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自食其果
天气转冷,杜韵的小摊生意不怎么好了,于是她撤了小摊每日帮着王桂花一起打理吃食摊。
杜拾儿与王家三姐妹每日用过早饭各自去学堂,三姐妹去私塾,杜拾儿去武馆,至于杜拾儿的兔子,他怕带去武馆遭人嘲笑,是以只能千百般不愿的交给杜韵照看。
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笼子,将兔子锁在里面,每日走时还要千叮咛万嘱咐杜韵万不可吃了他的兔子。
杜韵第一次尝到了自食其果的味道,她不就是吓唬了杜拾儿一次吗。
某一日用过早饭,杜拾儿依旧与白兔依依不舍,杜韵瞥了一眼笼子里啃菜叶子啃得忘我的白兔一眼,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拾儿,你再不走,我……”。
杜拾儿兔子一般跑出门上武馆去了。
杜拾儿走后,杜韵趴在桌子百无聊赖的观赏兔子啃白菜,脑中忽然浮上了前几日夜里发生的一事情。
初雪消融那几日,天气极其寒冷,某一日晚间临睡时,杜拾儿抱着被子寻了过来,一同抱着的自然还有那只兔子。
他说他的屋里太冷了,要与她同睡。
一人抱一兔站在床边,两双清亮的眸子,一双墨黑,一双血红。
杜韵原本想答应,可看着那兔子实在碍眼,她便与杜拾儿说,他自然可以在她房里睡,可兔子必须送回去。
她原本以为杜拾儿会乖乖将兔子送回去,谁知,杜拾儿竟抱着被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想起杜拾儿离开时委屈的模样,杜韵简直又好笑又好气。
她杜韵竟然,输给了一只兔子,那只兔子还是她亲手送给杜拾儿的。她想杜拾儿原本是她的兔子,可杜拾儿有了自己的兔子之后就不要她了。
捡到杜拾儿有半年了,她头一次嫉妒一只兔子。
“呆瓜兔子”
杜韵一边想着杜拾儿,一边伸手在兔子雪白的皮毛上戳呀戳。
“当初就该送他一只恶犬,既威风凛凛又能看家护院,少年养犬才像话,如今养你这呆瓜兔子,本就是姑娘家养的东西,若是日后将他养的娘了吧唧的……”
杜韵被自己脑中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手指继续在兔子身上戳呀戳。
“啊”
一声惨叫划破院子,呼啦啦惊起了树上的麻雀儿。
那只兔子被戳的痛了,竟趁着杜韵神游天外之际在她指尖狠狠咬了一口,指尖血流不止,十指连心,她疼的连身子都在打颤,眼泪刷的就滚了下来。
她送的兔子,咬了她一口,她气冲冲的想真他娘的是自食恶果。
“杜拾儿,你的兔子咬了我一口”
杜韵仰天大嚎了一声,正在去武馆路上的杜拾儿脆生生的打了个喷嚏。
王桂花听见动静奔过去,看见杜韵满手的血,哭的泪人一样,吓得不轻。
“王大姐,它咬我”杜韵委屈的指着兔子告状。
十三岁的妙人儿比上次醉酒哭的还要凶,王桂花心都要疼化了,抓起兔笼就往外走。
显然要处置了兔子为杜韵报仇。
“大姐不可,这是拾儿最喜欢兔子”杜韵揩了揩眼角,急忙拦住王桂花。
王桂花只好讲兔笼暂时放在了门外,然后扯了布寻了药为杜韵包扎,可还不等她碰到杜韵,她就哭着喊疼,无奈之下,王桂花只好作罢,只用清水帮她洗去了指间的鲜血。
那日杜韵没有跟着王桂花出去做生意,留在家里休养。
傍晚,杜拾儿下了学经过王桂花的吃食摊,他站在摊前左瞧右瞧,末了问了一句怎不见杜韵。
王桂花头一次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说他养的兔子将杜韵咬了一口,她疼的哭了一上午,在家里休养呢,她话音未落,摊前早已没了杜拾儿的影子。
杜拾儿风一样一路奔回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跑到杜韵门口,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细微的痛苦的呻吟声。
他紧张的推开门,门口的桌子上放着兔笼,白兔在里面悠然的吃着菜叶子,浑然不知他的主人心中的焦急。
“哎呀,疼死我了”屏风后的杜韵忽然嚎了一声。
正盯着兔子皱眉的杜拾儿拔腿就跑了进去。
“大哥,我听王大姐说了,你怎么样”杜拾儿喘着气,白净的脸上卷着一丝红晕,应当是跑得久了。
杜韵披衣坐在床边,乍一见他先是一愣,而后抹着眼角将手伸了出去“拾儿呀,你快瞧瞧大哥这指头,怕是要废了”。
细白的指头尖上一道深深的牙印子,溢出皮肉的血迹已经凝固,瞧在杜拾儿眼里就是触目惊心,他一下子急红了眼。
“大哥可要紧,我们去看大夫吧”。
杜韵说上药太疼,说什么也不肯去,杜拾儿忽然哭了起来。
九岁的少年立在床头揉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满脸的自责。
这下轮到杜韵手足无措了。
除过雨夜高烧那次,她从没见杜拾儿哭过,即便以前在巷子里被小痞子欺负,在半河村被村里少年欺负。
杜韵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复杂,她明白,杜拾儿是真的太过担心自责了,如此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与吃一只兔子的醋。
“拾儿莫哭,看大哥给你变个把戏”
杜拾儿抬起头。
杜韵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拿出来时上面已经没了血迹。
“看,好了,不疼了,拾儿莫哭了好不好”
杜拾儿果然不哭了,然后抓过她的手查看。
杜韵指尖的血虽不见了,可那道被兔子咬过的深深的齿印还在,翻出些微红的血肉。
“没好”杜拾儿神色一哀,眼泪在眼眶里一转。
杜韵忽的坐直了身子“杜拾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就是你大哥我被兔子咬了一口吗,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伤,不许哭了”她冷下了脸。
杜拾儿被唬的登时止住了眼泪。
“不许哭,现在不许哭,以后也不许哭,往后即便遇到了天大的事也不许轻易哭,记住了没”
杜韵板起脸,她知道杜拾儿是心疼她,可他不能真养成兔子一般的性子。
“好……”杜拾儿乖乖将泪水擦了个干净。
“乖,来给大哥上药”杜韵变脸一般换上笑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杜拾儿。
“拾儿呀,那只兔子它看着温顺可亲,实则会咬人,你日后可要注意些,别离的太近,更不可整日抱在怀中”杜拾儿托着她的指头上药的时候她歪着脑袋开口。
“好”杜拾儿答的很干脆。
“乖拾儿”杜韵捏了捏杜拾儿的脸。
那日夜里,杜拾儿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将兔子放在跟前,再后来,他便将兔子放到了后院的鸡舍旁边养着。
虽日日去喂食,却再也没有抱在怀里过。
杜韵都看在眼里,她想其实被兔子咬一口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第三十二章:除夕荒唐
不知不觉,第二场雪落满青云镇时,已是年底。
新年将至,镇上比往日要热闹的多,各处张灯结彩,杜韵也在杜府门口挂上了两展锦缎的红灯笼。
除夕那夜,王桂花在厨房里做着席面,灶上温着一壶果子酒。
杜韵在院子里陪着大家放炮仗。
炮仗升空,在漆黑的天空里炸出一片美丽的明亮,远处也陆陆续续的传来炮仗的声音。
整个青云镇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席面做好后,王桂花差杜韵去给教习王家三姐妹的私塾先生送上一份。
那青年夫子姓云名岄,听闻父母都已过世,如今独自一人。
王桂花感念他舍了王家三姐妹上学堂的银钱,没什么可报答的,一份吃食也算是心意。
恰好杜韵想瞧瞧街上的热闹,便带着杜拾儿去了。
她手里捏着一颗糖球,边走边往嘴里送,杜拾儿提着食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桂花巷每户人家门前都挂了红灯笼,一路弯弯曲曲的延伸到街口。
未消的薄雪堆在路旁,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杜韵喜欢听那种声音,是以她放着干净的道路不走,偏要捡着雪堆走。
不多时,雪里便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等走了一截才发现身后没了杜拾儿的动静,忙转过头去。
朦胧的小巷灯火下,杜拾儿正低着头踩着她的脚印走的及其缓慢。
因为她步子大些,所以杜拾儿要跨着跟上免不了要走的小心翼翼。
他将食盒抱在怀里,身子左摇右晃,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了一样。
若是往日,杜韵定是要呼和他别贪玩磨蹭,走快些,可兴许是吃了糖球心情好的缘故,她并未出声,而是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等着。
杜拾儿走的歪歪扭扭,她看的心惊胆战,像极了一个看儿子学步的老母亲。
看着看着她才发现杜拾儿好像长高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半年了。
一种奇怪的心情涌上心头,一半欣喜一半欣慰。
那种老母亲看儿子的心情又惊的她心中一阵恶寒。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杜拾儿踩着她的脚印赶了上来。
“哥,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杜拾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
“嗯?”
