗡,叽叽喳喳说着话。
她一把扯掉脸上的书“小帘,你再嗡嗡,我就将你卖了”。
她从躺椅上跳起来叉着腰威胁,一双秀眉皱的比天边的卷云还深上几分,肌肤在树荫的波光下熠熠如玉,愈发显得好看。
“云亭哥哥连生气都这么好看呢”小帘看的一呆之后咯咯的笑了。
这姑娘不得了,竟敢调戏他,杜韵泄了气,也没了睡意,她在小帘脸上捏了一把,重新拿起书打发时间。
日上中天,茶摊换了个说书先生,白发白须,他将青花茶杯一敲,叮铃一声,无聊的百姓们再次聚集了过去。
“云亭哥哥,这个先生故事讲得好,比你手里的书本有趣的多,你快去听听”小帘夺了杜韵手里的书。
“当真”
小帘头点的跟栽葱一样,百无聊赖,杜韵踏着懒洋洋的步子去了。
茶摊被人围的严严实实,她身子矮小挤不进去只得站在最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听了个大概。
传言江湖上第一大炼药世家,淮阳杜家,练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旦毒下,再高明谨慎的武者也未必能发现。
因此江湖人最近对此药趋之若鹜,杜家的声望也继续水涨船高。
百姓们啧啧称奇,杜韵摇了摇头“无聊”语罢转身欲走。
太阳晒得人昏昏沉沉,她垂着脑袋往小摊走,没走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头也未抬的说了句抱歉,然后往左挪了一步。
那人也往左挪了一步。
她又往右挪了一步,那人也往右挪了一步。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她不满的抬头,却愣了一下。
她面前的人高高大大,一身青衣,戴了个斗笠看不清脸,横在她面前,遮住了头顶的的青阳。
这年头,撞到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人一身江湖打扮,还冷冷的盯着自己瞧。
杜韵瞬间有些怂“抱歉”她急忙开口,退了一步让那人先走。
那人没有动也没说话,她准备先走,谁知刚一动就被拽住了胳膊。
“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那男人开口,低沉暗呀的声音,身上还飘着一股血腥味儿。
“我没钱”杜韵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到打劫的了,她推了青衣人一把,却没有推开。
那人听她说没钱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他说自己不打劫,只是有事要问,他问杜韵可是对淮阳杜家有什么意见。
杜韵想自己就听了个故事,怎么那么倒霉,遇上个疯子,她白着脸飞快的摇头。
青衣人笑了,轻快,嘲讽。
“小兄弟莫要撒谎,适才那老儿谈到杜家,你在暗处嗤之以鼻的翻白眼,显然对杜家很是不屑一顾”
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注意到她二人,杜韵笼在青衣人的阴影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面色青白。
她怎么还被人盯上了,她心里害怕,再次伸手去推青衣人“为何非来问我”。
真是奇怪。
“噢,倒没什么,只是我瞧不上杜家,看到小兄弟你也是,想着我二人倒是投缘”青衣人继续笑。
投缘个鬼。
不过青衣人那一笑让杜韵听出了他中气匮乏,加上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杜韵断定他应该是受了重伤。
难不成是什么江湖恶徒,她稍稍放下的心又往上提了一提。
“大侠看错了,我没有瞧不上杜家,再说我瞧不瞧的上与你也没关系”语罢她趁青衣人不注意一把推开了他,快步往前跑去。
不过还是没走脱。
青衣人几步闪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拽到了跟前,动作粗暴。
一番动作,空气里的血腥味又浓了几分。
“你想怎么样”杜韵有些无奈。
她扬起头询问,透过青色的面纱看见了一个长着胡茬的尖瘦下巴。
“只是看你投缘,想与你说几句话,且好好听着”语罢青衣人低头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杜韵还没回过神,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青衣人呼吸一紧,一把将她推开踉踉跄跄的往旁边的巷子里跑了。
“我是将死之人,刚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信与不信都在你”
那是他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杜韵莫名其妙。
第二章:花楼少年
等她回过神,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
一匹枣红骏马从她身边疾驰而过,马上人衣带生风,凌厉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生生将她震得后退了几步,跌到了路边。
后面跟着跑过一队人马,杜韵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已经跑远的人马低咒了几句。
她往小摊走去,听见街上的百姓在窃窃私语,说什么长街纵马,闹得人仰马翻,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忽的想起马蹄声传来时青衣人显得非常慌乱“莫不是去追他的”思罢她急忙抚了抚胸口。
若真如此,幸亏青衣人走的及时,要不然怕是要连累了她。
马上那队人她看了个大概,个个着墨黑锦衣,腰间佩剑,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她受了些惊吓,没有心思再做生意,看了眼天色想着提前收摊回家。
可等回到小摊,却发现小帘不见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心头便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最后一个见到小帘的商贩说她买糖葫芦去了。等她寻过去,卖糖葫芦的小贩告诉她人早就走了。
杜韵知道小帘八成是遇到人拐子了。
她悔不当初的想刚才真不该说要把小帘卖了。
她急忙卷了包袱去找人,从白天打听到黄昏,终于打听出有人看见两个汉子扛着个麻袋去了春风楼。
春风楼,青云镇上最大的窑馆。
杜韵想真他娘祸不单行。
小帘是王桂花最疼爱的小女儿。
王桂花是半河村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说白了,小帘就是她的妹妹。
人必须得救。
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拿出来藏到袖子里,她阴沉着脸去了春风楼。
你一定以为她会大闹春风楼,可惜她武功不咋滴,着实没那个胆量。
不过她运气向来不差。
在春风楼门口她碰到了同村的车把式老赵。
与他说明用意,老赵当即同意一同救人,只是那种地方都有打手,硬闯怕是不成。
杜韵眼珠子动了动,趴在老赵耳边嘀咕了几句,应当是救人的法子。
老赵将信将疑的走了。
老赵走后她整了整衣衫溜进了春风楼。
脂粉金玉堆积的地方,根本没人注意一身布衣了不起眼的她。
她在楼里打听了一圈,知道了小帘被关在后院柴房里,于是又跟了个取水的龟奴溜到了后院。
后院房屋一排,等龟奴取水离开,院子没了人她才跑出来。
她立在院中超那一排房屋轻轻喊了几句小帘的名字。
几声过后,靠左的那间房内传出了些细微的呜咽声。
面上一喜,她急忙往那间房门口跑去。
只是刚跑到台阶下,便听得最右边的房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问谁在外面,带着一股莫名的凌厉。
接着一支袖箭从纸糊的窗户里飞了出来,直取杜韵面门。
她急急忙忙的躲了过去,但还是被擦伤了耳垂。
箭插在了她脚边的台上几寸的地方,她耳垂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到了肩膀上。
她疼的一阵龇牙咧嘴,骂都来不及骂,便听门边想起了脚步声。
顾不上耳垂的痛,杜韵迅速在地上抓了一把灰抹到了脸上。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
只是觉得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手刚放下,门便开了。
三个少年走了出来,一个在前,两个跟在后面,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前面那个腰间悬剑,后面两个怀里抱剑。
三人都穿着黑衣,站在台阶上睨着杜韵,居高临下,气场凌厉。
唯一不同的是,为首的少年脸上覆着半展白玉面具。
只露出一双幽幽的眼睛。
杜韵心跳的一颤一颤的,她匆匆扫了三人一眼,默默后退一步垂下了脑袋。
“你是何人”
冷冰冰的声音,淡漠疏离,带着一丝变声期的暗哑。
那种感觉就像十月的寒风刮在了身上。
杜韵感受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多了几分压迫,她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
“我是楼里打杂的小厮,来后院提个新买的丫头”
她憋尖嗓子,语气懵懂。
少年走下台阶,杜韵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皂靴,停在了与她隔着一层台阶的地方。
黑靴往上是一截绸缎锦衣,黑的凛冽逼人,锦衣掐出的精细腰间挂着一方月牙玉佩。
质地极好,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杜韵偷偷打量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丝杀机。
她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了目光,寻思着莫不是她无意之间撞见了什么隐秘。
然后被杀人灭口。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脑中青衣人,长街纵马的黑衣人的身影忽然蹦了出来。
她愈发心惊胆战,七月天背后竟起了一层寒凉。
多事之秋,早知道她就不来做生意。
“说吧,听见了多少”
少年的剑柄忽然抵上了她的下巴。
极其轻蔑放肆的动作,她被迫抬起了头,心里却在思忖她该怎么回答,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她心中有惑,脸上的懵怔不假。
四目相对时,剑的主人分明愣了一愣。
很明显,少年嫌弃她那张黑灰不接的脸,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就恢复了姿态。
杜韵心里直打鼓,可抵不住好奇,又朝少年身后的二少年看了一眼,那二少年在看到她的脸时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少年淡淡回身扫了一眼,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不怒自威,杜韵想当真厉害,剑虽然架在脖子上,但也抵不住她对面具下那张脸的好奇。
越窥不见真容,她越好奇。
眼前的少年,玉冠束发,白玉面具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侧下巴。
眼睛清冷深沉,下巴白皙精致。
周身凝着一股淡淡的贵傲,像是长在骨子里的,贵傲里又藏了丝逼人的凛冽,如一块上好的冷玉。
西阳从西墙边斜照过来,恰好将他包裹,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神秘。
黄昏少年出,夜行锦华衣,不摘楼南月,唯拭滴血剑。
突然的,杜韵就想起了话本子里冷酷神秘的杀手。
第三章:节外生枝
不过想归想,她脸上不敢表现出半分。
听说,杀手若是被人猜出了身份,是会杀人灭口的。
对于窥不得真容的人,杜韵只有两种结论,要么此人长得俊美无比,怕看杀卫玠所以遮遮掩掩。
要么便是个丑八怪,耻于见人。
只是那黑衣少年的气质,怎么也跟丑八怪挂不上边。
一时间,杜韵愈发好奇。
她眼珠子转啊转,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想法,没察觉到少年的脸冷了冷。
“快说”他开口。
杜韵回神“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公子若是不信,可找来楼里的管事一问,看看那间柴房里是否关着个小姑娘”
她随手往小帘被关着的屋子一指,偏过头将下巴从他的剑柄上解救下来,后退了几步。
命更重要,她面上伪装的极好,只想救了小帘赶紧离开。
少年收了剑,冷星般的眸子锁着她,思考她话中真假。
可惜杜韵说谎话的时候从不脸红心跳。
她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对少年咧嘴讨好的笑了笑。
黑脸,白牙,乌亮的眼睛。
么看怎么丑,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
“噗……”
又是那欠揍的笑声,杜韵看过去,少年身后的二侍卫里有个大眼睛的少年正憋着笑。
于是她龇着牙对他灿烂一笑。
那少年一抽嘴角,不笑了,用那双牛眼般的大眼狠狠瞪了她一眼。
“去看看”面具少年指着她说的那间柴房,身后二侍卫忙去查看。
小帘被带了出来,嘴里塞着布,眼泪糊了一脸,吓得瑟瑟发抖,杜韵松了口气,走过去将小帘扶住。
“公子现在可信了”她笑道。
“我们刚才在房内所言,你有没有听见,最好不要撒谎,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招供”
少年简直油盐不进。
“公子,不如将二人都……也免得节外生枝”
牛眼少年开口,手中的剑往外拔了几分。
“我真没听见,干什么要杀我”
杜韵一脸哀怨,简直委屈的要哭,牛眼少年被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看,轻咳一声瞥过了头去。
他给了杜韵一个眼神,意思是谁叫她运气不好,偏偏跑来了后院。
杜韵叹了口气,暗暗摸了摸腰间的短剑。
不行的话,就鱼死网破?
