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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年长安     春山行txt下载     春山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柳家少主

    “你也来了吗,云亭哥哥”她呢喃了一句,抚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忽然簌簌滚落了下来。

    而后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再也忍不住一般开始嚎啕大哭。

    若是王桂花在跟前,杜韵一定会告诉她。

    十岁那年,被她亲了一口的人叫做柳云亭。

    杜韵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抹了把泪,在包袱了扒拉出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将自己简单拾掇了一下,戴了个斗笠就出门了。

    她到达绣庄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大家伙儿排着队领着闺女往绣庄里进。

    “柳家不愧是江湖大派,如此大方”

    “没错,这不,我也准备将女儿送进去”

    绣庄门口偏一点的地方围着些叉着手三言两语看热闹的百姓。

    藏在人群里的杜韵伸长了脖子往透过绣庄大门往里面看,可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她什么也没瞧见。

    她有些急,又有些害怕的样子,等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从街头缓缓驶了过来,百姓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杜韵呼吸一紧。

    马车停在了绣庄门口,撩开车帘,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白衣的公子。

    身形若竹,挺拔清瘦,墨发用一根玉带束在头顶,一身白衣胜过初雪,清隽出尘的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绣庄门口围着的百姓随即欢呼道柳家少主来了。

    “瞧瞧,这就是柳家年仅十六岁的少主柳云亭,果然如江湖传言的一般龙风之姿”

    “那是,大门大户里养出来的自然与普通人不同”

    “不过我瞧着这位少主周身温和清明,竟没有半分江湖贵公子的傲气”

    “自然是柳家老家主教的好”

    百姓们在一旁怯怯私语,杜韵看着那个缓步行上台阶的背影,心跳的那么快,要跳出胸腔了一般。

    她攥紧了袖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可还是在那个背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时小声嗫喏了一句。

    “云亭哥哥”她的声音的极小。

    “咦,云亭哥哥,你不是不来吗,怎么在这里”忽然忽然传来小帘的声音,脆生生的,爆豆子一样。

    这孩子嗓门怎么这么大!

    杜韵一惊,察觉到那抹已经上到台阶上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她急忙捂住小帘的嘴,拉着她蹲了下去隐在了人群后面。

    有一抹淡淡的目光朝她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就在杜韵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了的时候那抹若有似无的目光收了回去。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过去,那抹白衣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绣庄。

    刚踏入绣庄的柳云亭忽然停下了步子,他宽大袖子里的双手倏而紧握,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少主怎么了”护卫羽白见他神色有异,急忙询问。

    “没什么”

    极短的沉默后,柳云亭淡淡开口,脸上恢复了沉静,嗓子却喑哑不堪。

    羽白却明白分明是刚才那一眼,他家少主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少主见到了吧”他开口,刚才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叫云亭哥哥。

    而这个世上能让他家少主忽然失态的人,只有一个。

    也是他们忽然从蜀中改道青云镇的原因。

    其实一个小小绣庄而已,哪里犯得着堂堂柳家少主亲自赶来。

    不过是知道那人在青云镇,恰好有个理由能来罢了。

    可是来了,他宁愿深夜在那人府门外守着,也不敢敲门进去。

    “少主,当年的事,要不要……”

    “时间不早了,进去吧”

    羽白的话还未说话,就被柳云亭打断,他赶忙垂下头,跟在他身后大步进入了绣庄。

    “哇,云亭哥哥看见了没,刚才转头过来看的那位公子长得真好看,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比云亭哥哥你还好看”

    绣庄外,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小帘掰开杜韵捂着她的手,惊叹道。

    “眉毛和头发黑的墨一般,鼻子高高的,嘴巴红红的,脸比云亭哥哥,不对,比拾儿哥哥的还要白上几分,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十岁的小帘,并不知道如何夸赞美男子,只能用上自己所能知道的所有词汇。

    其实在她眼里,柳云亭生的面白如玉,眉黑如墨,两方薄唇红润饱满,甚至连鼻子都那长得英挺笔俏,再加上他一身白袍染纤尘,小帘实在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她想的到,却形容不出来。

    “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看的人”杜韵慢吞吞的回了小帘一句,声音却有些沙哑。

    那人,好像比她离开的时候又消瘦了一些。

    小帘抬头去看,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云亭哥哥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开心而已”杜韵起身将斗笠重新戴好遮住了所有表情,她朝绣庄里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拨开人群走了。

    小帘忙追了上去,她以为杜韵是听了他那句柳云亭比她长得好看,生气了,于是她讨好的告诉杜韵,传闻柳云亭只在绣庄里待三天就会离开,启程回宁安。

    “等柳家少主离开,云亭哥哥你依旧是镇子上最好看的人”小帘拽着她的衣袖脆生生道。

    杜韵步子一顿。

    “那就好”

    他会离开,那就好,她如今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之后的三天,杜韵又将自己关在了屋里研究医书,房门都未踏出半步。

    饭都是王桂花差小帘送进去的。

    第三天傍晚,她才出了房门,应当是睡得少了,白脸青眼红唇,地狱里逃出来的小鬼一样。

    她大喇喇往台阶上一坐,托腮望着西边渐渐落下去的太阳出神。睫毛轻轻颤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桂花的大女儿冰花从绣庄回来路过院子,恰好看见杜韵坐在台阶上发呆,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云亭弟弟,这个给你”

    冰花递上糖葫芦,她比杜韵大一岁,平日里都叫她云亭弟弟,知道她爱吃糖葫芦才给她的。

    杜韵看着忽然递到自己眼皮底下的红亮的糖葫芦,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她转过脸去对细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冰花一本正经道“冰花姐姐,我不能吃,我欠了月亮一个月的糖葫芦”。

    冰花一愣,虽不知她在说什么,却被逗乐了,她笑说那可怎么办,她自己不爱吃甜食,这根柳家少主送的糖葫芦岂不是要浪费了。

    “柳家少主……送的?”杜韵神色微微一变,像是被吓到。

    “你也觉得惊奇对吧,那柳家少主说自己明日要离开,不仅鼓励我们好好学刺绣,还买了镇上所有的糖葫芦送与我们这些绣女,说是作别的礼物,真是个有趣的人”

    冰花提及柳云亭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秀眉畔划过一抹羞涩。

    杜韵看的一呆。

    “那柳家少主可还有说什么”她悄悄攥住袖口。

    冰花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说她不吃的话,那她拿回去给小帘吧。

    “冰花姐姐,我忽然又想吃糖葫芦了”杜韵乖巧的朝冰花伸出了手。

    “你呀你”冰花叹一句她可真是变化无端,而后将糖葫芦放在了她手心。

    冰花离开后,杜韵捏着糖葫芦能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云亭哥哥,你这又是何意呢”她叹一句,起身回屋。

    再出来时,头戴了顶斗笠,出了门。

    等太阳彻底落下去的时候才回去。

    另一边,柳家绣庄后院里立着一抹白色修长的身影,他身边跪着个同样穿白衣身形高瘦的人。

    “不知少主召属下来所谓何事”跪着的人开口。

第四十七章: 再等三年

    白色身影转过身来,手里捏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正是柳云亭。

    “将她的事一字不差的告诉我”他的眼神扫过手中糖葫芦,闪过一抹心痛。

    “小姐如今,与王家人一同生活的很快乐,对了,小姐半年前收养了一个小少年,取名杜拾儿”

    捏着糖葫芦的手忽然一紧“小少年?杜拾儿?”

    “是,是个九岁的孩子,如今应当已经十岁,二人在外以兄弟相称。”跪着的白衣男子语气轻了几分。

    “那孩子如今在何处,可是一起生活”柳云亭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

    “好像是被小姐送出去学艺去了,如今不在杜府”

    白衣男子说完,柳云亭忽然温和的笑了“杜拾儿?她是将那孩子当成若怀来养了吧,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了若怀”

    那一抹笑,极尽温柔,瞬间让人觉得夜色都明亮了起来。

    “若怀少爷当年死的蹊跷,小姐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白衣男子说完柳云亭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当年的事是有蹊跷,我一定会为她查出来的”他过去将白衣男子扶了起来。

    “明日我就会启程回宁安,你继续待在青云镇,保护好她,记得有情况及时来报”

    说那些话的时候,柳云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似乎很是不舍。

    “是,属下明白”

    白衣男子说完一个飞身消失在了院子里。

    他刚刚离开,羽白走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袭披风,他将披风披到柳云亭肩头“少主,夜里风凉,回去吧”。

    羽白是个粗质的少年,他不懂他家少主捏着跟糖葫芦在院子里干嘛呢,自打来了青云镇就没笑过。

    “羽白,你说她看见我送她的糖葫芦时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来找我,毕竟她之前最喜欢吃糖葫芦了”柳云亭紧了紧披风,转头询问羽白,那个她字说的一片温柔。

    羽白心想他家少主可真是不容易,想要送那人糖葫芦又怕人察觉出来,于是以作别礼物为借口送了所有绣女糖葫芦。

    还特意亲自嘱咐那个叫冰花的姑娘,回家要告诉家人,糖葫芦是柳家少主柳云亭送的。

    可真是难为他家少主了。

    只是那人心硬,他家少主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少主,小姐……小姐她刚才来过了”看着柳云亭含笑的嘴角,羽白不忍心开口,却还是开了口。

    “什么!她来了,现在在何处,可是在外院”柳云亭面色瞬间明亮了起来,满是惊喜。

    “她终于肯见我了吗”他越过羽白疾步往院子外走。

    “少主,小姐在绣楼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羽白握了握拳。

    话音刚落,那疾步往外走的背影狠狠的顿在了原地。

    无边夜色里一个冗长的沉默之后,柳云亭忽然笑了。

    “她始终不肯见我,三年了,她始终不肯原谅我”

    那一笑让羽白忽然十分后悔刚才将那人来过的消息告诉了他。

    “小时候,她喜欢吃糖葫芦,我初时不能理解她为何会喜欢吃这甜腻的东西,后来她告诉我,难过的时候吃上一颗糖葫芦,就不会难过了,我一直都不信,可自从她离开后,我就慢慢信了”

    柳云亭哑着嗓子,语罢撩袍在台阶上坐了下去,一口一口将手里那支糖葫芦吃了个干净。

    十六岁的鼎鼎大名的柳家少主坐在台阶上失落的像个孩子。

    羽白心里哀叹,这又是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少主勾勾手。

    “少主,地上凉……”

    羽白担心的提醒,心里却明白他是不会起来的。

    柳家少主柳云亭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沉稳持重,行走知礼,何时坐过台阶。

    不过都是跟那人学的。

    那人是让他变得不是他的唯一。

    “少主若是实在想见小姐,属下现在就套马去桂花巷杜府”

    想见就去见,傻子一般坐在台阶上发什么呆。

    急性子的羽白忍不了了。

    “小姐离开了三年,少主找了三年,如今打算明日就那样离开吗”

    羽白实在明白不了,他们分明互相牵挂,为何不去相见。

    三年前那人悄悄离开,自此消失于江湖,他家少主嘴上不说,暗里却派出侍卫找了整整三年。

    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家少主在凤凰城的青云镇里遇到了一个与他同叫云亭的伶俐少女。

    他家少主欣喜激动的一夜未眠,本想亲自来青云镇查看,可柳府里却有事情走不开,只得先派了侍卫过来查看保护。

    等到终于从杂事中脱身有了时间,却又不敢来了。

    他怕那人还不肯原谅他,不肯跟他回去。

    后来柳家扩展势力,要在青云镇里开绣庄就成了他来青云镇的唯一理由。

    来了,却还是不敢去。

    “羽白,那日她分明来了,却躲在人群里不肯见我,今夜亦是如此,韵儿她……尚且不想见我,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见我,自然会来,若是不愿意,我寻过去,她会逃走的,她若是再逃走,我怕是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柳云亭眼底情绪翻涌了一阵,从台阶上起身准备回房,神色有些饿疲惫。

    羽白知道他还是不敢。

    “少主,小姐心里肯定没有真的怪你,以她的性子,若是真的怪你,又怎会在外面用少主的名字,她在外以杜云亭相称,想必心里还是记挂少主的”

    柳云亭上台阶的步子一顿,“但愿如此吧”语罢缓步离开。

    羽白搔了搔脑袋“这是取悦了还是没取悦”。

    “算了,不如直接去将小姐绑了来送到少主房里让他们相聚”

