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与君决绝
他的阿姐怎么能那么疏离的叫他漠南浔,彷佛下一秒他们就要变作陌生人了,杜拾儿心里升起了巨大的惶恐,他开口唤杜韵,想叫她看自己一眼。
可杜韵只是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南宫一剑,连眼神也不动一下。
“阿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少年的黑白分明的眼底已经微微发红。
南宫一剑目光扫过杜拾儿,见他一副要哭的神情,皱眉,而后忽然对杜韵开口“好,既然你如此说了,老夫便还了你对南浔的养育之恩,从此之后你二人便两不相欠,你也莫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杜韵要求什么,一个柳云亭,不杀便不杀,若能以此来斩断杜拾儿与杜韵之间的来往,倒也划算。
他的外孙,将来要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江湖上最出色的剑道高手,重振藏剑山庄。
剑道之深,讲究人剑合一,他如今心中有执念,长此以往,只怕难以大成。
此番,正是个好时机,不若斩断前尘过往,从此一心修炼。
这是南宫一剑第二次在杜韵面前提出让她与杜拾儿断绝关系,第一次她知道他只是简单的不想他二人再来往,这一次,她明白他是真心的,甚至是狠了心的。
“外公…….”杜拾儿满眼惊恐,见他并不为所动,下一秒陡然起身挡在了杜韵面前“阿姐不要啊,不要答应外公,我求你了”。
他如儿时一般拉着杜韵的衣袖祈求,这一次却哭的泪流满面。
“拾儿,男儿有泪不轻弹,莫哭,我从不后悔当年救了你,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开心。往后要听你外公的话,好好练剑”杜韵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抬手温柔的擦掉了杜拾儿脸上的泪珠,轻声安慰。
实则心里疼的厉害。
这孩子,从来没哭的这凶过。
他大抵也明白,这次,他们是真的要分开了。
“阿姐,我求你了,不要说这样的话”杜拾儿颤抖着伸手想要将杜韵抱进怀中,杜韵却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淡漠起来。
“南宫先生,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柳云亭,从今往后我便不在同莫南浔来往”话是对着南宫一剑说的。
杜拾儿呆在了原地。
“倒是个干脆的,好,老夫应你,不过,老夫只给你一日时间,你自可带他离开柳府,一日后,老夫去柳府报仇,他若还在,就别怪老夫要食言了”。
杜韵知道,这是南宫一剑最后的让步了。
一日,够了,她欣然应下,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越发苍白的江临枫,转身便出了亭子。
对身后目光追随的少年,只留下了一句“保重”。
是她失策了,低估了南宫一剑的恨意和倔强,她本就不该请求南宫一剑放过柳云亭,应该直接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进行。
可她又明白南宫一剑的性子,若不为柳云亭求一个确定,即便她带他逃到天涯海角,南宫一剑怕是也会将他们找到。
所以她来求南宫一剑,以策万全,只是没想到会这般惨痛。
拾儿,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杜拾儿望着杜韵决绝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慌乱,他嘴里喊着阿姐,起身便想追上去,却被南宫一剑先一步点了穴位。
无法动弹,他只能看着杜韵扶着江临枫上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下越走越远。
无论他怎么喊,杜韵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待山谷里只剩下风声,杜韵的身影完全消失,杜拾儿猩红着眼嘴角忽然溢出一缕鲜血,晕了过去。
“南浔”南宫一剑神色一变急忙将他扶住替他号脉。
企图冲破穴道加之惊怒攻心,所以晕了过去。
南宫一剑看着怀中少年眼角还不断往外滚落的泪珠,抬手拭去,而后替他解了穴。
“浔儿,经此一事,希望你能勘破”他叹息。
另一边,杜韵一行刚出了山谷,江临枫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从马上栽了下去,杜韵被带着滚落马下。
众人惊呼。
落马之前江临枫以身子做垫将杜韵护在身前,叫她不至于摔痛。
可江临枫生生受了南宫一剑一掌本就已经支撑不住,加之坠地被护着杜韵将两个人的重量全都卸到了自己身上,落地之后又吐出了一口血。
趴在江临枫身上还未缓过神的杜韵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了她的脖颈处,血腥味瞬间冲入鼻尖。
“江临枫”她大叫一声,赶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江临枫眼皮半闭,面色青白,额头上全是细汗,看起来虚弱至极致,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
“少主!”间青沐风目眦欲裂。
来不及思考,杜韵本能的摊上了江临枫的手腕,呼吸一窒。
心肺受损,全身数处经脉受创。
“一定是南宫一剑适才那一掌,我去找他算账”间青愤怒,提了剑就要折回去,却被沐风拉住了“你少惹事,先救少主要紧”。二人的目光落到了杜韵身上。
“杜小姐,少主他怎么样了”。其实二人对杜韵充满了埋怨,可对上她焦急的样子,最终将要说的话都压了下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他”杜韵从怀中掏出了一瓶黑色的药丸,打开瓶口“张嘴”。
还有些残存意识的江临枫听话的张开了嘴。
杜韵将药丸一股脑全倒了进去。“咽下去,这是救命的药”她柔声道。
紫金丹,救命的丹药,幸亏她随身带着。
只是,她其实没有把握。
江临枫心脉俱损,伤的太严重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被倒了满嘴的药丸,江临枫想听话的咽下去,可实在连吞咽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你快吃呀”杜韵见他不动,着急。
江临枫看着面前少女因为焦急而涨红的脸,只觉得艳如三月桃花,他伸出手,想抚摸一下杜韵的面庞,最终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江临枫!”杜韵急出了眼泪“你快咽下去呀”。
还真是难得,她竟为他落泪。
看着杜韵手足无措的样子,弥蒙之间江临枫只觉得少女的脸更加美好。
只是,他到底不舍得她如此着急,他艰难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咽不下去。
杜韵看懂了。
她迟疑了一下,猛地附下了脸,一手捏住江临枫的鼻子,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将嘴巴覆了上去。
四周响起了一阵吸气声,间青与沐风瞪大了眼睛。
“她.....她在占少主便宜?”间青傻乎乎道。
“她在治病”沐风没好气道。
“这丫头果真女中豪杰”间青赞叹。
待杜韵好不容易将药丸都喂下去起身,江临枫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少主死了?”间青大惊。
“只是晕了过去”沐风狠狠瞪他。
江临枫确实只是晕了过去,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断情离心针
长时间的缺氧叫杜韵头脑有些昏沉,她坐在旁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儿来,揉揉鼻尖却发现四周侍卫诡异的看着她。
“我是个大夫,适才只是迫不得已,还是说适才应该让你们来”她自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冷声道。
只是而后却染上了一抹红晕,她到底是个姑娘。
“不敢不敢,姑娘果真女中豪杰”侍卫们急忙夸赞她,他们倒是愿意为少主赴汤蹈火做任何事,适才那般.......那般喂药也可以。
只是,少主醒了怕会将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杜韵哼笑不与他们扯皮,重新替江临枫把了脉,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等着药发挥作用。
“你呀你,受了那么重的伤,适才怎么不说”她对着江临枫的脸,没好气道。
若刚挨了掌,他不硬撑着,吃了紫金丹,兴许情况还能好些。
“少主也是要面子的,他怎么能在那老儿面前吐血”间青搭话。
“所以就等到出了谷才吐,这样有什么好处,只会让病情更加严重,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杜韵毫不客气的还了回去。
“哼,还不是因为你”间青脱口而出。
杜韵怔住,好一会儿才轻轻说了句抱歉,而后沉默起来。
间青见她神色变了,轻咳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然后逃也似得走远了。
沐风叹息走到杜韵跟前“你莫在意,间青只是一时口快”顿了顿他又解释江临枫适才受伤隐而不发,应该是不想在南宫一剑面前落了下风,毕竟他们那时并不知道能不能安全离开。
杜韵没心思与他讨论那些,只虚虚应了一声,沐风见她心事重重,不再多说,径自走开了。
应该是药丸起了作用,半盏茶后江临枫青白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色,杜韵急忙为他号脉,随即松了口气,吩咐侍卫们将人先带回宁安城。
她用紫金丹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可他全身的伤势需尽快治疗。
众人启程回宁安城,杜韵重新戴上了小月的面具。
回城的路上,她有些魂不守舍,离开亭子时杜拾儿急切哀伤的声音,江临枫了无生机的脸交杂在一起,扰的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临枫,她已经所欠良多。
如今又多了一条救命之恩,要她拿什么还。
她掩面,重重吸了一口气,带着淡淡初夏花香的空气入鼻,思绪才慢慢清明了起来。
她会救活江临枫的,柳云亭她也会保住的。
未免引人怀疑,杜韵嘱咐间青一行先将江临枫送回客栈,半盏茶后她才带着面巾进了城,她先去了药铺,将江临枫要用的药备齐,然后匆匆赶到了客栈。
暮色四合,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替江临枫号过脉便开始替他施针。
杜家不外传的独门针法,专门缝补受伤的经脉,名为“离合”。需将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放入受伤之人的体内,再以内力驱之,使其游走周身缝补断裂受损的经脉。最后驱至双手掌心处取出。
杜韵只在书上看过,从未亲自动手试过,不过江临枫的情况已经由不得她犹豫了。
她着间青去准备药浴,沐风留在房内用内力替她驱针,她来施针。
“你自适才就欲言又止的盯着我,可有话说”杜韵将银针袋在床边铺好,漫不经心的问身后的沐风。
难道是不相信她的医术?