转念又一想,那可不行,想她一个豆蔻少女,励志闯荡江湖四海,怎么能轻易的折在青云镇春风楼这种小地方。
于是她懒懒的看了三人一眼,扶着小帘往台阶上一坐,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瓜子,在三人诧异的眼神里,悠闲的嗑了起来。
“反正无论我也怎么说,你们都要杀我,那不如告诉我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让我死也死的明白如何?”
闲吃瓜子瞎唠嗑,牛眼少年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大概头一次遇见她那样临危不惧的赖头子。
“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的少年忽然开口,同时用剑尖拍了一下杜韵的手心。
瓜子呼啦啦掉了一地。
杜韵也不生气,她仰头指了指自己。
少年点头。
“我叫云亭”
空气里一阵静默,半晌之后少年的嘴角忽然牵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笑的很是莫名其妙,但却比冷着脸时多了几分暖意。
“倒是巧”他淡淡道。
杜韵下意识问他什么巧。
他说真是巧,他有个相识之人也唤云亭。
院里起了一阵清风,谁都没有发现杜韵呼吸紧了紧。
“当真?倒也是缘分,敢问那人年龄几何,家住何处”
见杜韵竟与自己闲聊起来,面具少年顿了顿,淡淡的说了句那人不是她能打听的。
杜韵哦了一声,笑说能与少年的朋友同名,是她的荣幸。
奉承讨好的话而已,少年瞥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讨论名字。
而后他警告杜韵,不管她听见了什么,听见了多少。
见过他们的事她最好烂在肚里,否则……
他居高临下的持着剑,出鞘三分,恰恰贴在杜韵的脖颈处。
杜韵明白,他们这算是要放过自己了。
“自然,自然”她憨笑道,罢了还发了个誓。
见她胆小怕事,看了一眼天色后三少年径直从后门离开了。
杜韵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大口气,摸了摸手心,都出汗了。
谁说她不害怕,其实都是装的。
残阳满院,她赶忙带着小帘准备从后门离开,只是她当真太过倒霉,没走几步,竟被春风楼里的龟奴发现了。
杜韵拉着小帘一阵狂奔,后门口,赵把式赶着车刚刚到,见状一把接过杜韵手里的小帘塞进车里,跳上车驾,等着杜韵。
那边杜韵慢了几步,被龟奴拿住了肩膀,她挣脱了几下没有挣开,忽然笑了起来。
带着三分刻意而为的邪气。
龟奴被她笑成了丈二和尚,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只见她陡然收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回头一阵狂撒。
龟奴被迷了眼睛,捂着脸咳嗽,她趁机跳上了赵把式的马车。
赵把式狠狠扬鞭,马车狂奔出了巷子。
“今日当真惊险,多亏了赵大哥”
马车驶出青云镇,杜韵撩开车帘朝赵把式致谢。
赵把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云亭兄弟今日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赵把式估计是未曾想到杜韵想到的里应外合救人的法子能奏效。
“怕是在赵大哥心里,我不过是个长相俊俏,喜欢跟小姑娘插科打诨的小白脸”
杜韵浑不在意的自嘲。
大概是被说中了心思,赵把式讪笑了几声,岔开了话题。
他问杜韵逃脱时对龟奴撒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暂时迷了他们的眼睛,叫他们周身痒上几日的东西”
杜韵靠在车框上,漫不经心的开口,目光落在悠远的青云山上。
赵把式听她语气淡了下去,扭头去看,恰好看见了她眼里若有似无的深沉。
他搔了搔脑袋,心想虽然杜韵脸上常带着笑意,看似离人很近,其实身上有种旁人接近不了的疏离。
就像此时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在镇外的荒原上向西疾驶,杜韵看了一会儿山,便放下帘子挪回了车里。
小帘还在哭,想必是吓坏了。
杜韵原本想安慰她几句,可一想,全都是因为她乱跑惹出来的祸,不能轻饶,于是她板着脸学着小帘娘王桂花的样子将她训斥了一顿。
果然唬的小脸连哭都忘了,“云亭哥哥,我错了”半晌小帘伸手去牵她的衣袖撒娇。
杜韵嗔了她一眼“知道就好,今天有我救你,下次若再敢乱跑,看谁还能救你”
她这才抬手擦去了小帘的眼泪,完了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安慰。
小帘不哭了,她靠在车壁上假寐。
只是白日里发生的事像是聚在她心头的一团云烟,扰的她心神不宁。
第四章:捡到个孩子
越往西,马车外的风声越大。
假寐的杜韵忽然睁开了眼。
她问小帘可曾听见春风楼后院那三个少年在房间里说了什么,要说实话。
小帘想了想,摇头。
“也对,若是听见了,你哪里还有命活”
她强压下心底的燥乱继续闭眼假寐,小帘在她身旁认真的舔着从怀里掏出来的已经压得不像样子糖葫芦。
西边的太阳缓缓落下时马车慢了下来,衬的原野上的风沙声更大。
赵把式将头探进车里:“二位可要下车方便,前面就要经过风沙谷了,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赶过去”
杜韵猛的睁开了眼睛,表情如一只忽然受惊的兔子。
“云亭哥哥怎么了”小帘诧异。
“没事”杜韵扒开车帘往外看去,天马上就要黑了。
风沙谷,半河村与青云镇之间的一处不大的沙漠,地形复杂,不分白昼的刮着风沙。
经过风沙谷的路只有一条,所以途经之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夜间更是难走,若不甚迷路,恐凶多吉少。
因此赶路人一般途经风沙谷时都不会停留,赵把式这才询问她们要不要在进谷之前方便。
无人下车方便,赵把式继续赶车。
马车在漫天的霞光里缓缓进入了风沙谷。
只是好巧不巧,刚进去不久,小帘忽然闹起了肚子,她捂着肚子红着小脸说自己要下车方便。
杜韵没办法只好将马车喊停,嘱咐赵把式等在原地,她带小帘去方便。
姑娘家脸皮薄,小帘央求杜韵将她领的远一些,于是二人避开马车往一旁风沙较小的暗处走去。
天关挂着一轮硕大的落日,橘色的光芒一路笼罩至沙漠更深处,在风沙里映出几分飘渺婆娑的感觉。
越往里面走,杜韵的心跳的越快。
青衣人消失前附身在她耳边说的话在她脑袋里盘旋。
他说风沙谷里藏着一件宝贝,能改变她的命数,若她不想做个穷鬼,只需找到那个宝贝。
其实她对做不做穷鬼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件宝贝本身。
改变她的命数,说的多玄乎。
她不信,可她好奇。
她原将青衣人的话已经忽视掉了,没想着进风沙谷,可小帘偏偏闹了肚子。
于是,她此刻踏了进来。
她想既然进都进来了,不若找找看。
不过下一秒,杜韵就放弃了找宝贝的念头。
诺大的黄沙地,她如何能找到青衣男子所谓的宝贝,除非宝贝长了脚自己走到她跟前来。
她断不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劳心费神。
再往里走,出现了几座颓坯的褐色泥土堆,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袭下只留下残破不堪的轮廓,枕着残阳,苍凉无比。
杜韵让小帘绕到土堆后面如厕,自己裹紧了衣领守在前面。
她百无聊赖的欣赏着天边的落日,天色再暗下去了几分,离她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很微弱,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蹭的站了起来,定睛去看,一缕红光,在渐渐暗下去的黄昏里夺目且诡异。
“难不成真的有宝贝”她惊喜道。
心头痒痒,她想上前去看,可心里又害怕不是宝贝而是野狼。
倾耳听了一阵,除了光好像没什么其他动静,应当不是野狼。
那缕红光却犹如在召唤她一般,不停的闪烁。
实在好奇的杜韵如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风沙越来越大,不过当她走过去,红光却消失了。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也已经落了下去,周遭一片黛色,而她已经离土堆很远了。
心里一阵发毛,她匆匆折身往回走。
只是她刚转过身便被一个东西抓住了脚踝。
她小声惊呼,急忙低头去看,天光昏暗,她的脚边好像躺着个人。
短小的身子一半埋在沙子里,一半趴在外面,披散着头发,看不清脸,露在外面的上半身血迹斑斑。
正用那只带血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脚踝。
杜韵平日里狐仙鬼怪画本子看的太多,眼下的情景加上之前那抹诡异的红光,让她陡然想起了沙漠里诈尸的鬼怪。
寒毛倒立,她拔腿就想跑。
可那双手抓的太紧了,她挣了几次都没有挣脱。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抓着我不放”她奋力踢腿。
一个痛苦的声音响起“救救我”喑哑如刺、微弱不堪。
杜韵不动了。
“救……我”那人又叫了一声,握住她脚踝的手动了动。
杜韵跟着抖了一下。
“你是人是鬼”她大着胆子问。
半晌一个微弱的“人”徐徐而出。
长舒了一口气,杜韵蹲下了身子。
这才看清拽着她脚踝的竟是个半大的少年,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沾满了沙子,瞧不清样貌,双眼紧闭,死了一般。
她忙去探他的鼻息,浅淡温热,还活着。
远处小帘上完厕所出来寻不见人开始焦急的喊叫了。
天色彻底变暗,月亮从沙漠东边升了起来。
杜韵蹲在地上皱着眉奋力的掰着男童握着她脚踝的手,没错,人她不打算救。
她常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自诩不是什么善人,何况她尚且自顾不暇,更惶提救别人。
可惜那只手就跟长在了她脚上一样,她一动他就抓的更紧,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日真是倒霉”她愤愤道,却停下来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捏开小少年的嘴巴塞了进去。
不过是一颗救命的药,她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头顶的苍穹里挂着几颗早出的星子,她继续奋力与那只固执的手做斗争。
“不要……丢下……我”那孩子忽然吃力的抬起了头,月光下,一双疲惫虚弱却澄澈清透的眼睛露了出来。
不等杜韵反应,小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绝望,而后彻底昏死了过去,抓着她脚踝的手也松开了。
小帘又在催了,杜韵抽回脚快步离开。
“不能管闲事,不能管闲事,不能管闲事……”
她嘴里碎碎念,但是,没走几步又愤愤然的折了回去。
“今日便发一次善心”
自暴自弃的将小少年从沙子里挖出来背在身上,借着渐渐亮起来的白月光杜韵缓步朝沙漠外走去。
那该死的恻隐之心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她边走边哭笑不得的想,她没找到宝贝,却挖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
第五章:少年
杜韵将人背回马车的时候赵把式恰好不在,她将人放上马车,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其裹了起来。
然后嘱咐小帘别告诉赵把式,万一他知道了,她们得多付一份车钱。
小帘嘲她抠门,却也很乖巧的听了她的嘱咐。
其实她对杜韵忽然从沙漠里背出来的孩子十分的好奇,只是杜韵拧着眉让她什么都别问。
她素来听她的话,便什么都没问。
车再次跑了起来,有些颠簸,小少年似乎不太舒服,微弱的呼吸了一下,杜韵将衣衫往他身下再垫了垫。
她靠在车壁上,不多时竟虚睡了过去。
然后她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江南的海棠开的繁盛,朱门闭户,坐在秋千架上的小女孩一手扶着绳子,一手拿着糖串。
“阿姐,我也要吃”忽然从她身后跑出来另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伸手去抢秋千架上小人儿手里的糖串,小人儿手里的糖串被抢了,身子也被撞得一歪从秋千架上跌了下去。
“韵儿小心”
斜里又出现了一个华服小少年,焦急的朝秋千架下飞奔过去。
两个小姑娘一同坐在了地上,一个呜呜的哭了起来。
身子在下坠,迷蒙之间,另一个小女孩似乎坠入了一片冰天雪地里,风雪刮在身上彻骨的寒冷。
猛地睁开眼睛,杜韵抚着微微起伏的胸口,神色有些恍惚。
月光照进马车里,她的脸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无精打采。
半柱香后,她们回到了半河村。
夜深人静,半河村星星点点的亮着灯火,夜空星辰璀璨,浩渺壮阔。
杜韵住的黄土屋里亮着灯,王桂花站在两家的篱笆口抄着手张望,杜韵飞快的朝小帘使了个眼色。
小帘跳下马车攀着王桂花的手说她饿了,王桂花点了点她的额头,拉着她回家了。
杜韵这才敢挑开车帘,正好赵把式入厕去了,她急忙下车将小少年背回了家中。
将人放到床上,关了门,她才认真的打量起小少年。
他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杜韵神色复杂的去打了盆水,然后三两下将他身上的血衣扒了下来。
质地极好的黄锦缎,杜韵一模就知道不是平常老百姓穿的起的。
她垂眸默了半晌,才去检查小少年的身子,他的肩胛处横着一道看不出深浅的剑伤,血迹混着砂砾已经凝固,显得脏污不堪,也是那道剑伤最为致命。
其余的地方均是些小伤,伤口深浅不一。
竟有人对一个孩子下了如此重的手,杜韵唏嘘之余又忍不住想莫不是江湖仇杀。
因为看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出自平常人家。
多半来自大门大户,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杜韵再去看小少年的身子,发现他身上完好地方的皮肤如羊脂白玉一般细腻。
穷苦人家,哪里养得出那样的肌肤。
“今日算你命大,许是阎王爷不收你”她一边替男童处理伤口,一边嘀咕。