“我们的脚印子竟然一般大小”杜拾儿一幅了不得的模样。
杜韵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可你十三,我九岁,我们的脚怎会一般大小呢”
杜拾儿仰着头继续追问,杜韵呼吸一紧。
她是个姑娘,脚自然比男子的要小的多,平日里都无人注意,偏偏让杜拾儿给发现了。
“此事说来话长”她变了语调,三分哀怨“大哥幼时家里穷,吃不饱饭,所以身子瘦小,脚也比旁人长得慢”。
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杜拾儿聚精会神的听罢张口道:
“原来如此,那大哥往后多吃些饭,我听武馆里的哥哥们说,男子长小脚,是要被人耻笑的”
他不仅信了杜韵的鬼话,还一本正经老神在在的安慰她。
杜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干笑了几声,从杜拾儿怀里接过食盒,说了句知道了,而后拉着她匆匆往外走。
二人到达私塾时,那青年夫子正在厨里炸着什么东西,隔着老远便闻得一股子糊味儿,脸上也熏得跟烧炭的一样。
杜韵站在庭院里忍了半天没忍住,捧腹大笑。
人高马大的青年见自己被一个小兄弟嘲笑了,缓缓憋红了脸,只是脸似烧炭,旁人看不见。
杜拾儿见杜韵惹得旁人不自在了,忙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杜韵那才揩掉眼角的笑珠儿,递上食盒三两句交代了王桂花的心意。
青年听罢大受感动,说是要回礼,于是将案上那一盘炸的焦黑的花生米放进了杜韵的食盒。
罢了还要去院子里捉鸡宰杀招待杜韵。
想起他喂鸡时的狼狈,杜韵捏了捏眉心“就不劳烦云夫子了”
语罢她拉着杜拾儿飞也似得逃了。
食盒里的花生米滚得叮当作响,二人跑出老远,还听得见那位云夫子在门口诧异的叫喊。
原本想着在街上逛一逛再回去,可除夕的街道,实则没有杜韵想的那般热闹。
街上并无几个人,临街的商铺也只有几家开着。
走着走着,不知瞥见了什么,杜韵嘱咐杜拾儿在原地等着,她去去就来。
她跑进了一间开着门的铺子,只是等她兴冲冲的提着个包袱出来时,路旁却不见了杜拾儿。
她寻了一圈,后来在春风楼里将人寻到了。
不是杜拾儿寻过去的,而是被楼里的姑娘强拉进去的。
那些姑娘路过杜拾儿身边,见天寒地冻他一个人站在街口,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孩子,便将人拉进了春风楼。
原本是好心,可等将杜拾儿带进楼中才发现他生的乖巧讨喜。
除夕夜的春风楼并不接客,姑娘们少了乐子,便打起杜拾儿的主意来。
不知是谁的提议,一堆小姑娘围着杜拾儿将他打扮成了小姑娘的样子。
杜拾儿势单力薄跑不出去,只能任由她们摆布。
冬衫上被套上了绯色的裙子,发髻被梳成了辫子,面上略施薄粉,活脱脱一个漂亮小姑娘。
是以杜韵寻过去的时候便瞧见他无所适从的低着头,显得非常局促不安。
周身还有一股隐忍的怒气。
知道姑娘们没什么恶意,可杜韵还是气的肝疼。
若不是除夕,王桂花还在家中等着二人,她定要与那些姑娘们骂上几句。
她冲上前去,拉过杜拾儿就往外走,有个姑娘伸手想拦,被她一个冷峭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是我弟弟”她留下一句话,拉着杜拾儿飞快的出了春风楼。
“哥……”
出了春分楼杜拾儿又变成了那个白兔一般的孩子,声音委屈,带着几分责怪。
呵,他倒责怪起她来了。
“杜拾儿你为何不跑,待在楼里任由她们摆布”杜韵见他还敢责怪她,气不打一处来。
杜拾儿顿了顿,弱弱的答了一句他跑不掉,楼里人太多了。
“那就莫要做这委屈模样,你可知何种人会被人欺辱?一种为技不如人者,一种为柔弱可欺者”
看着干净如冰雪一般的杜拾儿,杜韵脑中不其然闪过他浑身是血躺在沙漠腹地的场景,还有那些追杀他的人。
过了年他就十岁了,他不能一直做躲在她身后的孩子。
因为没人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往后要面对什么。
她将他救下,是冒了险的,经历了那一番折腾才保下了他的命,他若是如此柔弱可欺,自然不行。
压根对不起她救他时费的周折。
第三十三章:再遇少年
“哥,我知道了”
杜拾儿知道杜韵生气了,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摇啊摇。
分明又在撒娇了。
他脸上胭脂犹在,一副软糯讨巧的样子,杜韵的心忍不住软了下去。
可转念一想,不成,她得趁机好好教育教育他。
于是她将杜拾儿的手一把拂了下去。
“知道,你知道什么了知道”她压低嗓子假装严厉。
“我往后会好好习武的”
杜拾儿再一次拉住她的衣袖,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这还差不多。
“记住,往后不管遇到何事,有能力抗争便不能坐以待毙”
“好”
“还有记住我告诉过你的杜家家训”
“好”
杜拾儿应的很是干脆,然后她澄亮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杜韵猜他应该在盘算什么。
下一秒,杜拾儿便听杜拾儿悄悄问他要不要去春风楼报仇。
他应当是头一次打定主意要干坏事,神情尚有些踟蹰忐忑。
“好呀,报仇”杜韵忍不住赞一句杜拾儿开窍了。
于是她两人折回去用弹弓将春风楼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打了下来,掉在地上燃成了灰烬。
楼里的老鸨跑出来跳着脚骂,杜韵拽着杜拾儿一路狂奔逃去。
老鸨子朝二人啐了一口,骂了句晦气扭身回了楼里。
二人在街上跑了一阵,待气喘吁吁跑不动的时候才扶着墙角哈哈大笑起来。
“可痛快”杜韵问他。
杜拾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杜韵告诉他往后受了欺负,若有能力就要欺负回去。
杜拾儿眼底流动着一股轻快的亮光,点头。
“你可知刚才那个是何地方”
走过几条街,杜韵才想起来问。
杜拾儿想了半晌,摇头。
“你呀”杜韵忍俊不禁,心想她家拾儿还真是冰雪一般干净呢。
她疼爱的捏了捏杜拾儿的脸,只是,捏到了一手的胭脂水粉。
她一脸嫌弃的赶忙将手指在杜拾儿绯色裙子上蹭了蹭。
“今夜的拾儿真美”。
她无聊了,又忍不住打趣杜拾儿,笑的两只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哥,你又取笑我”杜拾儿急忙去擦脸上的胭脂。
不过他不仅没擦掉,反倒抹了个大花脸。
杜韵笑的愈发欢快,杜拾儿垂头丧气的伸手去扯身上的绯色衣裙。
杜韵赶忙阻止他,说他不想穿,也可以回家去送给小帘,她定然喜欢。
杜拾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杜韵借机从手中的包袱里掏出个东西来,一顶好看的虎头帽。
她告诉杜拾儿若怕人瞧见,戴上那顶帽子就好了。
穿绯色裙子,戴花花绿绿的虎头帽,亏得杜韵想的出来。
“不要”杜拾儿径直拒绝,他说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多好的帽子,大哥特意花了十几文买给你的新岁礼物”
杜韵说着便要将帽子扣到杜拾儿头顶去。
只是,杜拾儿先她一步撒腿跑了,边跑还边她教过的,不能坐以待毙。
“死小子,倒是会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杜韵又气又笑,举着虎头帽提着食盒追了上去。
二人在空荡荡的街上一路追赶打闹,到了桂花巷口,杜韵才将杜拾儿捉到了手里。
杜拾儿不情不愿的带上了虎头帽。
红裙陪花帽,加上他那张大花脸,无比的丑陋怪异。
杜韵站在巷口的灯火里笑的花枝乱颤。
“拾儿呀,你当真……当真太好看了…”
其实她是真心实意的去给他买的礼物,只是没料到他被人如此打扮了。
她话语刚落下,杜拾儿红着脸跑了。
杜韵知道他生气了,估计想回家去找王桂花告状。
“呀,别跑呀,巷子里光暗,你小心别摔倒了”她笑着追了上去。
杜韵笑声如铃,回荡在小巷里。
跑在前面的杜拾儿听着她的笑声,忍不住欢喜的抬了抬嘴角。
他喜欢听杜韵笑。
她笑的张扬,干脆,总会让九岁的杜拾儿生出一种百花盛开,日光明媚的感觉。
桂花巷的一处拐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斜靠在墙上,他听见笑声眼神一动回身去看。
杜拾儿刚跑到拐角处,突然被折回来的一人撞了一下,他本就是个小儿,一下子便跌倒了地上。
身后不远处的杜韵,笑意骤然凝固在了嘴角。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杜拾儿身前那个在暗夜里显得高大可怖的阴影。
那人一身墨黑锦衣,颜色冷峻如灯火照不到之处的暗夜。
剑悬在腰间,面上戴着半展白玉面具。
杜韵将眼珠子使劲儿揉了揉。
没错,追杀杜拾儿的面具少年在除夕夜回来。
还出现在了桂花巷口,撞倒了杜拾儿。
她顿时心乱如麻,不知是个巧合还是少年发现了自己骗了他,特意回来找她与杜拾儿了。
她想她与杜拾儿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她想冲过去将杜拾儿藏起来,或者转身逃走,可偏偏双脚如长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
不远的地方,少年突然朝杜拾儿伸出了手,杜韵呼吸一窒。
“不要”,她喊了一句,冲过去一把将杜拾儿从地上拉起来藏在了身后。
少年收回手,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面具下墨黑的瞳孔微微一缩,而后复归平静。
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
杜韵瞬间明白她适才多虑了,少年若是要杀杜拾儿直接出剑便是,何必伸手。
刚才他好像是要将人扶起来。
他好像并未认出杜拾儿来,而她刚才那番动作却很可能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呀,公子怎会在此”她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难得你还记得我”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
“公子天人之姿……云亭自然不敢轻易忘记”她急忙奉承。
少年淡淡一哼,嘴角却微不可查的掠过了一丝笑意。
杜韵心道骚包少年,明明受用偏要口是心非。
“这位是”少年的目光忽然越过她头顶落到了杜拾儿身上。
杜韵心脏狂跳,脑子也转的很快,她将杜拾儿从背后扯了出来笑道
“我妹妹小帘”。
“刚才为何藏着”
大抵是杜拾儿花花绿绿的打扮实在太辣眼睛悦,他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夜太黑,公子带着剑,我以为是坏人呢,适才多有唐突”
杜韵笑着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
少年没说话,重新看向杜韵,半晌,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杜韵心惊胆战又别无他法,只得一个劲儿的笑,笑的她腮帮子直疼。
巷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杜拾儿头顶的虎头帽被风刮着滚落到了少年脚边。
杜拾儿拾起帽子拽了拽杜韵的衣袖“哥,起风了,大娘还…….唔……”
杜韵一把捂住杜拾儿的嘴,简直想骂娘。
第三十四章:甚是思念
杜拾儿分明穿着姑娘的衣服,可一张口竟是男声。
“她……”少年果然对杜拾儿的声音起了疑。
话还没说完,杜韵已经朝他扑了过去。
放心,她尚且没有那个胆子和能力刺杀他。
不过是将人家抱住了而已。
面具少年被杜韵扑了个满怀,脑中有一瞬间空白,忘记了动作。
“好妹妹你先回去吧,这位公子乃大哥故人,大哥今日要与他小酌几杯,告诉大娘,不用等我用晚饭了”
杜韵从少年怀里转过脑袋朝杜拾儿使眼色。
杜拾儿是个聪明的,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还是点了点头,朝着巷子里走了。
末了还嘱咐杜韵早些回去。
杜韵从少年身侧探出脑袋目送杜拾儿走远,正在看只感觉身子一轻。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跌到了一旁路边的雪里。
“你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很淡。
他其实没用多少内力,可杜韵还是趴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
她从雪里抬起头哀怨的看了少年一眼,眉毛上还沾着一团污雪。
“我……能做什么,自然是自那次河边一别后,对少侠甚是思念,不知少侠今夜忽然出现,一时激动,无法自控吗”
她拂去眉间雪,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胡说八道,不知羞耻”
少年淡漠的送了八个字给她。
杜韵心想她再无耻也没他无耻,除夕夜跑来你打扰别人过年。
“真的,少侠怎能不信,我对少侠的心苍天可表”
杜韵边说边走过去将食盒提起来抱在怀里。
“哦,若是真的,不若我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一辨真假”
少年忽然轻声一笑语调微扬,听不出情绪的朝杜韵走了过去。
杜韵瞬间怂了,她忙摆摆手说自己说笑的。
少年冷哼一声,说了句那他更要看看那颗如此爱撒谎的心长什么样子。
“杀人啦”杜韵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往巷子口跑去。
下一秒,身子一轻,胳膊被抓住了。
“莫杀我,我往后不撒谎了就是”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慌忙垂头求饶。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她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
等睁开眼,人已经到了一处极高的屋顶上,少年抱着剑站在她边上。
“好高……”她小声惊呼。
少年嗤笑了一声撩袍在屋顶坐了下去“坐下”他命令。
“少侠不杀我了?”杜韵开口,目光却落到了屋瓦边沿。
“有能耐就跳下去,若你敢,我就放你走”
那种风轻云淡偏又极度自信的语气将杜韵气的不行。
然后她紧了紧拳头。
在少年身边坐了下去。
正襟危坐,跟受父母责罚的孩童一般拘谨,食盒还紧紧抱在怀里。
“少侠为何要带我来此处”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少年说话的杜韵率先打破沉寂。
“你不是说要与我叙旧喝酒吗”
少年懒洋洋的揶揄她,目光却一只盯着夜空。
杜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顶如水的皓月正从东方升起。
屋顶上薄雪未消,尚有些滑,杜韵屁股下打滑,她怕掉下去,默默朝少年那边靠了靠。
然后裹紧衣领夸了句月色真美。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一笑,倒叫杜韵听出了些少年人的感觉。
杜韵看着青云镇里的万家灯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怎么除夕夜跟要杀她家杜拾儿的人,惬意的坐在房顶晒起了月亮。
哦,并不惬意,他娘的她实际很害怕。
害怕他忽然想起杜拾儿,害怕他的剑。
“我没有酒,可有这个”
杜韵将食盒里盘炸的焦黑的花生米端了出来,献宝一样的递到了少年面前。
哼,毒不死你。
果然少年眉头快速一抽,然后嫌恶的撇过了脸去。
“拿开”他不悦道。
“哦”杜韵捏了一颗扔进嘴里,嚼了一下眼神一亮。
“咦,还挺好吃的”说着又捏了一把送进了嘴里。
少年见她吃的一脸满足,诧异的从盘子里捏了一颗花生米,半信半疑的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便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上当了吧”
杜韵吐掉嘴里苦的她想拔掉舌头的花生米,看着少年紧紧抿着的不悦的嘴角,捂着肚子笑。
“我说过,不许撒谎”少年忽然靠近她。
杜韵瞬间收了笑“我没有撒谎,少侠觉得难吃,我却觉得好吃,不过是我二人口味不同罢了”她辩解。
“噢,既然好吃,那你全部吃光,若剩一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少年将剑放在了杜韵面前,威胁之。
杜韵端着盘子的手忽的一抖,盘子没拿稳离了手。
连带着里面的花生米一齐咕噜噜的滚下了屋檐。
“这屋顶太冷了,我手一抖就……”
她对着少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他笑着拿回了自己的剑,那是他此夜第三次发笑。
却是发自内心的,明朗,愉悦。
杜韵暗自松了口气。
“你还真是与旁人不一样”少年开口。
“我自然与旁人不一样,少侠不也是吗,与旁人不一样”
“噢,我如何与旁人不一样”
少年扭过头看向杜韵,眸光似海,静谧,深沉。
“旁人除夕都在家里与亲人团聚过年,少侠却来了此处”
杜韵想了想回答。
那答案似乎令他不太满意,他收回了目光淡淡的回了一句,他来秋城的外祖父家里过年。
秋城?杜韵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云。
秋城是离青云镇不远的一座边城,可这跟他来桂花巷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少侠是特意来看我的?”