杜韵正想开口打个保票,就听见沐风略有迟疑的问她可知道“离心针”。
杜韵整理银针的手顿住。
“知道,怎么了”。
离合与离心只一字之差,其实与离合的施针方式相同,唯一不同之处再于“离心”五十针,最后一针名唤“离心”,不取出,留于被施针人体内。
封其执念,断其记忆。
是为离心。
“烦请杜家主为少主施“离心””沐风忽然跪地。
“为何”杜韵抬头,目光微凉。
“既然杜家主给不了少主所求,不若叫他断了执念,往后只做江月山庄少主,此乃我等衷心所求,杜家主想必也不愿再看少主为你受伤”。沐风的语气极其坚定。
短暂的沉默之后杜韵问沐风她第一次施针,手法不娴熟,若往后出现了差池,江临枫记起来了,他可担负得起擅自做主的责任。
“全由我沐风一力承担”。
“好,我答应你”杜韵语气极淡,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五十根银针施入了江临枫体内。
断了就断了吧,她今日是怎么了,如此被人嫌弃,一个两个的都要同她断绝来往。
她又不是瘟疫,犯得着那般避而远之吗,她心底忿忿不平,有点伤心。
可到底理解沐风的护主心切,床上的人确实没少因为她受伤,他的心意她亦确实无法回应。
沐风用内力驱针的时候杜韵安静的注视着江临枫的面庞。
男人的脸虽然失了血色,可依旧俊美的叫人自惭形秽,杜韵脑海中又浮现了她十三岁那年在河中拿下他面具时的光景。
那一日四周的风都是暖的,阳光照在河面上金光无边。
少年人眸光璨璨,如有星光,面似美玉,让人见之不忘。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六年了”她摸了摸鼻尖收回目光,连同眼底的情绪一并收起转身走到桌边坐下,边喝茶边等着沐风。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沐风完成了经脉缝补,将四十九根针自江临枫掌心驱,起身朝杜韵道谢。
杜韵笑了笑收起自己的针袋收好,然后命间青进来将人搬进了药浴桶中。
她告诉二人按照她给的药方每日准备药浴,泡上九天,江临枫便会醒来,然后就带他回岭南去吧。
九日后,一切应该都尘埃落定了。
然后嘱咐二人务必守着江临枫,哪里都不要去,且后日无论柳府内发生了什么事都全做不知,待江临枫醒来告诉他莫家已经将仇报了就行,至于旁的无需多说。
那时,她于他应该已经是个毫无印象的陌生人了。
杜韵走出客栈,只觉周身疲惫不已,外面天色已黑,长街挂起了灯火,商贩叫卖声伴着孩童嬉戏的声音阵阵传来,杜韵嘴角勾了勾。
普通人的生活还是那么的美好。
她开始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她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护城河边。
河边比四周清冷不少,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潺潺的水声在夜里听起来清寂无比。
杜韵寻了处石头坐下吹着冷风吃完了手中的糖葫芦。
“原来糖葫芦的好吃程度取决于心情的好坏”她咂咂嘴,只觉得即便吃完了糖葫芦还是满心的苦涩。
扔掉竹签她一个跃步跳进了护城河中。
“呀,有人跳河了,快来人啊”河边有位正好路过的大婶扯着嗓门叫喊。
入夜的河水冰冷,杜韵的身子一直下坠,她闭着眼,感受着河水将她的身子包裹,丝丝缕缕的寒意慢慢浸入皮肤,她心里的苦涩才少了一点,那些扰的她脑袋快要炸裂的思绪才慢慢的散去。
她哪里是想跳河自尽,她只是想清净清净,所以当她的身子被人从水里拔出去放在岸上的时候,她颇为无奈。
“姑娘,快醒醒”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声音浑厚且柔和。
咦,声音有些熟悉是怎么回事,杜韵诧异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四十来岁,长相端正,气质却温润如水,尤其那双眼睛,深邃且柔和。
这人,好熟悉。
杜韵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待想起来眼前人是谁时,忽然蹦了起来。
“爹”她惊叫着扑到了男人怀中,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姑娘你……..”被抱住的男人显然不知所措,想推开胸前的小姑娘,又见她哭的不能自已,伤心欲绝,只好作罢。
“啧啧啧,这孩子莫不是落水落傻了,怎么随便管旁人叫爹”适才喊人的大婶摇着头走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惊梦起(一)
杜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顾怀安,她的亲亲温柔爹爹,所以当她认出顾怀安那一刻,一天下来积攒的委屈与难过顷刻间爆发,忘记了她脸上还带着小玉的面具,将人抱着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
哭完起身,看着男人一脸诧异不知所云的表情,急忙撕下了脸上的面具,两人那才相认。
顾怀安本就是去宁安寻杜韵,他原本依言在青云谷里等着杜韵,可眼见着几个月过去了,杜韵还没有回去,他放心不下去了淮阳杜府,韫棣不会对他撒谎,乖乖将杜韵在宁安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心思通透,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也猜出了杜韵来宁安的目的,心下担忧,又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宁安。
刚到宁安,恰好就遇到杜韵跳河。
杜韵哭笑不得的重申她不是跳河。
她搞的一身狼狈,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在顾怀安皱着眉头准备发作之前她赶忙寻了个地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在顾怀安询问她之前将她要做的事情一并交代了出来。
“爹爹,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木偶蛊的事亦是柳放廉与公关烈一手策划”两人寻了出僻静的茶楼。
杜韵思考要不要想个办法将柳放廉的罪行揭露出来,叫江湖人都知道。
“算了,木偶蛊的事情已经过去,若你将他的行事揭露,若有心人细察,免不了要牵扯到杜府,虽然那件事是公关烈做的,可到底对杜家的名声不好”。顾怀安知道杜韵是怕自己责骂她不顾安危独自行动,故意岔开话题,也不戳破,顺着她的话回答,眼神却充满了无奈的慈爱。
他这个女儿真是跟她娘杜寒月一个性子,古怪,固执却重情义。
“那好吧,爹爹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索性他们二人也活不过后日”杜韵乖巧喝茶。
“丫头,你打算怎么救柳云亭,可需要爹爹的帮助”。既然他来了,怎么能容忍她独自犯险。
“当然要,要么明日我将云亭哥哥约出来,爹爹你趁机将他打晕了带出宁安城”。
杜韵托腮。
“不妥,爹爹走了你怎么办”顾怀安拒绝,说要走一起走。
杜韵也知此法不妥,若那样,柳云亭怕是会一辈子都无法安心生活。
况且,她还要亲眼看着公孙烈殒命呢。
两人合计半晌也没商量出个万全的办法,只能让杜韵先回柳府再见机行事。
只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杜韵想了许多种将柳云亭带走的方法,却敌不过老天压根不给她将人带走的机会。
那日晚上她离了顾怀安回到柳府,就被小月告知柳云亭下午出门办事去了,后日早晨才能回来。
后日,恰好是柳放廉与南宫一剑约好在府内见面的时间。
杜韵如遭雷击。
柳放廉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南宫一剑已经有备而来。
而她的云亭哥哥若那时候回来,撞上了南宫一剑,简直是送死。
杜韵心乱的不得了,她想差小月出府去堵人,又害怕阴差阳错的错过,只好命令侍卫等在柳府门前,只要柳云亭出现,立刻通知她。
第二天一整日,杜韵都心急如焚的等着柳云亭,可他没有回来,杜韵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将他带走的最佳时机。
只能等第二日拼死一护了。
不过柳云亭却在第二日凌晨回府了。
一回府就被小月告知杜韵要见她,因为柳云亭不知该如何面对杜韵,所以杜韵被关在地牢中的日子,他并未去看过,只每日嘱咐下人好生照顾杜韵。
如今忽然听见杜韵要见他,心中欢喜,衣服也未换急忙去了地牢。
柳云亭的身影出现在地牢中的那一瞬间杜韵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她往嘴里扔了一颗药丸,忽然起身扶着墙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听见牢中传出的咳嗽声,柳云亭眉头一紧,加快了步伐,等他走到牢房门口,就看见杜韵扶着墙咳的满面通红,唇畔无半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阿韵!”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命人将牢门打开疾步过去将杜韵扶住。
“云亭哥哥你来了”杜韵却似支撑不住一般倒了下去。
柳云亭一把将杜韵的身子抱住朝牢外叫喊让人去找大夫,杜韵见他满面焦急,轻笑着制止,她说自己就是大夫,不用传大夫,她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不打紧,让他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她说完,柳云亭的脸色由焦急转为了自责,他在杜韵头顶安抚的摸了摸说事情就快结束了,叫她再等一等,然后问她找自己来有何事要说。
“没什么事,就是想念云亭哥哥你了”杜韵笑靥如花。
柳云亭微微一怔“阿韵你……”。话还未说完,只觉脖后一痛,整个人竟无法动弹了,他震惊的看向杜韵。
“对不起了云亭哥哥”杜韵从他怀中起身,将他的身子扶到墙角坐好,然后开始在他身上查找了起来。
大概是生气了,柳云亭的脸色有些僵,表情很是不赞同,嘴里发出一阵细不可察的呜咽声。
看向杜韵的眼神仿佛在询问她想做什么。
杜韵在柳云亭身上搜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刻着少主二字的腰牌。
柳家少主的玄云令,见令牌如见少主,所有黑衣卫必须听命。
她拿着令牌假模假式的朝牢外负责看管但早就被她给收服的两名黑衣卫道“你二人,今日便在此处陪着云亭哥哥,无论外面发生了何事,都不要出去,若你们将他放出去”她顿了顿,目光冷了下去“后果你们知道的”。
两人急忙低头领命。
柳云亭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嘴里的呜咽声更大了一些。
今日乃收网之时,他被困于此,自然焦急万分。
杜韵的话刚说完,小月忽然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面色仓皇。
“杜小姐,不好了,有两个佩剑的人突袭柳府,东阁已经打了起来”。
“可是祖孙二人,少年配赤青黄铜剑”杜韵惊道。
怎么比她预计的来的要快,那两人不该白日里才来吗。
“没错,就是他们”
“府中的婢女奴才们如今还剩多少”
“二十人不到”
杜韵沉吟了一瞬将手中的玄云令扔到了小月手中“小月,你带着玄云令着急府内所有的黑衣卫前去东阁帮忙,就说是少主的意思,然后去西阁,怎么做,你该知道”。
小月重重应下“如今能救多少算多少,杜小姐的恩情我代那些人先行谢过”。
说完,小月匆忙往地牢外走,顺便用玄云令将地牢中的守卫们全都带走了。
地牢虽深,可杜韵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外面刀剑断首的声音,惊梦生寒。
这一夜的柳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百二十九章:惊梦起(二)
小月离开后,地牢里安静的只声息下柳云亭越发急切的呼吸声,他大概已经猜出了杜韵要做什么,神情渐渐变得悲切,抬眼,终日温润的眼里尽是请求。
他极力挣扎,可那根扎在他脖颈后的银针就想一根绳索将他捆的结结实实,无法动弹半分。
然后他看着杜韵走回他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和隐约的歉意,更多的是一意孤行的坚定。
“云亭哥哥,柳府那些黑衣卫加起来也不是南宫一剑的对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所以只能用这个法子将你困在这里,那人答应过我,只要你不出现,就不伤害你”。
柳云亭的眼睛慢慢睁大,杜韵的话他听懂了,一时间不敢相信杜韵竟与南宫一剑有所联系。
什么时候,她不是一直被关在地牢中吗,不对,想起适才小月对杜韵恭敬的模样,柳云亭睫毛颤抖的更加厉害。
“云亭哥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他们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是,只要能救你,你怎样怪我都无所谓”杜韵的笑容开始变的苦涩。
柳云亭喉咙里又发出了一阵呜咽声,眼底迸出了细细的血丝,可表情却无半分责怪。
眼前的丫头自小古灵精怪,恩怨分明,他是知道的,也明白在杜韵心里柳家本就该为莫家灭门案付出代价,所以他不怪她。
只是如今柳家已到了存亡之际,他怎能在地牢中独自苟活。
这才是他无法接受的,他想出去陪他爹面对一切,即便最后被杀他也绝无怨言,是以他看向杜韵的眼神越发悲切。
杜韵没有去回应他的眼神,放开手起身“云亭哥哥,你在此处好生待着,我去外头看看”语罢离开了地牢,走之前吩咐两名黑衣侍卫看紧柳云亭,不得有半分差池。
她施的银针封着柳云亭周身的大穴,只要不拔出来,他就动不了。
地牢外天色漆黑,只有远处的小道上燃着几盏微弱的风灯,忽明忽暗的闪着,整个黎明寂静的近乎诡异。
杜韵侧耳听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些微弱的杀喊声从东边传过来,她拔腿往东阁赶去。
东阁,是柳方廉住的地方,也是整个柳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更是柳放廉设置陷阱的地方。
前往东阁的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柳府的黑衣卫还有几个穿着普通仆从衣服的下人,皆是被一剑穿心而杀,手法果决狠厉,血洒满了通往东阁的白玉道,在路旁风灯的照耀下透着透骨的凄冷。
从未见过如此多死人的杜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掩住口鼻脚下跑的更快。
越靠近东阁,躺在路边的尸体越多,刀剑碰撞的声音越清晰,近乎刺耳,杜韵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东阁内柳放廉被黑衣卫簇拥着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与府内侍卫缠斗的南宫一剑和杜拾儿,嘴角挂着一抹兴奋的笑,不过脸色却很苍白,大抵二人突然杀进东阁着实将他吓坏了。
不过他自认自己的布局天衣无缝心里便又有了底气“这些黑衣卫是从何处赶来的,消息倒是灵通,此番救主有功,等待会杀了那二人,通通赏金百两”他抚着胡须得意的对身旁面色同样苍白,身子不住发抖的管家道。
管家是个不会武功的,平日里帮助柳放廉谋划,此番只能躲在保护柳放廉的黑衣卫身后,听了柳放廉的话探出半个脑袋道“回老爷,听闻是小月拿了少爷的玄云令召唤过来的”。
“云亭去了何处,小月又去了何处”柳放廉两道粗黑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少爷去了何处属下不知,小月那丫头估计是害怕找了地方躲起来了”管家胡乱答了一句,目光却紧紧盯着台阶下的打斗,心里越来越害怕。
南宫一剑与杜拾儿剑气如虹,功力显然在那些侍卫之上,如今攻不到跟前来,也只是因为侍卫人数太多,且那些侍卫一茬茬的倒下,分明已经逐渐不敌。
可惜柳放廉自负的紧,根本未将南宫一剑与杜拾儿放在眼中,还不如一个管家看得通透。
“管家,你去找云亭来,我要让他看着老爷我今日是如何除了这祖孙二人的”柳放廉又开口。
管家早就想逃遁了,听了他的话面色一喜,急忙后退几步准备顺着长廊离开,只是他才刚跑开几步就被当空射来的一只长箭射穿了脖颈,鲜血喷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瞬间倒地而亡。
管家的突然死亡将柳放廉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身边侍卫身后一躲紧紧盯着那个朝管家射箭的人。
“云琅,竟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他惊怒。
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男人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做答,恣意的拉弓搭上了第二支箭直指柳放廉眉心。
趴在东阁院子外观望的杜韵知道,那人并不是云琅而是云琅的孪生哥哥云逸,只是,云琅去了何处,那厮不是整日跟在她云亭哥哥身边吗。