    “不行不行,少主忒小家子气,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羽白摇了摇头走了。

    第二日天未亮,一辆华贵的马车出了青云镇往东走了。

    “少主,真的就这样离开吗”羽白看着越来越远的青云镇,不甘心道。

    天知道他昨天晚上多想翻墙去杜府绑人,愣是忍了一个晚上。

    “羽白,你最近话有些多,接她回去,如今还不是时机”

    柳云亭在车里看书,闻言卷起书撩开车帘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他又恢复了一派风光齊月,与昨晚坐在台阶上黯然伤神的判若两人。

    羽白腹诽一句,如今不绑人,来日哭断肠。

    “少主觉得何时才是时机”

    哼,就是瞻前顾后,就是胆小。

    “三年,三年后,我会亲自来将她风风光光的接回去”

    柳云亭的声音深了几分,语罢放下帘子坐回了车里,继续看书。

    羽白:……………又是个三年。

    “少主,三年后小姐十七岁,到时候她要是喜欢上别人了,不要你了怎么办”

    不信你不怕,果然,他刚说完,马车狠狠一颤。

    “羽白,再多嘴,你就自己跑回去”马车里传出了柳云亭极其阴沉不满的声音。

    跑回去!羽白一抖,“少主恕罪,恕罪”。他急忙讨饶。

    马车里没了动静,半晌之后传出一个淡淡的,委屈的声音说那人如今已经不要他了。

    呀,受伤了。

    羽白一阵自责,一时怪自己太多嘴了。

    他急忙闭嘴,专心驾车。

第四十八章: 杏林绝笔

    青云镇春花落尽的时候,四月也过完了,杜韵照旧带了好酒好菜上青云谷去了。

    柳云亭的事没过几天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他回了宁安,她照旧要过她的日子不是。

    只要他别来打扰她的生活就行。

    山外春花落尽,谷里依旧一副百花争艳的景象,她照旧在谷里小住上几天才下山,下山的时候背上一袋子药材。

    照旧督促杜拾儿好好练功,外加多吃些饭,早日长高,好有能力去藏尘洞取剑。

    不过自那次之后她每次上山都多带一颗补气丸给小哑巴。

    她曾问过顾怀安为何不教小哑巴武功,顾怀安告诉他小哑巴小时候受伤太重,外加中毒太深,伤及了筋骨脾肺,练功的底子极差。

    怕他身体受不了,所以没有教他武功。

    杜韵想补气丸以多种滋补药物所练成,能补百气,小哑巴多吃些就算不能恢复筋骨脾肺,也能强身健体不是。

    其实她曾给小哑巴号过脉,探查出了他体内有一股浅显的毒药残留,但是她如今在医道方面尚且功力不够,探查不出遗留在小哑巴体内的是什么毒药。

    其实她曾怀疑过顾怀安种了满院子药草,医术一定很好,但顾怀安告诉她种药草只是个爱好,他的医术并不好。

    杜韵试探了几次,发现确实如此。

    是以,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研习顾怀安送给她那本医书,其实她想给小哑巴治脸,也想治好他的嗓子。

    想让他光明正大的,不用再戴着那难看的面具,想让他想说话的时候就说,不用什么都沉默以对。

    她有那些想法,除过想报答小哑巴的救命之恩之外,还有些别的原因,也没什么,就是瞧小哑巴可怜。

    又或许是因为,小哑巴是她家杜拾儿的朋友,杜拾儿也曾问过她能不能治好小哑巴。

    倒是小哑巴,向来沉默从容,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杜韵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认命麻木了。

    他越是那副样子,越是激发了杜韵的斗志,更想将他治好。

    杜韵发现她自从养了孩子后,变得越来越善良了。

    某一日,青云谷里红日初升,霞光万丈,杜韵头一次见到那种景象,兴奋的不行。

    她问顾怀安能不能带她到后山的观日崖去看看。

    观日崖顾名思义赏日观月的,只是有点陡峭,她自己上不去。

    顾怀安当时正在杀鱼,丢下鱼便带着她去了。

    观日崖上清风伴着满谷的花香,恣意醉人,外加东方一轮滚烫红日徐徐升起,让杜韵顿时一扫胸中积障,神清气爽。

    她对着满谷来回游荡的风老神在在的喊一句从此以后救治小哑巴的重任就落在她肩头了。

    说她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医者。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顾怀安在一旁笑的温和。

    他说她如果能将他送的那本医书研透,来日必能成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医。

    杜韵懒洋洋的摆手,说她对做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神医可没兴趣,负担太重,她只想做个游玩江湖的逍遥医。

    高兴了救救人,不高兴了毒毒人。

    那句毒毒人若是叫王桂花听了定要教训她一顿,顾怀安却依旧笑的说了句都随她。

    那句“都随她”里的宠溺终于被杜韵听出来,她一惊,吓了一跳,扭过脸去打量顾怀安。

    顾怀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太阳上,温和从容,眼神深邃平静。

    似乎刚才那些杜韵感受到的宠溺不过是一阵清风。

    杜韵收回目光脑子忽然零零碎碎的蹦出她与顾怀安初识的事。

    突然发现从那个时候起顾怀安好像就对她很好。

    什么都不要,收杜拾儿为徒带他回青云谷教他武功。

    送给她江湖上修医道的人都想要的医书《杏林绝笔》

    《杏林绝笔》相传是由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医圣南华子临终前所著。

    一本绝笔囊括医毒两道,上百种丹药毒药尽在其中。

    江湖上习医的人谁不想要,只是找不到。

    消失江湖多年,没想到在顾怀安手上,更没想到顾怀安会将此书送给她。

    如此一想,他对她好像好的过分了点。

    又或者是真如他所言,觉得与她有缘分!

    杜韵觉得不是。

    她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张了张讨喜到人人都喜欢的脸,她的性子也不是很好。

    “先生,能问你个问题吗”

    顾怀安整张脸沐浴在初升的红日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温柔,他转过头看了杜韵一眼似乎明白她要问什么,微微颔首。

    “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

    江湖复杂诡诈,无缘无故的好,总会令人害怕。

    不过杜韵一问出那句话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太他妈矫情了。

    别人对她不好也不行,对她好也不行。

    “自然是你我二人有缘分”

    顾怀安还是那句话,杜韵想了想算了,大侠的心思不好猜,也许他是真的凭心做事而已。

    她正想着是自己人缘好,命好,顾怀安又开了口,他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说,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是个好孩子。

    坚韧,达观,善良。

    那双落在她头顶的手带着温暖,杜韵这一次没有躲开,她心里一热,吸了吸鼻子。

    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呢。

    “先生倒是慧眼识珠”杜韵嬉笑。

    顾怀安收回手笑说她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顾怀安虽然清瘦,肩膀却很宽厚,让杜韵忽然想起了父亲,不知怎么的,她对顾怀安生出了一丁点亲近,便想与他多说说话。

    “先生夸我,我自然乐得接受,知道我爹怎么形容我吗,行为古怪,少小狡诈,你说这是我爹吗”

    杜韵的语气颇为不满,但脸上依旧挂着慵懒的笑容。

    “所以你便从家里逃了出来?”顾怀安笑着回了一句。

    杜韵脸上的笑意倏尔凝固,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顾怀安“先生说笑呢,我父母早亡,是个孤儿”

    顾怀安轻笑一声“我也是猜测,你不必如此惊诧,若是猜错了就当我没说”。

    杜韵心想大侠就是大侠,一猜一个准,不过她才不会承认。

    因为那个所谓的家她并不打算回去了。

第四十九章:鹅黄裙子

    春去秋来,日子过的极快,杜拾儿第一次出青云谷时已是八月。

    中秋节,顾怀安准许杜拾儿回家一趟。

    青云镇的街道上很是热闹,杜拾儿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忽然瞧见有人在卖糖葫芦,他面色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大哥,这棍儿上剩下的糖葫芦我都要了”

    小贩手里剩下的糖葫芦足足有一二十支,他一怔,心想呦呵来了个大手笔的。

    他忙把插糖葫芦的木棍往杜拾儿肩头一堆“给钱”。

    杜拾儿一愣“我没钱”。

    小贩:…………

    “没钱你吃什么糖葫芦,小小年纪竟敢学别人吃霸王餐“小贩没好气的又将糖葫芦棍儿夺了回去。

    杜拾儿有些为难,心想去哪里弄些钱呢,他要给杜韵买糖葫芦,总不能回家问杜韵要吧。

    就在杜拾儿为难的时候,斜里忽然插进了一个甜腻的女声“这位小公子可是要吃糖葫芦”

    杜拾儿转头,一个打扮的艳丽如碟的年轻姑娘正站在他旁边。

    他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因为那身打扮让她想起了除夕春风楼那晚。

    害他被他哥狠狠骂了一顿。

    “呦,这不是春风楼的翠叠姑娘吗,来买糖葫芦呀”小贩殷勤的与那姑娘打起了招呼。

    春风楼?翠叠?

    杜拾儿眼珠子一转。

    “翠叠姐姐,我想吃糖葫芦,可是我没钱,你能买给我吗”

    他朝翠叠笑了笑。

    他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的,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的翠叠心头一跳,一时间忘记了他只是个十岁的少年。

    “好呀,买给你可你,你拿什么来换”

    “我给姐姐耍一套剑法可好”杜拾儿继续笑。

    翠叠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会耍剑,欣然答应。

    杜拾儿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根已经磨的流光的木剑,顾怀安给他的梨枝早都断了,所以他自己给自己刻了把木剑。

    准备回来跟杜韵换礼物。

    他拿着木剑在街上像模像样的耍了一套剑,小小年纪,动作流畅,衣带生风,竟惹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他耍完剑,发现那个叫翠叠的有些呆愣,他收好剑走过去从小贩手里拿过糖葫芦棍儿。

    “她付钱”他指了指翠叠,然后不等小贩反应,已经扛着糖葫芦棍儿走远了。

    “哎,小鬼,不是只买一根吗”翠叠回过身来大叫一声,可街上哪里还有杜拾儿的身影。

    小贩心想,得,被一个小孩子坑了吧。

    杜拾儿回去的时候,王桂花正在打扫院子,见到他,十分高兴,丢下扫帚拉着他就是一顿嘘寒问暖。

    杜拾儿亲切的叫了一声大娘,然后问她他大哥在哪儿。

    王桂花说杜韵在屋里炼药呢,杜拾儿欢欢喜喜的去了后院。

    “哥,我回来了”他将糖葫芦棍儿往杜韵院子里那颗柳树下一靠,将包袱往石桌上一扔,朝杜韵屋内喊了一声。

    半晌,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正在他诧异的时候,轰隆一声响,震得院子里的树都颤了一颤。

    紧接着他身后的门被猛地拉开,从里面冲出来了个满脸焦黑的人,头发鸡窝一般盘在头顶。

    那人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弯腰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身后的屋子里咕噜噜的往外滚着烟。

    杜拾儿呆若木鸡。

    杜韵没想到药炉又给她练炸了,幸亏她跑得快,差点熏死她。

    她咳嗽着,缓了一会儿才将胸腔里的焦气都排了出气,抹了一把脸,她起身,一转头就看见树下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孩子,正怔怔的望着她。

    她顿了顿。

    “呀,拾儿回来了”

    她欣喜道,朝杜拾儿招手。‘

    杜拾儿:这人是我哥!

    “哥,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他反应过来,急忙奔过去,拉着杜韵的胳膊查看。

    “没事啊”杜韵拍下杜拾儿的手,龇牙一笑。

    碳黑的脸,瓷白的一排牙,杜拾儿嘴角一抽。

    “小祖宗哟,你怎么又将药炉炸了”

    王桂花一进院子就看见杜韵破衣烂衫的,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简直哭笑不得。

    “这房子早晚让你给拆了”她拉过杜韵将她身上的烂衣服扒拉下来“你说说,这个月烧坏第几件了”说着进到杜韵房里去给她找新衣服。

    杜韵朝她讨好一笑,缩了缩肩。

    她底下只穿了身中衣,虽然面色被熏黑了,脖颈底下女性特征也明显了些。。

    看在杜拾眼里,他便诧异的想,他大哥怎么跟他长得不一样。

    “哥,你这里为何和我不一样”

    杜拾儿指了指她的胸前,杜韵低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混账小子往哪里看呢!