杜韵忽然开口,眼里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两地虽相隔不远,可他若不是来杀杜拾儿的,那她还真想不出他来桂花巷的理由。
总不可能是路过。
“确实是来看你的”少年开口。
“真……”
“顺道来看看你是不是乖乖待在青云镇,你还算听话,没有逃走”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杜韵却想骂一句真是闲的要紧。
大过年的除夕夜,从秋城来到青云镇,就为了看她有没有逃走。
“少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然不会食言失约”
“你是小女子”
“莫要小瞧了女子,大娘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少年想了想实在想不通遵守约定跟妇女顶半边天有什么关系。
“嗯,料你也不敢逃走”他开口,带着少年人固有的自负,以为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杜韵在在暗处翻了个白眼。
远处的夜空里炸开了几朵绚烂的烟火,杜韵搓了搓手。
“那是自然,今日除夕,当与家人团圆守岁,公子快些回去吧”她漫不经心道。
“怎么,赶我走?”少年转过头,脸就在杜韵面前,吓得她急忙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二人离的极近,杜韵发现他漂亮的眼里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敢,不敢,这不是怕少侠回去的晚了,家人着急吗,少侠若是不嫌弃,便去我家里用饭如何,我大娘的手艺极好”
我开玩笑的,可千万别答应。
杜韵手心里都出汗了。
“不了”
少年忽然起身,将杜韵一提,一个玄身飞下了屋檐。
好漂亮的轻功,杜韵忍不住赞叹。
“我往后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待着,莫要想着逃走,不然我必不会轻饶了你”
少年语罢,瞬间消失在了街上,快的风一样。
“你到底为何执意要带我走”杜韵回过神朝少年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
“因为你像小叼”遥远的漆黑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自此再无动静。
远处传出几声狗吠,夜风轻轻,杜韵拧着眉哀怨的想。
小叼他娘的到底是谁。
第三十五章:唯有变强
杜韵抱着食盒赶回去,恰好赶上了王桂花做的席面。
至于她在哪里与少年做了什么,还有那少年是何身份,都被她随便扯了个慌搪塞了过去。
席面吃的很好,可那日夜里她却睡得并不踏实。
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尽是那少年坐在屋顶上仰头望月的模样。
还有他离开时唇边那抹浅笑。
杜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好奇人。
她想知道少年是谁,她有一种预感,少年定不是普通身份。
而她只有知道了他的身份,才不至于限于被动。
如今想来,他说的四年之约并非吓唬她,他有可能真的会来寻她。
她可不想整日里过的提心吊胆的。
梅花覆岭,南风过境之地姓江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杜韵噌的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捏着被角。
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说他是…….不会吧,怎可能”
她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一脸难以想象的表情。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急忙跳下床赤脚跑到了书架旁。
在一堆杂谈里扒拉了一阵,扒拉出了一本书。
急急忙忙的翻开,越来面色越难看。
“这……这造的什么孽呀”
她忽然夸张的哀嚎一声,然后将书丢出去好远。
她捂着脸走回床边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半晌,被子里又传出了一声哀嚎。
她想她往后恐怕真的没好日了。
第二日清早,杜韵顶着眼下两团巨大的乌黑出现在早饭桌子上时将众人都惊了一跳。
王桂花打趣她,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她不理会王桂花,只管紧紧的盯着杜拾儿,目光游离涣散。
杜拾儿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的怕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于是他默默将小脸埋进了大碗里一个劲儿的喝粥。
“完蛋了”杜韵摇头默念一句。
“什么完蛋了”小帘开口。
“没什么”杜韵将脸埋进了碗里,咕噜咕噜的喝粥。
留下一桌子人莫名其妙。
新年第一天,王家三姐妹和杜拾儿都不用去学堂。
用过饭,王桂花见杜韵无精打采的兴致不高,便提议让她跟大女儿冰花带着几个孩子去街上逛逛。
外头虽然残雪未消,可日光明媚,新年第一天,街上必定热闹非凡。
杜韵去了,可傍晚回来时脸上依旧挂着旁人一眼就看的出的古怪的愁色。
王桂花那日晚饭,特意给她多卤了几个鸡腿。
杜韵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可她依旧兴趣缺缺。
后来连着几日,她都是一幅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模样。
年初七,学堂武馆都开课了,王家三姐妹欢欢喜喜的去了云夫子的学堂。
杜拾儿被王桂花收拾停当抱了剑高高兴兴的去了武馆。
却没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他后面一同去了武馆。
武馆是镇上唯一一家,虽门庭朴素甚至有些破败,但学武的人却不少。
武馆的师父今日教了一套拳,杜拾儿与一帮年纪不等的少年们聚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打拳。
没人发现武馆紧闭的门口有个身影正撅着屁股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看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午饭后那身影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翌日上午,那身影照旧出现在门口。
下午,那人推开了武馆的门。
“你谁呀”一个少年见有生人,警惕的开口。
“杜春山他哥”
没错,那个趴在武馆门口盯了两日梢的人正是杜韵。
她懒洋洋的开口,语罢走到正专心制止打拳的杜拾儿身旁。
杜拾儿打的认真,并不知道杜韵来了,直到一只手忽然触上他的鼻尖,他才倏然察觉。
转头发现杜韵正站在他身边,笑意瞬间浮上了脸庞。
“哥,你怎么来了”他惊喜道。
“来找武馆的师父”杜韵擦掉杜拾儿鼻尖的汗珠子,懒懒道。
“小兄弟找我何事?”斜里插进一个浑厚的声音。
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素衣面貌普通的男子站在台阶上,神色温和的看着杜韵。
“来找先生谈些事情”
杜韵走过去立在台阶下,语气恭谨。
杜拾儿一愣,好像是头一次看见杜韵那般正经客气。
“噢,既是有事要谈,便随我来”
那位师父也不在意杜韵一个小少年要与他谈什么,径直转身进了屋。
杜韵顿了顿跟了进去。
“哥……”杜拾儿想跟过去。
“在外面等着,不许靠近房间”杜韵转头。
杜拾儿一怔,没有在跟过去,回到了原地,想了想继续打起了拳。
房间里,男子为杜韵倒了一杯茶“不知小兄弟有何事要与我说”他笑道。
“夫子觉得春山那孩子如何,可有习武的根骨”
男子似乎是没有想到杜韵问得是杜拾儿习武的根骨,喝茶的手一顿。
“根骨普通”
杜韵呼吸一窒“那……”
“莫急,此小儿虽根骨普通,可贵在心坚志坚”中年男子轻笑。
笑声里三分随意,七分淡泊的洒脱。
听的人如清风拂过心间,杜韵心头一跳,才仔细去打量男子。
及其普通的容貌,却是一张及其周正的脸。
不过两眉心处却横着一道细小的疤痕,有些像剑痕。
那道剑痕给一个看似普通人瞬间添了几分江湖气息。
直觉告诉杜韵,眼前小小武馆的这位夫子兴许不是什么普通人。
不过与她没什么关系,先生这是何意”她收回目光开口。
“凡心坚志坚者,诸事皆能成”
“如此甚好”杜韵眉间的担忧终于散开,竟激动的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事,来我这武馆习武者,不过是求个身体康健,在外能求个自保,从不在意根骨”
中年男子顿了顿又道“江湖人练武才说根骨,莫非小兄弟想让那孩子将来入江湖”
男子语气比之前淡了许多。
杜韵听出来了,他似乎对江湖有些微词,也似乎不怎么待见江湖人。
杜韵愈发肯定,眼前这位看似老实温和的师父之前定然是混过江湖的。
“我自是不愿他纠缠于江湖刀光,可有些事却不由人来想,那孩子如今估计已经身在江湖之中了”
唯有变强,才能对抗未知与命运。
杜韵眸色忽然深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武馆夫子
“这世间,不过人各有命,既然小兄弟这般说,我也不便再过问,不过,小兄弟今日来为的就是来问我春山那孩子根骨如何?”
中年男子伸手取下杜韵手中那杯凉了的茶,温和开口。
陷入自己思绪里的杜韵这才回过神“夫子明鉴,自然不是”她忙道。
中年男子笑着等她开口。
“敢问夫子可有法子让那孩子功法精进的快一些”
“多快”
“四年,四年后,我要他不仅有能力自保,若真的要入江湖,我亦要他在旁人之上”
“小兄弟还是回去吧,老夫这里不过一处普通武馆,你要的,恐无法达到”
半晌,中年男子敛去了嘴边的笑意,淡淡道。
“我有钱,夫子需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便是”杜韵见他忽然赶人,急忙开口。
直觉告诉她眼前人不是办不到,而是不愿意做。
“小兄弟又缘何以为老夫能办到,老夫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馆教习罢了,回去吧,至于春山,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中年男子突然起身,不再理会杜韵,往屋内走。
杜韵听了他的话更加着急了,不教就不教,怎么还要将她家拾儿赶出去。
“西街从前也有个武馆的教习先生,可那人一身蛮力,一看便是一介武夫,哪像夫子这般眉间清明,周身正气,一看就与普通人不同”
杜韵险些将“你定然不是普通人,我都看出来了,别装了”说出来。
她语罢,中年男子进屋的步子一顿。
她眼前一亮。
半天,一声自嘲般的淡笑忽从中年男子身上传来,而他并未理会杜韵,继续抬步往里面走。
那笑意?莫不是她猜对了。杜韵一喜。
“夫子莫急,夫子若是实在不愿意教习春山,与我指一条明路也可”
他不教,告诉她谁能教也可以,她好去寻。
还是直觉,她直觉他定然认识许多话本子里写的江湖高人。
她起身几步赶过去,然后大着胆子拉住了中年男子的胳膊,露出了一个极其乖巧灿烂的笑脸。
中年男子停下了步子。
他似是没想到杜韵会拽住他,嘴边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伸手去拂杜韵。
却在看到杜韵的笑脸时忽然瞳孔一变,怔在了原地。
“夫子,夫子”
怎么还发起呆了,莫不是她笑的太假被识破了。
杜韵伸手在神思有些恍惚的中年男子面前晃了晃。
“你是谁”中年男子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
他反常的态度和忽然深下去的目光将杜韵吓了一跳,她刷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几步。
“我是杜春山她哥杜云亭,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的开口。