“没有出现也是好事”她嘀咕了一句,不再思索,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院子内,扫过一圈之后眉头皱了皱。
没有公孙烈。
“那厮不会是逃走了吧”。
她自知南宫一剑与杜拾儿武功高强,以一敌百不是问题,这下又来了个云逸,柳放廉的侍卫根本不足为惧,于是离开东阁去找公孙烈了。
今日,她要亲手了结了公孙烈为她娘报仇。
她知道公孙烈被安排在西阁的上房内,于是寻到了西阁。
西阁内寂静的针落可闻,杜韵寻到公孙烈的院子时却发现他的房门大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她心里着急,害怕他逃走了,于是想也没想的冲了进去。
她刚跨入房门的那一刻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时就知道自己大意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柄长剑自门伸出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寒光凛冽。
屋内的烛火亮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公孙烈正目光阴沉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剑架着她的是个男人,长相平平,看穿着似乎不是柳府里的侍卫。
男人的身边站着另外三个佩剑的男人,皆一脸警惕的盯着她。
杜韵心中一沉。
看来公孙烈并非她心里想的那么蠢。
“父亲这是作何”她强自淡定,缩在衣袖里的手伺机而动,那里藏着使人毙命的毒。
可是,公孙烈似乎早有防备,站的地方不远不近,正好叫她无法使毒。
身后的几个男人也是。
杜韵懊恼万分。
“杜韵,你果然非我想的那般轻易会被我们制住,幸亏我早有防备,心里放心不下早就安排了人保护我”。公孙烈冷笑。
杜韵不答话,心里只想着怎么脱身,便听到公孙烈又开口道他已经知道了她与南宫一剑杜拾儿的关系,接着露出了一副算计神色。
“你想做什么”杜韵惊怒。
“自然是带你去退敌,就是看你在那少年心里价值几何了”说罢,命那名男子困了杜韵的手腕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使毒,然后将她藏在袖子里的毒药都拿了出来。
“公孙烈,你别得意,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不信你试试看”杜韵神色忽然平静了下去,咧着嘴笑。
公孙烈最见不得她那般笑,地狱的恶鬼一般,赶忙名人将她的嘴堵上了。
杜韵被压往了东阁。
第二百三十章:尘埃落(一)
东阁里火光四起,两方打的正是激烈。
最让杜韵惊讶的是柳放廉竟然还活着,想必云逸刚才那一箭并未射中,且东阁四周的屋顶上莫名多出来了许多弓箭手,正不遗余力的朝院内正同黑衣卫打斗的三人射箭。
虽然他们都能轻松的躲过,可黑衣卫兵们围攻上来,腹背受敌,到底有些防不胜防,杜拾儿脸上粘着一片鲜红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衣服也被箭矢划破了几道口子,杜韵看着,不免又紧张起来。
“莫家小子,你且看看我将谁捉了来,你三人再不停手就擒,休怪我对这丫头不客气”。
站在杜韵身后观望的公孙烈开口朝院内喊话。
杜韵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院内的打斗声小了,她转回头,发现杜拾儿正在朝她这边张望,看见她被捆着神色一急,手里的剑慢了几分。
杜拾儿晃神的瞬间胳膊被人划了一剑,他吃痛的回神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离得远,杜韵看不清他的伤口,心里简直要急死了。
走廊上观战的柳放廉看见了杜韵与公孙烈,心里立刻有了打算,摆手让背后的弓箭手停下,公孙烈见状急忙将杜韵押到了台阶上。
穿过院内的时候杜拾儿几次想去杜韵身边救她,可都被黑衣卫逼退了回去。
“阿姐别急,我一定会救你的”杜拾儿低沉又坚定的声音在打斗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杜韵觉得有些丢脸,她可不想成为杜拾儿的累赘。
只是她嘴里被塞了布条,无法言语,不过她心里正焦灼的时候公孙烈却将她嘴里的布条取了下来“臭丫头,我看那小子不听话,不如你喊几句,叫他赶紧束手就擒”。他命令。
杜韵与杜拾儿的关系公孙烈已经查清,所以十分有把握只要杜韵开口求救,场中的少年就会停手。
可杜韵哪里会如他的愿,她扯着嗓子往院内喊:
“莫南浔,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尽管报你的仇,该杀的杀,别手软,别分心,且你放心,想取我的命,他们这些人还欠些火候”。
她喊完,公孙烈与柳放廉简直要气死了,尤其是公孙烈,扬手一个巴掌打在了她脸上“牙尖嘴利的丫头”。
然后他拿出匕首贴上她的脖颈。
“莫家小子,若再不收手,别怪我不客气”他一抬手,杜韵莹白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
杜拾儿原本并未将杜韵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杜韵是不想拖累他才那么说的,可看见公孙烈打了她一巴掌又用刀划伤了她,终是急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外公,快想办法救救阿姐吧”。
一旁御敌的南宫一剑手下动作不减,冷冷的呵斥了他一句执迷不悟,显然并不在乎杜韵的死活。
“云逸,我命令你助我突围出去”杜拾儿自知求南宫一剑无用,转头朝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云逸下命令。
云逸迟疑了一瞬,正想答应,却亭见南宫一剑说他若敢去救人,他就将他逐出师门。
云逸的神色复归冷漠。
“我自己去”杜拾儿气道,使出全身的功力想要突围出去,根本不再乎会不会露出破绽,会不会受伤,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南宫一剑见状大怒,命令云逸动手杀了杜韵,他说他改变主意了,不想再留着杜韵的命了。
台阶上公孙烈等人听到南宫一剑的话神色变了变,他们本以为拿了杜韵可用来威胁南宫一剑,可听到他并不在乎杜韵的性命,不禁觉得失算。
“哼,臭丫头,看来你在那少年心中并无多少分量”公孙烈忍不住出口嘲讽。
杜韵懒得理会,只感觉脖子上的伤口在不断流血,黏糊糊的难受,她本想回讽几句,一抬头却对上了云逸冷漠却若有所思的目光。
火光忽明忽暗又隔着层层人群,可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云逸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甚至,目光在她身上极快的扫了一圈。
在想着怎样杀了她吗,杜韵唏嘘。
然后她看见云琅飞身而起朝她搭箭拉弓。
她的拾儿小白兔看见他的动作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朝他扑了过去。
呵呵,还真打算杀了她,杜韵目不转睛的盯着云逸。
他面色平静,松手,箭失破风而来瞄准着她的眉心,杜韵心中一凛。
“你这家伙竟真的想杀我”她不满,脑中急速想着如何自救。
然后她看见云逸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极快,可她还是看见了。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面色一喜极快的对身旁的公孙烈说了一句话,不知说了什么公孙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是那一瞬间,她撞开了公孙烈束缚忽然往前迎上的那支箭。
“阿姐!”。
杜拾儿大惊失色。
不过他所担心之事并未发生,只见杜韵在箭矢到达眼前的瞬间忽然蹲下了身子举起了双手。
箭矢穿过了捆着她双手的绳子,绳子瞬间断开,箭矢继续往后飞去,生生扎进了那个适才站在杜韵身后没来得及反应的侍卫的眉心。
突变让众人都有片刻的怔忡,尤其是公孙烈,因为那死去的侍卫就在他旁边,血溅了他一脸,等他回过神又觉得脸上猛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已经晚了,他转过脸的时候正好看见与他一臂之遥的地方,杜韵望着他咧着嘴咯咯的笑着,还未收回去的右手食指指甲正尖锐的竖着,上面残存存着一缕血丝。
“你以为拿走了我身上的毒药就无忧了,可惜了,准备送你上西天的药在这里”杜韵动了动自己的食指,看着公孙烈面露惊慌,心里很是痛快。
公孙烈捂着脸极其败坏的朝身边柳府的侍卫吼叫,让他们赶紧抓住杜韵,有毒药就有解药,他觉得自己还能救。
杜韵见那些侍卫蠢蠢欲动的想要上来拿她,叹声“他中的毒叫春花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全身溃烂发臭而亡,且这毒有会染人,旁人一旦离他太近沾染了腐气也会跟着中毒哦”,说罢笑着往后跳了抬手掩住了口鼻。
听了她的话公孙烈身边瞬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原本有个侍卫准备伸手去扶公孙烈,闻言急忙缩回手弹开。
柳放廉更是逃得快,哪里还有侍卫去捉拿杜韵。
“你们别听她胡说”公孙烈怒不可遏,他从未如此遭人嫌弃过。
不过他话音刚落便有两行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黑色的血,看着甚是吓人。
旁人对杜韵更加坚信不疑。
另一边云逸收了弓箭看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的少年“去救她吧”。
“你适才是…….在救她”杜拾儿回过神来。
若非如此,云逸那一箭大可往心口射去。
“是那丫头侥幸逃过罢了”云逸神情淡漠,转身御敌。
院内的黑衣卫解决的差不多了,杜拾儿朝台阶边攻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尘埃落(二)
台阶上,公孙烈已经开始七窍流血,身上也渐渐飘出了一股腐烂尸体的味道,皮肤变得红肿瘙痒,他表情狰狞的抓着手臂想要靠近杜韵,眼底是浓烈的杀意。
可惜他已经毒入骨髓,每走一步都如在炭火针尖上行走,痛苦万分,几步之后终是忍不住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
杜韵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看着公孙烈痛苦挣扎,面上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公孙烈恨极了,他想他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让的韵好过,于是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对柳放廉说杜韵早与庭下三人串通一气,将柳家的布防图给了三人,并引的他们前来,想要一举倾覆柳家,叫他赶紧杀了她。
杜韵暗道不好,明白公孙烈是想拉她下水,而柳放廉性子多疑,多半会相信,适才没有动她估计也是念及柳云亭,可此时不同了,若他信了公孙烈,她就死定了,于是她脚下生风拔腿就往杜拾儿跟前跑。
果然,柳放廉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命令侍卫抓住她,同时命屋顶上的弓箭手重新放箭。
杜韵不敢回头看,只感觉箭矢在她周围密集的飞过,吓得她赶紧抱住了脑袋。
院子里的云逸与南宫一剑显然不耐烦了,飞身上了屋顶去解决那些弓箭手。
杜韵跑到杜拾儿跟前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青衣已经变成了深黑色,周身的血腥味能将人熏死,鲜血顺着他的衣角滴滴答答的落下,手里赤青黄铜剑的剑身早已看不清颜色,整个人像个来自地狱的罗刹。
可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带着欣喜的直直的注视着她,温柔、依赖。
“阿姐,你没事吧”杜拾儿的声音有些沙哑,急切的拉住她的手询问,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伤口上,皱眉,他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替她擦一擦血迹,看见自己满手是血时又急急放下了。
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与懊恼落在杜韵眼里,叫她忽然有点自责。
原本她以为那天在亭子里她说话伤他,又走的那么果决,小白兔怕是不会再搭理她了,所以此刻听到他关切的语气,忍不住心酸,这孩子在她面前真是没脾气。
“我没事”她将脖子上的血擦掉,只是话音刚落杜拾儿忽然放开了她急速往她身后掠去。
“阿姐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喽啰我来对付”。他急道,扬起剑,一个黑衣侍卫轰然倒地。
她那才惊觉抓她的侍卫已经追到跟前,而柳放廉或许是因为看到她二人的举止,对她下了杀令。自知继续留在原地只会拖累了杜拾儿,于是准备听话找个地方躲一阵,正要走,一抬头却愣住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周身一片冰凉。
她的云亭哥哥怎么来了。
携剑出现在东阁门口的人面色苍白,脚步仓皇,眉头皱的极紧,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生硬,带着视死如归的执拗。
杜韵心底猛的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几乎将她吞噬。
“云亭哥哥”她有些无力,而后看着他风一般的掠入院内,身后跟着个面容清朗的少年。
是云琅。
杜韵懊恼不已,她怎能将云琅忘了,他终日跟在柳云亭身旁,如果发现他去地牢迟迟不归,一定会找过去。
而他武功高强,地牢中那两名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都怪她大意了。
身后的打杀声小了许多,屋顶上几乎不再有箭矢落下,杜韵知道,一且马上要结束了。
东方已经有鱼肚白露出来,衬得眼前被血色渲染的黎明愈发的凄冷。
奋力压下心头的不安杜韵咬住嘴唇挡在了柳云亭身前“云亭哥哥你快走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已经不安到了极点。
柳云亭自进入院内那刻,看见满地堆积如山的尸体便明白柳家大势已去,心头滋味说不出的复杂,却又似解脱,对上拦在她身前的杜韵,见她眼眶发红的祈求自己,冷硬的面颊慢慢恢复了一丝温度。
他说他是柳家的少主,怎可独自苟且。
即便是死也要同柳家人死在一起。
他那样坚定决绝,让杜韵觉得他像是一朵将散的白云,她好像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了,她心慌到了极点,不知道说什么,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只能伸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
她身上没有药粉了,她没有办法将他带走了。
杜韵哭的不能自已,一只温柔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
“阿韵莫哭,哭花了脸就不是漂亮小丫头了,也莫自责,自爹爹做下那种事时,今日一切便已经注定”。
柳云亭给杜韵抹泪却发现她的眼泪流的更欢,叹气“待会儿你寻个地方躲起来,莫要往院子里看,我不想在你面前失了颜面”。
他彷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但他不想让杜韵看着他垂死的样子,他怕她接受不了。
杜韵哭的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见柳云亭温柔的言语在她耳边回荡,整个人似乎已经无法思考,只能不住的摇头。
她那么聪明怎会不懂柳云亭话里的意思,他在同她道别,可是他怎么能轻易跟她道别,她一咬牙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门外拉,固执的紧,可是她拉不动,一时间哭的更加难过。
柳云亭看着她哭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如落雨梨花,终是不忍心伸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叹息“你这般,叫我如何放心,倘若…….”他哽咽,未尽之言皆化作云烟般的叹息。
廊檐上自知大势已去的柳放廉看着庭中被柳云亭抱在怀中的杜韵,满眼愤恨。
“死丫头,都是你,都是你,如今你还有脸蛊惑亭儿”。
在他眼中杜韵拉住柳云亭是不想叫他来帮忙,想拖住他。
“老夫只恨没有早除掉你”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杜韵碎尸万段,心里想着伸手边摘下了身边已经死去的黑衣卫身上的弓箭,搭上三箭,朝杜韵的后心射去。
没人知道,他虽不会武功,可独独箭术习的极好,向来箭无虚发。
“阿姐小心…….”