    “哥最近吃胖了”她双手将胸口微微一挡,转过了身子懒洋洋道。

    王桂花出来了,但手里什么都没有,她说杜韵把衣服炸完了,没得穿了,脏衣服她都没洗呢。

    杜韵哀嚎一声,急忙奔进房内,将门啪的一声关上“那就麻烦大娘去给我买几身衣裳吧”

    杜拾儿不识女身,不代表王桂花不认得。

    好险,好险。

    杜韵盯着自己胸口看了半晌,嗯,是该找束胸带了。

    可怜,还没长好呢,又要束起来了。

    不一会儿王桂花回来了。

    她给杜韵拿了套女装,她家冰花的衣服。

    “大娘这会儿忙,你先凑合穿上冰花的衣服,等明天了,大娘去给你买衣服”

    王桂花推门进去,杜拾儿跟在她后面,听见她的话,瞬间幸灾乐祸的看向杜韵。

    杜韵不穿不行,她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乱窜,更容易暴露不是,她咬了咬呀,瞪了杜拾儿一眼,接过冰花的衣裙,拿到屏风后换上。

    等她将自己收拾好从屏风后出来,杜拾儿与王桂花已经不在房里了。

    杜韵别扭的拽了拽裙角,拉开了门。

    外面已经是夕阳垂暮,黄昏黛青。

    她一眼就扫到了正在柳树下练功的杜拾儿和那杆靠在树上的糖葫芦。

    鲜红的让她滚了口唾沫。

    “呀,糖葫芦”她开心的叫了一声,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杜拾儿手中的木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迎面朝他跑来的杜韵,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头发平整的束在头顶,随着她的步伐,俏皮的左右晃着。

    西边的斜阳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亮光,她的眉眼和嘴角都微微弯着,像一轮极美的新月。

    杜拾儿心头极快的划过一抹异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却不知怎地,悄悄红了耳朵。

    而后他觉得自己连面颊都热了起来。

    “哥……”他叫了杜韵一声。

第五十章:情不自禁

    杜韵没听见,径直越过他跑到树下从棍儿上拔下一根糖葫芦放在了嘴里。

    她往树下石凳上大喇喇一坐,左腿翘右腿,胳膊支着下巴大快朵颐的嚼着糖葫芦。

    杜拾儿瞧着她一副老爷们儿的样子,脸上的温度渐渐退了下去。

    他大哥杜云亭就算换上女装还是那般………嗯,豪爽,不拘一格。

    其实他本来还想等他大哥换上女装,他好笑话上她几句的,谁叫她以前逼他穿女装,还笑话他。

    不过等他大哥出来的时候,他又不想笑话她了,因为他忽然觉得。

    他大哥穿女装………其实还挺好看的。

    “哥,好吃吗”他收了剑,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笑着问。

    “嗯,好吃”杜韵嘴里囫囵一句,继续吃糖葫芦。

    “我特意给你买的,这些都是你的”杜拾儿指了指她身后的糖葫芦杆儿。

    杜韵见他小狗一般蹲在自己面前,一幅求夸赞的表情,低下头,一边嚼着山楂一边伸手在他发顶摸了摸“拾儿真棒,大哥果然没白疼你”。

    两人离的近,杜韵温热的呼吸夹杂着山楂的甜香一股脑儿都喷到了杜拾儿脸上。

    杜拾儿看着杜韵鼓着的腮帮子和殷红的沾着些糖丝儿的唇角,心头再次极快的划过一抹异样,耳后也再次爬上丝丝滚烫。

    十岁的杜拾儿哪里分的清那些怪异的东西是什么,他感受着杜韵手心的温度,那一刻只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要一辈子待在他大哥杜云亭身边。

    然后他鬼使神差的扬起头在杜韵唇角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快的向一阵风。

    杜韵手里的糖葫芦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杜拾儿,………你竟敢……竟敢调戏你大哥我”她怒吼一声。

    杜拾儿已经一阵风似得窜了出去,杜韵抄起一旁的糖葫芦棍儿直接追了上去。

    “哥,我没有,我只是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杜拾儿跑出老远才回过身解释,耳朵却红的像两只煮熟的虾子。

    鬼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

    十岁的杜拾儿也被自己吓得不轻,看着扛着棍子气势汹汹追过来的杜韵,他拔腿就往院子外跑。

    只是刚跑到院子口就好巧不巧的撞到了一坨高大的东西上,他被弹出去好远。

    正好被跑过来的杜韵捉在了手里。

    他赶忙抱着杜韵的胳膊摇啊摇的撒娇。

    结果还是被杜韵照着屁股一顿揍。

    被他撞到的那一坨在院子门口瞠目结舌的看了半天,回过身来才赶紧去将二人拉开。

    “云亭小兄弟这是做什么,何故对堂弟如此”

    来人正是云琅,他是被王桂花请过来过节的,谁知一进院子就瞧见杜韵在收拾杜拾儿。

    “夫子”杜拾儿往他身后一躲。

    然后露出个脑袋来委屈的看向杜韵。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云琅个子高,将杜拾儿挡了个掩饰,偏又穿着一身白衣,摇头晃脑讲道理的时候,简直既像老学究,又像傻大个儿。

    “这孩子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花花肠子,刚才竟将我亲了一口”

    杜韵扛着糖葫芦棍儿想,养孩子真不容易,杜拾儿亲了她一口,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杜拾儿肯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

    学坏了。

    他要亲也该亲姑娘去,譬如小帘,她如今在外人眼里可是个男的。

    亲她做什么。

    “什么,小子你竟敢轻薄小………你哥”

    云琅忽然激动了起来,将杜拾儿从身后拽了出来推到了杜韵面前“揍吧”

    杜韵与杜拾儿同时:…………

    “夫子这么激动做什么,揍不揍也是我的事”杜韵看向云琅的眼里聚起狐疑。

    杜拾儿默默走过去站到了杜韵身旁,一同诧异的看着云琅。

    云琅:囧。

    他摸着鼻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我自然知道云亭小兄弟定然舍不得揍拾儿,才推他出去的”他憨笑着解释。

    杜韵没有看他,将糖葫芦棍儿交给杜拾儿“去将糖葫芦放到我房里”。

    杜拾儿扛着糖葫芦棍儿走了,杜韵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云琅身上,有些深。

    “云夫子刚才有些奇怪”她分明听到了一个小字。

    “我有何奇怪的,奇怪的是小兄弟才是,为何今日穿着女子的衣衫,害的我险些将小兄弟错认成王大姐家的小姐了”云琅脸上那抹憨笑毫无破绽。

    太阳彻底落下了去,院子里一片黛青,云琅背着光,杜韵再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她摇了摇头,心想兴许是她听错了。

    王桂花做好席面,来催众人去院子里摆桌子,杜拾儿亲了杜韵一口的事也就此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杜韵才记起询问杜拾儿哪里来的钱买了那么多糖葫芦。

    杜拾儿想可不能叫大家知道他为了糖葫芦在大街上卖艺。

    于是他趴在杜韵耳朵口跟她说,他在街上遇到了除夕夜的春风楼的姐姐,于是坑了她些钱。

    杜韵一听就乐了,她往杜拾儿碗里夹了跟大鸡腿将他表扬了一顿。

    说她家小白兔终于学会咬人了。

    不知怎么的,杜拾儿听见杜韵那句她家小白兔,又悄悄红了耳朵。

    一旁的云琅看着二人凑在一处亲密的样子,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

    杜韵看过去的时候,他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糕饼。

    然后将自己险些噎死,王桂花失笑让他慢慢吃,没人跟他抢。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怕是都没吃过这些好的”王桂花叹息。

    云琅:我太囧。

    看着云琅把自己憋的面红耳赤的样子,杜韵:真是个呆瓜。

    一顿饭吃的啼笑皆非。

    第二天杜拾儿就回了青云谷。

    走的时候他将他的木剑交给了杜韵,然后央着她给自己买了把新剑。

    一同讨来的还有一条漂亮的红绦剑穗。

    杜韵没想到她随口一说的承诺他竟一直记得,她戳了戳他的脑袋说他真是记性好。

    杜拾儿笑了笑嘱咐她一定要将木剑收好。

    他说等将来他成了名满天下的剑客,那柄木剑,她保不准就能卖好多钱。

    杜韵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她听话的决定将她家杜拾儿的破木剑好好收藏。

    杜拾儿一同带进谷的还有杜韵为小哑巴包好的一包袱各色糕饼。

    秋去冬来,杜拾儿第二次下山的时候,青云镇已经下过两场雪,他回青云镇过年。

    第三次下山,便到了来年六月。

    他背着包袱,骑着顾怀安的大黑马出了谷。

    他会骑马,自然是也是顾怀安教会的。

五十一章:不一样了

    六月的青云镇,太阳已经毒辣了起来,杜拾儿策马一路狂奔回青云镇,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杜韵。

    王桂花甫一看见他,险些没认出来。

    因为练武的原因,杜拾儿长得很快,他牵着马站在院子里跟戳了跟竹竿一样,还有他那张原本白嫩讨巧的脸也渐渐褪去了孩子的软糯,渐渐变得轮廓分明,有了几分少年的坚硬。

    不过,比之前更好看了。

    “呀,拾儿回来了,大娘险些没认出来”王桂花愣神之后笑道。

    “大娘……我……”

    “你哥在后院呢,快去吧”王桂花笑着打断杜拾儿。

    杜拾儿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朝王桂花笑了笑朝后院跑去了。

    王桂花看着杜拾儿匆匆忙忙的背影,心想杜拾儿若不是要去青云谷练功,怕是能变成长在杜韵身上的秤砣。

    杜拾儿跑进后院的时候,杜韵正在柳树下的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荡着秋千,手里拿着本杂谈,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悠然的晃着腿。

    杜拾儿看她笑的开心,不自觉裂开了嘴。

    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她背后,杜韵看的入神并没有发现他进来了。

    “哥”他忽然对着杜韵的后脑勺叫了一声。

    杜韵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从秋千上栽下去,被杜拾儿眼疾手快的从后面扶住了肩膀。

    杜韵坐稳之后回过头发现是他,愣了一下,而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死小子,敢吓唬我”

    杜拾儿也不生气,身手去推她的秋千绳,让秋千缓缓荡了起来,杜韵怕掉下去,赶忙回头坐好抓紧了绳子。

    “哥,你院子里怎么会有秋千,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荡秋千”

    杜拾儿一边推绳子,一边取笑杜韵,目光却落在了杜韵的脖颈处。

    他大哥好像又白了些。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能荡秋千了,这秋千是小帘绑在我院子里的,又不是我绑的”杜韵发现杜拾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取笑她。

    杜韵想,必须得让杜拾儿知道在这个家里谁说了算,于是她将身子扭成麻花转过身去一本正经的开口教训他。

    “你不在谷里好好练功,跑回来做什么,我上个月不是才去给你送过药吗,一天就知道偷懒”。

    院子里起了一阵凉风,杜韵回过脑袋教训的拾儿的时候她垂在脑后的头发被风丝丝缕缕的吹了起来,刚好吹到了杜拾儿的眼睛里,他眼睛一痒急忙用手去拂,顺便松开了抓着秋千的手。

    秋千本就不稳,还正在晃荡中,没了杜拾儿的手扶着,一时间晃的更厉害了,杜韵的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偏偏她一只手拿着书,等她扔了书想抓稳的时候,身子已经扭麻花一般朝前栽了下去。

    杜韵:完蛋,脸着地。

    杜拾儿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扶杜韵,兴许是杜韵最近心太宽,连着体也胖了不少,杜拾儿一只手扶竟没扶住。

    于是两人就那样一同滚到了地上。

    杜韵压在了杜拾儿身上,压的他闷哼了一声,杜韵听见杜拾儿那声闷哼,赶紧爬了起来。

    顺道伸手将杜拾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杜拾儿,你怎么这么弱,连你大哥我都接不住”她对着已经长到了她肩头的杜拾儿不满道。

    其实她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长胖了罢了。

    杜拾儿却拍了拍下摆的尘土笑道“哥,等明年,我的个子一定会超过你的”语罢还朝杜韵头顶看了一眼。

    杜韵见他满面笑容,言语里尽是自信,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同了。

    她仔细将他打量了半晌,忽然发觉自己送杜拾儿上山谷有一年多了,虽与他时常见面,但好似没太注意过他的变化。

    如今看来,杜拾儿是真的长大了,连人带性子一同长大了,比之前干脆大胆了好多。

    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围着她的小白兔了。

    不知怎地,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让杜韵有些不是滋味儿。

    颇有一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感觉。

    “哼”她轻哼一声转过了脸去。

    杜拾儿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又惹得杜韵生气了。

    他转到杜韵面前,自然的拽起她垂在身侧的衣袖。

    “哥,你怎么了,莫生气,我保证下次你再掉下来我一定接住你”他拽着她的袖子摇了几下,撒娇道。

    一仰头就看见杜韵微微收紧的下巴松了松。

    “哼,这还差不多”杜韵拍下他的手,又伸出一根指头将他的脑袋戳到了一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回来了”

    杜拾儿揉了揉被杜韵戳过的地方“师父有事离开一段时间,我在谷里无聊,便想着回来看看,这不是好久没见到你和大娘他们了吗”

    “有事离开!先生没说什么事,去哪里吗?”