“杜云亭,你姓杜”中年男子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情绪,倏尔提高了音调。
语调里带着三分惊喜,三分疑惑,剩下的尽是沧桑。
杜韵依旧不明所以,却不自觉白了脸。
“先生当真大惊小怪,我是杜春山的哥哥,自然姓杜,再者说,姓杜与姓赵姓王没什么不同”
她的语气已经没之前那般客气了。
“自然是不同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
说完那句话后他的神色渐渐恢复了淡然,不过眼里却留着一股浅淡的沧桑。
尤其说出那句自然不同时,那股沧桑几乎要从里面流出来。
杜韵没有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白。
她不安的捏了捏袖口“天色不早了,夫子若不愿意教习春山,我这就带他走,今日叨扰夫子了”语罢就要离开。
“小兄弟等等”
“夫子……还有何事”杜韵见他留自己,心跳竟不自觉加快了。
“敢问小兄弟可去过淮阳”
中年男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问话的时候一直温和的看着杜韵。
“淮阳?那是什么地方,不曾去过,我出生在半河村,青云镇是我来过的最远的地方呢”
杜韵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开口。
像是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连青云镇都没出过。
中年男子见她一脸懵懂,摇了摇头说了句原来如此,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神色却很是失落。
杜韵垂在袖里的拳头紧了紧,她说若是没什么事,她就带着杜拾儿离开了。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她拉开门离开了,背影莫名的僵硬。
出了院子,她拉过还在专心致志打拳的杜拾儿,在他一脸诧异里逃也似的离开了武馆。
“哥,你怎么了,面色这般难看”
回去的路上,杜拾儿见她神色恍惚,担心的开口。
“拾儿,那个武馆的教习夫子叫什么你知道吗”杜韵忽然开口。
“顾怀安,我们平日里都叫他安师父”
杜韵第一次问他武馆的事,杜拾儿显得很开心,他朗声道。。
顾怀安?杜韵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那你可知道他来自何处,平日里可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问那句话的时候杜韵忽然想到了中年男子说杜姓与旁人不同时眉间的沧桑。
她抚了抚胸口,竟从哪里感受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苦涩。
真他娘的莫名其妙。
“这个倒是没听师父提起过,不过师父平日里温和近人,虽然教习时十分严厉,但私下里待我们极好”
杜拾儿说完,见杜韵没有反应,他诧异的抬头,见杜韵脸色依旧一脸恍惚。
他从杜韵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杜韵也没有反应,只管自顾自的往前面走去。
杜拾儿觉得大事不好了,他大哥好像变傻了。
“哥,你最近怎么了”他赶上去重新握住杜韵垂在身侧的手,担心道。
不过一个普通的动作,杜韵却被吓了一跳。
“谁”她叫了一声,回过神发现是杜拾儿时没好气的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哥,你到底怎么了”杜拾儿越发担忧。
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个郎中给杜韵瞧瞧。
“什么怎么了,没什么呀”
杜韵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她在杜拾儿头顶狠狠敲了一下,接着拉着他在街上逛了起来。
买了两根糖葫芦,她一根,杜拾儿一根。
杜拾儿一脸不情愿的一颗一颗吃着糖葫芦时,她便在一旁咯咯的笑。
“只要大哥开心,我吃一百串糖葫芦都行”
杜拾儿吃完糖葫芦看见杜韵笑的那般开心,忽然开口,目光炯亮。
然后换来了杜韵一个脑瓜崩,还有一句小屁孩。
杜韵往嘴里送了一颗山楂,心想小屁孩,说什么大话,分明不爱吃甜食。
她嚼着酸甜的山楂,闭着眼睛,一脸的满足。
与刚才白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旁被杜韵敲打了正在委屈的杜拾儿见她露出猫儿一般的表情,瞬间低低的笑了出声。
“哥,等将来我有钱了,将天下的糖葫芦都买了给你如何”
语罢他后退了一步,用双手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杜韵嚼完一颗山楂睁眼便看见杜拾儿如地鼠一般,她噗嗤一下便笑了。
“好呀,等你有钱了,就将全天下的糖葫芦买给我”
她拿下杜拾儿护着脑袋的双手,在他头顶摸了摸,语气忽然变得明快。
“嗯”杜拾儿笑着想,果然她大哥还是用吃的好哄。
吃完糖葫芦,杜韵带着杜拾儿去了书铺。
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堆刀法,剑谱,拳法什么的。
“大哥,你要习武了?”杜拾儿诧异。
“学那些个打打杀杀的做什么,这些都是买给你的”杜韵笑道。
“啊”
“还有啊,你往后不用再去武馆了”杜韵将书摞好一股脑堆到杜拾儿怀里。
哼,不用旁人教,她家拾儿定会自学成才的。
第三十七章 : 飞剑书生
自那日从武馆回去后,杜拾儿便没有再去武馆。
杜拾儿很听杜韵的话,她说不去武馆了,那么他便不去了。
他揣着杜韵给他的“武功秘籍”在家中自学,打算一本本的往过练。
杜韵说等练好了,他就会成为人人害怕的大侠。
再见到巷子里那些曾经欺负过他比他高大的少年时也不用再躲着走了。
他对做个人人害怕的大侠没什么想法,将巷子里时常做坏事的痞子少年们揍一顿倒是个好提议。
不过他习武,更想做的还是保护他大哥“杜韵”。
不过,那些个剑谱刀法的,没人教他,他练的很是吃力。
他练武的时候,杜韵偶尔在一旁指点几句,多数时候便是搬了躺椅在旁边晒太阳。
手里不离杂谈,看的累了就扔了书睡觉。
至于生意,杜韵做的也少了,隔三差五的才去一次。
某一日傍晚,杜韵正在院子里监督杜拾儿习武,小帘下了学堂从外面蹬蹬的的跑了回来“云亭哥哥,你可知镇上今日发生了何事,你肯定不知道”
杜韵坐在藤椅上看书头也不抬的说青云镇能发生什么大事。
“听闻拾儿哥哥曾经习武的那家武馆的关门了,好像是武馆的教习夫子遣散了所有的学徒,不知去向了”
“什么,当真”
杜韵从藤椅上跳了起来,练剑的杜拾儿也停下了。
“正是今日发生的事,人们都说往后那夫子兴许不是什么普通人,隐姓埋名青云镇应当是为了躲避仇家,如今仇家寻来了,他就逃走了”
小帘说的像模像样,不过杜韵却不信,她问小帘从何处听来的,小帘告诉她从茶摊先生处听来的。
杜韵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那说书先生真是有本事,竟会自己编故事。
她问小帘说书的还说什么了。
小帘告诉她,说书先生说那武馆教习的身份,其实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剑书生顾飞剑。
十三年前与人打了一架之后消匿与江湖了。
二十几年前,杜韵还未出生,十三年前,杜韵刚刚出生,对于飞剑书生,她毫无印象。
但小帘一脸兴奋说的头头是道,她开始有些信了。
“顾师父是姓顾,不过他叫顾怀安,不是什么顾飞剑”
杜拾儿忽然插进来一句。
小帘一脸傲娇道说书先生说了,但凡那些个大侠,行走江湖时都用的是假名字。
杜韵认为小帘说的极其在理。
“难不成他真是飞剑书生,好小帘,再与我说说那飞剑书生”
她麻溜的搬来一个小凳子,让小帘坐上去。
其实她自那日从武馆回去,对那教习夫子反常的态度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不过过了几日也便忘了,如今再听小帘提起来,自然兴致勃勃。
“没了,说书先生就说了这么多”小帘摊手。
“那……那先生没说他为何叫飞剑书生,倒是头一次听说江湖人唤这般儒雅的名号”
小帘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说她忘了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了。
她还小,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话,也学不出来。
杜韵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心若被猫爪儿挠了一般。
最后她实在没忍住便去了街上找到了茶摊的说书先生,回来的时候满脸的向往痴迷。
她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满脑子都是说书先生嘴里飞剑书生的样子。
原来飞剑书生入江湖之前是个读书人,后来不知怎么的竟弃了文道,改修武道。
奇就奇在他根骨极佳,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练成了一手好剑。
听闻剑极快,可斩飞雪于未融,击落雨于无形。
之后他剑挑了当时在江湖上作恶无数,有强盗宗门之称的万恶门,至此一战成名,扬名江湖。
但他身上却没有江湖人身上的杀伐戾气,反而儒雅温和,于是江湖人就叫他飞剑书生。
杜韵喜滋滋的想,若那顾怀安真的是飞剑书生,那她当真是幸运的紧。
想起他周身那股淡然和眉间那道剑痕,杜韵越发肯定那教习先生就是当年的飞剑书生。
但有一点与传闻不符,说书先生说那飞剑书生生的清瘦如竹,眉清目秀,是当年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
可她观那教习先生的相貌却是极其普通,怎么也跟美男子没什么关系。
她将信将疑,但对飞剑书生的故事还是向往的紧。
只觉得那是她听过的故事里最有趣的一个。
她吃完糖葫芦,看着青云镇人来人往的街道,竟渐渐生出了一股怅惘。
她想再见那顾怀安一面,亲自问问他可是飞剑书生。
她去了书铺,想找些关于他的话本子。
可找遍了镇上的书铺,竟什么也没找到,她愈发觉得神秘。
同时又开始担心,若武馆教习真是飞剑书生,那他忽然离开青云镇定是出了什么事。
晚饭的时候,王桂花得知她竟然为了一个传说中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担忧,笑话她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被王桂花一说,杜韵也觉得自己在瞎操心。
她夹起王桂花特意给她卤的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
满嘴的肉香,瞬间便将飞剑书生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杜拾儿瞧她一脸的满足嚼着肉,腮帮子鼓得圆润无比,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
他大哥杜云亭,只要有好吃的,定然好哄。
吃过晚饭,杜韵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在院里散步。
飞剑书生的故事不期然又浮上了脑海“若是能寻得他来教拾儿武功”。
那么一想,她只觉得异常遗憾,遗憾那日没有说服那位顾怀安。
若能让杜拾儿拜飞剑书生为师,那他的武功与修为在将来一定不会太差。
“月亮啊月亮,能不能让我再见那顾怀安一面,你若让我见到,我就……我就一个月不吃糖葫芦”
她向着月亮一本正经的虔诚的许了个愿望。
语罢,昏黑静谧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杜韵吓了一跳,急忙顺声去寻,就看到她面前的屋顶上三两步落下来一个人。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戴着一顶黑色的斗笠。
那打扮,青衣大盗?
杜韵急忙去看那人腰间,只是除了一个酒葫芦,什么武器都没有。
杜韵心头一松“你是谁?”