“少爷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箭矢破风,速度极快,杜拾儿根本来不及救人,而另一边杜韵哭的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柳放廉要取她性命,只隐约听到杜拾儿的叫喊声,没等她反应只觉得天地忽然一个旋转,她已经被柳云亭抱着转了一个圈。
什么东西插入皮肉的声音和头顶柳云亭痛苦的闷哼一同响起,杜韵脑海中有东西轰然碎裂,她急忙抬头,抱着她的柳云亭却已经松开了手,身子无力的扑在了她身上。
他垂着头,她那才看清了他背后插着的三支箭,一只入肩骨,一只入后心,一只入腰间,鲜血快速溢出在他素净的白衣上晕染开来又迅速将整个后背的白色吞没。
第二百三十二章:恩怨了(一)
杜韵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她痴痴呆呆的抱着柳云亭的身子倒了下去,面色煞白,眼神失去了焦距,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已经将她掌心覆盖的鲜血温热,却几乎将她灼伤。
“阿韵……莫怕”柳云亭半阖着眼帘,睫毛因疼痛剧烈的颤抖着,整个人已经被汗湿透,清俊的脸呈灰白色,看见杜韵迷茫呆怔的脸,想伸手安抚她,可手臂却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懊恼的皱眉,最终只能虚虚的握住了杜韵的手,余光朝台阶上看了过去。
台阶上,柳放廉瞪着眼睛胸口插着一把剑,死了,眼底挂着两行浑浊的泪,神色大恸。
柳放廉朝杜韵放箭的瞬间杜拾儿手里的剑便朝他扔了出去。
他的身边是已经死透腐烂的公孙烈。
柳云亭收回目光,睫毛轻颤,表情有几分自责,他是个不孝子,没有护住父亲,反而死在了他的箭下,他爹刚才那一瞬间应该很惊慌,很后悔自责。
所以他才觉得自责,可是他的韵儿,保护她已经成为了本能。
适才在院子外他看到了她跟杜拾儿之间的默契,他亦知道杜拾儿就是那个她曾经救过、抚养的孩子,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自然也看得出杜拾儿对杜韵的喜欢,且那份喜欢不必他浅,他本该嫉妒的,可看着二人执手相望,他反而觉得分外和谐,甚至生出一股心事了却之感。
他放心不下的姑娘有人放在心尖上欢喜,他便再无牵挂。
“阿韵,我如今这般死了,不知能否得你记上一辈子”他全身都痛,虚弱的开口,有些玩笑的语气,却又带着些小孩子般的执拗。
杜韵终于回过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依旧痴痴呆呆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怀中人身上,眼睛艰难的眨了一下。
柳云亭的话她听到了,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眼眶涨的生疼,她想哭,想说话,想回答他永远是她的云亭哥哥,可她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坏了。
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她想起了她娘死的时候,还有得知杜若怀死讯的时候,她便是这副光景。
不等她回答,柳云亭温柔的笑开他说还是算了,她还是将他忘记的好,此生他未得到她的喜欢,但求她后半生过的欢喜。
寻一人终老,欢喜无忧。
那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终是觉得满嘴苦涩。
杜韵心乱如麻,她自认医毒无双,却救不了眼前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黎明即将褪去,晨风微凉,她从未如此无助过。
“阿韵……我……有事…….求你”柳云亭见眼前人似乎陷入了莫大的悲哀之中,试着叫醒她。
他快死了,可是死前有一事要求她。
杜韵回过神,看着柳云亭嗫喏的嘴,只觉得连听觉也模糊了起来,她俯下身将耳朵贴到了柳云亭的面上。
“阿韵……还请替…….我爹…..收尸”
柳云亭的声音虚弱的近乎不闻,彷佛下一秒就要飘散,余光再次看向了台阶。
他不孝,只求他爹能入土为安。
杜韵木木的点头。
他那个爹向来慈眉善目,外头人称他为大善人,可他明白他能将生意做到遍布江湖,天下第一,定然有些手段,靠的必然不是善良。
他从不深究,却在他的殷切期望下变成了一个胸怀坦荡,堂堂正正之人,结交名门正派,不行害人之恶事,她说那是他娘的心愿。
他娘是谁,他不知道,也没见过,只知道他爹院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都不是他娘。
那是个只存在于他爹记忆中的女人,听闻是个温柔美丽的江湖大族家的女儿,他爹每每提到时总会笑的腼腆又温柔,甚至透着些不甘。
他不敢去想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从不问他娘人在何处,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他爹也不会告诉他。
直到前几日他在他的密室里发现了一副画,画上的女人二十岁左右,蛾眉如黛,唇若朱丹,扬手折花,清丽端庄,眉眼与他极其相似,那刻他几乎肯定那人就是她娘。
只是当他看见画像右下角那行书着女子姓名的小篆时,险些将画扔出去。
林姝华。
恰好他知道的人里便有一个林姝华。
死去多年,江湖上鼎鼎大名江月山庄的庄主夫人,当年华州林家的长女。
一手姝华琴弹的极好,名动江湖。
听闻那把姝华琴是其父差人寻千年香樟所制,极其珍贵,而华州林家当时在江湖上也算的上大族,财力不在柳家之下。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林家竟一夜没落,族人四散,而林姝华那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流落江湖,慢慢杳无音讯。
几载之后却忽然传出江月山庄庄主江北承要娶妻的消息,所娶之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林姝华。
他震惊不已,又心慌不已,不知两个林姝华是否为同一个人。
往后那几日他私下里询问过府里侍候时间久的老仆,当年江月山庄庄主大婚,他父亲可有什么异样。
老仆不知他缘何那般问,苦苦思索一番叹息,他说那日他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喝的酩酊大醉,他们从未见他如此饮过酒。
第二日醒来便应下了管家要为他娶妻之事。
他爹一辈子娶了六房妾室,孩子却只有他一个,府中人都知他是他爹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极尽疼宠。
他那时才敢确定画中之人林姝华就是他娘,亦是华州林家的大小姐,江月山庄的夫人,他的挚友江林枫的娘。
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只觉得荒唐无比。
当年他爹与林姝华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为何生下他之后却转而嫁给了旁人,将他父子二人抛弃他都无力去问个清楚。
同时也明白了他爹究竟为何要设计陷害江月山庄,他所说的那般想一石二鸟除掉江月山庄,此为其一,其二是因为他嫉妒江北承。
江湖传言江北承极其宠爱其夫人,有求必应,二人的孩子诞生后,一家三口更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当年他偶然结交江临枫,引为知己带回柳府自豪的告诉他爹面前少年乃鼎鼎大名的江月山庄少主时,他爹想必已经有了想法。
他也终于明白那时他爹为何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脸色也苍白的紧,那时他以为他是惧怕密语阁,现在想来,他应该是伤心了。
记忆停歇,柳云亭知道自己不行了,他突然很后悔没有向他爹问清楚他与他娘之间发生的一切,那或许是他能拥有的关于他娘的唯一记忆了。
还有,那个将情思藏在心底一辈子的男人或许也想同人诉说抒怀。
终是可惜。
最后一丝黎明褪去的时候柳云亭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闭上了眼睛,握着杜韵的手松开滑落了下去。
院子里的打斗声停息,最后一个黑衣卫被云逸杀了,本该逐渐喧闹迎接清晨的东阁却慢慢覆归宁静。
远处传来鸟鸣,清脆悦耳,听在杜韵耳中却似杜鹃啼血,令人心碎。
她说过要护住他,为他娶江湖上最温柔美丽的女子,她最终还是食言了。
怀中人尸体已逐渐冰凉,杜韵张了张嘴终是伏在柳云亭身上低地的哭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恩怨了(二)
夏日迟迟,雷雨下的正欢,蜿转长廊上站着一个穿天青色袍子的少年,身姿笔挺如竹,清俊的面上挂着一丝愁云,眉头轻轻蹙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廊檐对面的房间。
好大一会儿后他轻叹“管家,阿姐今日可用了午饭”。
身旁老管家朝对面紧闭的房门看一眼摇头“早饭还是差丫头送进去的,只用了一点米粥,午饭便不再用”。
少年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去准备些饭食送来,我先去看看”说罢接过管家手里的油纸伞穿过庭院往房间走去。
庭下垂柳柳色青绿,枝条风雨中摇摆,虽显戚戚,却姿态顽强。
行至房间前少年闭伞窍门,半晌无人应答,他推门而入,一进门便又蹙眉。
房间内酒气冲天。
她穿过屏风往里走,里间床榻上却空无一人,只床边滚着几个空空酒瓶。他转身往旁边书架旁走了几步,在某处轻轻一按,嘎达一声,床后出现了一个密室,他折身进入。
密室深处燃着青灯,排排高大书架后隐约露出一抹白色衣角,少年疾步寻过去,往里,酒气越发浓烈。
书架后喝的酩酊大醉的女子正酣睡,苍白清丽的面颊上染着两团酒韵,眼角挂着几滴泪珠,空酒瓶安静落在手边。
虽是夏季,可密室里温度并不高,喝酒后如此随意的睡觉免不了要着凉,少年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地上躺着的人盖上,面含疼惜“阿姐,醒醒”。
没有反应。
少年只好将人抱出了密室安置在了床上随即命侍候的丫头速去熬醒酒汤。
“阿姐,你这又是何必”少年叹息,在水盆里浸了毛巾替床上人擦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
床上人显然是做梦了,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惶恐难安。
“去东阁请顾先生来”少年忽然朝另一个小丫头道,小丫头急忙跑了出去,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人,满面无奈。
一个月前,她从外面回来进门便扬声差丫鬟给她摆饭,他心道果然是他贪吃的阿姐,出去了三个月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找他这个弟弟而是吃饭,他气结之余又感到心疼,心道她在外面怕是受了苦了。
他佯装生气去找她,可一进院子却发现她孤零零的站在院内大柳树下发呆,面色有些苍白,背着一个黑色包袱,清瘦的身影显得落寞无比,他从未见过她露出那般悲伤的神色,她从来都是笑容明媚的。
心头一紧他急忙叫了她一声,只见她迅速敛起悲伤神情转头对他换上温柔的笑脸朝他招手,她虽笑着,可眼里却没了从前的光亮与神采,他急忙走过去刚想询问发生了何事,丫鬟端着饭菜来了。
他便压下心底的担心先陪她用饭,吃饭的时候她显得与平常无异,询问了一番她走后杜府的情况,然后笑着调侃他如今越发有担当了,看来当管家公真的很适合他,然后低头扒饭。
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在他面前故作轻松,他越发担忧,于是等她吃完了饭,他小心翼翼的问她在宁安发生了何事,她可还好。
柳家一夜灭门早已传遍江湖,他自然也听闻了些消息,只是个中曲折却不甚明了。
他话音刚落,她却陡然变了脸色,不回答也不看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独自发呆,好一会儿后,见她面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急忙开口试图唤醒她。
谁知他的阿姐却忽然喷出一大口血,昏死了过去。
他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将她抱住差人速去医门请长老过来,然后他便看见一个人从门外进来,叹息过后替她把脉然后将一颗黑色药丸放入了她口中。
她苍白的面色渐渐有所改善。
那人不是医门长老,而是顾怀安,他的半个师父,他阿姐的亲生父亲。
其实他们的关系他早就知道了,不小心听到的,他一点也不吃惊,因为公孙烈没有半点做父亲的模样,也对她不好。
所以其实他为她感到开心,能有那般温柔的父亲,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他们的娘亲。
至于公孙烈,他大概已经猜到他多半已经死了。
但他一点都不伤心,只是心绪有些复杂,那人与他虽无养育之恩,可到底有血缘之系。
不过都不打紧,他有他阿姐就行。
顾怀安说,她此番吐血其实是好事,是将胸口积郁许久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他说柳家灭了,柳云亭死了,死在她怀中,她亲手将人葬了,然后打马回来淮阳,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哭,他实在怕她会憋出病来,幸亏她如今发泄出来,他喂她吃了凝神丹,她睡一觉便会醒。