    杜韵听到顾怀安离开,自动想起了另一件近期江湖上风头正紧的事。

    传闻江湖上最近有一个叫万幽门的门派忽然崛起,那万幽门不知什么来头,竟笼络了好些江湖上有名的豪侠为他们做事。

    但做的都是些杀人放火的坏事,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于是有人猜测,万幽门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将那些豪侠控制了。

    江湖上的另一波人便试图联合起来铲除万幽门,但奈何万幽门里高手众多,他们根本做不了什么。

    又传言,有人试图与岭南江家联手,借助江家密语阁的势力铲除万幽门。

    岭南江家密语阁,不仅藏宝贝,还养杀手。

    但此提议却被江家家主回绝了,原因是江家不做无利益的买卖。

    万幽门自在江湖上行恶,但却是万万不敢欺负到四大家族头上的,而江家若是出面对付万幽门里的高手自然要费些功夫。

    自然少不了损兵折将,江家家主肯定不做亏本买卖。

    杜韵想顾怀安忽然在这个时候出去,会不会和万幽门有关。

    “哥,想什么呢”

    杜拾儿伸手在杜韵面前晃了两下,拉回了她的思绪。

    杜韵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最近不太平,让杜拾儿待两天就回青云谷去好好练功,争取早日从藏尘洞里取一把名剑来。

    杜拾儿一听他刚回来杜韵就不赶他走,有些不开心,他决定同杜韵讲讲条件。

    他告诉杜韵如今他已经能吊着绳子攀到崖壁中间了,相信再过一段时日他一定能从藏尘洞里取出剑来。

    他说他能不能在家里多待几天。

    杜韵没同意。

第五十二章:拾儿心事

    其实杜韵赶杜拾儿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最近天气热,她一般无人的时候喜欢拆掉束胸穿的轻薄一点在院子里活动。

    王桂花与她不住一个院子,自然注意不到她,但杜拾儿与她住一个院子。

    杜韵今年十五岁,不再是十三岁时那颗豆芽菜了,十五岁的少女,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段都与之前慢慢不同起来。

    她的身形越发纤细清瘦,胸口臌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至于模样也越发的白嫩明晰,即便她平时穿粗布长袍,束发束腰束胸,也难再掩盖住她那张清丽柔美的脸带给旁人的惊艳。

    所以她发觉自己好像越难越伪装了,杜拾儿是个男孩,与她住同一个院子,自然多有不便。

    杜韵想等过了夏天,就好了。

    杜拾儿回家的第二天清晨,是被与院子里的一阵嘈杂朝醒的,他起身出门,发现院子里聚着好多涂脂抹粉体态微胖的中年妇女,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一样,对面站着王桂花,一脸不耐烦。

    杜韵在一旁的秋千架下支着脑袋一脸兴致的看热闹。

    不一会儿那群妇女离开了,王桂花手里卷着一堆纸走到了杜韵面前将纸往她面前一摆“这群老娘们真是烦人,都跟他们说了你不议亲,非要上杆子送姑娘的画像过来”

    那群中年妇女其实是镇上的红娘,见杜韵到了说亲的年纪,长得又英俊,特意来给她说亲的。

    王桂花自然不乐意,她对杜韵是存了私心的,长得那么俊俏,自然要扒拉到她家女儿碗里去,哪个轮的上别人。

    但街坊邻里的她还要在镇上做生意,是以不好直接拒绝了那些人,只好不乐意的将那些送来的画像收下。

    “大哥要议亲吗”杜拾儿有些惊讶,目光落到杜韵脸上,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忽然一紧。

    “大娘先去忙吧,这些画像我待会再看”杜韵随手在那堆画像里翻了翻懒洋洋道。

    “随便看两眼就行了,你才十五,娶媳妇儿还早”王桂花说完离开了院子。

    杜拾儿走过去在杜韵对面坐了下去,脸色微微发白“哥,这些你不看吗”。

    “不看不看,没意思的紧”她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本杂谈来。

    心想是她嫁给那些姑娘呢,还是那些姑娘嫁给她呢。

    真是的,雌雄公母都分不清,做什么红娘啊!

    “那我帮你看吧”杜拾儿好似对那堆画像很感兴趣,杜韵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看着杜拾儿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想问,小屁孩杜拾儿是不是对娶媳妇儿有兴趣了。

    “这个太胖”

    “这个太瘦“

    “这个太高”

    “这个太矮”

    “嗯……这个长得太凶了”

    “这个是斗鸡眼”

    杜拾儿一边翻着画像,一边自言自语,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画像上的那些个姑娘都不适合他哥。

    杜韵:“………”

    杜拾儿什么时候嘴那么毒了,她将那堆画像拿过去看了一遍。

    人家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啊!

    “拾儿呀!你这样挑剔,将来是娶不到媳妇的”她放下画像在杜拾儿脸上捏了一把。

    “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娶不到媳妇”杜拾儿揉了揉被杜韵捏过的地方,诧异道。

    杜韵:“……”。真不害臊。

    “再者说,我将来要娶媳妇,自然要娶顶顶漂亮的姑娘,哥,你也是吧,这些姑娘都不够漂亮,你肯定不喜欢吧”

    杜韵:“拾儿呀,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肤浅,娶媳妇不能只看样貌,还要看品行”。

    杜韵觉得杜拾儿心思长歪了,她得给她纠正过来才好。

    “那你说说什么样的姑娘是顶顶漂亮的姑娘”杜韵想世上哪有那么多顶顶好看的姑娘。

    再者说顶顶好看的姑娘自然抢的人多,哪里轮的到他杜拾儿头上。

    “长得跟大哥你一样好看的姑娘就是顶顶好看的姑娘”杜拾儿想了想开口,看向杜韵的眼神亮晶晶的。

    杜韵险些从石凳上栽下去,什么叫长得跟她一样好看的姑娘?她心里一跳,难道杜拾儿知道了。

    “瞎说八道什么,你大哥我是男子,怎么能用好看来形容我呢”杜韵手抵在唇角咳了咳。

    看在杜拾儿眼里,就是杜韵被夸了不好意思了。

    “在我眼里,大哥就是最英俊的男子”他补充一句。

    “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有眼光”杜韵打量他一眼,发现他并没什么异样才放了心。

    “那大哥,你还议亲吗”杜拾儿漫不经心的开口,目光在杜韵手边画像上掠过一眼。

    “不议,没兴趣”杜韵不耐烦道,语罢恰好看见杜拾儿肩膀悄悄松了下去,嘴角极快的划过了一抹笑意。

    她眯了眯眼“杜拾儿,合着说这么多,你是怕我议亲呀,是不是怕我取了媳妇不要你了”

    她刚刚说完,杜拾儿的脸就红了。

    “那有,大哥你娶你的媳妇,与我何干”他说的很快,留下那句话就跑了。

    杜韵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爆发出一阵笑声。

    她家拾儿还挺可爱,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什么高矮胖瘦丑的,丑八怪斗鸡眼的,原来是怕她娶媳妇。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杜韵特意告诉王桂花,往后要是再有人寻上门来说亲,就用扫帚打出去。

    杜拾儿拿筷子夹菜的手一顿,而后垂下脑袋埋进碗里扒饭,嘴角弯的厉害。

    王桂花自然乐呵呵的应下了。

    小帘笑嘻嘻的说那可要将杜拾儿藏好了,不然被那些个大娘们看见,定然又要寻上门来。

    王桂花也打趣杜拾儿说等他再长个几年,不知会迷倒镇上多少思春的少女。

    如今整个青云镇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杜云亭长得好看的男子,若是有,肯定是再过几年的杜拾儿。

    正字吃饭的杜拾儿狠狠呛了一口,杜韵拍了拍他的脊背朝王桂花道:

    “无论谁来,都打出去,就说我们杜家两兄弟不议亲”

    “好嘞”王桂花喜滋滋的朝杜韵和杜拾儿碗里一人放了跟鸡腿。

    杜拾儿第二天就回青云谷了,走的时候杜韵给了他一盒补气丹,她说她近期就不去谷里了,让他将补气丹与小哑巴分着吃。

    还有,一定要好好习武,争取早日拿到名剑。

    杜拾儿一一应下,背上包袱骑马走了。

    杜拾儿走后,杜韵开始担心顾怀安,她每日去说书先生那处打听打听万幽门的最新消息。

    万幽门的消息没打听到,却偶然听到了跟被灭门的临川莫家有关的消息。

第五十三章:鬼见愁

    先前说临川莫家的掌事莫山飞,有个神秘的师父,传了他一套剑法,在江湖上厉害的很,无人能及。

    如今对于莫山飞的师父江湖上有了新的说法。

    有人说莫山飞的师父其实就是四十多年前消匿于江湖的赫赫有名的鬼见愁。

    听闻鬼见愁的剑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当年他仅凭一柄木剑就能打遍江湖,甚至当时江湖上及其有名的几个大派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偏偏他是个及其恣意的人,不喜欢的人就一剑杀了,从不讲道理,管你是名门正派还是三教九流,是个亦正亦邪的人。

    所以江湖上才叫他鬼见愁。

    至于飞剑书生都是后来之人,有个既见过早年的鬼见愁也见过后来的飞剑书生的人说,飞剑书生的剑法在鬼见愁哪里都要相形见绌。

    是以鬼见愁在剑术上的造诣可见一斑。

    传闻他某一日去后来的莫家讨了一把好剑,心情大好便指点了当时还是少年人的莫山飞几句。

    莫山飞的剑法就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了。

    这只是传闻之一,传闻之二更厉害了。

    传闻那鬼剑愁原名南宫一剑,竟是莫山飞的夫人南宫铃的父亲,也就是莫山飞的老丈人。

    南宫一剑前些日子闭关,不知道莫家被害之事,如今出关,听说了此事之后勃然大怒,放出话来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要让杀她爱女翁婿,屠莫府满门者血债血偿。

    一时间,江湖上风声再起,都说淮阳杜家要完蛋了。

    因为江湖传闻,莫家百余口实则是中毒而亡,而那无色无味的毒药正是出自淮阳杜家之手。

    杜韵听完书说书先生那番话时面色有些古怪,青里透白。

    然后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了一个笑意“终于要完蛋了吗,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若是有人在旁,定然能听出那番话里的讽刺和恨意。

    街上嘈嘈杂杂的叫卖声渐渐拉回了杜韵的思绪,她的脸色恢复了淡然,而后高高兴兴的去给自己买了两串糖葫芦。

    杜韵再见到顾怀安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她上山去看杜拾儿与小哑巴,发现顾怀安竟然在。

    她去的时候顾怀安支了个躺椅在院中晒太阳,闭着眼,神色略微疲惫,气色不太好的样子。

    杜韵没有打扰他,径直去竹屋里找了杜拾儿,杜拾儿告诉她顾安是一个月前回的青云谷。

    回去的时候背上烂了个口子,流了满身的血。

    杜韵一听急忙跑到院子里也不管顾怀安愿不愿意,拉起他的手腕就给他号脉。

    顾怀安惊醒正欲出招反抗,一看是她,眉间的紧张顿时松懈下去。

    杜韵拧着眉想,这是受了多重的伤,竟连她过来都没发现。

    她三指往顾怀安脉搏上一放,眉头立马皱成了川字。

    气血两亏,脉息混乱。

    “如何”顾怀安见她拧眉,笑着问她,

    “哼,尚且死不了”杜韵扔下他的手腕,莫名的生气。

    这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回来就搞成了这幅德行。

    “小兄弟生什么气”顾怀安继续笑。

    杜韵瞪他一眼“先生是去万幽门了吧”