半夜里翻别人墙的,不是小偷就是强盗,她默默往后退了退。
“小兄弟你适才不是对着月亮许愿了吗,于是我便来了”
男子掀开斗笠,笑道。
“顾怀安,顾师父”杜韵惊喜道。
“小兄弟,我来了你就欠月亮一个月的糖葫芦”顾怀安打趣她。
“不打紧,糖葫芦而已,自然比不得顾师父重要”
杜韵随意的摆了摆手,欢快的跑到顾怀安面前,目光炯亮的盯着他看。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神奇啊,我刚说完你就来了”
顾怀安笑而不语。
“顾师父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小兄弟果然聪明,没错,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顾怀安语罢撩袍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杜韵知道他有话要说,跟过去坐在了对面。
第三十八章:带走拾儿
初春夜寒,月亮顺着冬天缓缓升了起来,小院瞬间笼在一片银白的如水里。
杜韵看向顾怀安的眼神比月光还亮。
“先生有何话要与我说”
“我是来告诉你,我可以答应你收杜春山为正式徒弟,教他武功”
顾怀安开门见山。
杜韵一喜“真的?”,顾怀安点头。
“先生为何又答应了,还特意深夜前来”
分明那日他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武馆先生,对教杜拾儿武功也很是抗拒。
即便是想通了来找她,也可以走正门,为何要深夜翻墙前来。
杜韵从来不信世上有此等好事,想什么来什来什么。
心想事成,她见到了顾怀安,是高兴,可她更觉得奇怪。
“无他,不过觉得与你有缘,与春山那孩子有缘罢了”
杜韵想她会信才有鬼。
狗屁的有缘,江湖人故作神秘时都一个德行。
“条件呢,先生要什么”
世上自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无他,我什么都不要,只需带走那孩子”
“什么”杜韵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潜心教他,自然要寻得一处清净无人打扰之地,所以我要带他走”
“我不同意”杜韵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激动,一口拒绝。
她原以为顾怀安顶多是求财,万万没想到他竟要带杜拾儿离开。
那句不同意几乎是脱口而出,连思考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你如此在意,若是实在不舍得,那便算了,我这就离开”
顾怀安也不在意,他笑了笑,起身重新戴上斗笠转身准备离开。
不过那直挺挺随意从容的背影分明是在告诉杜韵,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杜韵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叫住了他。
她是怀疑他的用意,是不愿意他带走杜拾儿,可她家拾儿还要拜师不是。
谁叫他有可能就是赫赫有名的飞剑书生呢。
可不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见顾怀安停下了,杜韵几步上去挡在了他面前。
“先生倒是个急性子”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夜深了,我该回家睡觉了”顾怀安未摘斗笠,一幅随时要走的架势。
只是在杜韵看不见的斗笠下,那双眼忽而转深,看向杜韵的目光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温和。
“刚才是我失态了,先生可以带走春山,可我连先生的身份都不知道,自然是不放心”
快说你就是飞剑书生顾飞剑,杜韵一脸期待。
“在下顾怀安,祖籍蜀中廉州”
月光如水,顾怀安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光下,像是披了一身洁白的流水。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说那句话的时候,从容,洒脱,附带几分被月色渲染出来历经风霜的苍凉。
看在杜韵眼里,那句话自动就变成了“在下顾飞剑,江湖号称飞剑书生”。
她信他说的自己祖籍蜀中廉州,也信他就是说书人口中的飞剑书生。
“前辈是……是飞剑书生顾飞剑吧”
她一时没忍住,神色激动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更夸张的眼里竟然生出了点点水渍,她奇怪的伸手去摸,摸到一把泪时,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娘的,怎么见个大侠还激动的哭了,真丢人。
她迅速抹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泪水,等着顾怀安开口。
一阵静默,半晌“不是”二字从顾怀安口中出来,语气不见任何波澜。
杜韵早料到了他不会承认,但她心里坚信他就是,所以她忍不住又开口:
“听闻先生散尽武馆学徒,是因为被人追杀,可是真的”
顾怀安忽然笑了,显得很是无可奈何。
“你倒是执着,这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语气里莫名带上了些许宠溺。
“东街茶摊的说书先生处”
杜韵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探查顾怀安的身份上,并未发现异样。
“此人到是会编故事”
“自然,那老先生本事了得,不过若不是,先生为何要散尽武馆学徒”
“我散尽学徒,不过是准备潜心教习春山罢了,你可信”
“信信信,先生说的我都信”杜韵头点的捣蒜一样。
顾怀安见状忽然笑着伸手在她头顶温和的抚了抚“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他动作自然温柔,只不过语音刚落,两人都愣住了。
杜韵刷的后退一步缩回了自己的脑袋,面色尴尬。
虽然被大侠摸了脑袋说出去旁人定然羡慕不已,可这人,怎么无缘无故摸她的脑袋。
要知道,从小到大除了她娘,可没人摸过她的脑袋呢。
“抱歉,只是觉得你这孩子有趣”顾怀安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只是不知先生准备教我家春山什么武功呢”
杜韵无所谓的继续与他闲聊。
“咳……自然是剑法”顾怀安顿了顿开口。
啧啧啧,还说自己不是飞剑书生。
杜韵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
顾怀安再次无奈的摇头,眼里的宠溺又深了几分。
不过夜色太暗,他又戴着斗笠,是以杜韵并未察觉。
时间不早了,顾怀安要走,他说三日后来带杜拾儿走,让杜韵准备准备。
所谓准备,自然是说服杜拾儿。
杜韵哦了一声,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那么突然,三天,三天就要跟她的小白兔拾儿分开了吗。
“孩子,我可以教杜春山,可你得告诉我两件事,其一,你与他到底是何关系,其二,你为何如此迫切的让他习武”
顾怀安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
杜韵心里一跳,心想大侠果然是大侠。
“我们是兄弟啊,我是他堂哥”她笑嘻嘻的开口。
“说实话”
杜韵迟疑了半晌,她知道若是不说出些什么,顾怀安怕是不会教杜拾儿,可是关于杜拾儿的一切,她敢说出来吗。
于是她盯着顾怀安看了半晌后决定避重就轻。
“他是我捡来的孩子,如今正被仇家追杀,与我这处不过是暂时避身,将来,将来尚不知会如何,所以我才让他习武自保”
“原来如此”
顾怀安淡淡回了一句,没再追问下去,飞身离开。
耳边一阵风过,杜韵这才记起来问他要带杜拾儿去何处。
“不会是要将我家拾儿带去极远的地方吧”
一阵心慌,她急忙朝顾怀安离开的方向悄悄喊了一声。
半晌,夜风将青云谷三个字送了过来。
“青云谷……青云谷……啊,原来是青云谷啊,吓死我了”
她抚了一把胸口,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回了房间。
青云谷就在青云山脚下,离青云镇不过车马一日的路程。
不算太远。
第三十九章:春雨别路
尽管青云谷不算很远的地方,可当第二天杜韵告诉杜拾儿让他跟着顾怀安离开时,他依旧伤心的不行。
他红着眼眶问杜韵是不是不要他了,又或者是他做错什么事了。
杜拾儿本就长得一副瓷娃娃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眼眶里憋着泪,面色发急的通红,定定的看着杜韵。
看的杜韵心里一软。
她家杜拾儿死劲儿忍着泪不哭,估计是记得她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哭的话。
“小屁孩,谁说我不要你了,我只是为你寻了个顶顶厉害的师父,带你去习武而已”杜韵在杜拾儿头顶揉了一把。
“真的吗”杜拾儿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青云谷离咱家不过一日的路程,你想回来了随时都能回来”。
“可是我想待在大哥身边”
杜拾儿抓住杜韵的袖子撒娇,被杜韵一把拍了下去。
“待在我身边怎么练成功夫保护我”
“好,我去”杜拾儿突然变得干脆,脸上的惶恐也渐渐消失。
杜韵一愣,在他头顶又揉了一把夸句乖孩子,她让杜拾儿别担心,好好在谷里练功,她隔三差五的会去看他的。
杜拾儿应了一声,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练功,不辜负杜韵对他的期望。
杜韵心想,可不是,他若不好好练功,还真就对不起她的一番谋划。
下午的时候,杜韵带着杜拾儿去街上做了几身新衣服。
晚上,她把杜拾儿要去青云谷的事告诉了王桂花一家。
王家人虽不舍,但到底是杜韵的事,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唯独小帘哭了一场,说杜拾儿走了,往后就没人跟她玩了。
杜拾儿告诉小帘他下次下山,在山里捉一只金丝雀带回来给她。
杜韵告诉她山谷里没有糖葫芦,白云糕,红手酥,肉包子,小帘一听立即不哭了。
杜韵笑着打趣,原来在小帘心中“拾儿哥哥”抵不过一顿零嘴。
小帘小脸一红,杜拾儿心想他大哥又开始作弄人了。
余下那两日,杜拾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杜韵,就差入茅厕也一起,杜韵知道他舍不得离开,可他也,太粘人了。
最后一天晚上,王桂花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算是给杜拾儿送行。
吃过晚饭,杜拾儿抱着被子去寻杜韵说他第二天就要走了,想跟她一起睡。
杜韵想了想,同意了。
躺在床上,看着兔子一般的杜拾儿,杜韵在他脸上戳了戳“拾儿,出去后将你脖子上的红石头藏好,谁都不给看,记住了没”。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那石头是个宝贝,旁人看见了会抢了去的”
“怀安师父也不行吗”
杜韵知道杜拾儿对人不设防,既然认了顾怀安做师父就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那可不行。
“自然不行”毕竟顾怀安的身份来历如今都只是猜测。
“为何,大哥既然不相信顾师父为何要将我交给他”
杜韵被问住了,其实那个问题她自己也想过,她似乎莫名的信任顾怀安。
相信他不会对杜拾儿怎么样。
但是她敢信任不代表杜拾儿就敢信任。
送他去顾怀安身边学武功是迫不得已,其实她想过问问顾怀安那块石头的来历,他见多识广,说不定她就能知道杜拾儿的身份了。
可她终究不敢冒那个险。
“啰嗦,我说不行就不行,记住了没”
杜拾儿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听话的点了点头。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敲在屋顶上,催眠曲一样。
兴许是春雨寒凉,早上醒来,杜韵发现杜拾儿竟在她的被子里。
不仅在她的被子里,还攀着她的胳膊脑袋埋在她的胸口处。
杜韵一激动险些将杜拾儿一脚踹下床去。
她推开杜拾儿的脑袋赶紧在自己胸口摸了摸。
她那两坨还未待放的花朵,不会被杜拾儿压了一晚上压扁了了吧。
“幸亏幸亏”她松了口气,幸亏还在。
“杜拾儿,起来收拾东西了”他没好气的将杜拾儿摇醒,醒来的杜拾儿发现自己在杜韵怀里,立即红了脸。
“哥,我……”
“少废话,快去收拾东西”
杜韵穿好衣服起身下床,拉开门。
外面下着小雨,屋檐下落雨如珠,天边卷着几夺黛青色的云,整个院子都笼了一层雾白的水汽。
风一过,一阵寒意扑面。
天是有些冷呢,她呢喃。
杜拾儿回了自己的房间,将他要带走的东西一并收拾好,一同收拾进行李里的还有那只养在后院的兔子。
其实那只兔子已经养的肥大了不少,塞在包袱里鼓鼓的一堆,还不停的动弹,随时要咬开包袱逃出来的样子。
杜拾儿往包袱里藏兔子的时候,杜韵就站在窗户下幽幽的盯着他。
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面无表情的将兔笼隔着窗户放到了杜拾儿面前。
杜拾儿见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险些将兔子一把捏死,引得那兔子吱吱的叫唤。
“要带走的话就用笼子装”杜韵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杜拾儿面上一喜,杜韵忽然转过头“不过听闻顾怀安师父喜欢吃烤兔子”,杜拾儿面色一白,杜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不一会儿,那兔子完整的出现在了后院鸡舍旁。
用过早饭,杜韵给杜拾儿梳了个少年人的发髻,刚梳完,府门外面便有人敲门。
杜韵知道顾怀安到了。
一家人将杜拾儿送到门口,打开大门,顾怀安撑着一把油伞立在台阶下,见她出来,温和的笑了笑。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与头顶的天色相称的紧,背上背了个包袱,腰间悬着一把长剑。
出尘洒脱的如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剑客。
杜韵自动忽略掉了他那张与俊美侠客不太相称的脸,笑着将杜拾儿推了出去。
“叫师父”
杜拾儿怀里抱着自己的剑,顿了顿恭敬的朝顾怀安鞠了一躬,叫了声师父。
顾怀安温和的应了一声。
杜韵将杜拾儿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不知在嘀咕什么,引得杜拾儿面色为难起来,一个劲儿的摇头。
杜韵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他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去吧”杜韵摆手,示意杜拾儿可以离开了。
杜拾儿走下台阶立到了顾怀安的伞下,一脸的不舍。
“小兄弟,你随我过来,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顾怀安见杜韵与杜拾儿到完别,这才开口,他将伞交给杜拾儿,自己走到了一旁。
杜韵诧异的跟了过去。
第四十章:杜韵入谷
“这个你收着,若有兴趣,可按照书中所写研习,若无兴趣就算了,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了”顾怀安给了杜韵一本书。
杜韵将书翻开,随即眼前一亮。
“自然有兴趣,多谢先生厚礼,不过先生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她在研习药理,其实也不算研习,不过懂一些,有兴趣一些,偶尔捣鼓捣鼓。
她懒得学拳脚刀剑功夫,便学了一些药理。
其实她学药理还有些别的原因,只不过不便与旁人说。
这顾怀安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身怀药香,我猜你应该懂些药理,想着这本书你一定会喜欢”
顾怀安也不在意杜韵眼中流转的情绪,淡淡道。
“自然欢喜,不过如此名书,先生何处得来”
“你知道此书!”顾怀安眼里极快的划过一抹流光。
“啊……哦……听过”杜韵摸了摸鼻子。
“此书乃我当年四处游历时偶然得到的”顾怀安目光落在杜韵脸上,带着几丝深沉。
杜韵哦了一声没再追问,欢欢喜喜的将书收进了怀里。
顾怀安没动,他说既然杜韵收了他的书,那他可否提一个要求。
他要杜韵按照他交给她的那本书里制作一种叫补气丸的药丸,每月往青云谷里送上两颗。
外加一桌可口的席面,一坛青云镇里的留君酿。
不是什么特别的要求,杜韵完全可以做到,她只当是他二人练功费神,所以要吃补气丸,山里荒僻,个把月自然要吃些好的,喝些好的。
且一月进谷一次刚好合了她的意,可以去看杜拾儿。
她自然欢喜的答应了。
顾怀安重新走回阶下,拿过伞,将杜拾儿身上的包袱也拿过背到了自己肩上。
然后他向虚空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巷子里传来一声马儿嘶鸣,一匹乌黑的大马四蹄欢快的顺着巷子跑了过来。
马在杜府门口停下,朝着众人打了个响亮的鼻鼾,顾怀安摸了摸它的脑袋,收了伞,利落的翻身上去,然后将杜拾儿也一把提上去放在了胸前。
“告辞”
没有多余的话,语罢一拍马背,马瞬间蹿出了很远。
“大哥,一定要来看我……我等着你”
杜拾儿在马上急忙回头,杜韵还未来得及回答,马已经消失在了巷子里。
一弄烟雨迷蒙裹着微冷的寒风,杜韵看着空荡荡的巷子,有瞬间的失神。
她养了半年的孩子就那样,走了。
真有一种老母亲送子远游的苍凉感。
“下劳什子的雨,下的我眼睛酸”
她嘟囔一句,转身回府。
杜拾儿离开之后的一个月里,杜韵白日里在街上摆摊,傍晚收摊后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里研究顾怀安送她那本医书,勒令旁人都不许打扰她。
药炉烧坏了三座,试药失败流鼻血一日,昏睡三日。
终于在要去青云谷之前将补气丸制了出来。
制出来后先让王桂花吃了一颗,王桂花第二日出门旁人都夸她气色忽然好了不少,竟连力气也都大了不少。
杜韵知道成了。
离杜拾儿离开将将一个月,她往怀里踹了不多不少正好两颗补气丸,提了一坛留君醉,着王桂花做了一桌席面用食盒装好,满怀期待出发去了青云谷。
至于去青云谷的路,她自然知道,因为顾怀安送她那本医书里便夹着一张去青云谷的地图。
初春三月,日光明媚,满城桃花开。
杜韵着一身烟雨色粉绿长袍,寻了缕月白丝带将墨发往头顶随意一束,特意骑了头毛驴优哉游哉的出青云镇。
青云镇往西渐渐不见了绿色,漠漠黄沙,唯独一轮红日高挂,杜韵哼着小曲儿按照地图上的路,半日便走出了沙漠。
后半日,青云山已经遥遥在眼前了,高大巍峨,气势不可攀,山顶白雪皑皑,越靠近从山谷里吹出的寒风越明晰。
与青云镇不过一日路程之隔,却犹如两个季节。
杜韵将身上的烟雨色粉绿长袍使劲儿裹了裹,可春日薄衫哪能抵挡的住寒气。
连毛驴都被冻得抖了一下,险些将杜韵从背上掀下去。
“乖驴子,再坚持一下,至少将我驼到山口再死也不迟”杜韵抱着毛驴的脖子取暖,趴在毛驴耳边给它加油鼓劲。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毛驴又抖了一下,半晌竟憋出一个响屁来。
杜韵一愣,倒是头有脾气的毛驴。
一人一驴奋力与严寒做着抗争,毛驴冻的不是放屁就是撒尿拉屎。
杜韵想她怎么那么倒霉,挑了头怕冷的毛驴不说,还那么恶心她。
她想兴许不等走到青云谷她说不定就被冻死了。
幸而那匹毛驴在杜韵的鼓励加威胁之下不辱使命的将她驼到了青云山口。
然后筋疲力尽的毛驴扬天长啸嚎一声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杜韵也被从背上掀了下去,摔倒了路边的残雪堆里,她晕过去前瞥见毛驴屁股上驮着的留君醉。
瞳孔一震,满面的不甘。
“我倒是忘了还带着烈酒”她呢喃一句,双眼一闭,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的,睁开眼,对上了一张带着木头面具的小脸。
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她一惊,急忙坐起了身子,才发现身上盖着件短小的棉衣。
看了一眼周围,还是在她晕倒的地方,天色已经昏暗了下去,一抹残阳挂在她背后的山顶上,硕大金黄。
她回过头将目光放在了那个救了她的人身上。
是个与杜拾儿一般大的少年,消瘦如竹,只穿了件中衣,头发用一根柳枝束在头顶,正蹲坐在她面前眼神略显焦急的盯着她。
至于他的样子,因为他戴着木面具,遮的严实,她看不见。
她脑子里猛地蹦出了那个杀伐冷厉的面具少年的样子,心头一跳,忙仔细去看。
幸而不是,眼前的孩子及其朴素简单,且只是个小少年。
“是你救了我?”