顾怀安的话让他很吃惊,不知她竟同柳云亭有如此深厚的感情,那人在他记忆中是个对他阿姐很好的温柔之人。
倒是可惜了,他没有再问关于柳家的事却问了杜拾儿。
同是少年人,杜拾儿对她阿姐的心思怎么瞒得住他,兴许他也没想遮掩过,提起他阿姐时那般热切的眼神,叫他看了生气又担心。
生气他竟敢肖想他阿姐,担心她阿姐不曾拒绝,毕竟提起杜拾儿她眼里也藏匿着温柔的光。
同是弟弟,可他看得出她看杜拾儿与他时的眼神不同,他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大概是她春寒料峭时从岭南回来与他见面时。
顾怀安淡淡摇头似是不愿提起杜拾儿,只说了句应该离开了吧。
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又或许还在宁安,又或许……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却微微蹙眉。
他知道,顾怀安也算的杜拾儿的师父,原本授他武艺初衷为强身健体,锄强扶弱,独独不是报仇,灭人满门,可是他也懂杜拾儿的苦衷,所以怕是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再问,差人给顾怀安收拾住的房间,然后去收拾他阿姐带回来的包袱,她似乎对那个包袱很是在乎,吃饭时紧紧放在身侧,昏迷倒下去时手里也下意识去抓。
他好奇的将包袱打开却吓了一条。
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一件血染的白衣衫,血迹已干,却触目惊心,除过衣衫外还有一面令牌,上面写着玄云二字。
第二百三十四章:情何归
他立即便明白那些东西的归属,再次轻叹,原来柳云亭真的对她很重要。
重要到她将他的亡衣千里迢迢的背了回来。
他忽然觉得不懂她阿姐,分明对柳云亭没有男女之情,却伤心如斯,后来却明白了,她对柳云亭大概就像他对她。
她幼时出走江湖,遇到最温柔待她的大概只有他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她是真的拿他当亲兄长。
记得他阿姐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除过他们的娘之外,对她最好的大概也只有柳云亭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伤心。
他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对她最好的人难道不是他吗,可是当他知道柳云亭是怎么死的时候便释怀了,因为他担得起。
不过再往后,他再看见那件白衣,已经有了将其扔到或者毁掉的冲动。
因为原本他以为她阿姐醒来之后便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可是他想错了,她开始吃的很少,不是坐在园里的大柳树下发呆一整日就是饮酒度日。
喝醉了就拿出那件白衣默默流泪,嘴里念叨着是她错了,是她错了。
他心疼不已,好几次想趁她睡着后将那身衣服毁掉,想质问她带亡衣回来是来折磨她自己的吗,可到底怕她醒来后发脾气。
她整日喝的大罪,身体快速的消瘦了下去,整个人脆弱的好像风一刮就会散去,他没有办法,顾怀安也没办法。
因为她执拗且倔强,除非自己想通,否则无人能劝阻得了她。
再后来他也终于知道顾怀安提起杜拾儿的去处时那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估计是想说或许杜拾儿会来淮阳。
他确实来了,在他阿姐回来后的半个月,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杜府门前,白着脸执拗的说他要见杜韵。
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比之前稳重了不少,提着剑冷目出现在杜府门口时将看门的小厮都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来寻仇。
可那小厮后来说,少年开口说要见杜韵时,表情却卑微的像一只被丢弃的动物。
那日他的阿姐又醉酒了,他想若是府门外的少年能叫他阿姐开心一些,忘记那些伤心事也好,他便告诉她拾儿来找她了,可要见见。
柳树下的人正在醉中,但还是听见了他的话,紧闭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乱了一瞬,许久之后,她轻轻摇头。
她叫他告诉杜拾儿说她并不在府中,他也不知道她在何处,叫他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然后摇摇晃晃的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只能听话,按照她的说辞去打发门外少年,可那人根本不信,他红着眼再也顾不得规矩越过他飞身掠入了府内,侍卫惊怒要追,被他拦下。
且随他去吧,因为他知道他阿姐若不想见,他就见不到。
果然,半个时辰后他失魂落魄的出来离开了,眼睛红的像兔子。
见他如此他本想出言安慰几句,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时最终作罢,于是看着他颓丧离去。
可他到底低估了他的执着与耐力,往后数十天他竟每日都到府里来找他阿姐。
某一日傍晚忽然变了天,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若是常人肯定奔走避雨,可杜拾儿却立在他阿姐的院子中央一动不动,生生挨了一个时辰的暴雨。
他知道他在用苦肉计,因为他自小怕雷雨,可她阿姐竟然没有出来,就在他于心不忍想劝说他离开时他忽然晕了过去。
然后她阿姐的房门同一时间打开了,她从里面面色焦急的奔了出来,命令院里的小厮将他送到厢房去。
他松了口气,心想他阿姐一定能回到从前的。
厢房里,她凝眉为床上人退烧,表情不再是醉酒时的迷茫,听见少年昏迷里急切的喊着她名字的时候她浅浅叹息,伸手覆上少年的脸。
他知道她暂时还做不了决定。
她俯身在少年耳边开口说话,表情迟疑彷徨且无奈,她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杜拾儿醒来后却提着剑走了。
不再追着府内人问她在何处,自此也没有再来过府中,他知道,他应该是离开了。
杜拾儿离开后她醉酒的次数少了,但依旧用饭很少,他觉得那是个好现象。
可是今日,她又喝的大醉,孤零零躺在密室里,他心疼,也不想再忍了。
她还要如此颓丧到何时,他差人去请顾怀安,希望他能帮他叫她醒来。
斯人已逝,生者当往前看。
顾怀安来了,煮醒酒汤的丫鬟也回来了,一碗醒酒汤灌下去,不一会儿她醒了,睁开眼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二人问他们在她房间里做什么。
韫棣被杜韵盯着,满肚子责问的话却忽然卡壳般,他轻咳道午饭送来了,他来陪她吃饭。
本是个托口,他知道她吃不了多少的,可谁知她却笑着答应,捶了捶脑袋下床往桌边走去。
桌上午饭已摆好,她也不管他二人,坐下就吃,没多久,两碗米饭已经下肚。
韫棣和顾怀安相视呆住。
顾怀安忙上前替她把脉,韫棣赶忙给她夹菜盛饭。
“脉象正常”。
“食量也回来了”。
两人再次相视,面露喜色。
“你们不是来陪我吃饭的吗”杜韵无奈,眼底渐渐恢复了暖意。
两人急忙坐下。
“阿姐你……”韫棣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像惊弓之鸟。
直到杜韵抬眼看他,笑道她很好,已经没事了。
平淡如水的语气,险些叫他哭出来。
她说没事了,就是真的没事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变,却不敢问,只道她想通了就好。
往后的几日,杜韵都没有再喝过酒,日日出府去溜达。
韫棣不放心派人偷偷跟着,得知她是真的在街上闲逛散心便也放心了,侍卫说她第一日去了茶楼听了一整日的书,第二日去了铁匠铺差人给她锻一把剑,第三日去了城外十里柳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回来时手里拿着把柳笛。
韫棣听了侍卫的汇报开始迷惑,他阿姐找人锻剑,不会是要出去闯荡江湖吧。
有剑有笛,保准是,他开始惆怅。
所以杜韵出去的第四日,他便称自己病了,身体不适要卸下杜家家主一职还给杜韵,不过是想寻个由头绑住她。
外头江湖险恶,她沾染了一次已经弄得满身是伤,在府里安心待着才是最好。
只是不等他说要卸下家主一职,杜韵就笑意盈盈的告诉他恐怕他还得再辛苦一段时间了。
因为她要闭关了。
他哭笑不得,却又松了口气,他问她闭关作何,她说炼药。
她说自己身为杜寒月的女儿,杜家家主,总该有拿得出手能留名江湖的东西,拾人牙慧总比不过自己创造。
韫棣被她的宏图大志说服,只得同意她闭关,自己继续替她管理杜府。
七月初,杜韵正式闭关,她将自己院子里的闲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做饭的小丫头,下命若无事不得来饶她,有事请飞鸽传书,然后正式开始了闭关。
韫棣与顾怀安望着自己墙头停着的鸽子,扶额。
二人原以为杜韵不过是说笑罢了,可她当真自此之后都未出过院子,有需要的药材与书本了便飞鸽传书于他二人差人给她送进去。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至,如此一晃,三年便过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悠然岁月
三年,杜韵出关。
春日融融的季节,淮阳满城花开,她带着新研制出的“逍遥丹”走出了院子。
逍遥丹,据说能让人忘记一切伤心的,不愿意记起的记忆。
人生在世,总有人被执念折磨,且谁都不敢确定自己会开怀一辈子,所以杜家制出逍遥丹的消息一传入江湖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各路豪杰带着半信半疑的惊奇纷纷赶往淮阳,不管真假,都想为自己求上一颗丹药。
甚至非是江湖里的人听闻有此奇药,也带着重金前往淮阳。
杜家一时之间变得炙手可热,杜韵的大名更是迅速传遍江湖,风头无两。
人们道杜韵不愧是毒医娘子之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深深庭院青青垂柳下,竹椅上悠闲的躺着个着湖水蓝衣衫的女子,一手捧着本话本子看到精彩处笑得眉眼具弯,另一只手拿着根糖葫芦时不时往嘴里送上一口,好不惬意。穿过树隙落在她白皙红润面颊上的阳光斑驳摇曳,更衬得她清丽无双,连整个春日都显得愈发明媚了起来。
韫棣进入院子子看到就是那副光景,杜韵笑得花枝乱颤,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温柔一笑走过去“阿姐,你倒是独自惬意,却不知杜家都要乱套了”。
少年语气嗔怪,女子听罢“啪”的一声合上书站起身“怎么,若怀你莫不是嫌弃姐姐整日在府中好吃懒做,想将姐姐赶出府去”她垂头丧气。
少年嘴角微弯,却又故意板起脸“阿姐既然自知好吃懒做,不若我安排个差事给阿姐做如何,正好近日府内老管家年事已高来同我说想辞工回乡,阿姐不若将老管家的差事接过去,也省得我花银钱再请一个管家来”。
“什么,管家,我做不来,做不来”杜韵大惊失色,杏眼瞪得极圆,慌忙摆手,随即又哭丧起脸“若怀,你这是逼着姐姐离开,你这个不孝弟”。
听见离开两个字,韫棣表情一滞。
呵呵,他这个鬼机灵阿姐,看来藏着离开的心思呢。
不孝弟?哼,她才是个不肖姐,二话不说闭关三年,三年,虽然只隔了两个院子,可他想见她一面还得偷偷摸摸的爬墙,又不能被发现,躲躲藏藏的简直像个蟊贼。
好几次被府内丫鬟看到,捂着嘴笑。
他丢尽了脸,却又忍不住想看看她好不好,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丢脸。
她倒好,一出关不是斗鸡走马就是胡吃海喝,日子过的惬意,一点都不关心他这个为杜府呕心沥血年纪轻轻头发都掉了一把的弟弟。
简直可气。
如今竟想着一走了之。
休想。
“怎么会,杜府本就是阿姐的,我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若阿姐愿意,阿姐可以在这里住到老,我也愿意陪在阿姐身边一辈子”韫棣笑得极其温柔。
“弟弟有这番孝心,姐姐心领了,可姐姐终究是要嫁人的”。
说到嫁人,杜韵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半掩秀面,垂眸娇羞。
他这个阿姐,自出关后,性子比之前更家跳脱了。
韫棣手抵嘴边轻咳“阿姐,帕子拿反了”。
帕子上秀了一只不知是鸳鸯还是鸭子的东西,瞧着怪异无比。
“哦,不好意思”杜韵咧嘴一笑,急忙将帕子换了一边。
韫棣笑得越发温柔,眼中却划过一抹促狭“阿姐,提到嫁人,你如今也二十有一,整个淮阳城里怕是都找不到你这般年纪还未嫁人的姑娘,不如……”他顿了顿说不如趁着这次武林英雄前来杜府求药的契机为她摆擂比武招亲,寻一门好亲事。
哼,敢变着法的说她是老姑娘,不过她已经二十一了吗,杜韵忽然感到了一丝惆怅。不过江湖儿女,谁在乎那些。
她笑嘻嘻将手里的帕子往韫棣身上一扔“好弟弟,帕子收好了,可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
“你什么意思”韫棣疑惑,见她笑的狐狸一般,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果然,他听到她说那方帕子是某日她上街溜达时一个姑娘羞红了脸塞到她怀中的,让她转交给他。
一听是别的姑娘的帕子韫棣立马扬手准备仍达帕子。
“她说她是西城方员外家的大小姐,名唤烟柳”杜韵忙道。
韫棣的手猛地顿住。
有情况!