    顾怀安听见万幽门三个字明显一怔,很快就恢复过来“没去”他淡淡道。

    杜韵信他才有鬼。

    “肯定是去了,先生既已不管江湖事,又去蹚万幽门那趟浑水作何”

    杜韵自顾自的说话,顾怀安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些个被万幽门抓去的豪侠剑客与先生何干,你是去救人,还是说先生也想去被万幽门抓起来,控制起来”杜韵越说越不满。

    他受伤了,万一死了,谁来教她家杜拾儿武功啊。

    “你这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自是有人说,先生不用管,你只告诉我是与不是,还有万幽门如今是何情况”

    杜韵盯着他,不依不饶。

    顾怀安收起了嘴角那抹笑意,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忽然收到老友来信,信上提及万幽门之事,希望我能出一份力,帮忙去万幽门打探打探……”

    “所以先生你就傻乎乎的去了”杜韵提高了音调打断了顾怀安。

    顾怀安没有生气反倒被那句傻乎乎逗的一乐“我虽不管江湖之事,可像万幽门这等邪诡害人的门派,人人得而诛之”

    杜韵知道顾怀安是个侠义正直之人,当年意气风发之时尚能剑挑万恶门,***湖败类,如今自然不会不管万幽门之事。

    “那先生去万幽门都探听出了什么”

    “万幽门人确如江湖传言一般无恶不作,也确如江湖传言有许多正义之士在门里效命,不过那些人好像是被人下了毒控制,目光呆滞,全无思考能力,至于什么毒,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不过……”顾怀安一顿,神色冷了下去“不过听闻那药与淮阳杜家有关”

    又是淮阳杜家!杜韵扭过头去极其嫌弃的翻了个眼皮,连话都懒得说。

    “那先生是如何受伤的”

    “我初时扮做万幽门人混迹其中,后来被人发现,中了软筋散,逃走时受了伤”

    顾怀安说的轻描淡写,杜韵却知道其中肯定凶险万分,中了软筋散还能从虎狼窝里活着回来,兴许已经够命大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盒补气丹全给了顾怀安,让他一日一颗,吃上半月,体内的气血之亏也就补上来了。

    顾怀安知道那药的功效,也不推脱,道谢之后揣进了怀里。

    “那万幽门先生可还去”杜韵拉了小板凳在顾怀安身边坐下,托腮问,眼睛却咕噜噜的转个不亭。

    顾怀安知道她肯定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此次万幽门之事有些复杂,其中牵扯到了杜家,虽然江湖上如今也只是猜测,但想要轻易除掉万幽门,估计得费些功夫。虽然危险,但不能放任不管”

    意思就是还会去呗。

    杜韵想顾怀安可真不让她省心。

    “先生,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帮你”她把小板凳往前拉了拉,然后趴在顾怀安耳朵旁小声嘀咕。

    “倒是个法子,可以一试”顾怀安看着她的眼神带上了三分赞许。

    “不过先生你得答应我,伤好之前不能去,拾儿还等着你教他轻功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个小鬼可怎么办,我可不帮你养活小哑巴”

    杜韵向来性子直接,有什么说什么,顾怀安也不生气,笑着说了声好。

第五十四章:木偶蛊

    “先生可知道鬼见愁”

    山上无聊,杜韵交代了万幽门的事之后想跟顾怀安再说些别的,突然先想到了鬼见愁。

    都是混江湖的,都是江湖上曾经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没准顾怀安还知道些说书先生都不知道的呢。

    杜韵双眼放光的盯着顾怀安,看见他在听到鬼见愁时眼皮飞快的动了一下。

    果然!

    “鬼见愁怕也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吧!你打听那个做什么”顾怀安笑问。

    “听闻鬼见愁要对付淮阳杜家了”

    杜韵说完发现顾怀安好像没听懂她说的鬼见愁要对付杜家是什么意思,于是嘴里利索的将临川莫家以及江湖上有关莫家与杜家的传闻都告诉了他。

    顾怀安听了却没什么反应。

    旁人听了就算事不关己也总要叹息上几句的,可顾怀安完全没有反应。

    “先生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

    “临川莫家被人灭门”

    “莫家根基稳健,已有百年,如今就这样被灭门,只能说明这是蓄谋已久的事,看来平静了一时的江湖怕是又要再起波浪了”顾怀安看向远处,语气波澜不惊。

    杜韵忽然想到了他那句江湖就是那般毫无道理可言。

    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然后顾怀安告诉她,若杜家真的与莫家灭门有关,那么鬼见愁一定不会放过杜家。

    杜韵朝他看了过去,默默攥紧了衣角,问他为何如此笃定。

    顾怀安淡淡的望着悠远的南山,说传闻不假,鬼见愁确实是个有仇必报,从不手软的人。

    如若是杜家害了莫家,那鬼见愁会轻而易举的灭杜家满门为莫家报仇的。

    不过好在鬼见愁还算讲些道理,总归要有足够的证据才会对杜家出手。

    “哦”杜韵暮的站起了身,打了个哈欠然后笑说自己困了,回竹屋睡一会儿,让顾怀安吃饭的时候叫她。

    她说罢就转身走了,顾怀安扫过她有些发白的侧脸,眼神忽然一动。

    “云亭小兄弟好像对淮阳杜家很感兴趣”

    “是啊,感兴趣,巴不得杜家早点完蛋的兴趣”杜韵转过头看着顾怀安,目光突然变得清冷。

    顾怀安眼神又是一动“小兄弟与顾家有仇?”

    “有啊,深仇大恨”杜韵耸了耸肩,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没心没肺的模样,然后不等顾怀安再问,径直转身走了。

    留下顾怀安微微一怔之后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顾怀安再次离开了青云谷。

    杜韵照旧每天去街上转转,听听一些江湖上最新的消息。

    有关万幽门的,有关鬼见愁的,有关淮阳杜家的。

    可惜的是,万幽门还在做坏事,并没有怎么样,没听说有什么大侠或者仁义之士去门里除恶。

    鬼见愁自上次出关掀起一丝波澜之后再度销声匿迹,无踪可寻。

    而淮阳杜家,完好无损也并未听说有什么人去寻仇,反而因门中医派又研制出了一种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的奇药——九转回神丹而再次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日子过的极快,顾怀安再次回到青云谷的时候已经是来年三月,这一次他不仅没有受伤,反倒带回了一人。

    杜韵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仍在院子里,嘴里塞着布,哼哼唧唧的叫唤着又说不出话,脸色憋得通红,杜拾儿与小哑巴在一旁围看热闹,顾怀安在一旁悠闲的喝着茶。

    “大哥来了”杜拾儿看见杜韵背着包袱进了院子,神色一喜朝她跑了过去。

    小哑巴的嘴边也悄悄的划过了一抹笑意。

    “杜拾儿,你最近是吃了竹子吧,怎么又长高了”

    杜韵看着已经比她高出半截小拇指的杜拾儿,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欢喜她家拾儿终于长成了一个高大的少年,忧愁她自己怎么就过了十五就不长个子了呢。

    她如今怕是都打不过杜拾儿了,再往后怕是越发没有了长兄的威严。

    杜拾儿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自觉的接过了杜韵胳膊上的包袱“不若大哥也吃些竹子,看看能不能赶上我”

    杜韵“………”这孩子如今口舌越发厉害了。

    她下意识的把手伸到了杜拾儿脸上,想向往常那般捏捏他那白净的脸,只是,在指尖触碰到那皮肤上细腻的温度时,忽然发现她如今做这个动作好像已经不妥了。

    男女授受不亲。

    杜拾儿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哪个跟在她后面的小屁孩儿了。

    “贫嘴,找打”她缩回手在杜拾儿脑门子上弹了一下,轻嗤道。

    然后越过他去看地上被绑的粽子一般的人。

    杜拾儿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额头,眼神忽然暗了一暗。

    他哥好像对他疏远了些。

    忽然冒出的想法让杜拾儿心脏缩了一下。

    “先生果然有本事,还真将人给捉了回来”

    杜韵蹲在地上笑眯眯的看着在她眼前不停挣扎的青衣男子,戳了戳他的脑门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朝男子额心扎了下去。

    男子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院子顿时变得安静了。

    “小兄弟,人给你抓回来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之前,杜韵告诉顾怀安若是能从万幽门抓一个被控制的人回来让他研究研究,指不定就能查出那些被控制的人到底中了什么毒。

    这就是他们二人想出来的法子,然后人就被顾怀安抓了回来。

    “先生放心,这个人交给我了”

    杜韵着杜拾儿与小哑巴将人再捆结实些抬到了房里。

    三日,杜韵翻遍了《杏林绝笔》,终于在书中找出了一丝端倪。

    木偶蛊,故名思议是一种蛊毒,施蛊着将母蛊放入自己体内,然后以自己的血作引让第二个人喝下,第二个人便成了药偶。

    再以药偶为引,之后凡是喝过药偶之血的人皆会中蛊。

    中蛊着精神昏聩,不能识人,思绪行为完全由母蛊控制,穿线木偶一般。

    因此称作木偶蛊,木偶蛊何时传入江湖已经不可考。

    但一直是个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

    《杏林绝笔》之中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

    最紧要的是,没有记录破解之法。

    听杜韵说完,顾怀安的神色不是一般的严肃。“如此说来,此蛊尚且无解”

    “没错”杜韵耸耸肩。

    “不过我以为凡事皆有因果,既然子蛊受控于母蛊,那如若我们杀了母蛊,兴许就能解了此蛊”杜韵又补充了一句。

    母蛊死,无非有两种可能,中子蛊者不再受到控制,恢复神智。

    第二种可能便是母蛊死,子蛊亦亡。

    无论是哪一种,杜韵想都不会比如今的情况再坏了。

    顾怀安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眼睛里泛出的冷光将杜韵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顾怀安露出那般幽深的目光,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问他可有在听她说话。

    顾怀安惊觉失态,匆忙敛起眼里的情绪“抱歉,忽然想起些往事”

    “无妨”

    杜韵知道她即便问了顾怀安也不会告诉她,是以什么也不问。

    “你说的方法倒是可以一试,但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不知道施蛊之人是谁,在何处”顾怀安捏了捏眉心。

    “母蛊难道不是万幽门的掌门人吗”杜韵惊道。

    顾怀安摇头。

五十五章:心头杂念

    顾怀安告诉杜韵,据他所调查到的,万幽门掌门人不过也是个受人操控的傀儡罢了。

    真正的幕后之人也就是那个母蛊携带者,应该在暗处。

    “所以万幽门的事如今怕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喽,且万幽门到底与杜家有没有关系也尚不可知喽”杜韵搬来竹藤椅往院子里一放,往上面一躺,惬意的枕臂看着头顶来来去去的白云。

    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此事需慢慢调查,不过万幽门邪乎已经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了,想必短期内不会再有高手豪侠去自投罗网了”

    “那先生你就安心待在青云谷里好好教拾儿武功”杜韵懒洋洋道。

    顾怀安看了在远处练剑的杜拾儿一眼“那孩子进步的很快,虽然根骨普通,但对剑法的悟性却很高”。

    “真的!”杜韵一咕噜坐起身,忽然兴奋“再过一年,可能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

    顾怀安一怔笑着摇头“高手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

    他说自己虽不能保证一年后杜拾儿能变成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自保绝无问题。

    杜韵心想自保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所要面对的人太过强大。

    “小兄弟在想什么”顾怀安见她忽然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杜韵回过神,眉间划过一丝古怪。

    她怎么突然想到了那个不该想的人。

    那个带着面具利剑一样的少年。

    岭南江家的少主。

    没错,十三岁那年的除夕夜,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梅花覆岭,南风过境之地姓江的,被人称作少主的。