末了在柜子里捣鼓了一阵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瓷瓶,面无表情的将瓶子里的药撒到了小少年伤口上。
“这药很疼,你忍着点”她自言自语,语罢便闻那孩子痛苦的抖了一下,额头瞬间溢出来些汗珠。
“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自然疼痛异常,且忍着,忍过去到了明日,伤口便会开始愈合”
她随手抹去小少年额上的汗水,语气波澜不惊,继续面无表情的给他包扎伤口。
小少年听懂了一般渐渐安静了下去。
窗户里刮进一阵风,暖暖的,小少年却抖了一下,杜韵不情愿的拉过自己的新被子给他盖上。
收回手时无意之间却瞥到了他的脖颈处,上面挂着一颗血红的石头,状如滴泪,莹润剔透。
她动手摸了摸,质地极其细腻,却瞧不出是什么做的。
“莫非.......”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噗嗤一下吹灭了手边的烛台。
小少年脖间的石头发出了幽暗的红光。
“果然”杜韵一脸惊喜,原来在风沙谷里引她过去的是这块石头。
“莫非这就是青衣人口中的宝物”
重新点上灯,她捏着红石头仔细打量,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若不是,怎会引她过去救了它的主人,灵石救主,听起来十分神奇不是。
只是瞧了半晌,除了会发光什么特别之处也未瞧出来。
她想将石头拿过来来看个仔细,手刚一动,力手腕就被小少年抓住了,看得出对那颗石头十分紧张。
她以为人醒了,急忙去看,谁知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动你的东西”她没好气的放下坠子,小少年也松开了手。
“倒是将自己的东西看的紧,看来真是个宝贝”
她嘀咕着动手拧了帕子开始给他擦脸,小少年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她略微一愣。
嗯,没错,他长得很好看。
小小的一张脸,玉面墨眉,轮廓分明,漂亮且精致。
除过失血过多嘴唇发青外,其余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好看二字,杜韵再想不出旁的形容词。
此刻昏迷不醒,身上带着小孩独有的温和与柔软。
杜韵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捏。
手感也很好。
“这么漂亮的小孩儿,竟有人舍得下手,看来果真不是遇到强盗,就是被仇家追杀了”
她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自言自语。
说完忽然惆怅了。
强盗劫财还好,若真的是仇家追杀,那她救了人,日后仇家知道人没死寻了过来。
她岂不是要遭殃。
她在房里小老头一般背着手来回踱步,踱了一阵后突然折回床边,将地上的血衣往小少年身上重新一裹。
将人往身上一背她拉开门偷偷摸摸的走了。
不多时,一个人回来了。
没错,她将人背出去扔了。
时间不早了,折腾了一天她早就累的不行,甩掉脑袋里那些繁杂,脱了鞋跳上床,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
王桂花家的公鸡跳上篱笆梗着脖子打鸣的时候,杜韵醒了,屋外天色黎青,她嘟囔了一句尚早,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
迷蒙间却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眼睛。
正眨巴着盯着她,懵懂里带了一丝惊慌。
她吓了一个激灵,蹭的一下爬了起来。
第六章:鬼使神差
“你怎么在这里,昨天晚上我不是.......”
不是悄悄背出去扔了吗。
可是怎么人现在竟躺在她身边。
一双清明懵懂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她。
杜韵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真是见鬼。
难不成他自己跑回来的?
但是,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她捶了捶脑袋,面色忽然变得古怪。
人,好像是她背回来的。
没错,她是将人背出去扔了,可睡到半夜,忽然醒了,鬼使神差的又出去将人背了回来。
那懵懵懂懂的小少年兴许都不知道自己险些喂了狼。
杜韵自顾自的懊恼了一阵,心想她怎么就放心不下又将人背了回来呢。
她发呆的时候,小少年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生生憋红了有些苍白的小脸。
“看,看什么看”杜韵语气不太好。
小少年的脸更红,脑袋往被窝里奋力缩了缩。
两个人开始隔着一层被子大眼瞪小眼。
那孩子被她盯的逐渐红了眼眶,杜韵瞬间败下阵去。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伸出手,小少年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立马叫道“怕什么怕,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少年怔了一下,不动了。
其实她不过是想看看他退烧了没有,幸而烧已经退了。
然后她一把揭开了他身上的被子。
小少年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脸色瞬间红的能滴出血来。
杜韵见他竟然不好意思,嗤笑了一声,俯下脑袋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小少年身子预动,被杜韵一把按住了脑袋“你个小孩子害什么羞,别动,我看看你的伤口”
兴许是她语气不太好,少年听话没有再动,身子却僵硬的紧。
“果然是好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过上半月应该就没事了”
她说罢拉过被子将重新盖好,越过他跳下床,穿好鞋,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七月的天光正好。
那孩子始终不说话,杜韵便问他是不是哑巴,他摇头却依旧不回答。
杜韵猜他或许对自己存着警惕和忌惮。
不过无所谓,她已经打定了注意,管他是哑巴还是不想说话。
等养好了伤就给她走人。
她站在门边瞎琢磨,小少年缩在被子里偷偷打量她。
然后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迅速收回目光。
杜韵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走回了床边。
她问他可能动,他点头,她便让他起来,她有些话要问他。
小少年听话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突然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又蹭的一下钻了进去,末了还小心翼翼的看了杜韵一眼。
杜韵在床边柜子里扒拉了一件她不穿的旧衣服扔了过去。
小少年半天未动,手攥着衣角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瞧不上我的衣裳”
杜韵在一旁瞧着有趣,凉凉的打趣了一句。
小少年急忙摇头,像是极怕她会发脾气。
杜韵在床边踱了几步,心想她有那么可怕吗。
另一边小少年吃力的将胳膊往衣袖里塞,动作笨拙。
杜韵又忍不住开口“还真是个大少爷,连衣服都不会穿”。
那孩子没理她,抬了几次胳膊,脸上的红就变成了白。
惨白惨白的,眉头也皱的死紧。
杜韵一下子明白了,他不是不会穿,是牵动了伤口。
“看在你长的好看的份上”她小声嘀咕一句,从他手里拿过衣服。
其实是那孩子一副明明疼的要死又强撑到底的样子让她心里软了几分。
她想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
再说人是她心甘情愿捡回来的不是。
小少年听话没有再动,任由杜韵帮自己穿衣服,他的目光偷偷落在拧着眉梢的杜韵脸上,既好奇又害怕。
最后都变成了一丝感激。
不过垂头动作的杜韵并没有看见。
“昨日不知抽了什么风,将你捡了回来,这才刚醒,就让我伺候上了”
杜韵小声嘟囔,男童不安的垂下了脑袋。
小少年穿好衣服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四下打量,貌似对陌生的坏境很是紧张。
杜韵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可那并不妨碍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和冰玉一般的气质。
有的人就算披麻袋也气质不凡。
杜韵暗戳戳的想,无论是不是被人追杀,不管是谁家走失了这么漂亮的小公子,都是要来找的。
这么一想,她更想赶紧打发了他。
两人又开始了大眼瞪小眼。
小少年眸光澄澈,黑白分明,像极了一只干净的白兔。
杜韵心底一动忽然转身出了门。
小少年神情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想跟上去,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赤脚,踟蹰了一瞬,等在了原地。
杜韵回来的时候左手端着一碗粥,右手提着一双草鞋。
“来,桌前坐”她的下巴往手边的桌子抬了抬。
小少年听话的走了过去。
杜韵将草鞋仍在了他脚下“先凑合穿上吧”。
小少年露出了穿衣服时的表情。
杜韵见他没动眼睛一眯刚准备开口,他却已经飞快的将草鞋套到了脚上,罢了还抬起头讨好一般的看向她。
杜韵还没酝酿好的火气就那样被他掐灭了,憋的她胸口都疼。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后她蹲下身子将他穿的歪歪扭扭脚趾都在斜侧露着的鞋子整理好。
“是这样穿,记住了吗”
“嗯”
细微清脆的音节,不过杜韵没听见,她起身大喇喇的往凳子上一坐,
“不是饿了吗,吃吧”她指了指手边的粥。
小少年听话的坐下,听话的吃粥。
除过第一口白粥送进嘴里嘴角抖了抖之外,直到碗里见底,都不曾见他露出别的表情。
他一口一口吃的很是优雅,杜韵就趴在对面撑着脑袋看着他将一碗白粥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派头。
其实她看的出,他不爱吃,也吃不惯,大抵是害怕她生气才一口一口的吃了个干净。
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见他如此耐,杜韵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他将碗底刮干净的时候,她自己从袖里掏出两个鸡蛋剥开悠然的吃了起来。
对面小少年眼神一动,默默将空碗推到了一边,什么也没说,等着她。
第七章:什么孽缘
吃完早饭,杜韵对小少年从头到脚进行了一番盘问。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会昏死在风沙谷里,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不过可惜了,那孩子什么都不记得,无论杜韵问什么,他都懵懵懂懂的摇头。
唯一记得的只有,他九岁。
杜韵觉得他在骗人,伤了肩膀又不是伤了脑袋,怎么会失忆。
她抓住他的手腕探了他的脉息,然后煞有介事的说了句“原来如此”。
小少年体内有一股很浅却很乱的内息,杜韵猜恐怕就是那股内息影响了他的记忆。
小少年似乎有些怕,杜韵见状开口,说他若是敢骗她,她就将他扔出去喂了村口的恶狗。
小少年吓得面色一白,飞快的摇头,杜韵这才松开了手。
杜韵告诉他,伤好了就自己离开,然后她起身欲离开,衣角却被小少年拽住了,她低下头,才发现他表情茫然惶恐的像一只迷路的兔子。
她明白那孩子在哀求她,她有些心软,可一想到留下人会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她的心又硬了起来。
她告诉小少年求她也没用,若他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她倒是不介意收留他,可如今他身份不明,她没法留着他。
说罢拂掉了少年的手离开了屋子。
小少年在杜韵家里住着,自然瞒不住王桂花,她原本想劝杜韵将人留下,不过杜韵铁了心,王桂花也不好再说什么。
半月后,少年身上的伤全好了,杜韵要送他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日清晨,杜韵替小少年收拾了个包袱,将他送上了赵把式去青云镇的马车。
她嘱咐赵把式把人带走,青云镇也罢,别的地方也好。
小少年乖巧听话的上了马车,一语不发,只离开时趴在车窗上依依不舍的看了杜韵一眼。
杜韵被那一眼看的心烦意乱,逃也似的离开了村口。
赵把式赶着车走了,王桂花目送车马跑远,一步三叹。
她追上杜韵说那么小的孩子又没了记忆,往后该怎么生活。
杜韵没理她,加快步伐回了家。
回屋后她关起门来倒头就睡,补了个回笼觉。
破天荒头一次她睡着后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被一群黑衣人提着刀追杀,她逃不掉,被砍得尸骨无存。
她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心想多半是因为那少年的事留下的后遗症。
门外日头正好,她坐在院中发呆,心想索性人已经送走了。
几天后,又到了她去青云镇做生意的日子,她顶着眼下两团青乌出现时将王桂花吓了一跳。
王桂花问她怎么了,怎么才几日竟憔悴了些许,她无精打采的解释自己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王桂花笑说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她竟也做噩梦。
她干笑几声,没有解释。
说起噩梦,她都觉得邪门。
自从那小少年走后,她就像是被恶鬼缠住了一样,每日噩梦缠身。
在梦里不是被黑衣人追杀,就是被戴斗笠的青衣人追杀。
黑衣人说她乱管闲事,该死,青衣人说她放走了他留给她的宝贝,辜负了他的心意,该死。
赵把式的马车再次路过风沙谷时她烦躁的想她连宝贝长什么样子都不知,平白就惹上了一身古怪事。
若那块会发光的破石头算宝贝,也值当老天这样捉弄她。
到了青云镇她照旧摆好摊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时间一到,临街茶摊的先生又开摊了。
百姓们照旧围坐一团,连茶水生意都好了许多。
她想那些个说书先生,最会散播谣言蛊惑无知百姓了。