少年点头。
“你不冷吗”
杜韵见少年衣衫单薄,知道他是将棉衣给了自己,她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于是将棉衣递了回去,让他赶紧穿上。
小少年推回棉衣,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他不冷她,她可以先披着。
杜韵见他从容自然,确实不像是怕冷的样子,应该不是骗她的,她不再推脱将小棉衣披到了肩上。
“你……不会说话?”杜韵小心翼翼的开口。
少年点头。
倒是可惜,小小年纪竟是个哑巴。
“你可是这山里人”
少年点头。
“你可知道青云谷”
少年继续点头,杜韵一喜,她还真是运气好。
“能否劳烦小兄弟带我去青云谷”
少年继续点头,然后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指了指前面,意思是让她跟着他走。
杜韵拾起地上的酒坛与食盒跟在了小少年后面慢慢往山谷里走去。
第四十一章:谷中惊魂
越走杜韵越觉得青云谷是个神奇的地方,明明山口冷的要死,进到里面却是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往山谷深处,路两旁渐次有了绿树,也没那么冷了,甚至两旁的峭壁上盛开着些粉白的野桃花。
杜韵一路走,一路称奇。
小少年在前面走的很慢,应该是在等着杜韵。
两人走走停停,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处深谷。
三两间竹舍迎着晚霞,屋后是大片高大的树林,院前种了几树梨花,花白似雪,风一吹,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杜韵将地图掏出来一比对,没错,眼前隐世田园一般的地方就是青云谷了。
“谢谢你”她朝小少年道。
小少年摇了摇头,然后先她一步跨进了院子,动作娴熟的跟进自己家一样。
杜韵一愣,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就看见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背对着她端坐着一个身影,正在专心的打坐练功。
“杜拾儿”她欢喜的叫了一声。
石头上身影一怔,回过头来“大哥!”旋即跳下石头,朝她跑了过来。
天色黛青,杜韵看不清杜拾儿的脸,却知道他一定笑的跟二傻子一样。
杜拾儿跑到杜韵面前站定,仍旧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杜韵放下手中的酒坛,捏了捏他的脸,“小屁孩儿,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杜拾儿已经抱住了她的腰,他应该是又长高了一点,脑袋已经到了她的胸口。
“哥,我以为你这个月不来了呢”杜拾儿在杜韵胸口处瓮声瓮气的说话,气流穿过衣衫惹的杜韵一阵痒痒,她将杜拾儿的脑袋推开道“答应了,自然会来,你快起来,压死我了”。
杜拾儿一怔,站好了身子,脑子里却在想杜韵那句压死她了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解,最后只当可能是他自己长胖了些许。
她二人立在院中说话的时候,带木面具的少年就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他看了一眼眉梢都能溢出喜悦来的杜拾儿,又看了一眼姿态懒洋洋目光却一直落在杜拾儿脸上的杜韵。
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羡慕。
杜韵与杜拾儿说完话,瞥见面具少年还站在院中,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食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包桃花酥“你怎么还在此处,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家去吧,免得家人担心,今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这个给你,镇上最好吃的桃花酥”
她本想着给小少年些别的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可她身上除了那些吃的,什么也没有。
小少年楞了一瞬,将桃花酥接到手里,却有些不知所措。
看那样子应当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杜韵见他站着没动,刚想再开口,杜拾儿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哥,他叫小哑巴,跟我和师父一起住在这儿,你要让他去哪儿”。
“呀,对不住,对不住”杜韵反应过来囧道。
小少年摇了摇头抱着桃花酥进屋了,不一会儿跟顾怀安一起出来了。
顾怀安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锅铲,衣袖也绾的很高,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甫一见杜韵,便笑了。
“小兄弟来了”
“先生在做饭?”
杜韵奇道,她眼里的顾怀安是个飞剑御江湖的神秘大侠,没曾想竟也有如此生活的一面。
“有两个小鬼要养,自然需要做饭”顾怀安将锅铲交给身旁的小哑巴,拂下袖子,走过去从杜韵手中接过食盒“正好你带了好酒好菜,今晚不用做了”
他好似松了口气,似乎做饭是个顶让他头疼的事情。
杜韵默默将站在院中一大两小的三人瞧了一眼,想着他三个男人是怎么在谷里生存的。
晚上,顾怀安将杜韵带去的酒菜温了当做几人的晚饭。
饭后已经是月光清亮,顾怀安叫小哑巴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暂住一晚。
第二日起来,杜拾儿在院中练武,顾怀安在厨里切的噼里啪,杜韵无聊了便趴在厨房门口偷看顾怀安。
“原来大侠切菜也是用菜刀的”她看着顾怀安眉头皱的死紧,用菜刀将一颗白菜剁的到处乱飞。
顾怀安闻言转过头露出了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那你以为如何”。
“用剑啊,将菜扔起来,刷刷刷几下,菜不就切好了吗”杜韵一脸认真。
顾怀安一怔,笑了“你若无聊,就让小哑巴带你去四处转转吧,这谷里的春景不错”。
什么意思,嫌弃她话多?杜韵撇撇嘴走了。
小哑巴在院子里浇花,她走过去将顾怀安的话告诉了他,小哑巴丢下水瓢拍了拍胸脯,让杜韵跟着她。
杜韵路过在石头上练功的杜拾儿,将他捉在手里一同拉走了,说是吃完饭再练也不迟。
小哑巴带着杜韵去了竹屋的后山,山上开了大片大片的桃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花香。
吹过一阵微风,漫山桃花飘落如雨,瞬间让人觉得如坠桃林仙境。
哪个姑娘不爱花,杜韵站在原地杏目微张怔怔的看着满山桃花。
她清瘦挺拔的立在山下,微风掠过带起的花瓣不多时便落满了她的发顶肩头,落在她粉绿色衣摆上,有一瞬间像极了落入桃林的仙人。
“真好看,你们说是不是很好看”
小哑巴和杜拾儿偷偷看了她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风吹花落,转瞬即逝。尽管如此,杜韵还是心情大好,她继续在谷里转悠。
然后她发现临着崖壁的地方种着一大片草药,绿油油的一片,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药草吗!”
她浑身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崖下跑去,激动的连声音都带上了三分颤抖。
炼药的见了药草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
只是还不等她跑到跟前,小哑巴已经拦在了她面前,对着她使劲儿摇头,手里也不停的比划着。
“他在说啥”她问杜拾儿。
杜拾儿告诉她那片药园是顾怀安种的,平日里不许旁人靠近。
“我就过去看看也不行吗”
小哑巴摇头。
杜韵眼珠子一转,心想有何神秘的,竟然不许人过去。
她偏偏要过去。
然后她对着小哑巴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趁着小哑巴恍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往药园里跑了过去。
事实证明,不作死就不会死。
她做梦也没想到,那看似普通的药园里竟然有一个剑阵。
还被她给触动了。
当那把透着寒光的剑从药园深处飞出来只朝她而去时,她心脏都吓的停跳了一瞬。
第四十二章:药园剑阵
那只剑跟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跟着杜韵,一幅随时要将她刺个对穿的架势。
杜韵跑不利索,一边狂奔一边嘴里哀嚎“顾怀安,还说你不是飞剑书生”,话音没落,她就被路边的杂草绊了一下。
步子一慢,飞剑已经追到了她跟前,当真是天要亡她,眼见着躲不开了,杜韵将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睁开眼,小哑巴的手刚刚来得及缩回去,她身子一歪跌倒了路边,而小哑巴正站在她站过的地方。
剑很快,直取小哑巴眉心,眨眼之间剑气已经将他脸上的面具劈成了两半,杜韵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小哑巴快躲开”她急呼。
谁知小哑巴僵硬着身子没有动,反而率先伸手去捂脸,杜韵急的不行叫道他是不是傻了,不赶紧跑,捂脸做什么。
关键时刻,竟是杜拾儿救了小哑巴。
眼看着剑就要将小哑巴劈成两半了,惊慌中的他忽然奋力将自己剑朝飞剑扔了过去。
也是小哑巴福大命大,武功尚不咋地的杜拾儿竟一击即中,将飞剑打的偏了几寸,堪堪擦着他的手背飞了过去。
铮的一声插进了身后的土里。
而杜拾儿的剑,竟直接变成了两截,直直落到了地上。
杜韵瞠目结舌,那飞剑的剑气也太厉害了些。
惊魂暂定,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小哑巴,他跟个泥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捂着脸的手也没放下来,手背上横着一道深深的剑痕,正外外簌簌的冒着血。
“你的手受……”
话还没说话,小哑巴竟转身跑了。
杜韵:...........