    除了四大家族之一的岭南江家,不做它想。

    虽然她不清楚江家追杀杜拾儿做什么,但她明白杜拾儿将来要面对的是江家。

    因为保不准哪一天那少年就会发现他当年追杀的孩子没有死再重新找上门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可以许杜拾儿一个暂时安稳的童年,但护不了他一世,所以杜拾儿必须强大,强大到将来可以保护他自己。

    “没什么,在想先生教拾儿的是什么剑法”杜韵岔开了话题,将目光落到了专心练剑的杜拾儿身上。

    他清瘦的身子隐在梨树后面,随着动作身形忽隐忽现,剑气所过之处,梨花簌簌下落,雪白不多时便铺了一地,但他的身上却未沾上半片。

    杜韵想,她家拾儿的剑法果真不错。

    “不过是普通的飞花剑法,此剑法,讲究一个快字,只有五感共通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才能突破外界限制,做到出剑极快,一击必中,但达到五感共通人剑合一却是很难”

    杜韵明白了个大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也就是说飞花剑法若是练成必然很厉害。

    但要练成飞花剑法就要做到五感共通到达人剑合一的境界。

    “那如何才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呢”为了杜拾儿,她决定不耻下问。

    “做到摒弃一切杂念,身外无物,剑气存于人心,这就需要悟性了”

    顾怀安再次看向杜拾儿“拾儿如今还小,自是做不到如此,所以还需经历些磨难,方能成大器”

    摒弃一切杂念?杜韵暗自思索往后一定要让杜拾儿离姑娘远一些。

    所谓女色最会惑人,最容易使人生杂念。

    “拾儿呀,别练了,快过来歇会儿吧”杜韵见杜拾儿满头的汗,朝他招了招手。

    梨树下练剑的身影停了下来,杜拾儿提剑听话的朝她走了过去。

    “来来来,喝口水”杜韵将小桌旁自己喝过的茶水递了过去,杜拾儿自然的接过便往嘴里灌。

    杜韵见他仰头牛饮凉茶,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自然的卷子袖子帮他擦汗。

    看着杜韵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漂亮的脸颊,杜拾儿喝茶的手一顿,心头忽然极快的划过一丝异样,耳朵面颊均悄悄爬上了一丝红晕。

    只是茶碗挡着,旁人看不清楚。

    他极快的喝完茶,微微后退了一步将茶杯放下,心里却十分恼怒自己。

    为何那般容易脸红。

    他是他大哥,帮他擦了个汗而已。

    他悄悄往杜韵的袖口看了一眼,挽起的衣袖上从他额头上拭掉的水渍还未干,一截露在外面的手腕皓白纤细。

    杜拾儿心想他大哥的手长得真好看。

    “杜拾儿,你愣什么神呢”杜韵见他面色恍惚的发呆,在他头顶狠狠敲了一下。

    杜拾儿回过神,看见杜韵正往他刚才喝过的杯子里倒了杯茶,然后咕噜咕噜噜的喝了进去。

    她喝水的时候像猫儿,喝完了还伸出舌头将嘴边沾着的水珠卷了进去。

    杜拾儿心头那抹异样又缓缓升了上来。

    很浅,流水一样划过心头,却划得他心头微微发痒。

    十二岁的他不懂那抹异样是什么,心头轻轻一跳,却只觉得开心。

    说不出来的欢喜。

    “又发呆,先生刚才还说你若想要练成飞花剑法,就要摒弃心中杂念,我看你心中的杂念倒是不少,说说,刚才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迷”

    杜韵再次在他头顶狠狠一敲,不满道。

    杜拾儿回过神来,看见杜韵那张写满不满的脸,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看的杜韵一呆。

    她家小白兔脸红什么,难不成是想什么不该想的。

    “好你个杜拾儿,不好好练功,是不是在想哪家姑娘呢”

    果然女色误人,小小年纪的杜拾儿竟也开始想姑娘了,杜韵大叫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才没有”

    杜拾儿极快的回了一句,重新拿起剑,匆匆跑回了梨树下。

    杜韵搞不懂杜拾儿的想法,越发有了一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想法。

    正在她苦思冥想,心中郁闷的时候,小哑巴走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温亮的看着她。

    “小哑巴,你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杜韵登时来了兴致将心思放在了小哑巴身上。

    只要她一上青云谷,小哑巴总是会送她些东西,有时候是一只飞雀,有时候是后山捉到的刺猬,有时候是河边捡到的几块漂亮的石头。

    而他每次要送她小玩意儿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杜韵歪着脑袋朝他身后看去。

    可惜啥也没看着。

    因为如今连小哑巴都长得比她高了。

    杜韵着实郁闷“小哑巴,你再不拿出来,我可就不要了”

    话音刚落,小哑巴已经飞快的将东西递到了杜韵面前。

    是一枝桃木簪,男子样式,刻的并不精细,甚至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却简单大方。

    小哑巴拿着木簪比了比杜韵的头发。

第五十六章:暗夜心事

    杜韵摸了一把自己绑着丝带的头发,恍然大悟。

    小哑巴是看她经常用丝带绑发,而不用簪子束发,这才刻了一枝给她。

    “给我的?”

    小哑巴点头。

    “太丑了,我不要”她笑道。

    小哑巴肩膀一僵。

    “开玩笑的,虽然丑,但挺别致的,谢谢啊,小哑巴”

    杜韵语气轻快的拿过木簪随意的往头发上一别,显然刚才是在逗小哑巴。

    小哑巴见她将簪子别在发上嘴角弯了弯。

    风吹落花如雨下,不远处梨树下练剑的杜拾儿看着杜韵别着小哑巴的木簪笑的开心的样子,那抹异样又划过了心头。

    他摸了摸胸口的地方,皱了皱眉头。

    山间寒凉,那日晚间用过晚饭之后杜韵便回了自己的房中,她翻着从青云镇的书铺里买的医术,想着是否能从中找些关于木偶蛊的记载。

    没想到一翻就翻到了后半夜,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到了竹窗前,窗外风声微鸣,夜色黑里透着些青光。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忽然听到了风声里夹杂着一丝别的响动。

    类似于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揉了揉有些混沌的眼睛,迷迷糊糊的拉开门顺着响动寻了过去。

    一个清寂的身影在院子里练剑。

    夜色昏暗,杜韵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还是一眼就感觉出来练剑的是杜拾儿。

    “拾儿……”

    她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那影子一顿,停了下来,然后朝她走来,停在了她面前。

    杜拾儿那张白玉一般的脸露了出来,额上还沾着些湿汗。“哥……”他看着杜韵亦有些惊讶。

    “这么晚了,大哥在做什么”他看了一眼杜韵穿戴整齐的衣衫,知道她还没有睡。

    “看了一会儿医书,不小心就看到这会儿了,听见声响,过来瞧瞧”杜韵身子困乏的紧,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抱歉,打扰到你了,大哥快去睡吧”杜拾儿抹了一把沾着湿汗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不睡”杜韵见他一头汗却没仍旧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惊道。

    “我再练一会儿”杜拾儿潇洒转身。

    “拾儿,习武最怕急功近利,你可懂”杜韵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懂,可是……”杜拾儿看了一眼杜韵抓着他的手,顿住。

    隐在夜色中的眼睛飞快的划过一抹阴晴。

    杜韵问他可是什么。

    “可是,我想尽快学成,好回青云镇桂花巷子待在大哥身边”

    他慢吞吞的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冷风猛地一吹,杜韵身体里的困乏忽然就被吹得不剩零丁,她看不清杜拾儿脸上的表情,却感受到了他说那句话时的迫切。

    心脏突兀的跳了一下。

    “拾儿,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

    杜韵垂眸,摸了摸鼻尖,声音有些空。

    她知道她救了杜拾儿,杜拾儿将她当做亲人一般,她也知道他喜欢粘着她,可是她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她身边。

    没有人能一辈子待在她身边。

    那些曾经说过会一辈子待在她身边的人后来都离开了。

    她想,杜拾儿也不例外。

    “我不会的,我会一辈子待在大哥身边,除非哪天……你不要我了”

    杜拾儿听着杜韵微凉的语气,心脏缩了一下,下意识就拽住了她的袖子。

    像九岁那年一样,信誓旦旦的承诺,带着些惶恐。

    杜韵微微一怔。

    隔了半晌,她忽然轻笑了出声。

    “好了,我知道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快去睡觉吧,剑明日再练也不迟”

    她收了杜拾儿的剑,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去睡觉。

    杜拾儿努力想看清杜韵脸上的表情,但天色太暗她又背光站着,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杜韵的声音判断出。

    他大哥应该是相信他的话的。

    最后,杜拾儿在杜韵的监督下回房睡觉,杜韵也哈欠连连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觉睡到天亮,杜韵要回青云镇了。

    她让顾怀安好好看着那个从万幽门抓回来的人,然后嘱咐杜拾儿莫要急功近利。

    她说青云镇桂花巷的杜府一直都在。

    杜拾儿自然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他笑着说他记住了,然后陪小哑巴一同将杜韵送出了谷。

    回到青云镇的杜韵开始没日没夜的翻看医书想寻找解木偶蛊的办法。

    其实她心里有个执念。

    她想知道万幽门的木偶蛊到底与淮阳杜家有没有关系。

    可惜的是她翻遍各种医书,记载木偶蛊者寥寥无几。

    但是却被她无意间翻到了另一个令她兴奋的东西。

    某本医书里记载着一篇一种名叫回颜膏的东西。

    回颜膏,听闻用上百种珍贵药材制成,可以美肤焕颜,甚至有可以给人换一张脸的功效。

    至那换脸的功效,可能得受些疼痛。

    去死皮,换新皮。

    杜韵遏制不住的兴奋,第二个月便火急火燎的上青云谷去了。

    她捧着书找到顾怀安,说她要给小哑巴炼回颜膏。

    她一直想治好小哑巴的哑疾和面貌,却一直无从下手,那关于回颜膏的记载,简直是天助她也。

    顾怀安听她说要给小哑巴换脸,也不阻碍,笑说只要小哑巴同意给她治就行。

    往后的几天里,杜韵一边忙着研究炼制回颜膏的药材,一边忙着说服小哑巴。

    不管能不能成,她都想尽力一试。

    小哑巴初时不同意,他艰难的比划道,他的脸估计治不好了,他一辈子带着面具也可以,让杜韵不用再费心了。

    杜韵笑说那可不行,她要报的恩情必须得报了。

    最后小哑巴架不住杜韵的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了她。

    杜韵告诉他不着急,因为她集齐那上百种药材还需费些时日。

    不过,她自信的告诉小哑巴,不出两年,她一定治好他的脸,也治好他的嗓子。

    山风轻轻吹拂,小哑巴看着站在阳光下笑的自信洒脱的杜韵,脑子忽然扯疼了一下。

    “怎么了,小哑巴,是不是太开心了”杜韵见他嘴角微微抿着,出口打趣他。

    小哑巴顿了顿,规规矩矩的点了下头。

第五十七章:坠崖重伤

    杜韵笑着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说让他把面具摘下来,她看看他的脸伤的有多严重。

    小哑巴却像受了惊吓一样急忙后退了一步,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似乎很抗拒将面具摘下来。

    杜韵知道他还是对那张脸耿耿于怀。

    小哑巴的表现更加坚定了她要将其治好的决心。

    “我们去房间里,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我看过了才能知道怎么治你,好不好”

    杜韵尽量温柔的说话,小哑巴还是摇头。

    杜韵:“………”

    她对杜拾儿都没那么温柔呢。

    “小哑巴,我就看看,不会嘲笑你的,你放心可好,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这不是不公平吗”

    这一次小哑巴没有摇头,略显迟疑。

    “我们去屋里,就我们两个,让云亭哥哥看一眼可好”

    杜韵语气再次柔和了下去,走过去拉住了小哑巴的手,一双黑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小哑巴艰难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杜韵拉着他的手,跟着她进了屋子。

    两人进屋的时候,一旁练剑的杜拾儿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杜韵拉着小哑巴的手上,心头那抹异样又攀了上来。

    抓的他心脏一紧。

    “大哥你怎么能对别人………”

    他底喃了一句,却没有再说下去,那种陌生又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他想小哑巴是他的朋友,他大哥不过是要给他的好友治病,他生什么气呢。

    如此一想,杜拾儿胸口那股郁结去了不少,继续练起了剑。

    半盏茶的功夫后,杜韵阴沉着脸从竹屋里出来了,小哑巴跟在他后面。

    “如何,可能治好”杜拾儿与顾怀安同时开口。

    杜韵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回了二人一句“比较棘手”。

    小哑巴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溃烂结痂,不像是刀剑所伤,更像是某种毒药发作的结果。

    她想不明白,几年前谁那么狠心会对一个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不过,我一定会治好他的”杜韵收了心思,换上了一副明媚的笑脸,语罢还自信的拍了拍小哑巴的肩膀。

    意思是让他相信她。

    小哑巴慢慢的点了下头。

    自此之后杜韵便开始潜心研究回颜膏,令她头疼的是,炼制回颜膏的上百中药草多半多能在当地找到,但其中有几味药却是长在南地的剧毒之物。

    比如书里记载的赤青草,见月凉,龙舌果等一般药铺根本不买,若想要,必须得托人从南地带回来。

    但这一来一回也需半年多时间。

    杜韵在镇上找了个药商交代了她要找的药材之后便开始收集其他的药材。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冬天,青云镇再次被白雪覆盖,天地一片苍茫。

    某一日清晨,杜韵吃完早饭后批了披风,靠在廊檐上看着小帘和小书在台阶下堆雪人。

    小帘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小书更是嫩的跟水葱一样,两人穿着绯色的裙子在院子里嬉笑,姿容美好。

    杜韵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灰暗男装,幽幽的叹了口气。

    “老娘,什么时候才能穿裙子”

    她小声嘀咕完,又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将脑袋里那些不合实际的想法甩了出去。

    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她要一直待在青云镇吗?