“小帘,要不我们也请个说书先生过来”
“我们付不起银钱的”小帘咯咯的笑。
“玩儿去吧”杜韵懒洋洋摆手。
小帘欢呼一声听故事去了。
日头有些大,她往头顶撑了把青伞,百无聊赖的竖起了耳朵。
“江湖上最近不太平,听闻有位神秘盗贼盗走了岭南江家密语阁里的一件宝贝,引得江家以重金悬赏盗贼性命,江湖人士纷纷入局追杀盗贼”白须先生神秘道。
于是有人便问,盗贼盗走的是何宝贝。
说书先生摇头笑说密语阁对此秘而不宣,并未说是什么宝贝,想必是害怕有人知道后将其据为己有。
“竟有人敢去密语阁偷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话虽如此,可此人既然得手,便可窥其武功不凡”
“可叹他如今也只有一死”
“可不是,被密语阁下了缉杀令,绝无活路”
百姓们三言两语的讨论,说书先生满意的抚了抚胡须。
杜韵翻了翻眼皮。
说的跟真的一样,想必多半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
“云亭哥哥,岭南江家很厉害吗,密语阁又是什么,也很厉害吗,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杀一个人,岂不是不公平”
小帘回来了,又在杜韵耳边嗡嗡。
她掏了掏耳朵“不晓得,你云亭哥哥我又不混江湖,你若是真好奇,可以去问那先生”
小帘真的去了,然后便被赶了回来。
有人说她连密语阁都不知道还听什么故事。
小帘被众人耻笑,觉得丢脸,哭了。
没有七尺,也有五六尺的汉子,竟然欺负一个小姑娘。
杜韵不乐意了,扔下伞,寻了过去。
她问那先生可曾亲眼见过盗贼行窃一事。
又可曾亲眼见过他被追杀。
没有见过就是道听途说。
说书先生被她质问也不生气,抚了抚胡须道他虽未亲眼所见,但听闻连江家的少主都出动了,应该不假。
显然小帘也不知道江家,她眨巴着眼睛望着杜韵。
杜韵咳了一声,“江家,江湖四大家族之一”。
小帘哦了一声,又问她密语阁是什么。
杜韵见旁人也目光炯炯,显然是想看她的笑话。
她抚了抚额“密语阁就是一个很高的楼”。
小帘又哦了一声,百姓们一阵哄笑。
说书先生也摇着头笑了,大抵是在笑她无知。
杜韵暗自翻了翻眼皮,来了火气。
“既然真有盗贼,那敢问先生盗贼年纪几何,相貌如何,穿什么衣服?”
本就是故意找麻烦的刁钻问题,旁的百姓见她小小年纪无理取闹,出言要赶她走,说书先生却摆手制止了众人。
他笑着说听闻那盗贼穿一身青衣,戴斗笠,形容高......
话还没说完,杜韵已经白着脸跑了。
众人以为她觉得丢人,又一阵哄笑。
跑回小摊的杜韵瘫在椅子上将伞往脸上一盖,心砰砰的跳。
若她猜的不错,那盗贼应当是让她给遇上了。
追杀也是真的,因为那队黑衣人。
这是多么让她伤怀的缘分。
笑话,她怎么会不知道密语阁是什么地方呢,不过是怕吓着小孩子而已。
书中记载,密语阁,江湖上一个极其复杂的存在,听闻楼高百尺,其中既收藏珍宝,也培养杀手。
至于江家她倒是真没什么了解,只知道是江湖四大家族其中之一。
盗贼去密语阁盗宝,不就等于偷了一群杀手的东西吗,。
不是找死是什么。
天可怜见,还被她给撞上了。
第八章:大盗托孤
她有些担心,害怕密语阁的事会扯到她身上来,毕竟她是真的见过那个青衣大盗。
盗贼如今下落不明,密语阁的人若是蠢笨,指不定要误会那宝贝在她身上呢。
“宝贝,宝贝”她蹭的掀开伞站了起来,将小帘吓了一跳。
“密语阁要找的宝贝不会就是那块石头吧”她自言自语围着摊子来回踱步。
小帘好奇的跟在她身后“云亭哥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小孩子家别瞎打听”小帘撇了撇嘴不理她了。
“若红石头真是宝贝,那就在那孩子身上,自然跟我没关系”
杜韵松了口气,重新撑起伞蹲在了小摊旁的槐树下画起了圈圈。
“可那孩子跟那盗贼又是何关系,为何是那孩子带着宝贝昏死在了风沙谷,难不成是他儿子?”
她脑袋里一团纷杂,千丝万缕疑窦丛生,偏偏没有一点头绪。
三三两两的百姓经过她身边,开始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小帘诧异的扭过头去一看,瞬间涨红了脸。
杜韵笼在伞下的形状,像极了有人在街上随地拉屎。
“云亭哥哥你干什么呢”
“思考人生大事呢”
杜韵懒洋洋的回了一句,站起了身子,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蜈蚣,朝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扬了扬手。
那些人急忙后退了几步,表情嫌恶。
小帘惊叫了一声逃走了。
“唉,跑什么,不过一味药才罢了”
她诧异道,说罢随手又将蜈蚣扔回了树下。
正好对面茶摊听书的人散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偷偷摸摸的寻过去,拦住了欲走的说书先生。
“先生见识广,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不妨事,小郎想问什么”
说书先生见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她有话要问。
“先生明见,其实我对那盗贼的事情颇为好奇,想知道他是否留有一子半女,想必是没有,不然他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去密语阁偷东西”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青衣人与小少年确实为父子,青衣人去密语阁盗了宝,被追杀,带着儿子亡命天涯。
然后他自知无法与密语阁的人对抗,于是将儿子与宝贝一同藏在了风沙谷,自己出来引开了追兵。
至于告诉自己风沙谷有宝贝,不过是知道他活不久了,想赌上一赌临死托孤。
所以才以宝贝为由引她去的风沙谷。
这么一想,就都能想得通了。
劳什子宝贝,不过是她被算计了。
若真与密语阁扯上了瓜葛,无端被卷入江湖风波之中,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杜韵的脸色越来越差。
“小郎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请讲”杜韵回神,离那先生靠的进了些。
说书先生惋惜一叹“听闻是有个孩子,但却在亡命途中死了”,语罢摇着折扇走了。
杜韵松了口气。
江湖人皆以为那小少年死了,那她自然不必再担心会惹来麻烦。
到了午间,她悬了一上午的心彻底放回了肚里,因为市井里传来了关于大盗的最新消息。
大盗已死,江湖上缉杀令已撤,宝贝已被密语阁取回。
想必是风波已过,杜韵懒洋洋的瘫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掏出一把折扇像模像样的扇呀扇。
“盗什么不行,非去招惹密语阁”她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摇头,对青衣盗贼生出了几分惋惜。
脑中不期然闪过一双澄澈的眸子,杜韵摇扇子的手一顿。
不知那小少年如何了,是被抓走了,还是真的死了,她心里一阵怪异。
她使劲儿摇着扇子,将胸口的怪异都扇了出去,然后从怀里翻出了一本杂谈。
可半晌,书却看不进去半页,不一会儿竟犯起了困,她将书一丢,打起了盹儿。
这一睡,又做了个梦,醒来后脸色有些青白不济,难看的紧。
她捞起手边杂谈,想赶走那些梦境,可没看几页才发现她出来时走的急,带了本看过的。
于是她去了书铺,准备买一本新的,她常去的那间铺子关着门,她只好去了后街街远一点的书铺。
她挑拣书本的时候,听见了几个平常百姓模样的人围在一处闲谈。
“听说了吗,莫家出事了”其中一人神秘兮兮的开口。
杜韵耳朵一动,挪过去。
“莫家?临川莫家?”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莫家”
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莫家?她悄悄的往几人跟前又挪了几步。
“可不是,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大盗盗宝密语阁,引起缉杀令,再是莫家满门被灭,真是不太平,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
莫家满门被灭!临川莫家,江湖铸剑世家,氏族百年几代,被灭门了?
杜韵不敢相信。
“可不是,你说那莫家几百年来铸出了多少名剑,未曾想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其中一人叹息。
“谁说不是呢,听闻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一族百余口人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一活命”
太惨了,杜韵往边上挪了挪,忍不住唏嘘。
“也是这青云镇离的远,消息闭塞,听闻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几人继续感叹,杜韵收了再听下去的心思,目光扫到了一本名叫《江湖往事》的书上,眼睛一亮将书拿了起来。
“那你可知莫家为何会遭此祸事”
“听闻是淮阳杜家所为,来来去去不过几大家族之间的腌臜事,算了算了,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关系”
“啪”杜韵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在旁人转过来前她急忙捡起书到柜上付钱。
书铺老板见她挑拣了那么久却只买一本,不太高兴,原本想牢骚几句,但见她面色有些古怪,最终什么也没说。
出了书铺,杜韵将书揣进怀里,忽然狠狠的踹了一脚书铺门口的槐树。
哐当,树枝上挂着的灯笼掉了下来。
“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书铺老板怒吼了一声,人往门口走了过来。
她不是故意的,但看着老板凶神恶煞的表情,眼疾手快的抄起灯笼扔了过去。
身材矮小的老板被灯笼砸了个满怀,等回过神来,门口哪里还有杜韵的影子。
他往门口啐了一口,将灯笼重新挂到了槐树枝上。
杜韵一口气跑出后街,累的不行,扶着墙壁气喘如牛。
然后她遇到了一伙小痞子打劫一个小乞丐。
几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少年将一个小乞丐围在墙角,要抢他身上的铜板。
那小乞丐挨了几脚,人却固执的很,死活都不肯将手里的钱交出去。
真是什么人都有,乞丐的钱也抢,杜韵躲在暗处嗤了一声,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闲事莫管,她扭身离开。
不过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
第九章:春山白兔
那该死的恻隐之心,又突然之间发作了。
小时候,有个人对她说做人要心存正念,多做善事。
她自诩不是善人,也不想做善良可欺之人,可架不住那句话总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影响她。
到如今她都弄不清楚到底是那句话在影响她,还是说那句话的人在影响她。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听说镇上的王大富又在春风楼门口撒钱了,大家快去看看呀”她气沉丹田,朝小巷里喊了一声。
世上怪人多,王大富就是其中一个,他是镇上的富商,有个怪癖,喝醉了酒一高兴喜欢在春风楼门口撒钱。
青云镇人人都知道,所以每次王大富一进春风楼,春风楼门口就跟赶集一样。
杜韵话音刚落,巷子里的恶痞少年们瞬间四散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韵啧啧称奇。
离她不远的地方墙角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子,衣衫破烂,头埋在腿弯里,显得伶仃孤弱。
“啧啧啧,小可怜,快走吧,待会儿等他们回来你就走不了了”她好心提醒。
小乞丐肩膀动了动,头却埋得更低了。
“喂,我跟你说话呢”
小乞丐没动。
“不会是被揍晕了吧”她走过去推了推小乞丐的肩膀。
小乞丐缓缓抬起了头,杜韵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是他娘的什么孽缘”
那孩子听见她的话怔了一下,红了脸。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前几日送走的小少年。
“我以为你死了”半晌,杜韵放开手,目光重新落回“小乞丐”身上。
“我没死”小少年忽然开口,瞪着黑亮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看着杜韵。
“你会说话啊”杜韵惊道。
“嗯”
“那你之前怎么不开口”
少年又不说话了,杜韵等了半晌愣是看着他慢慢憋红了脸。
还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孩。
“不说算了,我统共救了你两次,救命之恩就不用你还了,你快些走吧,咱们后会无期”
没死就好,她也放心了,杜韵起身要走,少年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袖。
“别丢下我”
又来,杜韵没有理会,将他的手拍了下去。
不过不等她抬脚,她的整个胳膊都被小少年抱住了。
他像一只松鼠一样傍在她身旁。
怎么还赖上她了,杜韵气的转身要骂,却对上了一张面带乞求的小脸,难堪,惧怕都写在里面。
“我带着你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杜韵实在没办法再推开他,只好柔着嗓子解释,晓之以理,希望他能自己离开。
小少年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表情有些懵懂。
杜韵泄气的想不若将人直接打晕算了,她盯着少年的脖颈,脑子里却忽然涌上了一些片段。
其实她午间做了个梦,梦见小少年死了,死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那梦叫她心烦意乱了好一阵。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小少年见她表情开始松动,急忙开口保证。
“你先站好”
小少年听话的松开了手,动作间,脖子上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怎么会”
杜韵一把将那个东西扯了出来,那枚血红的石头还在,那密语阁拿回去的是什么?