自认长姐如母的杜韵立马来的精神,她紧紧盯着韫棣,惊奇的发现他思索了一阵后白皙的面颊上竟挂上了一抹暗红。
她听见他小声咕哝了一句“绣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鸳鸯啊,傻小子”
韫棣脸色忽然变得更红“什么鸳鸯,分明是鸭子,还是丑鸭子”。
呦,她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无所适从,分明害羞了,还嘴硬,
“好弟弟,快同姐姐说说,你何时勾搭……咳……勾引了人家方小姐”。
“阿姐你胡说什么,什么勾引”韫棣炸毛,整张脸却红透了。
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杜韵笑而不语。
韫棣急忙解释不过是有一日他上街正好遇见那位方姑娘被人欺负,顺手搭救了一下而已。
杜韵显然不信。
若只是顺手搭救,他何故露出那般情窦初开的表情。
那方烟柳姑娘,十六岁模样,小丫头一个,虽名唤烟柳,却不似烟柳那般羸弱纤细,圆圆白净的包子脸上一双清透玲珑的眸子,笑起来娃娃一般讨喜,那日慌慌张张跑过来递帕子,局促的险些将她撞倒。
尤其是背上还背了把戳出她头顶高的长剑,活脱脱像是从戏班里出来的,一看就是假把式。
跑走的时候还将怀里的肉包子,糖炒栗子一股脑塞给了她,说是孝敬她。
她简直要笑死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姑娘。
“哼,既然只是一面之缘,这姑娘竟敢如此大胆的递帕子,还绣这般丑的鸭子,将我杜家当什么了,帕子拿来,我明日就叫人给她送回去,再教训她一顿”杜韵佯装发怒,伸手去夺韫棣手里的帕子。
他却先她一步将帕子塞进了怀中淡道“阿姐,还是算了吧,就是个不知羞的小丫头”。
韫棣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耳后都染上了红晕,整个玉面如天边未散尽的朝霞。
“哦……她如何不知羞了,快跟阿姐说说”杜韵故意拉长音调。
鬼知道他有多好奇。
可是韫棣死活都不开口。
杜韵说那她明日去方家串个门子。
韫棣立马投降。
他说那方烟柳就是个混子,本是员外府大小姐,不学诗文,不行女工,整日在府中舞刀弄枪,王员外请去的教书师父打跑了一个又一个,如此若她的武艺有长进也好,偏偏她武艺也学的一台糊涂。
然后不知从那里搞了一把长剑整日背在身上学人家除暴安良,上街找人打架。
他遇见她那日,她便正被一伙人追着满街逃窜。
然后逃上了他的马车。
那伙人见马车是杜府的便离开了。
然后他与那方烟柳开始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那人忽然面色一红疯子一般窜下了马车,身后的长剑直直戳到他鼻子上。
两行鼻血飙下,他的鼻子险些给那长剑杵断。
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急忙捂住鼻子止血恨不得将人抓回来暴打一顿。
第二百三十六章:茶楼里
可他到底是个君子,并未与其计较。
只是那方姑娘自此往后的每一日竟然都准时出现在他马车经过的街角,然后正被人追杀,然后逃窜上他的马车。
不待他反应,又逃窜下去,简直比兔子跑的还快。
他气急了,不明白为何每次她都能轻而易举的进入他的马车,而他为何每次都捉不住她。
终于在之后的一天,当她再次窜进他的马车时他先一步将人捉住,为防其逃跑,他将人压在了车璧上,质问她到底是何目的。
然后那混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说她想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再然后竟趁他发愣的时候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还说什么她盖了章他就是她的人了,说完推开他风一般窜出了马车。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摸着脸上带着口水的粘腻,被亲过的地方连同心底忽然烧的滚烫。
可那也抵挡不住他想追杀她二里地的冲动。
他竟被一个丑丫头轻薄了。
可是他的背太疼了,那厮不知用了多大劲推他,他的背狠狠撞在车壁上,简直要裂开了。
一个姑娘,到底是有多大劲儿。
再后来几日她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消失了一阵子,没再出现在他的马车上。
只是刚刚消停了一阵子,竟又出幺蛾子给她阿姐递帕子。
满面娇羞?不知能,她怕是都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给他送帕子肯定心里憋着坏呢。
韫棣气呼呼的说完,杜韵愣了一下而后一边拍手称奇,一边笑得身子都要站不稳了,那笑声,柳树上早起捉虫的鸟儿都惊飞了一排。
那个什么方烟柳简直太可爱了,太合她的胃口了。
“敢轻薄我家弟弟,阿姐我一定给你报仇”她笑过后拍了拍韫棣的肩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口是心非的若怀啊,若你真的那么讨厌那丑姑娘,为何会收了人家的帕子。
“阿姐你…….悠着点,方员外也算得上是淮阳的名门大户”半晌,韫棣嗫喏。
杜韵笑着让他放心,说她一定悠着点来,不伤了两家和其。
第二人她就一封拜帖将那个韫棣口的混子从方府请到了杜府。
兴许知道是来做客,方烟柳倒是没有背着她那把长剑,身上也穿着件端庄的粉色衣衫,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只是当听见杜韵说要在杜府里给她找个师父教她武功时立即一蹦三尺高,开心的问那她以后是不是可以常来杜府。
杜韵笑说自然,她想长住都可以,然后就被方烟柳抱着在脸上啃了几口。
然后就看见闻讯赶来的韫棣黑着脸说方烟柳怎么随便一个人都亲,怎么不毒死她。
杜韵一口气险些背过去,她是随便的人吗,且什么叫不毒死她。
她杜韵有毒吗?
韫棣这孩子何时变得如此毒舌。
不过方烟柳似乎并不因生气,看见他出现在门口,眼睛一量立即朝他奔了过去,像一只蓄势的小牛犊。
韫棣脸上的冷漠瞬间土崩瓦解,慌忙转身逃走。
杜韵扶着门框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傻弟弟,这可是杜府,你怕什么呀”。
看着少年少女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杜韵心里腾起了大片暖意,似乎空气里的花香气息更浓了一些。
“最是人间好时候”她抬头望向明净天空。
最是人间好时候,她也该离开了。
她进屋换了身男装然后出了府,而后去了她之前长去的茶馆。
听闻那里的说书先生讲的一手好故事。
闭关三年,她也该清楚清楚江湖上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然后挑个有趣的地方去。
茶馆里人很多,她随意寻了出僻静处坐下要了壶碧螺春自斟自饮起来。
说书先生呷了一口茶水润嗓后缓缓摇开了折扇。
他说了三件事,一件便是逍遥丹的事,言逍遥丹若真有那般神奇的功效,她独家此次怕是会狠狠赚上一笔。
杜韵老神在在的默默点头称是。
没错啊,她得给他家若怀多攒点家业,毕竟他还得娶老婆呢。
第二件,岭南江家家主与一个月前大婚,所娶之人乃一普通女子,并非江湖中人。
杜韵惊叹江北承都那么老了,还娶填房,他儿子能同意吗。
众人哄笑嘲讽她莫不是深山里才钻出来的。
他们说早在一年前,江月山庄庄主之位已经被江北承传给了儿子江临枫。
杜韵呆住,一口茶水顿时梗在了喉口。
不过瞬间她便回过神,她将茶水慢慢咽下去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那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
看来她的“离心”并未出差错,不然她还担心江临枫若是缓过劲儿来记起一切提剑追杀她。
“好什么好呀,事情怪就怪在,江湖上早就传言江临枫心悦杜家家主杜韵,如今却突然娶了另一个姑娘为妻,简直令人唏嘘”。
真是有点唏嘘呢,杜韵闷头喝茶。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杜韵爱上了别人,抛弃了江临枫,那人在岭南等了三年,终是不见杜韵去寻他,才死心另娶”。
“没成想这杜家主竟是个负心女”
人们三言两语将她说成了一个抛弃旧爱另寻新欢的负心女,她在角落里堪堪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哎,真是苦了江家主了,当年误以为杜家主死了,亲自来淮阳吊唁,听闻本是来求亲的,带着自己亲手锻的揽雪剑”。有人轻叹,提起当年时不胜唏嘘。
门外的风穿堂吹进来,慢慢的拂过杜韵额前的青丝,她忽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
茶水滚烫,她咳的停不下。
可是满室嘈杂谁有知她怎么了。
风停了,咳嗽也止了,她抬手轻捏眉心,连同眼底的情绪一并隐藏下去。
“先生还是快说第三件事吧”她淡淡催促。
众人也不再讨论江家的事,随即附和。
杜韵细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边沿,安静等待。
说书先生说两个月后临川藏剑山庄庄主要在临川举行品剑大会,诚邀天下豪杰前往。
“你终于还是做到了”杜韵摩挲茶杯的手停了下来,起身丢下一锭银子在小桌上出了茶馆。
第二百三十七章:打马行
七月初,杜韵在杜府门口摆了桌子搬了小板凳兜售逍遥丹。
一人一颗,多了没有,一颗一千两银子,先到先得。
倒不是她不愿意多卖,而是逍遥丹吃一颗有用,第二颗就跟小孩吃糖水丹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虽如此,她将小桌子摆好没过多久她炮制出的第一批丹药就被不远千里各路来的豪杰们一抢而光。
一百颗丹药她赚了十万两银子。
钵盆满体,银票数到手软,她做梦都在傻笑。
是以醒来后立即将配方交给门下专门制作丹药的堂主加紧炮制。
不过,就在她洋洋得意做着发财大梦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她哭笑不得的事。
她在府门前兜售丹药之后的几天内竟有数十江湖豪杰上门求亲,说是那日在府门口一见,惊为天人,遂念念不忘,但求能结连理。
端坐镜前的杜韵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问身边小丫鬟,她可长得惊为天人。
小丫头望着眼前人,身形修长,一身素纱衣包裹着玲珑的身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一头乌发高高扎在头顶,显得英气无比,未施粉黛的脸上一双杏眼微闭透出猫儿般的慵懒随意,唇形优美色如朱丹,下巴比之前圆润了几分却更显精致。
随即笑弯了眉眼,点头称是,说她是见过最漂亮的女子,那些男子真是有眼光,若能娶到她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最受不得恭维的杜韵随即懒洋洋的对着镜子独自做了个恶劣的表情,哼哼,想娶她?就不怕她不开心了动手毒死他们?