“他……他怎么了”看着小哑巴惊慌失措的背影,甚至被杂草绊了几下都没有停下步子,有些莫名其妙,询问眼前的杜拾儿。
杜拾儿拉着她的袖子查看,一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一边嘟囔:“哥,你刚才为何不听劝告执意要去药园,刚才若不是小哑巴,你就……”
他的语气既责备又害怕,杜韵一愣。
她是头一次听见杜拾儿责备她,小大人一般,心里一暖,看了眼已经到她胸口的脑袋,心想他到底是长大了。
“是我的错,我的错,咱们快些去追小哑巴吧,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语罢她大步往山林外走,杜拾儿从地上捡起断剑抱在怀里小跑着跟在她后面。
二人走出不远,谁都没有发现地上插着的那把飞剑忽然腾空而起,锃的一声飞回了药园。
小哑巴不知跑的多快,两人出了山林竟都没看见他,杜韵觉得他有些古怪,于是向杜拾儿打听他。
一方面,是因为她好奇,另一方面是因为小哑巴救过她两次,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喜欢欠人恩情,所以想着了解一下,好报答他将恩情还了。
杜拾儿告诉她小哑巴也是顾怀安的徒弟,他来到青云谷的时候他就在,应该是一直住在谷里,别的他也不知道了。
二人边走边说,走了半天杜韵才听出来杜拾儿语气与往常有些不同,有气无力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她回过身问。
“哥,你送我的剑断了”默了半晌他开口,拧着眉,一脸失落。
嗨,她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瞥了一眼被他宝贝一般抱在怀里的断剑,杜韵伸手在他脑袋上戳了戳“杜拾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离开那日我告诉你的你都忘了?”
杜拾儿登时吃惊的看向她“哥,你还想着那事儿”。
“怎么不想,告诉你,今天这剑断了正是个机会,你该高兴,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其实顾怀安带走杜拾儿那天,她偷偷叮嘱他跟了顾怀安之后平日里嘴甜些,多说些甜言蜜语给顾怀安。
有机会了从他那里继承一把好剑过来。
书本子里都是那样写的,大侠都有传世名剑。
不过她知道杜拾儿脸皮薄,说了也是白说,所以今日正是个好机会。
“可这把剑是你送我的”杜拾儿见她混不在意,微微有些不满。
“你这孩子倒是恋旧,那剑也不值什么钱,来日我再送你一把新的就是了”杜韵笑道。
杜拾儿拿她没辙,也不在意了,面色稍稍好了一点,应了一声。
“他的剑斩断了你的剑,你练武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不行,我待会儿回去可得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杜韵嘴里念念有词,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杜拾儿跟在他后面心想他大哥杜云亭果然不是一般人,刚刚才剑下逃生,眼下就想着怎么从他师父手里讹剑了。
二人回到竹屋,顾怀安刚刚将早饭摆到院里的石桌上,见二人回来随即招呼他们吃饭。
杜韵扫了一眼院子没瞧见小哑巴,又见顾怀安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寻思小哑巴是不是还没回来。
她问顾怀安有没有看见小哑巴,顾怀安说小哑巴回来了,神色匆匆的进了屋,杜韵便去屋里找他。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小哑巴正坐在桌前艰难的用自己的右手给左手包扎伤口。
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怔,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脸上已经戴上了一面新的面具。
杜韵三两步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纱布“别动”她开口,然后几下就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
期间小哑巴一直听话的伸着手,直到她包扎完,才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杜韵破天荒的心里一酸开始自责起来。
“小哑巴,是我不对,不该不听你的劝告,刚才多谢你救了我,救命之恩,你说,要我怎么报答你”
小哑巴抬起头,面具下的眸光清澈沉静,清澈深处泛着一点不可思议,然后他指了指被杜韵包扎好的手,摇头。
意思是让她不必在意。
“那可不行,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了”
于是杜韵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送给他,他还是摇头,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杜韵想十岁的孩子,怎么会什么都不想要呢,不想要零嘴吗,不想要玩具吗。
于是她告诉小哑巴,救命之恩她是一定要还的,如果他没有想要的,那她就随便送他一个东西,他不能推辞,也算是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小哑巴顿了一瞬,点头,然后将手伸向杜韵,掌心摊开,眼神亮晶晶的,竟带着几分期待。
“你这孩子,原来喜欢收礼物”
杜韵想起她收桃花酥时的表情,觉得有趣,想了想从怀里掏了一颗补气丸出来放到了他手心。
“这是我从镇上买的糖丸,比桃花酥还要好吃,快吃吧”她压低了声音,朝他眨了眨眼睛。
小哑巴不疑有他的将药丸放进了嘴里,吃完之后眼里浮上了些疑惑。
糖丸怎么是苦的呢!
“偷偷告诉你啊,这不是什么糖丸,是补气的药丸,你受伤失血,我才给你吃的,可是好东西,莫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杜韵声音压的更低,朝他挤眉弄眼道,一副分享秘密的表情,说罢她看见小哑巴瞳孔微微一张,透出一丝无奈来。
这孩子怎么比杜拾儿还傻。
不知想到了什么,杜韵忽然兀自欢快的笑了起来。
小哑巴的目光落在她扯开的嘴角上和两扇蝴蝶一般随着笑意上下跳动的睫毛上,弯了弯嘴角。
“记住,千万别告诉先生说你吃了药丸知道了吗”杜韵笑罢,不忘再嘱咐一边。
小哑巴点头,门外杜拾儿催着他们出门吃饭,杜韵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门。
第四十三章:洞藏名剑
饭桌上,顾怀安看见小哑巴手上的伤,问他怎么弄的,小哑巴自然开不了口,杜韵先他一步将刚才在后山发生的事说了。
只是略去了她不听劝告独闯药园那一截。
话音未落,顾怀安已经扔下筷子神色匆匆的去了后山。
杜韵看着他风一般的消失在院子里,只觉得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奇怪。
“你说那后山药园里是不是有宝贝,他这么紧张,我们三个差点被他的飞剑杀了,他也不问一句”
杜韵戳着碗里的水白菜不满的嘟囔。
杜拾儿与小哑巴都没有反应,应当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一会儿顾怀安回来了,面色比去的时候好了一点,一回来便问他们几人可有受伤。
“先生这才记起询问我们来了,今日若不是小哑巴,我怕是要命丧那后山了,还有昨天,险些冻死在山口,幸亏小哑巴救了我,想来你这青云谷竟处处藏着危机”
杜韵嘴里不依不饶,杜拾儿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被她一把拍了下去。
“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与你打好招呼,抱歉,只是昨日是怎么回事”顾怀安性子极好,也不生气,温和的询问她,杜拾儿听她说自己险些冻死,也是一脸惊讶。
杜韵添油加醋的将前一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罢了不忘感叹一番她福大命大,不然两日已经死了两次。
“还是我的疏忽,忘了告诉你这青云谷的奇特之处”
杜韵瞧顾怀安态度极好,眼珠子一转“如今我受了惊吓,要向先生讨些赔偿”
她刚说话,杜拾儿肩膀一僵,赶紧将头埋进碗里喝粥。
顾怀安见她古灵精怪,知道她肯定在打什么主意,他反倒来了兴致,笑着问她要什么赔偿。
杜韵便说她要在青云谷里住上几日压压惊再回去,二来杜拾儿断了剑,他自然要赔他一把。
“好”顾怀安十分干脆。
“先生真是爽快人”杜韵推了推杜拾儿“还不快谢谢你师父”。
“谢谢师父”杜拾儿从碗里抬起头来,葱白的脸上露着一丝囧红。
杜韵想她家小白兔将来肯定做不了恶人。
“先别急着谢我”顾怀安忽然语气一变。
杜韵眉梢一跳,眼睁睁的看着他起身走到院外从梨树上折下了一根枝拿回来放在了杜拾儿面前。
杜韵虎躯一震,竟然要拿梨树枝来坑她家拾儿,她捋了捋舌头,刚准备与顾怀安理论一番,他便开了口。
“后山再往西,有一处藏尘洞,听闻临川莫家前家主曾在此处藏了数把名剑,你若想要,便自去拿来,在此之前,这梨枝就是你的剑”
很明显,意思是藏尘洞有名剑,杜拾儿若是有本事,自己去拿。
藏尘洞?莫家名剑?杜韵吃了一惊。
“先生如何得知”
听见临川莫家几个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临川莫家的灭门惨案,心头突突的跳了几下。
“少年时游玩至此,偶然间发现,未曾与旁人说过”
顾怀安语罢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带上了几许恍惚。
杜韵只觉的惊奇不已“先生又是如何得知剑是临川莫家所藏”
若真是临川莫家所藏,那可真是绝无仅有了,如今莫家已经消失,江湖之中再无门派能锻出好剑。
若杜拾儿能得上一把,自然最好不过。
“这个小兄弟就不必知道了”顾怀安回过神来淡淡道。
他不说,杜韵也不强求,她其实相信顾怀安没有撒谎,“先生没有从那洞里拿一把剑出来吗”她继续兴致勃勃的追问。
顾怀安笑而不语。
杜韵心道神秘的不行,如此,肯定是拿了。
“先生如今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飞剑书生吗”杜韵忽然开口,她想从顾怀安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是顾怀安并未有什么变化,听了她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坐下继续吃饭,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她。
只是,越是如此,她越发好奇,只觉得顾怀安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还有那后山药园,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他谈之色变,又以剑阵护之。
其实他不回答,她也敢十分肯定他就是飞剑书生。
因为江湖上能布出那般厉害飞剑阵的可没几个人。
他的秘密,她一定会一一弄清楚的。
“吃过饭,我们就去拿剑”杜韵欢快的拍了拍杜拾儿的肩膀,还嘱咐他多吃两碗饭到时候好抗剑。
顾怀安听了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继续吃饭。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杜韵察觉到那一眼似乎并不简单。
吃过饭,她带着杜拾儿和小哑巴拿着顾怀安给的藏尘洞地图,再次去了后山。
事实证明,顾怀安那一眼确实不简单。
杜韵万万没想到,藏尘洞竟然在一处陡峭崖壁的半山腰上。
连爬上去都难,更谈何取剑。
“小哑巴,你可知道上去的法子”她泄气的指着头顶的山洞。
小哑巴摇头,手里比划了几下,杜韵问杜拾儿他说什么,杜拾儿回答她小哑巴也是头一次来,以前没听师父提起过。
于是三人又原路折了回去,回去的时候顾怀安正在院子里悠然的喝着酒。
杜韵心道他肯定诚心看她出丑,亏她还二傻子一般告诉杜拾儿多吃两碗饭,好抗剑。
这么一想,她,好气。
她让杜拾儿去练功,自己走过去坐在了顾怀安对面“先生诓我们”她支着下巴睨着他,语气十分不满。
顾怀安放下酒壶,笑道“如此说来你是见到藏尘洞了,既见到了,又如何说我诓你”。
杜韵一愣,“见到了是没错,可我们上不去,先生也没说藏尘洞在崖壁上,先生是故意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求名剑如求名贤,亦讲究心诚则灵”
意思是她们得多跑几趟。
杜韵一听就知道顾怀安诓她呢,那崖壁,若非有轻功,就是心再诚跑断腿,杜拾儿也上不去。
“先生如今交拾儿的什么武功”
她暗忖得让顾怀安交杜拾儿些轻功才行,有了轻功,再吊跟绳子,保准能上去。
“他底子薄,如今只教他写最简单的拳脚功夫”
那还差的很远,算了,算了,杜拾儿资质一般,还是慢慢来的好,杜韵转开了话题。
“先生那后山药园子里藏了什么宝贝,竟有飞剑护园”她漫不经心道。
顾怀安喝酒的手一顿“是有宝贝,但不便告诉小兄弟,不过小兄弟还是莫要再靠近药园的为好”。
他倒也大方,不过杜韵辨不出来他话里的真假,且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她干笑了几声“先生,小哑巴救了我两次,我想报答他,不过我对他一无所知,想来先生与他亲近,定然对他很是了解,能否与我说说”。
顾怀安问她想知道什么。
“喜欢什么,害怕什么,还有他为何一直带着面具,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怀安的目光落在远处浇水的小哑巴身上,隔了半晌才惋惜的叹了口气:
“那孩子是我前几年间无意捡到的,当时他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一张脸已经……溃烂不堪,我便救了他,将他带到了身边”
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杜韵一怔,没成想小哑巴跟她家杜拾儿还真是同病相怜。
只是一张脸,溃烂不堪……!杜韵忽然明白了早上飞剑划破小哑巴面具时他为何会那般惊慌失措的捂脸。
想必是害怕旁人看到。
真是个小可怜。
第四十四章:双面夫子