她想难道是她误会了,少年和大盗,和密语阁根本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巧合。
“你在镇尚这几日可见着什么奇怪的人,可有被人追杀”
小少年诧异的摇了摇头。
“当真”
“嗯”
也对,若真有人追杀,他自然不会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
“这石头给你”
小少年见杜韵盯着自己的红石头发呆,以为她想要,随即将脖颈上的绳子解下。
“谁要你的破石头”
不知怎的,杜韵像被烫了手一般将石头迅速扔了回去。
小少年将石头重新戴上,表情有些委屈。“那我能跟着你吗”
杜韵背着手在墙边踱了几步“你当真要跟着我?”她伸手理了理小少年被自己扯乱的衣领,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决意。
小少年郑重的点头。
杜韵先前猜测小少年必定锦衣玉食出自高门大户,又猜测他是大盗之子。
可这二者实则有悖,浪迹江湖刀尖舔血的大盗,是不是养出个锦衣玉食的孩子的。
所以杜韵猜他可能真的跟大盗没什么关系。
于是再一次鬼使神差的,她决定将小少年带回去。
“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既无锦衣也无玉食,你能受得?”
小子一看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她杜韵也要养得起才是。
“我只想跟着你”小少年伸手将杜韵的衣袖重新捞住,意思是只要让他跟着她,旁的他都不在乎。
“那好,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弟弟如何”
杜韵老神在在的叹了句孽缘也是缘,谁叫她二人那般有缘分呢。
她若不来后街,也遇不着他不是。
小少年脸上一红,眼神很亮答了一个“好”。
杜韵望着他一身狼狈没好气道:“这才几日,你就将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走的时候收拾的干干净净,如今竟这般灰头土脸”
随后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拉着他的手往小巷外走。
“我……”小少年欲言又止,表情很是委屈。
“你什么你”杜韵又卷起袖子在他脏污的脸上擦了一把,将他那张好看的小脸露了出来。
“我从赵大叔的车上下来后,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仰着脖子朝杜韵解释,语气委屈里夹着哀怨,杜韵听出来了,小崽子是在责怪她当初丢了他。
“哼,你这是在怪我吗”说罢她忽然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背影有些僵硬。
其实杜韵来去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再心坚如石,有自己的思量打算,可半河村半月,对小少年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是以上午猜测他已死时多少有些后悔自责。
现在更像被人戳中了心事忽然炸毛。
“没有,没有”
小少年神情焦急的追了上去,如小尾巴一般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杜韵嘴角悄悄一弯,忽然停下了步子,小少年止步不及撞到了她的后背上。
她将人从背后扯到了前面,“待会出去若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的远房堂弟知道吗”
小少年乖巧的点头。
杜韵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直到那张脸在她手下被捏得如发面团一般变了形才罢了手。
小少年揉着自己的脸,红了耳朵。
杜韵发现他极易害羞,动不动就红了脸,还真如一只白兔。
“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杜韵”小少年缓缓开口,极普通的名字在他嘴里辗转出了好听的音调。
杜韵却狠狠抽了下嘴角,不自觉跳远了几步。
“我知道我救了你两次,你心里觉得我温和可亲,可以依靠,可我不是你娘”
适才那叫娘一般的语气真是将她吓的不轻。
小少年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还是说她的女儿身被发现了,“我是男的,你可知道”杜韵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少年又点了点头。
“你往后得叫我堂哥,或者叫云亭哥哥也行”
小少年继续点头,无论杜韵说什么他都应下,末了还补了一句“云亭哥哥”
“好嘞”杜韵欢快的应了一声,二人继续往巷子外走。
一弄清风浮动,日光将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拉的修长。
“既然是我堂弟,那就得跟着我姓杜,要不.........”
走出巷子,街上人群往来,免不得将二人挤散,少年紧紧的牵着杜韵的手,身子也紧挨着她,看得出对她的依赖。
远天边巍峨的青云山高耸入云,在夏日里一片深绿,生机勃勃。
杜韵扭头偶然看见那一抹深沉又蓬勃的颜色时眼前一亮。
“叫你春山如何”
春日青山,万物生长。
杜韵想春天的山野,历经寒冬磨炼,爆发出勃勃生机。
山如此,希望她面前的小少年也如此。
“好”少年答的很干脆。
“你是我拾来的孩子,小名就叫拾儿如何”
少年想了想依旧欢快的应下了。
“拾儿乖”杜韵咯咯的笑,引的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少年脸皮薄,慌慌张张的拽了拽杜韵的衣袖。
“别怕,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杜韵的弟弟,有我在,就会护着你”
杜韵收住笑,拉着少年的手迅速穿过人群。
极普通的一句话,少年的眸子却亮的像是将盛夏的日光全部纳入其中,牵着杜韵的手也紧了紧。
那一年,十三岁的杜韵牵着九岁的杜拾儿走过长街,掌心温热,眉梢柔和,那样的情形让他铭记了许多年。
即便后来江湖倾覆,二人被命运倾轧,他仍念念不能忘。
第十章:相依为命
杜韵带着杜拾儿回去,告诉小帘杜拾儿是她的远房堂弟,是同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
前些日子无意捡到他将其送走时她还不知道。
小帘自然认识杜拾儿,不过她才不管杜拾儿是谁,在她的眼里杜韵带回了杜拾儿往后就有人陪她玩儿了。
她立即让出屁股下的小板凳,招呼杜拾儿过去坐,顺便殷勤的献上了手中的糖葫芦。
杜韵回去后小摊的生意好了不少,东西不一会儿就卖完了,她嘱咐杜拾儿与小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只是没想到刚收拾好包袱,小摊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有人去找她的麻烦,为首的一个十五六岁穿着光鲜的少年带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丁。
那少年长得倒是周正,只是面含怒气,尤其看向杜韵的眼神极其不友好。
杜韵想了想,她好像没在青云镇惹过什么麻烦,眼前人难不成是来打劫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小帘与杜拾儿拉到了身后,撸起了袖子。
家丁以为她要干架,瞬间警惕起来。
谁知杜韵仰着头问笑嘻嘻的问他们劫财还是劫色。
众人皆一愣,随后看她若看傻子。
躲在她身后的小帘头一次遇到那样的情形,吓白了脸,眼里聚起两包泪花。
杜拾儿拉住小帘的手将她藏到了自己身后。
杜韵露出了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笑容,杜拾儿还是很上道的,知道保护柔弱,没白捡。
前来找事的少年忽然莫名其妙的将两张纸一杆笔扔到了杜韵面前,然后勒令她为一个叫梦儿的姑娘抄一首情诗。
若是写不出来,小摊不保,往后也莫想在青云镇做生意了。
杜韵云里雾里的拿起她面前的纸,上面抄着一首文绉绉情诗。
她看过后扔下纸,还不忘品评一句真酸。
语罢,锦衣公子瞬间憋红了脸。
她愈发莫名其妙,梦儿是谁,为何突然找她抄诗,她看着像代写书信的?
“我不会写,你若要找抄诗的,去对面吧”
她懒洋洋指了指对面,那里端坐着一个摇头晃脑打盹的书生。
被她一指,正好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呵,难不成我练成了江湖失传已久的神功一指禅”
杜韵夸张的惊喜道,锦衣公子眉眼愈发冷淡。
“就你这样的,竟也肖想梦儿,你不配”公子不屑道。
“我怎么了,我如何不配,咦.......梦儿是谁”
杜韵终于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她诧异出口,锦衣公子的脸色十分难看。
小帘从杜拾儿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的告诉她梦儿是经常来买东西的一个漂亮姐姐。
可惜杜韵毫无印象。
不过她从面前公子瓦黑的面色和刚才那几句话里大概明白了,那少年估计是将自己当做情敌了。
“我不认识梦儿,也不喜欢梦儿,公子你放心”她笑着解释。
她本就容貌俊俏,笑起来愈发明媚皓齿的,那公子脸色更差了。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偏要她写,说写不出来就打断她的腿。
小帘突然哇的一声被吓哭了。
杜韵想写就写,谁怕谁。
她将笔提了起来,在纸上比划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扔下了笔。
“我不会”
锦衣少年轻嗤一声,一群家丁瞬间将几人围了起来。
“写不出来给我.......”
“别动我大哥,我来写”
杜拾儿忽然站了出来,仰着脑袋朝那少年道。吃力的仰着头看着锦衣公子。
瞎逞能,杜韵默默的将他扯到了身后。
下一秒,他又站了出来,固执的站在她面前。
“好,那就你来写”锦衣少年竟同意了。
等杜韵回过神,杜拾儿已经将诗抄完了。
纸上的字整齐圆润,不带一丝锋利,偏巧一笔一划凑在一起看着异常的舒服。
锦衣公子看过,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本就是误会一场,这柄折扇不如送给公子做赔礼如何,公子且放过我们”
杜韵忽然从包袱里掏出一柄折扇递了上去,嘴边赔笑。
扇子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扇面上的花鸟图画的极好,锦衣小公子眼前一亮,将扇子收进了怀里。
然后威胁了杜韵几句带着人走了。
瞧着他跋扈的背影,杜韵忽然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走吧,回家喽”她重新拉过杜拾儿与小帘的手,语气懒散轻快,似乎丝毫不将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她牵着两个孩子往西门口走,路上漫不经心的问杜拾儿字写的那般好,跟谁学的。
杜拾儿想了半天,说自己也不记得了。
杜韵又漫不经心的问他可记得一个穿青衣戴斗笠的人。
不过是随口一问,其实杜拾儿趴在小摊上抄诗的时候她就在想,他兴许跟大盗真没什么关系。
一个大盗,怎会养出那么温和,纯净,不谙世事的孩子。
如今一问,也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杜拾儿认真想了半天,摇头。
西城门口,赵把式看见杜拾儿又回来了,很是惊讶,小帘便告诉他杜拾儿是杜云的堂弟,往后要和杜韵一起生活。
赵把式一听直夸杜韵是个心善的。
杜韵懒得与他说个中缘由,她干笑了几声跳上了马车。
然后她想,她何止是心善,简直就是大善人。
回去的路上杜韵闭眼假寐,让杜拾儿与小帘一边玩,别打扰她。
小帘哪里是个听话的,叽叽喳喳的将村里的闲话与杜拾儿说个不停。
“小帘你安静些,吵的我脑子疼”
“云亭哥哥欺软怕硬”小帘瞪着眼睛争辩。
“哦,此话怎讲”杜韵来了兴致。
“云亭哥哥适才在街上被欺负了,不敢还嘴,反而还送了那公子折扇,如今只会欺负我”
杜韵懒散的掀了掀眼皮“他跋扈无礼,我自然要送他些“回礼”才能衬得我知礼”。
小帘显然听不明白,但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二人说话的时候,杜拾儿女娃儿一般恬静的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表情有些紧张。
杜韵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也并不在意,反而想逗逗他。
“拾儿呀,日后若是你家人来寻你,你可会跟他们走?”