简直大胆包天。
她正胡思乱想,小丫鬟兴奋笑道听说顾怀安和韫棣正合计着给她办个比武招亲赛,寻一门好亲事,说她也老大不小了。
杜韵听完痛心疾首。
“他二人竟如此迫不及待的将我打法出去,既如此,我走就是了”她做作的假装抹泪。
心里却盘算着不知马圈里哪匹马脚程最快。
索性方烟柳的师父已经找好了,就是她那个亲亲爹爹。
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身份不至于被方烟柳看清,又能文能武,刚好教习方烟柳武艺的时候连同书文一同教习了。
毕竟,弟媳妇要从小培养。
她已经同她爹说好了,方烟柳若不听话就不让她去找若怀,那姑娘她看得出来对
她家若怀喜欢的紧,只要是为了他,她干什么都很有劲儿,区区书文,定然难不倒她。
有方烟柳陪着,韫棣也能不那么孤单。
那就是杜韵的打算。
安顿好一切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趁着府内人都安睡,杜韵背了个包袱,胸口塞了厚厚一踏银票,从马圈里牵了匹快马偷偷溜出了杜府。
马蹄声远去,踏碎一地月光。
江湖悠远,她知道,或许有人还在等着她。
三年了,不知少年过的可好。
柳府灭门那夜她抱着柳云亭的尸体哭的昏死了过去,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床边趴着个正安睡的少年。
他脸上,身上皆是血污。
独独那双手没有半点血迹,像是刻意洗过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掌心传递着灼热的温暖。
她立即明白肯定是他担心她,所以污衣都来不及换的守在床边,他以前最爱干净的,也不知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她动了动嘴想开口叫醒她,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嗓子疼的厉害。
她哭的太久了,所以嗓子坏掉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哭呢,她麻木的思考。
眼泪瞬间大颗的滚落了下来。
原来,他的云亭哥哥已经死了。
尸体还在柳府,她陡然惊醒,望着窗外不知是何时辰的天色,急忙起身。
她太急了,起身竟止不住咳嗽了起来,声音惊醒了床边熟睡的少年,他迅速起身惊喜不已,说她终于醒来,然后问她可好。
看着少年明快活力的脸旁,她忽然难过不已,她知道她没办法怪他,他只不过报了家仇而已。
她只能怪她自己,怪她无用没有保护好她的云亭哥哥,怪她是个扫把星,害死了她的云亭哥哥。
想起柳云亭死时还在安慰她不要自责害怕,那般温柔淡然的语气,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朝少年摇头,将脸埋进锦缎被面里。
然后她听见少年跑出了门,脚步有些慌乱,他哑着嗓子说他去请大夫。
他知道她不好,很不好,也知道即使她自己就是大夫,恐怕也治不好她自己。
少年离开了,她下床穿好鞋离开。
初夏的日光很暖,她顺着宁安的长街顺着记忆里的路往柳府走,街上的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他们说打更的清晨露过柳府门外时见门虚掩着,觉得好奇便走了进去。
可偌大的柳府却空无一人,他迷了路,然后走到了西阁,然后撞到了西阁里正逃出来的丫鬟。
看见他以为是府内的仆从,立即好心提醒叫他赶紧逃命,说东阁打起来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那丫鬟兴许是吓坏了,话说得不太明白,更夫并未听明白且那小丫鬟说完便逃走了,更夫好奇便寻去了东阁。
还未走到东阁门口就已经被满地的尸体吓破了胆。
他大着胆子进入东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满地尸体堆积如山,血染的地面都都看不出本来的模样,然后他看见了柳放廉和柳云亭的尸体,顿时惊叫着跑出了柳府。
天下第一富商柳家惨遭灭门的消息就那样传遍了宁安,传入了江湖。
街上人绘声绘色的同旁人讲着,生怕别人错过了热闹。
独她一个人面色苍白周身似在隆冬寒冰之中,她强忍者将那些人都杀了的冲动麻木的走到了柳府门口。
然后她遇到了小月。
见她脚步虚浮小月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住。
她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她,上面写着她给她下的毒的解药配方,让她自己去找人配药解毒。
小月将配方收进怀中人却没有离开。
她问她可还有事,她面色一凄,说她是来替柳云亭收尸的。
她说少主是个好人,曾给过她不少帮助,自责都是她没有及时回去地牢才让云琅找了过去。
她心里欣慰,总归是有人念及着她云亭哥哥的好,这便够了。
最后,她与小月一同将柳放廉与她的云亭哥哥葬了。
葬在了府内金碧池边的大柳树下。
幼年时她二人曾在金碧池边嬉戏垂钓,累了就在大柳树下的绿茵上休息,他的云亭哥哥说金碧池是整个府中最漂亮的地方。
因为夕阳下的湖水闪闪发亮像极了她的眼睛。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专注温柔,以至于往后每当她看到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湖水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
金碧湖边埋君骨,落日黄昏尽相思。
柳家虽然灭了,可家业还在,她带着玄云令找到了地位仅次于柳放廉的大掌柜,命他将柳府剩下的尸体清丽干净然后闭门封府,任何人不得再进入打扰亡灵。
若他做不到她就杀了他,掌柜的立刻战战兢兢的答应。
暮色四合,小月离开了。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灯火阑珊,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空洞的厉害,几乎支撑不住。
然后她撞见了出来寻她的顾怀安,终是闭眼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三日后。
顾怀安告诉她莫南浔在宁安城里疯了一般的找了她三天。
她听见莫南浔三个字,心头又是一阵酸涩,苦水几乎漫出胸膛。
她轻轻摇头,那日傍晚就打马与她爹离开了宁安。
月光皎洁如水,白马悠然的走在一处郊外官道上,马上女子指尖绕转着一根柳笛,动作娴熟恣意,半晌之后她将柳笛往腰间一别轻拍马背“马儿,我带你去有山有水的江南之地转转可好”。
白马打了个鼻鼾似做应答,女子一笑,扬鞭启程。
一个月后,一人一马走完了所有的陆路,抵达了一处水陆码头。
那江南之地三面环水名唤临川。
她们需乘船而去。
只是杜韵没有想到,她不过随随便便上了一艘船,竟会碰见那个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错流年
桃花渡口杜韵乘船南下前往临川,渡口停了大船数艘,她随便上了一艘。
只是没想到会在船上遇到江临枫。
那夜的月光很亮,大船穿行在碧水之上,伴着夜里习习的凉风。
她在自己的房间中待的闷了,又见外头月光正好便出去透气,夜半时分的甲板上空荡荡的,是以她一去就看到了那个独立船头负手沉思的背影。
一身墨黑身姿挺拔,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的清辉,在夜里显得清冷又孤傲。
船头人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发觉她。
可她几乎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她有几秒中的呆愣,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种下“离心”时她已经做好了往后再也不相见的打算,可她当时离开的仓促,并未同他好好道别,如今三年后忽然相逢。
她心里是有欢喜的。
她想上前打招呼,问问他身体可好,是否也要去临川参加品剑大会。
还有,娇妻可美丽温柔。
可是她到底已经没有了询问的理由,因为他如今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若上前,以他的性子或许会误会她别有居心。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想待第二日了看看会不会碰到间青沐风,若碰到了,再问也不迟。
于是她转身准备离去,只是倒霉如她一不小心碰到了栏杆处的风铃当。
铃铛发出了与夜风不相称的清脆声音,船头的人转过了身子。
他问谁在那里。
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淡淡的,却如芒在背,无可奈何之下她缓缓转过了身子。
那人正在打量她,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她一惊未及多看急忙垂下眼帘尽量笑得疏离,她说自己原本想上船头赏月,未曾想有人在,不欲打扰,遂准备离去,说完低头假做娇羞。
心里却在想,江临枫好像瘦了一点,那双眼睛也比从前更加沉寂了。
也不知他这三年经历了什么。
她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并未发现江临枫朝她走了过去,直到目光里多了一双黑靴。
“撒谎,你适才就在此处”平淡的语气。
意思是她在这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那么久,他是知道的。
江临枫只是觉得好奇,眼前这个姑娘盯着他看了半晌为何叹息着离去,又为何被他叫住的时候会露出惊慌的表情。
难不成她认识他?可他并不记得见过她。
头顶月光越发明亮,清辉寂寂,杜韵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抬头“公子见笑了,小女子适才无意偷看,只是见公子天人之姿俊美不凡,不由得做出失态之举,还望见谅”她表情愈发娇羞。
江临枫的表情愈发玩味。
眼前人分明又在说谎,连娇羞都是假做,女子娇羞时会面若红霞,可她分明眼底清明。
只是,这场景为何会叫他觉得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也用天人之姿俊美不凡夸过他,也是这般心口不一的假意奉承。
心底闪过一丝茫然,他下意识问既如此她为何不多看一会儿。
既然觉得他俊美不凡,为何不多看一会儿反而叹声离去。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住了。
杜韵杏眼圆睁,里面是不敢置信,亦是小心翼翼的探究。
她甚至想拉过眼前人的手看一看那根银针到底还在不在他的体内。
而江临枫,是没想到自己会问出那般轻薄孟浪的话。
但见杜韵一副吓到了的表情,他又觉得欢愉,遂又靠近一步“敢问姑娘姓名”。
“你问这个做什么!”杜韵下意识问,音调陡然拔高。
江临枫愣住,没想到她反应那般激烈,脸上的表情随即淡了几分。
“你与吾妻相像”他答。
答完不等杜韵反应转身离去,背影疏离。
恰好另一边甲板处出来了一个女子,见到他眸色一亮“夫君”她唤了一句迎上去抬头仰望他,面上尽是温柔的欢喜,他低头一笑回应。
然后他们相携着离开了甲板。
隔的有些远,杜韵未看清女子的面容,只在她朝她这边望过来时记住了那双杏眼。
带着若有所思的探究。
你与吾妻相像,耳边回荡起江临枫的话,她忽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竟是沐风。
他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白,眼底藏着些不安。
她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她二人刚才的对话,所以在害怕。
“你放心,他并未记起我是谁”。
听了她的话他似乎松了口气,“你为何在此处”他问。
她止住咳嗽,深深吸了一口气“去临川,恰巧碰到的”。
短暂的沉默。
“决定了?”他又问。
她微愣,随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点头“我想试试看”,声音温柔了几分。
他略微点头说了句“也好”,然后没有再说话。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那样安静的站着。
她没有问这三年了江临枫发生的事,她原本打算问的,可忽然就不想问了。
而他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大概是觉得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了。
夜风渐渐凉了,她同他告辞准备离开,转身刚走几步却又被叫住。
“抱歉,我不放心,你也看到了,如今少主他已经有了…….”。
想起适才二人在一起的一幕,沐风还是胆颤心惊。
“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杜韵打断沐风,目光三分无奈七分清冷。
其实她也不放心。
说完她转身离开。
往后的几天,她几乎没有再踏出过船舱半步,说来也巧,她如此避让,她们便当真没有再遇到过。
四日后船停靠下一个渡口,莲花渡。因为到达临川还有半个月,所以大船每行至一个渡口都要停上半日,一来是让人们下传透气,二来有人要离开。
她便是从莲花渡下去的,她在莲花渡边的小镇里溜达了半日,夜幕时分目送着大船离去。
天边晚霞似火,照着瑟瑟江水,她坐在渡口吃着刚买的糖葫芦,裹着蜜糖的酸山楂一颗颗吃下去。
东边天空升起半轮明月时她起身拍拍衣衫踏上了另一艘南下的船。
头顶月圆,又是一个团圆日。
她忽然想起了杜拾儿,想到了十三岁那年的中秋夜。
少年乖巧的枕着她的臂说他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还有半河村那个月光极亮的夜晚,少年瘦弱幼小的身子站在门槛上,背枕苍茫的沙漠,信誓旦旦的许诺说他会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她忽然发现他从九岁开始便一直在说那句话,要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桂花巷的小院里、青云谷白雪覆顶的竹屋里、一剑阁的后山崖上,从他九岁到十五岁,从她十三岁到十八岁,他的心意从未变过。
她想,如今他十八岁了,若还欢喜,想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那她就依了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心事尽
穹顶月圆,大船顺流而下,立在甲板上的人淡淡的看着被月光浸染的河面,眉间凝着一缕轻惆。
半晌,他下意识的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空空如也,除过房间里传出的男人们吃酒的大笑声,什么也没有。
江临枫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继而失笑摇头,他怎么会想念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
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只是,杜韵灵动的模样却时不时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觉得他们肯定在何处见过。
想着想着他便恼了,叹息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一灯如豆,他的妻子已经睡了,容颜安静,嘴角微微弯着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白梨落,他的妻子,他偶然救下的一个孤女。
江临枫看着床上女子的容颜,忽然又想到了杜韵。想到了自己对她说你与吾妻相似的话。
再看床上人,心想她确实与白梨落有几分相像。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总是想起她,他松了口气走回桌边喝茶。
桌上堆着满桌子的吃食,都是些零嘴,他忽然想起来下午大船停靠梨花渡时他差间青下船去给白梨落买零嘴。
可是她似乎不喜欢吃零嘴,桌上的东西几乎没动过。
他忽然皱眉,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吃零嘴呢。
他下意识觉得所有姑娘都是贪嘴的,记忆里似乎就有一个人贪嘴极了,像小狗一样知道街上那家铺子的包子最好吃,还喜欢吃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江临枫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模糊虚无的记忆,一时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发慌。
可是他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或许是他记岔了,他慢慢平复下心绪,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却不自觉往零食堆里看了过去。
角落的白玉盘中放着几根鲜红的糖葫芦。
心弦一震,他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那几根糖葫芦看着实在是碍眼,平白惹得他心烦,于是他端起盘子出了门。
他走到栏杆边扬手想将盘子里的东西倒掉,可待抬起手时又迟疑了。
糖葫芦有什么错呢,既然他看不得,不若送给旁人吃。
于是他去了旁边间青与沐风的房间。
推开门,那二人不知在说什么,看到他猛地住了嘴,表情也很是僵硬。
江临枫也懒得问二人在说什么径直走过去将盘子往桌上一放“夫人不爱吃这个东西,往后不要再买了,扔了浪费,你二人吃了吧”。
间青和沐风愣愣点头,不过待看清盘子里是糖葫芦时面色忽然复杂起来。
江临枫看见两人复杂的神色,以为是他们不想吃,便又道“若不爱吃就送给旁人,沐风,你去将这糖葫芦送给前几日我在甲板上遇见的那个姑娘”。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懊恼之色划过面上,他怎么又想起了她,于是不等二人反应转身离开了房间。
沐风盯着那盘糖葫芦,眉头皱的死紧。
“沐风,你说少主他会不会……..”