“那他为何没有同先生待在青云镇里,而是自个儿生活在这谷中”
顾怀安告诉她自己原本是想将小哑巴带在身旁照顾的,只是他被救了醒来后看见自己的脸,之后就不愿意待在人多的地方了,等他再大一些,他便将他送到了青云谷里。
“那他的嗓子……”
“被人毒哑的”
杜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几年前他才多大,竟有人下如此毒手”满面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愤愤。
她想自己一定是养孩子养出的后遗症,以前可不会这样。
“小兄弟,这便是江湖,从无什么道理可言”顾怀安饮下一杯酒,语气极淡。
杜韵看了他一眼,“先生说的是”她坐了回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沉默,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顾怀安可有为小哑巴医治过。
顾怀安微微摇头,说是治过,可治不好,他说小哑巴生性善良安静,兴许在青云谷里做个小哑巴也不错。
是不错,至少比外面安全的多。
只是那大千世界,多少精彩,在这谷里岂不是可惜。
“那名字呢,先生要一直叫他小哑巴吗”
杜韵觉得小哑巴比杜拾儿还可怜,杜拾儿虽与他一样曾九死一生,可至少他如今是个健康的人。
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能开口说自己想说的话。
思及此,她越发觉得小哑巴实在是可怜,若是她不能话说,简直比杀了她还要可怕。
“名字不过一个称谓,叫什么又何妨,你说是不是,云亭兄弟”
顾怀安淡然笑道,语气洒脱,只是杜韵忽然听他叫自己云亭兄弟,心头一阵怪异。
她抬起头,顾怀安的眼神还是温和的,但她分明察觉出顾怀安是在试探她,兴许他猜的出杜云亭是个假名字。
“先生说的是,名字而已”她露出个灿烂的笑脸附和。
她发现每次她对顾怀安笑的时候,他都会愣上一愣。
不过无所谓,她自当是顾怀安被她无敌美少女杜韵的笑容折服了。
“先生不如与我说说过往”她为他添了一杯酒,继续笑。
“小兄弟,等你某一天愿意与我说说你的过往的时候,我再与你说也不迟”
杜韵算是听出来了,顾怀安果然在怀疑她。
只是他为何要怀疑她呢,她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过是脸皮厚了些,话多了些,给他报了个假名字而已。
他对她的过往有什么兴趣呢,还是说只是推辞,不愿意她瞎打听而已。
嗯,肯定是不愿意她瞎打听。
天是没法再聊下去了,她从怀里掏出补气丸交给顾怀安“先生,本来带来了两颗,不过路上被我吃了一颗,下个月我带三颗来如何”
顾怀安见她真将补气丸练了出来,了无波澜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他将补气丸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即眼神一亮。
“小兄弟果然了不起”他赞叹道,看向杜韵的眼神也极亮。
“那是自然,先生且说,还需要什么”杜韵被大侠夸了,心里暗爽,一时间有些小得意。
顾怀安笑了笑说不必了,补气丸就够了,让她好好研习那本医术就行。
杜韵便趁机向他提出离开的时候要在后山药园里采些药回去,青云镇上的药材很贵,她若要研习医术,自然负担不起。
不然,顾怀安借她些钱也行。
顾怀安笑说她可真是不吃亏,药他会去采来给她,她别独自靠近药园便可。
杜韵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杜韵在青云谷里待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顾怀安做的那些清汤寡水的饭菜,于是她自己跑去谷外不远处的一条河里抓了几条肥大的草鱼。
又在后山里捉了几只野兔,一股脑堆到顾怀安的厨房里。
她说两个小鬼正在长身体,不吃肉可不行,会变成豆芽菜的,嘱咐顾怀安一定要将他们二人养的白白胖胖。
顾怀安哭笑不得,说他记下了。
第三天,杜韵背着从顾怀安药园子里讹来的药下山离开,她走的时候杜拾儿正在石头上练功,她没有打扰他,让顾怀安和小哑巴送她出了谷。
顾怀安送了一顶斗篷于她避寒,说下次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冷了。
小哑巴躲躲藏藏的从身后掏出了一枝桃花做的花环。
十分的漂亮,他递给杜韵,手里还比划了一阵子。
“他在说什么”杜韵接过花环,问顾怀安。
“那孩子说你喜欢桃花,所以他折了这个给你,算是你送他吃的的报答”
“这个花环很漂亮,我很喜欢,多谢你了,小哑巴”杜韵脆生生笑道,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算作安慰。
小哑巴嘴角弯了弯。
杜韵本想将花环戴在头上,可惜她如今是少年打扮,免得别人起疑,只好将花环套在了脖子上。
粉白花衬粉白面,倒也好看的紧。
山口躺着她骑来的驴子,早已死透,她用雪将那驴子虚虚一埋,然后愁眉苦脸的想,她不会要走回去吧。
简直呜呼哀哉,忽然一声马鸣,顾怀安的乌黑大马从山谷里跑了出来,停在了几人面前。
顾怀安翻身上马,而后一把将她提溜上了马放在了身后“我送你回去吧,下次来记得骑马来”
而后一拍马背,黑马瞬间越了出去,往山外跑去。
“小哑巴,回去告诉杜拾儿,让他好好练功,不许偷懒,不然我下次来就揍他”杜韵在马上匆忙回头。
小哑巴嘴角一弯,看着马儿跑远,折身回了竹屋。
杜拾儿听见杜韵走了,忙跳下石头准备去追,小哑巴拦住他转告了杜韵的话。
杜拾儿哭笑不得的跳回到了大石头上,安心练功。
顾怀安的快马,半日就将杜韵送回了青云镇,他将她放在城门口,然后打马而回。
杜韵一回青云镇,头一件事便是给自己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她买完包子要离开,却瞧见旁边站着的竟然是个熟人。
私塾先生云琅云夫子。
“云夫子也来买包子,不炸花生米了”
她笑着与他打招呼开玩笑。
谁知那人转过脸来神情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认错人了”语罢重新转回脸去。
杜韵顿时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她怎么会认错人,分明就是云夫子,他长得瘦高跟竹竿一样,平日里喜欢穿一身白衫,脸上也总是一幅没睡醒的呆瓜一般的表情。
她歪着脑袋又将那人看了一眼,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你分明是云夫子,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那人没理她,拿过包子径直离开了。
杜韵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猛然瞧出了端倪。
这人虽与云琅长得一模一样,却一身江湖人的打扮,手里提着剑。
看刚才说话那架势,一点都不呆瓜,精神的很,冷酷的很。
好像与那青年夫子又不太像,杜韵挠了挠脑袋走了。
第四十五章:柳家绣庄
杜韵原本准备直接回家,可走了一会儿脑子里不停的冒出来那个跟云夫子长得一模一样的江湖人,猫抓一样的好奇,于是她先去了趟私塾。
她推门进到私塾里,只见那青年夫子手里拿着书正摇头晃脑的给孩子们上课,见到她,微微一愣,随即笑着与她打招呼。
还是那副呆瓜的样子,两人分明就不是一个人。
她摇头,将脑子里的江湖人摇了出去,然后径直转身离开。
云琅丢下书追了出来叫住她,问她可是有什么事情,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杜韵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云夫子可有孪生兄弟”她问。
云琅一怔,正了正衣襟,笑说他是三代单传,没有什么孪生兄弟。
“哦,那倒是不凑巧,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与夫子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刚说完,云琅又怔了怔,而后信誓旦旦的摆手,说她一定是看错了,再次强调他可是三代单传,没有什么孪生兄弟。
说杜韵若是不信的话,可跟他去他娘牌位前做个证。
杜韵慌忙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心想即便真的有他娘还能从里面爬出来作证不成。
云琅这个书呆子,实在可怕,杜韵抖了一下。
不过她见云琅如此笃定,一时怀疑起真的是她眼花看错了。
“罢了罢了,与我何干,兴许真是我看错了,不过我与夫子你说了,你最近若是在街上见到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千万别吓傻才是”
语罢她步伐轻快的离开了,留下那呆瓜云夫子扶着下巴若有所思。
心想他不会真的有个孪生兄弟吧!
回去之后,杜韵继续一边做生意,一边研究顾怀安送她的那本医术。
而那个跟云琅长得一样的江湖人,她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时间一长,杜韵便笃定那日她一定是眼花认错了人。
四月,青云镇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其实也算不得大事,但对于镇上没见过世面的百姓来说,就是大事。
江湖上最有钱的门派宁安柳家在青云镇上开了一家绣庄。
宁安柳家,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极其有钱的门派,至于有多少钱,大抵也只有柳家人知道。
柳家为何会那么有钱,那是因为柳家以做生意闻名江湖,生意遍布江湖各地。
有钱庄,有绣庄,赌坊什等什么都有。
而柳家家主又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经常行善布施,在江湖上是一股清流,柳家在江湖上声誉也不错。
对于青云镇的百姓来说,柳家将绣庄开到青云镇就等于看得起青云镇。
更让镇里百姓称赞的是,柳家绣庄选择在开门大吉之日接收青云镇上的年轻姑娘进入绣庄里学习刺绣。
不收一分铜板,学成了就留在绣庄里做活,学不成了离开便是。
于是镇上多数家里有十三四岁适龄姑娘的人都准备将人送到绣庄里。
所以柳家绣庄开业那日,百姓将绣庄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其中上绣庄学手艺的也包括王桂花的大女儿冰花。
王桂花决定让二女儿小书继续读书,送大女儿去绣庄学刺绣。
杜韵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她将自己关在屋子一连炼了四五日的药,得空了到头便睡,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当小帘告诉她镇上开了家柳家绣庄,她大姐要去绣庄里学习刺绣的时候,她径直从床上滚了下去。
“什么,柳家在镇上开了个绣庄,哪个柳家”她顶着鸡窝头,眼下两团深深的乌青跟被人揍了一般,满面震惊外加些许惊慌。
小帘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蹲在她面前下“不知道,不过听讲故事的那个老爷爷说是江湖上最有钱的柳家”
“什么”听了小帘的话,杜韵瞬间窜起身,赤着脚三两步奔到柜子旁,三两下卷了个包袱,背在身上就往外走。
“云亭哥哥,你干什么去呀,你鞋都没穿呢”小帘跟在她后面提着的鞋追出去。
“你这小子,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杜韵刚奔出房门就碰到了带着冰花准备出门的王桂花,被她拉住了胳膊。
小帘追出来将鞋往她脚下一扔朝王桂花道“娘,云亭哥哥疯了,刚才听了我说柳家绣庄今日开张,鞋都不穿,卷了包袱便跑”
可不是,杜韵身上还穿着中衣,赤脚站在院中,头似鸡窝,身上还背着个破包袱,像极了街口会朝过路人吐口水的疯子。
王桂花见她半晌回不过神,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哎呀”杜韵尖叫一声,眼神这才重新聚起焦点。
她捏了捏眉心,瓮声瓮气的对王桂花说她要逃走。
“好端端的为何要逃走”
“我跟……我跟宁安柳家有些过节,他们如今来青云镇肯定是捉我来了”
她嘴里胡言乱语的解释,王桂花听的云里雾里,说她一个普通人如何与江湖名门大派柳家扯的上关系。
“娘,云亭哥哥一定是做梦没睡醒,瞎说八道呢”小帘捂着嘴笑。
“赶紧去把包袱放下,收拾收拾,跟我们一同去凑凑热闹”王桂花催促她。
接着又半信半疑的补充一句,柳家是名门大派,就算她之前得罪过柳家,他们也肯定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
“大娘,你当我是如何得罪了柳家的,我十岁那年,将柳家小姐给轻薄了”
杜韵说罢,抓了抓头发,看着王家母女能塞下一个鸡蛋的嘴,干笑了几声。
“胡说,十岁你才多大,如何轻薄人家小姐”王桂花扶正自己的下巴,越发不信。
“我……我那时候看那家的小姐漂亮可人,于是没忍住将人家亲了一口,还被柳家派人追过一阵子,没法子了才躲到了半河村”杜韵继续干笑。
“嗨,小孩子而已,这算哪门子轻薄,想来那家小姐早已忘记了,怕什么,柳家是来开绣庄的,又不是找你算账的”
王桂花只当杜韵没睡醒得了什么臆想症,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催她。
“大娘,你们去吧,我还是算了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少不了惹来麻烦”
语罢杜韵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再回房睡会儿,转身往屋里走去。
“云亭哥哥真的不去吗,听闻今日绣庄开业,柳家来的是什么少主,不是小姐,云亭哥哥怕什么,而且听闻那个少主是个极好看的美少年,你真的不去看看吗”小帘继续抛出自以为能打动杜韵的诱饵。
果见杜韵往回走的步子一顿,小帘眼睛一亮,以为她改了主意,谁知她顿了顿,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不去”。
小帘朝她做了个鬼脸,喊了句不去拉到,然后跑了。
王桂花带着小帘和冰花出门。
杜韵进到屋子,将门关起来,身子忽然忍不住发抖,面上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