她本是随口一问,杜拾儿却憋红了脸,他显得坐立难安,最后连眼睛都不敢往杜韵那边看了。
瞧把孩子急的。
“怎么,你不走还准备将来赖着我一辈子啊”
她靠回车框,继续假寐,语气随意,表情嫌弃。
杜拾儿更加坐立难安,他张嘴想说话,可看着杜韵风轻云淡的表情,最后只得哦了一声。
回到半河村,王桂花知道杜韵带回了杜拾儿,喜上眉梢,直夸她是个好后生,将来必有福报。
杜韵暗搓搓的想福报就算了,别倒霉就行。
从此,杜拾儿作为半河村的第二个外来户,正式开始了在半河村的生活。
杜韵先是为杜拾儿单独搭了一个床,再是动手将她的旧衣服改了改给他穿。
某一日,杜拾儿看着自己的“小床”问杜韵明明有一张大床,为什么他不能跟她睡在一处。
杜韵看了一眼杜拾儿那张简易的床,笑说跟她睡有被一脚踢下床的风险。
杜拾儿哦了一声,乖乖躺回了自己的小床。
笑话,男女授受不亲好吗。
收拾完房间杜韵走到窗口关窗,转过身的时候杜拾儿已经睡着了。
乌黑的睫毛静谧的垂着,像两把小刷子,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温和无害。
心里一动,杜韵在他床前蹲下。
她戳了戳杜拾儿嫩白的脸,“若怀”,一个名字从她嘴里缓缓而出。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家若怀若是还在,今年也正好九岁,肯定和你长得一样好看”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透着几分与平日里没心没肺截然不同的孤寂。
杜拾儿的睫毛微微一动。
“日后我二人闯荡江湖相依为命可好”。
杜拾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已经空无一人。
门外夜风轻吟,烛火已熄,只余满室月光斑驳。
第十一章:离开村子
杜韵原以为她跟杜拾儿能在半河村安安稳的生活下去。
可谁知仅过了半个月平静日子,杜拾儿就被村里的一伙少年给欺负了。
不过是一伙欺生的少年,杜韵刚到半河村时也没少受欺负,不过她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
后来那些少年见她胆小怕事也就作罢了,她只是没想到他们连杜拾儿一个九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某日晌午,她让杜拾儿去村口的井边打水,过了半晌他却空手回来的。
不仅如此竟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碎了,脸上也脏兮兮的。
杜拾儿怕挨骂,站在篱笆口不敢进门,杜韵的火气一下子就拱了上来。
竟敢欺负她家孩子。
她一把抄起扫帚拉着杜拾儿要去找人算账,被出门喂鸡的王桂花拦住了。
王桂花知道如果杜韵去了,往后肯定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杜韵扔了笤帚沉着脸转身进屋,留下王桂花与杜拾儿面面相觑。
两人知道,杜韵生了很大的气。
那天傍晚,杜拾儿重新去打了水,他回去的时候杜韵正撑着下巴坐在院子里发呆。
她嘴里叼着一根杂草,目光悠远,夕阳照在她素白小巧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杜拾儿知在篱笆口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唤了她一声。
杜韵闻声抬头,收起脸上的悠远,起身走过去要接杜拾儿手中的水桶。
杜拾儿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可以,杜韵懒散的掀了掀眼皮,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又坐回了桌前。
那日晚上,杜韵就决定离开半河村去青云镇生活。
她不仅要自己走,还要带上王桂花一家。
因为王桂花真心待她好,她都明白,也知道她一个寡妇独自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所以才想带她一起离开。
王桂花自然明白她离开的原因,她虽然舍不得半河村,但最后还是被杜韵说动了一起离开。
杜韵说等到了青云镇就买一间两进的宅子一起生活。
王桂花心动不已。
至于买宅子的钱,杜韵让王桂花不必担心。
晚上,杜韵翘着腿躺在床上看杂谈。
一想到要离开半河村,她只觉周身都爽利,目光瞥见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杜拾儿,一把将人拉过来搂在了怀里。
杜拾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已经跟杜韵一起枕在了团花被上。
“拾儿你想什么呢,难道是不愿意离开这破村子”
杜韵嘴角擒着一抹轻快的笑意。
而身侧的杜拾儿已经被她那忽然亲昵的动作惹得慢慢红了耳朵。
“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杜拾儿话音刚落,杜韵纤细的胳膊往里一收,便将他的脑袋圈在了脖颈处。
“拾儿乖”杜韵捏了捏他的脸。
杜拾儿耳朵后的红瞬间蔓延到了脸上。
他歪着脑袋目光游离在杜韵脸上,问她半河村不是她的家吗,为何要离开。
他估计并不知道杜韵也是个外来户。
听了杜拾儿的话杜韵忽然起身一阵大笑,直到像模像样的笑出两滴眼泪才停了下来。
“江湖漂泊,四海为家,这里不过是本大侠暂时歇脚的地方”
她豪迈的拍了拍胸脯,真拿自己当游历江湖的豪侠了。
“大哥才十三岁,说什么江湖漂泊”
杜拾儿从团花被上起身,乖巧的倚着杜韵坐下。
杜韵一愣,伸手在杜拾儿墨黑整齐的发上狠狠揉了一下。
她大声解释那是比方。
接着她动作轻快的踢了鞋光着脚往门边走去。
纤瘦背影,利落的动作。
明明很豪气,杜拾儿幼小的心头却莫名闪过了一丝酸涩。
杜韵边走边笑说她如今十三岁,等到了二十三岁,说不定真就成了漂波江湖,四海为家的豪侠了。
杜拾儿不知道杜韵要去做什么,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然后他说漂泊江湖四海为家的不一定是豪侠,也有可能是乞丐。
脚下一个踉跄,杜韵险些栽倒。
她没好气的瞪了杜拾儿一眼,拉开了门,外面天已经黑了,袤袤沙漠上一轮圆月缓缓升起。
她懒懒的往半边门框上一靠,欣赏着半河村的夜色。
兴许是月光太白,照在她纤瘦的身上竟透着几分淡若云烟的忧郁。
杜拾儿跟着她挪到了门边,学着她的样子跳上门槛倚在了另半边门框上。
“哥,往后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他的语气极其认真。
话音刚落,杜韵脸上忽然没了笑意。
“小屁孩,不给我惹事便好了,谈何保护我”
她折身往回走,背影显得僵硬。
“哥,我说的是真的”。
杜拾儿以为她不信,着急的跳下门槛去追,却被自己那有些长的衣摆绊了一下。
身子往门外面栽了下去。
幸好杜韵转身眼疾手快的将他捞了回来。
“好好好,我信你,你且记住你说过的话”。
她懒洋洋的回应。
杜拾儿高兴的应了一声。
对于杜拾儿的承诺其实杜韵不甚在意,她漫不经心的想,小孩子惯会凭着喜好随意承诺,当不得真,杜拾儿也是如此。
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杜拾儿其实是个顶顶固执的人。
那日晚上睡觉的时候,杜韵刚躺下,杜拾儿抱着被子站到了她的床边。
他红着脸说外面有狼在叫,他害怕,要跟她一起睡。
狼叫?
杜韵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并未发现有狼叫。
可杜拾儿害怕的样子不像假的,她便半信半疑的让出了半个床。
杜拾儿在她身边乖巧的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杜韵却被他搅的没了睡意。
她无聊的支着脑袋打量杜拾儿。
他的气色比之前受伤的时候好了许多,皮肤通透白皙,睫毛好似也长长了寸许。
唯独睡觉的时候嘴唇微微抿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杜韵没忍住在他脸上戳了戳,愈发觉得他像一只安静的兔子。
然后她又忍不住想他长大后的模样。
一定是个容姿不凡的翩翩少年郎。
再然后继承她杜韵的衣钵在青云镇上做个小贩。
“不妥,不妥,以你的姿色定然会招蜂引蝶,你又这般柔弱,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挨揍”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
“要么为你置办几亩薄田,买个媳妇,安稳的做个农夫如何”
她自顾自的胡思乱想,没发现杜拾儿睫毛动了动慢慢红了耳朵。
等她再低头去看时,杜拾儿的脑袋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怕杜拾儿捂着,她将他的脑袋重新拔了出来。
“这孩子睡的真实在”
语罢打了个哈欠她重新躺回了被窝。
不多时便睡着了。
其实她没发现,她越发像一个养孩子的娘了。
若是发现,定要吓的晕过去。
第十二章:青梅竹马
几天后天不亮,王杜两家人离开了半河村。
中午就到了青云镇。
杜韵将一大家子安顿在客栈里,然后独自出了门。
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手里捏着一张东街月桂巷两进宅子的房契。
王桂花惊奇不已,对着那张房契瞅了半天忽然狐疑的将杜韵拉到了一旁。
她严肃的问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义之财。
杜韵心里一暖,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一只精致的翡翠镯子。
她说那镯子本来有一对,她把其中一只当了换来的钱。
被杜韵捧在手心里的镯子做工精致,玉质细腻,乍看竟像一波流动的春日湖水,剔透莹润。
王桂花虽是村妇认不得多少宝贝,但也看得出杜韵手里的是极好的东西。
她心里更加诧异了,想不明白身无长物的杜韵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东西。
看出她的疑惑,杜韵告诉她,镯子是她娘的嫁妆。
她娘死的时候留给了她。
杜韵头一次提起她娘,波澜不惊的语气惹得王桂花一阵心酸。
她猜人应当去了很久,不然她也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她怜惜的拉着她要去将房子退了把镯子换回来。
杜韵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说她娘不会怪她的。
因为她娘一定也想让她过的更好。
拗不过杜韵的王桂花只好作罢。
但她心里过意不去,以为杜韵的不在意都是强装出来的。暗自决定等她赚够了银子一定替杜韵将东西赎回来。
其实她不知道杜韵是真的不在意。
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早已深知人活着要往前看的道理。
傍晚,一行人跟着杜韵搬进了月桂巷的宅子内。
月桂巷,巷如其名,巷子两旁种着棵棵桂树,一路延伸到最深处,宁静古朴。
杜韵忍不住想等再一两个月,到了九十月,眼前的巷子一定会桂花飘香。
到时候,她们就有桂花糕吃了。
她记得王桂花做桂花糕的手艺极好。
月桂巷住着王桂花,做的一手桂花糕,极妙。
世上的一切相遇都有机缘。
其实她早就动了在青云镇买宅子的想法,曾借着摆摊托人打听过几次。
那座旧宅,之前死过人,镇上人迷信,所以宅子即便便宜也卖不出去,最后就让她捡了个便宜。
卖宅子的老板见宅子终于出手,不仅算她更便宜,还差人给她将屋子收拾打扫干净,甚至免费给她做了一块府匾。
死过人如何,她杜韵命硬,才不怕。
月桂巷尾,一株高大的杨树掩映着一处幽静的宅子。
朱门青瓦,上书“杜府”。
不算气派,但胜在干净整洁。
“到了”杜韵高呵一声。
王桂花看着“杜府”,眼里能冒出花儿来。
小帘,小书,冰花三姐妹已经推开门跑了进去,不多时阵阵欢笑声就从院内传了出来,王桂花低呵一声也跟了进去。
杜拾儿陪杜韵站在台阶下。
“拾儿呀,我们有新家了”
“嗯”
“拾儿呀,这宅子如何”
“很好”
“拾儿呀,听说这宅子不干净,怕吗”
杜拾儿:............