不等间青说完沐风已经端着糖葫芦出去了。
栏杆外月光如水,间青叹息着想到了这三年来江临枫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他从宁安醒来,忘记了与杜韵之间的一切,得知柳家已经灭门后,什么也没说大醉了一日然后打马回了岭南,自此倾心壮大密语阁。
看似相安无事,可性子却越发孤冷,若没有旁的事几乎不踏出竹阁半步,行事也越发规矩,滴水不漏到没有半分失态,只是到底失了些人气。
他是从什么时候有了一丝变化的,大概是在遇到白梨落之后。
白梨落是他偶然救下的孤女,二人本是一面之缘,可白梨落却执意要还了救命之恩,后来她就在江月山庄里做了个扫洒丫头。
再后来她便成了江月山庄的少夫人。
但是他与沐风都明白,他之所以会娶白梨落大概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孤寂,而恰恰白梨落与杜韵长得相像。
他虽记不起杜韵了,可还是会选择与她相似的人。
白梨落眼里的喜欢藏不住,他与沐风看在眼里觉得那样也好,至少他选了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女子。
二人成婚后相敬如宾,日子过的倒也平坦,直到前几日他们遇到了杜韵。
间青追出房间去害怕沐风在杜韵面前失言,只是他们不知道杜韵下午就离开了。
二人寻到杜韵房间时只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和一把剑。
信上说若他们不到临川,那么就此别过,若他们也去临川,那么她会晚一日到达,不会碰见,叫他们放心。
还有,揽雪剑替她还给江临枫。
书信旁放着把剑,沐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将书信在烛台上燃掉,放下那盘糖葫芦然后拿起剑出门离开。
二人没想到江临枫会去而复返,正等在他二人的房间里。
沐风手里的揽雪无处可藏,短暂的慌乱后他神色平静的进到屋内。
“糖葫芦可送过去了”江临枫语气带着一丝轻快的欢愉。
沐风点头。
“她住在哪一间屋子”他又问。
他想知道,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想知道。
沐风抬头看了一眼桌前人脸上暗含的期待“西上房第三间”他从善如流。
“她可知糖葫芦是我送去的,可喜欢,有说什么”。
江临枫说完等着沐风回话竟不自觉有些紧张。
“少主,她离开了”沐风淡淡开口,只见眼前人听罢瞳孔微缩,脸上的失落已经掩饰不住。
看的他惊心动魄。
他不敢再说一句话,只等着他死心离开。
但是片刻安静之后他听见他问她去了哪里,声音很轻,他知道他不高兴了。
他摇头说他不知道,只说她大概是下午在梨花渡离开的。
江临枫满心失落,几乎压抑不住,他不名所以只觉得自己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荒唐无比,不欲多问他起身准备离开,目光却不经意扫到了沐风手里提着的剑。
一股莫大的失落几乎瞬间将他席卷,心弦一阵乱颤,胸口忽然闷痛不已。
他问沐风剑哪里来的。
沐风将剑放在桌上“那位姑娘落在房间里的,属下见是把好剑便收了回来,想着日后若再遇到就还给她”。
江临枫听了沐风的话忽然嗤笑出声,他说既是好剑,携剑人自当珍视,怎会粗心遗失,看来是把弃剑。
“她既弃了剑,你又自作聪明的捡回来做什么”他忽然生气,拿过桌边的剑扬手就往门外的江里扔去。
沐风一惊急忙飞身出去将剑接住,若他慢上一步那把剑怕是当真要落入奔流的江水之中了。
“少主息怒,这毕竟是旁人的剑,我们怎可随意处置,说不定那姑娘真的是粗心遗失了剑,会回来拿的”。
他白着脸劝他息怒却不知叫他息怒什么,不知他为何突然动怒。
“是呀,那姑娘说不定是下去梨花渡买东西一不小心没赶上船”间青也在一旁附和。
江临枫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你适才为何要夺下揽雪,其实就那样扔掉也好”间青望着自江临枫发脾气起表情就有些茫然的沐风。
留下只会徒增少主烦恼,说不定还会叫他记起前事。
“你不懂,少主扔剑是一时气极,可他若消了气定会……”
“定会如何,难不成还会跳下河去找不成”间青问的漫不经心,问完却怔住。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是确定,他一定会跳下河去寻的。
“所以你才护住了剑”。
沐风点头叹息着将揽雪裹进了包袱里。
另一边,负气离开的江临枫走回甲板上站定,冷风拂面,他忽然怅然若失。
他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失态,为何苦闷,为何惆怅,又为何心痛。
只觉得看见那把剑的时候难过几乎将他吞噬,叫他瞬间失了理智。
可听见沐风与间青说那姑娘会再回来时心里又隐隐生出了期待。
他任由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折磨着他,心里迷茫一片。
半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陡然失笑,频频摇头。
他怎会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丫头。
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若下次再遇到,若那人真的回来取剑,就不顾一切的将人留在身边吧。
如此一想,他心底那些细密的疼痛慢慢变成了隐隐的期待和欢愉。
自此每到一个渡口他都暗暗留意上船之人,可是直到大船抵达临川渡口靠岸,他都没有再见过杜韵。
第二百四十章:再相见
江南的九月,细雨如丝。
杜韵背着包袱撑着把油伞在临川街上慢慢的走。
正值中午又下着雨,街上有些冷清,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孩童在街头窜来窜去的嬉闹,不过街道两旁的房屋却很典雅秀致,穿街而过的风里带着些湿润的凉气,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沿着长街漫无目的的溜达,一切虽然陌生,但她的内心却慢慢变得安定且柔和,因为她知道杜拾儿就在她面前的这座城里。
她不急着去找他,她其实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想着顺其自然,说不定某一日他们会在街上碰到,那样便最好。
晌午到了,她寻了处雅致的茶馆进去,里面人不少,却大都是江湖人,找了处安静角落坐下,要了两盘牛肉一壶酒独自吃了起来。
期间她听见邻座那桌有两个江湖打扮的男子正在闲聊。
“藏剑山庄的品剑大会三日后正式开始,临川城中怕是已经聚集了各路人马”。
“谁说不是呢,若只是区区一个品剑大会倒不足已引得豪杰竞相前来,关键在于藏剑山庄放出话来,但凡能进入品剑大会之人皆可挑选一把自己钟爱的兵器带走”。
杜韵竖着耳朵慢悠悠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
“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得一把剑!不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其中一男子兴奋,另一人见他一副跃跃欲试之态急忙解释。
他说并非人人都能去品剑大会,因为南宫一剑在藏剑山庄门摆了擂台,擂主乃藏剑山庄庄主,凡是能在他手下过上十招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品剑大会。
“那有何难,只要不是南宫一剑亲自摆擂,听闻那庄主不过一介文弱少年,有何惧怕”先前说话那个男子不服气道。
“我可是听闻那少年三年前就能单枪匹马的剑挑密语阁几大高手!”杜韵忽然放下手中筷子,盯着那二人淡淡开口。
她本不想插话,可她见不得他们轻视杜拾儿。
被突然插话那两个男子一愣,见是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便笑道“再厉害他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人”。
“他可以”杜韵面无表情。
可不可以无所谓,她明白南宫一剑让杜拾儿摆擂的目的不过是想趁此机会锻炼他,人自然越多越好,都是他的活靶子。
二人听杜韵语气坚定,明显的维护姿态笑了“听说藏剑山庄的少年庄主长得英俊不凡,小姑娘你莫不是也瞧上了他”。
“什么叫也?”杜韵鲜少那么快抓住重点。
“那少年三年前回到临川凭借一己之力仅用了三年时间就重振了藏剑山庄,声明远播,虽说有他外公南宫一剑的帮衬可到底是少年英豪,内藏锦绣,是个有魄力之人,加之他长得英气逼人,所以这临川城中好多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如今他正是议亲的年纪,听闻藏剑山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那人说完看向杜韵,见她半晌没有说话,兀自摇头一笑回头继续吃茶。
杜韵给自己倒了杯酒,内心忽然有些忐忑,三年未见,杜拾儿似乎变了不少。
他重振藏剑山庄的事她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可从旁人嘴里听到还是忍不住为杜感到自豪和高兴,他终于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不过,招蜂引蝶的本事似乎也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想到此,她喝了一口酒,兀自一笑转头问那两个男子藏剑山庄的擂台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二人答下午便开始,她应了一声再没说话,安静的吃完午饭离开的茶楼。
临川三面环水一面环山,那山便是麓山,麓山之下便是藏剑山庄所在。
杜韵走到麓山脚下时天色已是黄昏,金乌将坠,她看到了杜拾儿的家。
背靠巍峨青山占地近百亩,房屋成片,恢弘大气。
山庄门口摆着一方高大的擂台,可是她去的晚了,第一日的比擂已经结束,擂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群人围在擂台下交头私语。
“未曾想那少年那般厉害”。
“是呀,今日在他手下过了十招的竟只有寥寥数人”。
“听闻江月山庄的庄主江临枫也来了,不过今日没有瞧见,怕是明日会来,不知他与这少年庄主比,谁能更胜一筹”。
“说不准,说不准”
那些人之后还说了什么杜韵没有听见,因为她听见江临枫名字那一刹那就紧张了起来,后来听见他们说他今日没来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眼,三分紧张七分期待,但人群里并未有她要找的人时她又感到失落。
人群陆陆续续的下山去了,藏剑山庄门口顿时清冷起来,她迟疑了一下走到了藏剑山庄大门口。
朱红大门高阔气派上面挂着一张漆青匾额,上书藏剑山庄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霸厉逼人。
一看就是南宫一剑的手笔。
门口的两名侍卫见她在门口徘徊以为她也是来打擂的便告诉她当日的比赛已经结束,若是要打擂可第二天再来。
杜韵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看起来像是来打架的吗,就不能是来找人的?
可她看着那两个侍卫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没办法说她是来找杜拾儿的。
侍卫见她不走,以为她没地方去于是又道山庄门口往北走一炷香的地方叫北斋,是藏剑山庄专门接待江湖贵客的地方,她若不方便下山可去那里住上一晚。
叹了口气看了眼天色杜韵背着包袱去了北斋。
在北斋住了一晚第二日杜韵早早起来换了身男装束起头发去了擂台边,不过刚过清晨那里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大家都在等着杜拾儿。
杜韵寻了个能看到擂台的角落站好等着。
站了一会儿她就打起了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哈欠让她顿时间泪眼朦胧。
然后她听见人群忽然躁动了起来,人们小声私语说藏剑山庄的庄主出来了。
心脏一紧她的目光急忙往擂台上望了过去。
泪眼模糊里她看见了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笔挺如松的站在擂台上,手里提着把剑,倨傲的睨着众人。
下意识的,她将身子往前面的大汉身后躲了躲。
近乡情怯,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擦掉眼泪从大汉身后微微探出头去,终于将台上的人看清楚了。
少年墨发高束,面庞依旧白皙如玉不过棱角却更加分明,一双浓黑剑眉末梢微扬,挂着些似有若无的锋利,眉下眼帘半阖,神情倨傲且疏离。
若说从前的杜拾儿像一轮耀眼的红日,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抹冷寂的清辉。
杜韵心底忽然说不出来的复杂。
她听见身旁有几个小姑娘指着台上人说真是英俊无比然后悄悄羞红了脸。
嘴角弯了弯,她意识到当初那个拽着她衣角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而她,是来找这个男人的。
如此一想,她忽觉耳后一阵滚烫。
“开始吧,谁第一个上”擂台上,少年抱拳朝底下人淡淡开口。
一个执长剑的男子跳上了擂台。
一上午杜韵就躲在那个大汉背后目光复杂的盯着台上。
那大汉兴许是来凑热闹的,也不上台就那样任由她在他背后躲了一上午。
上午的比赛结束后,获得品剑大会资格的不过数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