    江湖那么大,她要在青云镇待到什么时候呢,多不好玩儿。

    她看了一眼院子了笑的正欢的小帘和小书,脑子里又闪过王桂花那张朴实的笑脸,眼底闪过一抹情绪。

    她摸了摸鼻尖,自言自语道等杜拾儿练成了功夫,她就带他离开青云镇。

    然后将桂花巷的杜府留给王桂花一家。

    至于再久远的事情,她也没有想过。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的,杜韵走到台阶边上伸手去接落雪,冰凉触及掌心的那一刻。

    不知怎的,她的心忽然不安的跳了一下。

    她紧了紧披风,正准备回房,不及转身,院子门口就进来了一个人。

    顶着一身风雪,神色略显焦急。

    “先生怎么来了”杜韵一惊。

    离她去送药,还有些日子,难道是顾怀安怕下雪路不好走,亲自来拿了!

    但见他脸色不太好,又觉得不是。

    “快跟我走”顾怀安没等杜韵反应,三两步跨上台阶抓住了她的胳膊。

    杜韵稀里糊涂的被他拉出门,提溜上马一路朝西狂奔出了桂花巷。

    风雪刮在脸上刀子一样,杜韵将脑袋缩进斗篷了,瓮声瓮气的问顾怀安出了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拾儿受伤了”

    “什么”顾怀安话音刚落,杜韵的脑袋刷的从斗篷钻了出来。

    马儿狂奔,风雪呼啸,她脑子里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杜拾儿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让顾怀安如此焦急的下山来寻她。

    “先生快说啊,拾儿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他昨日攀上了藏尘洞,取了剑,被剑气所伤……从崖上坠了下来”

    “什么!”杜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藏尘洞在崖壁中间,虽然不算绝壁悬崖,但受了剑上又从崖山坠下……

    杜韵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

    堵得她脑袋都开始发懵。

    “那拾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从崖山坠下时应该是有意识的,在坠落崖底时机巧的卸去了一部分力量,如今正昏迷不醒”

    “剑伤呢,剑伤可严重”

    杜韵简直要急死了,杜拾儿九岁那年就是受了剑伤,险些丧命。

    “如今尚不知有没有伤及肺腑,只知他周身被划伤了几处”

    “是我不该那么催促他去拿剑的……”杜韵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

    倏尔想起了她在院子里遇见杜拾儿练剑那夜他说过的话。

    他想尽快学成下山,他想待在她身边保护她。

    不是假话,他是真的迫切。

    四野荒凉寒冷,她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温暖的火苗。

    将杜拾儿收养以来,她头一次相信了他那句他会一直待在她身边的话。

    “此事怪不得你,若是想拿到名剑,这些是他必须经历的”

    顾怀安见杜韵自责,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算作安慰。

    “先生的马再快些吧”

    她将脑袋重新缩回了斗篷里,声音稍稍喑哑。

    其实,落雪天,是她家杜拾儿的生辰呢!

    她想快点见到他。

    顾怀安头一次对大黑马狠狠扬鞭,大黑马嘶鸣一声四蹄奋力往前奔去。

第五十八章:不顾一切

    两人在黄昏之前赶到了青云谷。

    天色清冷,小哑巴在院子外挂了一盏灯笼,站在篱笆口等着,见二人回来,忙挑了灯笼为杜韵前面引路。

    杜韵见到杜拾儿的时候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浅浅,不过面色却是惨白如纸,额角处有几道细微的血痕,两片好看的唇也失去了颜色。

    “先生不是略懂医术吗,为何不先给拾儿处理一下伤口,就这么放着他”

    杜韵是护短的,她看见杜拾儿那么虚弱狼狈的躺在床上,心头来了些气,一时怪起了顾怀安。

    “你过去便知,知道我为何马不停蹄的下山将你带上来”

    顾怀安的目光落在了杜拾儿身上虚虚一盖的被子上,有些无奈。

    杜韵一怔,走过去,才发现盖着杜拾儿的棉被胸口处有一团臌胀,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杜韵将被子拉开。

    一柄青赤黄铜剑正被杜拾儿宝贝一般紧紧抱在怀里。

    抱着剑的那双手上布满了血痕。

    杜拾儿的衣服也已破烂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横着些深浅不一的伤口。

    杜韵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在沙漠里捡到杜拾儿那天。

    那日他也是如此脆弱。

    “名剑难取,这孩子应该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是以死活不肯撒手,我没办法给他治伤,喂药时也不张口,只叫着你的名字,故而我只能将你请了来”

    顾怀安解释,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杜韵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飙,飙着飙着就红了眼眶,心酸不已。

    好傻的杜拾儿。

    她揉了一把鼻子,将那些还没涌出来的不想被旁人看见的脆弱都揉了回去,狠狠往床边一坐,将竹床都压得吱呀了一声。

    “小哑巴去烧热水,烦请先生去药院里找些露微草和草创叶,要快”

    等二人出去,杜韵才对着杜拾儿那张白的鬼一样的脸叹了口气。

    她想狠狠揍他一顿,可是此刻,她必须先救活他。

    “拾儿呀,大哥来了,你撒手可好,剑大哥会给你放好的”

    杜韵将手放在了杜拾儿的额头上,俯身在他耳边缓缓开口,语气温和。

    语罢,她感觉隐在她掌心杜拾儿的睫毛微微一动,她一喜,忙去拿剑。

    可惜一动不动,他依旧抱得死紧。

    杜韵拧眉,不行,她得想个其他的法子才行。

    “杜拾儿,你就是将自己的东西看的紧,我是你哥杜云亭,你的剑给我看一下不行啊,你若不撒手,我就……我就不要你了”她转了语气,恶狠狠的。

    掌心的睫毛再次微微一动,怀里抱着剑的手也松开了。

    杜韵急忙将剑取出来扔到了地上。

    “看来你小子吃这一套”

    小声嘀咕完,杜韵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杜拾儿是因为她才如此迫切的去取剑才受了伤。

    如今却也是因为她说不要他了,他便如此轻易的放弃了他宝贝的费劲千辛万苦取来的剑。

    “呆瓜兔子”杜韵伸手在杜拾儿苍白的脸上戳了戳。

    然后从怀里取出了一颗红色丹药放进了他嘴里。

    “我骗你的,我不会不要你的,快把药吃了吧”她收回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

    昏迷的杜拾儿喉口一动,将药丸吞了下去。

    杜韵抚了抚他的胸口,将他的身子扶起来,把他身上的脏污血衣褪了下去。

    入眼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横七竖八的剑痕再次让她心塞。

    她曾经说杜拾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说他没法跟她过苦日子。

    但是他信誓旦旦的承诺只要跟着她,他过怎样的生活都无所谓。

    如今,三年马上要过去了。

    他不再是那个吃饭细嚼慢咽温文尔雅的小少年,不再是那个不会穿草鞋的小少年。

    他会仰头牛饮茶水,会穿着王桂花做给他的不合脚的靴子笑的开心,更会学着她的样子大喇喇往台阶上一坐。

    他当初的承诺他做到了。

    他什么都跟她学会了。

    却唯独没有学会凡事不要那么拼命,那么固执。

    没有学会像她一样得过且过的好。

    他倔强,固执,三番两次将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让她于心不忍。

    他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她的生活里,如今又悄无声息的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什么时候,活的自我的她也会有如此担心一个人的时候。

    “小鬼,你就会给我添麻烦”

    杜韵摸了摸鼻角,语气淡淡。

    小哑巴烧来了热水,顾怀安采来了药。

    他们看了一眼被杜韵扔在地上的剑,明显很吃惊。

    顾怀安问她用了什么方法拿出了剑,他试过了各种方法都不行的。

    杜韵没有说话,安静的用热水给杜拾儿擦拭完身体。

    然后搭上他的手腕为他号脉。

    气息不稳,心肺有些轻微的震伤。

    幸亏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如今昏迷不醒应该是之前身体常年练剑本就疲惫,加上又在藏尘洞里被剑气所伤而后又坠了崖导致的。

    “先生之前可没说那藏尘洞里的剑如此厉害呢”

    若是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杜拾儿去拿的。

    大不了她多买几把便宜剑给他。

    “是我的疏忽,没有告诉他洞中危险,更没有及时发现他去取剑了”

    对于杜拾儿顾怀安也很自责。

    杜韵知道顾怀安不是疏忽,是他当年取剑之时,轻狂自负加之武功高超,是以一直都未将藏尘洞放在眼里。

    她知道顾怀安不是故意的,也知道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那先生后来是如何发现拾儿的”

    杜韵语气回复了平和,将顾怀安采回的那两味药捣碎扔进了她差小哑巴搬来的浴桶里。

    “我发现拾儿不见了,问了小哑巴才知道,急忙赶过去时还是晚了一步”

    杜韵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想等杜拾儿醒了之后,好好收拾他一顿。

    死小子,竟敢在不告诉顾怀安的情况下自己去冒险。

    “先生这里可还有治外伤的现成药”

    顾怀安点头去拿药,等他拿来,杜韵将那些药一股脑儿的撒进了浴桶。

    然后将杜拾儿搬进了浴桶里。

    让他的身子完全浸润在药浴里之后才转身寻了张纸笔在纸上又写下了几味药。

    都是培元固神的药材,让顾怀马上去采来温水煎了。

    窗外夜凉如冰,山中雪落无声,等顾怀安熬好药已经是后半夜。

    他将药端进屋子里时杜韵与小哑巴已经将小哑巴搬回了床上。

    他仍旧昏迷不醒,脸色却比之前能好上一点。

    杜韵将杜拾儿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由顾怀安喂药。

    药一如既往的喂不进去。

    杜韵:“........”

    这孩子该不会是想让她在人前说那些话吧。

    她将手放在杜拾儿下巴上将他的嘴巴捏开了一条缝隙。

    “拾儿,听话吃药,吃了药我们就回桂花巷”

    她知道自己在骗他。

    所以当杜拾儿真的听话的张开嘴的那一瞬间。

    她真是既欢喜,又自责。

    她哀怨的想。

    她杜韵,何时变得那么畏首畏尾,别别扭扭了。

    一切不过,是因为养了个杜拾儿。

第五十九章:往事成执

    喂过药后顾怀安与小哑巴离开了屋子,杜韵一个人在杜拾儿房里照顾他。

    “拾儿,你要快点醒过来,醒过来我有生辰礼物要送你”

    杜韵替杜拾儿掖好被角,转身将地上的青赤黄铜剑拾起来放到了杜拾儿床边。

    窗外一片静谧,落雪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杜韵打了个哈欠趴在了床边,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然后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天色暗黄,大雨滂沱,杜韵撑着伞站在一处如桂花巷那般悠长的巷子口,白墙青瓦从巷口一路往巷尾绵延,巷子两旁长着两排翠柳正在风雨里不安的摇晃。

    杜韵看着眼前熟悉的巷子,撑着伞一路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巷子最深处出现了一处极其巍峨的门楣大户。

    她一惊,急忙抬头,看见朱红大门上那副宽大巍峨的牌匾上的字时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盯着牌匾上杜府二字,目光忽然变得冷箭一般。

    杜府,她怎么会回到杜府呢!