半晌没等到杜拾儿回答的杜韵咯咯的笑了起来。
“哥,我们快进去吧”杜拾儿拽了拽杜韵的衣袖。
“好嘞”杜韵解下身上的包袱挂到了杜拾儿脖子上,大步跨上了台阶。
杜拾儿踉跄了一下,取下包袱背好,仰头将头顶牌匾上的“杜府”二字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白着脸进了门。
夕阳从青云山顶寸寸坠下,一弄晚风浮动着桂树香气,杨树婆娑碎响,院内时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为黄昏再添几分悠远安详。
几天后,王桂花在杜韵的小摊旁摆了个早点摊,卖些包子茶点什么的。
王桂花虽瞧着普通,可手艺着实不错,各色小吃都会做一些,是以包子铺开张不久便笼络了不少青云镇百姓的胃。
又因旁边是杜韵的小摊,生意还算好,养活三个女儿没什么问题。
又过了几日,那位之前来找过茬的锦衣少年又来了。
不过是被一个姑娘揪着耳朵来的。
杜韵猜那姑娘就是梦儿,梦儿。
原来二人是青梅竹马,梦儿知道了那公子曾来生事,便将他教训了一顿押了来给杜韵赔不是。
那日面皮白净的锦衣少年如今竟顶着一张麻子一样的脸,他捂着脸扭捏的站在杜韵面前蚊子一般哼哼着道歉。
杜韵笑的花枝乱颤。
梦儿在一旁讽刺他是生事遭了报应,自那日回去后脸上就起了疹。
青云镇里的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起色,希望今日来诚心陪个不是能有所好转。
“倒是灵验了”杜韵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梦儿问她在嘀咕什么,她忙说没什么。
二人离开时,杜韵又送了一柄折扇给那公子。
小帘又问了,明明是别人来道歉,她又送的哪门子扇子。
杜韵神秘一笑,告诉小帘凡事“心诚则灵”做人要以德报怨。
小帘老神在在的哦了一声假装自己听懂了。
杜韵兴致勃勃支着脑袋看着梦儿与锦衣少年离开的背影。
那日气势汹汹的少年如今小心翼翼的跟在少女身后,一边赔笑,一边神色忐忑的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簪递过去。
杜韵猜那首情诗他应该还没送出去。
“真好”
“什么真好”杜拾儿见杜韵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晃啊晃。
被杜韵一把打了下去。
他委屈的揉着手背。
“这青云镇比半河村好上百倍,你说是不是”
杜韵看过去,杜拾儿迅速垂下胳膊。
“嗯”他轻快的应了一声。
“哥,你……刚才在想什么”
杜韵觉得杜拾儿其实是只成了精的兔子。
否则的话,怎么知道她在想事情。
其实她只是不知道,她在看别人的时候,杜拾儿一直在看她。
“没想什么”
想什么,想她那个挨千刀的青梅竹马。
杜拾儿垂眸,“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帮王桂花卖包子了。
杜韵惬意的往小板凳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了本《江湖杂谈》。
翻开,扉页上龙飞凤舞的书着一行:
“有人处,自江湖”。
“好字,好字”
她赞一句,迫不及待的翻开了书。
第十三章:闹鬼雨夜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书里不过还是些白马西风豪杰侠士的故事。
关外饮马江南折花,剑挽霜花醉卧兰庭。
无甚新鲜,杜韵翻了翻便觉无聊,她将书一扔准备小憩,下一秒目光就被书上随意翻开的那一页吸引了过去。
她眼神一亮,将书重新捧了回去。
那一页记载着当今江湖上的四大家族。
临川莫家,淮阳杜家,岭南江家和宁安柳家。
为首的临川莫家,以铸剑闻名江湖的百年世家,凡是混江湖的,无人不想得一把莫家铸的剑。
临川有山名无极,莫家在山顶建无极山庄,藏天下名剑。
莫家掌事莫山飞,脾气古怪,铸剑向来只看心情,心情不好时就算是其他三家去求剑,他也照样赶人。
如此脾气自然得罪了不少人,久而久之树敌无数,可偏偏莫山飞武功高强,剑术了得,江湖上近乎无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那些不管是寻仇的还是求剑的,大多败北而回。
莫家稳坐江湖第一把交椅。
杜韵看的啧啧称奇,心想莫山飞那般牛气古怪的人怕是讨不到老婆,可她越往下看越觉得惊奇。
莫山飞不仅讨到了老婆,还讨到了一个很漂亮的老婆,江湖第一美人南宫铃。
两人如胶似漆,恩爱的紧。
书中言莫山飞对南宫铃百依百顺,视若珍宝。
“也是,江湖第一美人,搁谁谁能不疼”
杜韵砸了咂嘴,脑子里将那第一美人的样子画了一遍。
屁都没画出来。
她一时怪起了编书人为何不将画像贴上去。
再往下看,一行小字赫然出现“一场江湖一场梦,最终不过云烟散”
应该是某个看书之人留下的一句感叹,杜韵忽然想起了买书那日听到的消息。
莫家百余口人,一夜灭门。
她拿着书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可不是说莫飞山剑术天下第一吗,怎么会。
“听闻是淮阳杜家干的”
她忽然喃喃出口,神情瞬间变得古怪。
“大哥在看什么”
杜拾儿不知何时站在了杜韵身后。
杜韵吓了一跳。
“杜拾儿,你要吓死我啊”
杜韵起身将书往摊子上一扔,腾出手来在杜拾儿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然后离开小摊与王桂花说闲话去了。
杜拾儿默默揉了揉被杜韵捏红了的脸,然后拾起她丢下的杂谈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看了起来。
甫一打开,恰好翻到了淮阳杜家。
淮阳杜家,百年炼药世家。
灵丹妙药,幽门毒药都有涉猎,是江湖将亦正亦邪的存在,门徒无数,遍布江湖四野。
稳坐江湖第二把交椅。
“莫不是拾儿也对江湖事感兴趣”
杜韵歇口气的空当儿瞅见杜拾儿垂着脑袋一副被书吸进去的样子开口打趣他。
杜拾儿没有理她。
杜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原来她自己平日里看书的时候就是那副德行。
“往后这些打打杀杀的书可要藏好,免得我们的小白兔学坏了”
她走过去往书上瞄了一眼,忽然一把将书从杜拾儿手中扯了过去揣进了自己怀里。
“哥,你做什么”杜拾儿吓了一跳,转过脑袋面色委屈。
“小孩子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书作什么,莫要学坏了,王大姐喊你过去帮忙呢,快去快去”
她抬脚踹了踹杜拾儿屁股下的板凳腿儿。
“好,我这就去,不过大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比往常白了许多,眉头也微微蹙着,杜拾儿难免担忧。
“难看什么难看,太阳晒的,快去快去”
“哦,好”
杜拾儿站了起来,往杜韵怀里看了一眼,目光很是依依不舍。
“我正看在精彩处”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抬脚走回了王桂花的包子
傍晚的时候,一场大雨突然袭来,七月的雨,说下就下,瓢泼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杜韵与杜拾儿还有王家母女瞬间就被浇成了落汤鸡,街上也是奔走避雨的百姓,显然做生意是不可能了,是以她们提早收了摊。
回到杜府天色已经擦黑,王桂花做了晚饭,一家人用过饭后便歇下了。
庭外雨不歇,越下越大,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竟滚起了惊雷,轰鸣伴着闪电划破天际。
一阵一阵的,扰的杜韵无法安眠。‘
她烦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下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的时候她看见有道影子在她房门口一闪而过。
“娘哟,这宅子不会真的闹鬼吧”杜韵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手摸到枕头下的短刀,聚睛朝门口看去。
什么也没有,杜韵松了口气刚想躺下,闪电划过,影子再次一闪而过。
来来回回了几次,杜韵终于不耐烦了。
“偷偷摸摸的怕不是一只贼鬼,鬼怎么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拿刀,下床,穿鞋,借着白亮的闪电杜韵摸到了门口,在影子再次闪过的时候猛地拉开了门。
“何方小妖敢在本小爷面前放……拾儿?”
门口,杜拾儿怀里抱着一床被子,面色煞白委屈不已的看着她。
“哥……我怕”
如注的斜雨已经将他的后背浇了个通透,见杜韵不说话,他的神色微微一变,有些难堪,还有些颓唐。
“合着刚才来来回回的小鬼,是你呀”
“我.......不是小鬼”杜拾儿神色愈发委屈。
杜韵哭笑不得,她猜小鬼杜拾儿肯定是羞于承认自己怕打雷,才在她门口踟蹰徘徊了半晌。
“进来吧”她转身进门点上了灯。
杜拾儿面上一喜,跟了进去,表情活像一只委屈巴巴的白兔,眼睛也红红的。
杜韵忍不住想提醒他,他九岁了,九岁的小帘都不怕打雷。
以杜韵的性子免不了要揶揄嘲讽杜拾儿几句的,可以转身对上他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她寻了一块面布扔给杜拾儿,让他将头发擦干,然后自己跳上了床。
杜拾儿将怀里的被子放在了椅子上,而后坐在一旁安静的擦起了头发。
门外雷声不停,等杜拾儿擦干头发,杜韵已经靠在床边打起了盹儿,他抱起被子走了过去。
“哥”
“啊……怎么了”
杜韵擦了一把什么也没有的嘴边,睁开了眼。
“我……想和你睡”
“啊”
杜韵含糊不清的的吐出一个字,继续打盹,也不知听清了还是没听清。
第十四章:街头再遇
杜拾儿见杜韵如此反应,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杜韵靠着床框打瞌睡,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地下。
“哥”
半晌,杜拾儿拽了拽杜韵的袖子。
杜韵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咦,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杜拾儿后退了半步,更加不知所措,好半晌都没说话。
杜韵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知道了,你怕打雷吗,上来吧”然后她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身子往床里挪了挪,顺带将被子也卷了过去。
杜拾儿半晌没动,杜韵诧异转过身,发现他面色微红,样子别扭且局促。
竟是闹别扭了。
“唉......你,我那是玩......”
“轰隆隆”
一道惊雷乍起淹没了杜韵的话.
杜拾儿瑟缩了一下飞快的脱下鞋躺到了床上.
杜韵乐的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之后下床灭了灯躺回被子里。她将整个身子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
在门外轻沥的风雨声中渐渐起了睡意。
“哥,你可知淮阳杜家”
杜拾儿带着几分迷蒙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半睡半醒的杜韵吓了一跳。
“知道”她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大哥和淮阳杜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风雨声瞬间大了起来,杜拾儿等了半天,没等到杜韵开口,以为她睡着了,刚准备闭眼睡觉,身后床板一动,杜韵翻了个身。
“你猜?我也姓杜,说不定还是淮阳杜家的远房亲戚,要不要我带着你们去淮阳,我们去杜家打个秋风,攀攀高枝儿”
杜韵的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温热的呼吸喷在杜拾儿面上。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杜拾儿知道杜韵的脸就在他旁边,忙将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
“哦,那还是别去了”
瓮声瓮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为何”杜韵下意识问。
“听闻杜家会制毒,我们还是别去冒充他们家亲戚了,若是去了,秋风没打到,被毒了怎么办”
杜拾儿说的一本正经,杜韵一愣再一次哈哈大笑。
“拾儿呀拾儿,你可真逗”
杜韵笑的在被子里打颤,杜拾儿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可是拾儿,你为何会如此问”
杜韵忽然不笑了,她坐起身子借着白亮的闪电拉开杜拾儿的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电闪雷鸣的夜,让杜韵的眼神看起来异常幽幽,杜拾儿吓了一跳。
“今日我正好读到淮阳杜家,大哥就急急将书抢了去,免不了让人怀疑,且大哥你也姓杜,所以.......”
杜拾儿欲言又止,杜韵又不说话了。
“我瞎猜的”半天,杜拾儿急忙补充了一句。
“姓杜的人多了,巷口的杜二牛,街上卖柴火的杜黑子,难不成姓杜的都与杜家有关系”杜韵懒洋洋的在杜拾儿头上敲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躺了回去。
杜拾儿“哦”了一声。
“往后不要随瞎猜知道吗”
“知道了”
又一个轰隆隆的闷雷,杜拾儿不自觉往杜韵身边挨了挨。
“这么怕?用不用我抱着你睡”
“不......不用了”
杜拾儿飞快摇头,连语调都有些颤抖。
杜韵想杜拾儿也是要面子的,她在被子里兀自咧着嘴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夜阑卧听风吹雨,杜拾儿那一夜却睡得并不安好。
半夜,杜韵被杜拾儿急促的呼吸声惊醒,门外雷雨已歇,月光清白。
杜拾儿面色煞白,嘴里呢喃着什么,小脸上充满了惊惧,满身的汗差不多浸湿了身下的床褥。
靠的近些,杜云才听清他在喊冷。
外面明明是七月天。
“拾儿快醒醒”杜韵伸手去推。
杜拾儿没醒。
“你是不是魇着了”杜韵叹气,卷起衣袖去擦杜拾儿额头的汗,可她刚一碰,杜拾儿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说了一句别杀他。
忽的心尖一颤,杜韵毫不犹豫的伸手将人搂进了怀里“拾儿莫怕,大哥在”,她的手指抚上拾儿的额头。
那温热的手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杜拾儿在她的轻抚下渐渐安静了下去。
本以为杜拾儿只是魇着了,可天将明的时候他却烧了起来。
天公可能最近忧郁了,大雨刚歇,月下柳梢头,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下雨人倦,天色蒙蒙亮了,王桂花一家子还没起来。
摸着杜拾儿烧的滚烫的额头,杜韵下床裹了衣衫撑了伞匆匆出门。
天色黛青,整个月桂巷都披着一层朦胧的雨气,宁静且安逸。
杜韵一口气跑到了东街口药铺,抓了药气都没歇一口便又折身往会跑。
风轻雨斜,她怀里抱着药,撑着有些大的油纸伞心里惦记着杜拾儿,一时忘记了看路,等反应过来,已经与人撞在了一处。
她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待稳住身子后她本欲发几句牢骚,可一抬头却吓得险些将手里的药丢出去。
站在她对面的人,撑着一把竹骨伞,伞柄上坠着一串青花玉坠,在微风里摇摇荡荡。
荡的她的心脏也跟着一阵忽上忽下。
那人锦衣黑靴,周身的气息比落雨还要清寒。
笼在伞下的脸不甚清晰,唯独只露的一侧下颌,白皙精致。
杜韵瞳孔微微缩了缩,下意识往伞下人身后瞧了一眼。
还好,还好,今日是一个人。
“抱歉抱歉”
杜韵没再往伞下看,垂着脑袋含糊了一句,从撑伞人身边疾步走了过去。
倒不是害怕,只是总觉得遇到他准没什么好事。
没错,她撞到的就是当日在春风楼后院里那个戴面具的少年。
“站住”
就在杜韵自以为可以走掉的时候少年忽然开口,她顿住步子,一张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转过身来”
命令的语气,仿若说过千百遍般的自然。
抖了抖精神,杜韵挂上一幅笑脸,转过了身子。
油伞微微抬了几寸,少年那张带着面具的脸露了出来,眸光清冷。
“这位公子,我已经道过歉了,这不家中还有病人,着急回去,您见谅”
杜韵赔笑,将脸笑成了一朵花。
“我们在春风楼后院见过”少年波澜不惊。
杜韵脸上的笑意逐渐僵住,嘴角狠狠抽了抽。
她着实想不通他是怎么将她认出来的。
“看来没错了”少年语气笃定,靠近了几步。
“没有”杜韵慌张吐出两个字,往后挪了挪。
“哼”
不满里裹着一丝杀机,很浅,却让人无法忽视,杜韵抖了一下,不自觉又往后退了一步。
第十五章:公子芳名
“撒谎,分明就是你”
面具下的眼睛锁着杜韵,腰间剑已出鞘抵住杜韵的脖颈。
“是我,是我,不过你……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杜韵见不承认不行,急忙承认了然后僵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去推贴着她脖子冰凉刺骨的剑。
“你果然不是春风楼的人,说,那日在后院做什么”面具少年的剑纹丝不动,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忘了当日在那里做什么”杜韵不要命的耸了耸肩。
“呵,不说是吧”
面具少年的剑忽然前送三分在杜韵细白的脖颈处划破了一道口子。
“喂,你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啊”
杀千刀的,疼死她了,杜韵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怀里抱着药,撑着伞又不敢动,只好梗着脖子瞪圆了眼睛,好似要在少年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少废话”
雨水落在二人的伞面上滴滴答答异常清脆,更显得清晨的长街幽静,唯独杜韵心乱如麻。
“君子不妄语,说话算数,那天公子你不都答应放过我了吗”
她忽然收了那副剑拔弩张的表情,红着眼眶争辩,语气里三分委屈,七分撒娇。
若非横在二人之间的利剑,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两兄弟吵架了。
只可惜,面具少年除过眉头攒了赞外,并不为所动。
他说君子不妄语,可惜他不是君子。
杜韵见他油盐不进,且她插科打诨无用,只好将小帘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真的?”少年开口询问,可语气分明是不相信。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跟我去我家看看”杜韵眼神真挚。
“谅你也不敢撒谎,姑且信你”
杜韵心里嗤之以鼻,脸上却笑的灿烂。
“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剑锋,然后脖颈伤口上的血就簌簌的流了下来,她慌忙扔下伞伸手去抹了一把,抹完又拾起伞撑好。
自顾自的做,一抬头才发现少年的眼神黑的厉害。
“公子你不会还想杀我吧”杜韵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少年见她鼹鼠一般的样子,嘴角忽然微微动了动。
“有何不可,我从未说过要放过你”
怎么又绕回去了,杜韵欲哭无泪。
“那日我们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多少?”剑重新横上了杜韵的脖子。
杜韵简直想骂娘。
“我说我什么都没听见,公子偏不信,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杀我,那就快些动手,少废些口舌,还有想必是公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被人撞见,反倒要我来偿命,真是个黑心的”
见自己怎样都不行,气不打一处来的杜云索性不装了,懒洋洋的开口将少年骂了一顿。
她仰着脖子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等了半晌,竹骨伞下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笑声里夹杂着一丝兴味儿,像是第一次遇到杜韵那样的泼皮无赖,很浅,却瞬间融尽了周身所有的冷傲与杀气。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可知道我是谁?”收了剑,少年凝视着杜韵。
摇了摇头,杜韵愣愣的开口“敢问公子芳名”。
语罢两个人都怔住了。
少年的瞳孔里重新聚起了一层雾霭,明显的不悦,杜韵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都怪她平日里看的话本子太多,关键时刻简直要命。
“口误,口误,公子见谅,您天人之姿,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尊贵无比,青云镇是个小地方,我自然不知道您是谁”
她迅速道歉赔笑,好话张嘴就来。
“油嘴滑舌,你说你那日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何以证明”
见少年似乎要放过她了,杜韵心思转的极快。
“我若骗你,就让我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你可以入赘”
杜韵将伞往脸边遮了遮,飞快的翻了个白眼。
“若是我骗了公子,就让我一辈子不能人道总行了吧”
这个毒誓对于男子来说算的上极致恶毒了。
少年未曾想他会说那个,微微一愣过后轻咳了一声。
“姑且信你”
他收了剑,投在杜韵身上的目光却没有收回去。
“您明心,若是无事,我便走了,家中还有病人”杜韵扬了扬手中的药。
“别急,你可是青云镇人士?”
杜韵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像,展开在了她面前,问她可在青云镇见过画像上的人。
杜韵将整个脸都凑到了画像上,看的极其认真。
一股温热的呼吸不经意的扫过少年拿着画的指尖,引得他皱了皱眉。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瞧见如此好看的孩子,此人是谁,公子的家人吗”
杜韵退回身子站好,可眼睛还落在画像上,目光惊艳的紧。
“旁的莫要问,这幅画像你拿着,若是见到过此人,便来云来客栈寻我,必有重赏”
少年将画像卷好塞进了她怀里的药堆里,杜韵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看来这小少年对您很是重要”
杜韵怀中的药堆摇摇欲坠,她急忙扔了伞将画和药都整理好,再拾起伞时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是很重要”少年的语气忽而转凉,杜韵没再多嘴。
“好嘞,我若有了消息,定去讨赏”
她带着画像走了,拐进桂花巷口之前她看见了那日春风楼后院跟在少年身后的另外两个少年。
此二人正从从另一处巷子走出来,停在了面具少年身边。
三人站在街口说话,杜韵趴在巷口的墙后屏住呼吸将耳朵贴了上去。
“回禀少主,都找过了,没找到”稍高的青衣少年躬身道。
“哼,青云镇弹丸之地,他一个小儿能插翅飞了不成”
少年一怒,青衣少年立即垂下了头。
“可还有地方没找”
“还剩东街几条巷子”
“五日之内,生要见人,四要见尸,我们在此地待的时间太长了”
“是,少主”
几人说完朝客栈的方向走了,杜韵靠在墙上心跳的有些快。
她怀里揣着的画像是画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拾儿,那三个人竟是来找杜拾儿的,看架势不像是家人,倒像是寻仇的。
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杜韵呼吸紧了紧。
“若非我戏作的好,适才怕是要被发现了,拾儿呀拾儿,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招来这么个大麻烦”
杜韵急匆匆往回走,边走边自言自语,脑中出现一千种面具少年找上门去的念头,无论哪一都叫她想去撞墙。
“少主?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说罢,杜韵只觉脖颈一阵发凉,那处刚被划破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中,将杜拾儿交出去。
在惹来麻烦之前将杜拾儿交出去,然后离开青云镇。
可是不妥,她分明说过不管他是谁,都会照顾她的。
月桂巷起了一层薄雾,将清瘦的杜韵笼在其中,透着一股疏离的缥缈。
她一路忐忑,一路纠结的走了回去,在大门口碰见了急匆匆跑出来的小帘。
“云亭哥哥干什么去了,叫我一阵好找,不好了,拾儿哥哥发烧了,娘让我去抓药,你陪我一起去吧”
小帘急的语无伦次。
“小帘莫急,我已将药抓了回来,拾儿怎么样了”
杜韵合起伞立在台阶下,任由微凉的斜雨打在她的脸颊上,缓缓开口。
小帘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些白。
“听阿娘说已经烧得说胡话了,再烧下去怕是会傻,我们快回去吧”
小帘见杜韵不动,忙攀住她的胳膊催促道。
似乎她们晚回去一步,杜拾儿真的会烧傻。
“那快走吧”
想起杜拾儿孱弱的模样,杜韵急忙收起纷乱的心思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