    不是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吗!

    杜韵冷笑一声,转身欲走,滂沱大雨里身后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转身,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八九岁的小姑娘赤脚从门里跑了出来,脸上挂着两串泪水,眉眼间满是执拗与愤恨。

    她从台阶上冲进滂沱大雨里,脸上的泪水瞬间便与大雨混在了一起分辨不清。

    她越过杜韵身边自顾自的在大雨里往巷子外狂奔。

    另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朱红大门里传了来。

    一个穿黑袍的中年男人从门里撑伞跑了出来。

    剑眉冷目,稍显愤怒的面庞。

    他三步胯下台阶追着那小女孩儿而去。

    梦里的杜韵在看清中年男子脸庞的那一刻,脸色倏尔变得煞白。

    握在伞柄上的手也止不住抖了起来。

    中年男子三两步就追到了小女孩,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伞下。

    “韵儿,你闹够了没有,你要去哪儿”

    男子厉声呵斥,眼神寒冷如冰。

    小女孩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随即一脚踢在了中年男子腿上,男子面上愤怒加深,一巴掌将小女孩打倒在了地上。

    伞下的杜韵眼睛骤然变得血红。

    “爹,若怀呢!若怀去哪儿了,为什么他们都告诉我若怀上山采药,坠下了崖去,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那个人杀了若怀对不对”

    小女该儿在雨里朝中年男人叫喊,孩子气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不甘,还有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的恐惧。

    “胡说八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若怀就是不听话偷偷跑去后山采药,不小心从山上滚下去的,他的尸身如今就停在院中,若怀出事爹爹也很心痛,不许胡闹了,跟我回去”

    男子的耐性几乎要被大雨和地上哭泣的小女孩的消磨殆尽,他拧着浓眉伸手去拉地上的小人儿,却被她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胡说,若怀才五岁,怎么会跑去后山采药,他平日里最听我的话,我明明说过不许他去后山的,他怎么会去,一定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杀了若怀,院子里那个一定不是若怀,爹你素来偏袒那人,娘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小女孩话音刚落,中年男子的第二巴掌已经狠狠落在了她脸上。

    “你真是胡搅蛮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如此心机深沉,如今竟学会诬陷了,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回不回去”

    中年男子已经暴怒。

    “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

    小女孩捂着自己已经肿起来的脸,边哭边往后挪。

    委屈里夹杂着浓烈的恨意。

    “好,不回去就滚”

    中年男子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撑着伞转身离开。

    朱红大门紧紧闭上,大雨下的愈发猛烈。

    小女孩坐在雨里哭了一会儿起身往巷子外跑了。

    台阶下撑伞的杜韵紧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身子抖了起来,而后慢慢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窗外渐渐有了天光,透过窗户照在床边小声啜泣的杜韵身上,略显清冷,床上紧闭双眼的杜拾儿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澄黑的眸子在床幔上落了几秒,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的木然与空洞。

    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边趴着的杜韵身上,眼里才渐渐有了焦点。

    “大哥,为何在哭,你也做恶梦了吗”

    他低喃一句将手伸到了杜韵脸上,将她露出来的半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的擦干。

    然后推了推她的肩膀。

    “大哥,我是……拾儿,你该醒来了”

    杜韵被他一晃,从梦里醒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杜拾儿澄澈沉静的目光正柔和的注视着她。

    “拾儿,你醒了!太好了”

    她喜道,急忙起身,自然的抹了一把另外半边脸上的泪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我没事了,大哥呢,刚才又做了什么梦”

    杜拾儿用了一个又字,显然是想起来了另外一次杜韵做梦哭泣的事情。

    “没什么,想起来些不开心的往事罢了,你的声音怎么这般喑哑,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杜韵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将杜拾儿扶起身靠在了床边。

    “我没事”杜拾儿对着杜韵咧嘴一笑。

    看着他依旧泛白的面颊,杜韵不放心的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还好,烧已经退了,可饿了,要不要大哥去给你弄点吃的”

    语罢杜韵起身欲离开,被杜拾儿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她扭头问。

    “大哥,我不饿,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杜拾儿小孩子一般拽着她的袖子撒娇,杜韵看了他一会儿在他额头没好气的点了点,重新坐回了床边。

    “杜拾儿,你可知错”

    杜拾儿一愣。

    “私自上藏尘洞那么危险的地方不告诉顾先生,你可知错”

    杜韵决心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杜拾儿,让他知道个好歹。

    “知错了”杜拾儿态度极好的认错。

    “现在你告诉我在藏尘洞里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坠下崖去”

    杜拾儿又是一怔,然后杜韵看着他那张本就泛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大哥,我头疼”杜拾儿顿了顿开口。

    杜韵想杜拾儿一定是在洞里吃了很大的苦头,肯定是不愿意提起来才谎称头疼的。

    既然杜拾儿不愿意说,她没有再问,想着等杜拾儿伤好了再问也不迟。

    她拉过杜拾儿的身子让他转身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伸手两根指头在他额头上轻轻按了起来。

    杜拾儿一顿,动了动身子。

    “别动,不是说头疼吗,我给你按按”杜韵用两只小臂夹轻轻夹住了杜拾儿的脑袋。

    杜拾儿没有再动,松松的靠在杜韵怀里。

    “大哥”他叫了杜韵一声。

    “怎么了”

    杜韵应了一声,等了半晌,杜拾儿却不说话。

第六十章: 玉环赠君

    “大哥”又半晌,杜拾儿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杜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盯着杜拾儿的脸,看着他高挺的鼻子下两片渐渐恢复血色的唇微微一动。

    “没事,他说”

    杜韵:这孩子怕是摔傻了。

    “有话就说,再如此无聊,小心我揍你,你私自上藏尘洞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杜韵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杜拾儿小声叫唤了一下。

    “不敢了,我知错了”他急忙求饶。

    “这还差不多”杜韵手下力道一轻,继续为他按摩。

    “哥,你……你会离开我吗”

    又过去半晌,杜拾儿突然开口,语气里情绪不明。

    杜韵怀疑他是听见了那威胁他的那句她不要他的话“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她忙道。

    “当真,往后娶了媳妇也不会不要我吗”

    杜韵:“……”

    老娘不娶媳妇。

    “放心,我不娶媳妇”

    杜拾儿见她语气愤愤,兀自笑了起来,被杜韵一个眼神瞪过去,又急忙闭了嘴。

    “大哥,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什么恶梦,难不成是梦见我娶了媳妇,不要你了”杜韵打趣他。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杜韵懒懒的应了一句,等着杜拾儿回答。

    只是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听他开口说了句没什么。

    杜韵不甚在意,心想孩子大了,心思也难猜起来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杜拾儿坐好。

    等他坐好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拇指般大小莹润剔透的玉环。

    她翻开杜拾儿的衣领,将那颗拴着血玉的绳子摘了下来,然后将小玉环串了进去,再将绳子重新绑了回去。

    等她动作完,杜拾儿才回过神来“这是什么”,他捏着洁白玉环问道。

    “外面下了厚厚的雪,我们曾经约定过下雪天就是你的生辰,这个算作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杜拾儿听罢小心翼翼的将玉环连带血玉一同放回衣领里,面上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谢谢大哥,不过大哥从何处得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玉环贴着他脖颈间的肌肤,触感冰凉细腻,他自知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其实,这枚玉环是我娘留给……若怀的东西”

    杜拾儿猛然抬头。

    杜韵看他惊讶,继续笑道“此物有一对,我与若怀一人一个,只是娘怕若怀将东西丢了,所以从小便将他的在我这里保存,原本想等他十岁之后再给他,只是……”

    她从自己脖子掏出来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环,朝杜拾儿晃了晃,然后放了回去。

    “只是我却没有等到他长大……如今我既认你做了弟弟,便将此物送与你罢”她的语气轻了几分

    想起梦里的滂沱大雨,杜韵知道是时候放下心中的执念了。

    她弟弟杜若怀,回不来了。

    “往后,我会将你当做我真正的弟弟来对待的”

    她的目光落在表情愣怔的杜拾儿脸上,语气极其温柔。

    杜拾儿在杜韵柔和的注视下,呼吸却渐渐快了起来。

    “大哥,你是将我当做杜若怀了吗”

    他小心又期待的睨着杜韵,面上一片惨白。

    室内有片刻的安静。

    十二岁的杜拾儿不懂得胸腔里那股沉闷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只觉得那股沉闷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傻小子,什么将你当做若怀,你就是你,你自然是呆瓜杜拾儿”

    杜韵笑着在杜拾儿头上敲了一下。

    “你大哥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人还是分的清的”

    她又补充了一句,说完起径直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

    “没水了,我去烧点热水,你再睡会儿”她拿起茶壶往门口走。

    杜拾儿看着她轻快的步伐,脸上的白缓缓退了下去。

    他从来都不想被杜韵当做杜若怀。

    “死小子,将玉环收好,若是丢了,我可饶不了你”行至门边的杜韵忽然转过身。

    一幅下一秒就要将玉环拿回去的架势。

    “额……好”杜拾儿下意识捂住了衣领。

    杜韵看见他的动作,嘴角挑了挑,拉开门出去了。

    杜拾儿:我刚才做了什么。

    他想起自己捂衣领的动作,瞬间懊恼的红了脸。

    上一秒还执拗的要杜韵在杜若怀与他身上分出个明白,下一秒就不舍得人家送的玉环。

    他自然懊恼的紧。

    其实他并非舍不得杜若怀的玉环。

    他是珍惜杜韵送他的每一件东西。

    杜韵离开后,杜拾儿将玉环重新拿了出来。

    杜韵那句“往后,我会将你当做我真正的弟弟来对待的”猝不及防浮上了脑海。

    胸中那股沉闷瞬间再次溢了出来。

    “我不是该高兴吗”

    该高兴他大哥杜云亭终于将他当做亲人来对待。

    没错,他高兴,高兴他大哥杜云亭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

    因为她已经愿意在他面前大方的提及杜若怀,那个之前他从不敢触碰的名字。

    只是他的胸口为何为那般闷,那般不舒服。

    杜拾儿摸了摸胸口,对自己身体莫名其妙的反应极度诧异。

    青云十月飞雪深,江湖黄粱梦一场。

    那时,十二岁的少年杜拾儿尚不明白杜韵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其实自那时起,他已经不再愿意将杜韵当做大哥来对待了。

    那些莫名其妙、怪异的情感,其实都是另一种不可与人诉说的心事的开端。

    另一边,杜韵刚拉开门,便撞见了呆呆立在门前深雪里的小哑巴。

    他手里提着一壶正往外冒着白色热气的茶水,显然是要屋子里送。

    “呀,小哑巴,你来的真是及时,我正好要去烧水”

    杜韵朝他伸手,小哑巴忽然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小哑巴你怎么了,怕什么”杜韵诧异。

    小哑巴瞳孔慢慢缩了一下,他摇了下头将手中茶水递了上去。

    “乖”杜韵结果茶壶,将空茶壶递给他,顺便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只是她太矮,举着胳膊有些吃力,小哑巴嘴角一弯,微微将头低了下去。

    “真是个好孩子,去通知先生吧,就说拾儿醒了,让他不必再自责了”

    语罢朝小哑巴灿然一笑,收回手,转身进了屋。

    太阳从东边山坳里缓缓升了起来,四野素白的新雪上泛起了点点银光。

    小哑巴在门口的深雪里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朝顾怀安的院子前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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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行介绍:
【江湖】【养成】
这是一个女主杜韵女扮男装闯荡江湖,捡到个漂亮小少年,最后养成自己的亲亲奶狗相公的故事。
这是个女主可颜可甜,偶尔神经大条一不小心撩到冷面男二的故事。
文艺版简介:
江湖远,与谁相遇,赔上了谁的一生相思。
杜韵想十三岁那年发生了许多事,除了捡到未来相公,还有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黑衣少年,一牵扯便是多年,一思量便会疼痛。
..............春山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山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山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