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彻骨疼痛
杜韵在谷中照顾了杜拾儿几日,等他身上的外伤恢复的差不多之后,留下了一幅调理内息的药方就回了青云镇。
杜拾儿拿到了名剑,在青云谷里越发勤奋的练习剑法的时候,杜韵在青云镇里亦是更加努力的研习医术。
雪融雪又下,时间过得极快,她照旧每月上一次山,杜拾儿与小哑巴的个子依旧竹子一般往上长。
一晃到了来年春天,外出走商的药材商回来了,带回了杜韵炼制回颜膏所需的三味毒草。
集齐百草的杜韵开始按照书中记载的法子炼制回颜膏。
一个月后她带着练好的不知效果的回颜膏兴高采烈的上了青云谷。
一同带上山的还有一颗叫百解丹的丹药。
是她用炼回颜膏剩下的药材,加了几味解毒效果极好的药材炼制而成,希望能解了小哑巴体内残留的毒素,从而治好他的嗓子。
回颜膏的功效杜韵没有试过,但书中所言若是用于女子美肌,则不必加那三味毒草,若加了,回颜膏就变成了十分有效毒辣的换颜神药。
会腐烂原本的肌肤,长出新的肌肤来。
过程也十分痛苦难忍。
那日夜里杜韵问小哑巴可能忍住,小哑巴眼中有流光划过,看着杜韵坚定的点头,遣开所有人,杜韵摘下他的面具,在他安静的注视下,将回颜膏施用在了他的脸上。
血开始一滴滴的从他狰狞的面上流下来,十三岁的少年小哑巴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喉咙里时不时发出短暂的呜咽声。
杜韵知道他很疼,却叫不出来,她在床边坐下将他的双手拘在了自己手中。
“小哑巴,别怕,忍过今夜便好,“她轻声安慰,一边安慰一边用帕子擦拭他手臂上溢出来的汗水。
那是连杜韵看了都觉得血腥残忍的场面,血不多时便混着腐烂的肌肤染红了枕头,小哑巴喉咙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而后他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停止了呜咽,唯独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杜韵一直握着他的手,等他脸上不再流血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他在疼痛中晕了过去。
杜韵叹一口气,往小哑巴脸上抹了一层乳黄色的药膏,然后用纱布将他的脸包了起来。
乳黄色的药膏名为生肌膏,是她从《杏林绝笔》里找到的,有生肌的功效。
她看到之后将药练了出来,想着权且试上一试。
将一切收拾好外面已经天色微明,她拿出百解丹放入了小哑巴嘴中。
在她看来回颜膏是有效果的,生肌膏乃杏林绝笔里所记载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百解丹是唯一她不能确定的。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比她还紧张的人,见她出来忙问他小哑巴如何了。
她无奈笑道“如今我们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只能看天意了”。
“我信你”顾怀安开口。
杜韵一怔,捏了捏疲惫的眉心,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哑巴这里我守着,大哥快去睡会儿吧”
杜拾儿低头看她,温声提醒。
“好,人应该上午就会醒来,他若是醒了,记得来叫我”
杜韵拍了拍杜拾儿的胳膊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杜拾儿守着小哑巴到了中午,他果然醒了过来。
“小哑巴,你怎么样了”杜拾儿关心道。
纱布下露出来的眼睛疲惫的眨了眨,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包着纱布的脸,又闭上了眼睛。
“醒了就好,我去叫大哥”杜拾儿起身走了。
床上的小哑巴睁开了眼睛,他安静的盯着杜拾儿往门边走的背影,眼里一抹明暗极快的交替了一下。
在杜韵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
“小哑巴,你醒了,脸上可还疼”杜韵坐在床边为他号脉。
小哑巴嘴角一动摇了摇头。
“嗓子呢,可有什么感觉”杜韵期待。
小哑巴摸了摸喉咙,摇头。
“不应该呀,我刚才给你号脉,明明你体内的毒素去了不少,显然那百解丹是有效果的”杜韵诧异。
“大哥莫急,兴许是药效还未到”
杜拾儿安慰她,小哑巴也点了点头。
“小兄弟莫想太多,小哑巴体内的毒素时间以久,如今能去了不少,实属不易,至于嗓子能不能好,看天意罢”顾怀安也安慰她。
杜韵想着说不定真是药效还未发挥出来,指不定过上几日,小哑巴自己就好了。
一个月后杜韵上青云谷帮小哑巴拆了面上的纱布,小哑巴脸上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肤,嫩红的一层,先前那些可怖的疤痕已经尽数消失。
杜韵一个月来高悬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将剩下的生肌膏留给了小哑巴,嘱咐他每日往面上涂上一些。
不出几个月,定能变的跟杜拾儿一样漂亮好看。
至于嗓子,杜韵说她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杜韵下山后,小哑巴很听话的按照遵循她的叮嘱每日抹药,不过抹完药便会重新戴上面具。
杜拾儿则是没日没夜的练剑。
时间如指尖沙般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
某一日,杜韵准备上一趟书铺买些医书,从未想到会在街上再次碰到那个与云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眉眼比两年前杜韵见他那次还要清冷,他提着剑从杜韵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是云琅,杜韵十分肯定。
不过云琅到底有没有孪生兄弟她没有兴趣,她只是觉得奇怪,此人为何突然又出现在了青云镇。
杜韵心里想着,脚下便偷偷跟了上去。
然后她看着白衣人拐进了云琅私塾所在的巷子。
杜韵站在巷子口,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难不成她猜错了,那人就是云琅?可是他为何不认识她呢?装的?
若真是装的,为何要装?他两幅面孔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到底是谁?
杜韵一脑子问题,她捏了捏眉心,小心翼翼的快速跟了上去。
然后便看见那抹白色进入了云琅的私塾。
杜韵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心跳的更快,她蹑手蹑脚的跟过去趴在了私塾的门缝上往里面看。
今日私塾休息,并没有学生,偌大的院子里侧对着杜韵站着两个人。
杜韵一看之下,不由瞳孔一震。
还真有两个云琅,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云琅。
都穿着白衣,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提着剑眉目冷峭,一个拿着书眉眼懒散。
杜韵揉了揉眼睛,努力将耳朵贴到了门上,想听听二人在说什么,可惜隔得有些远,她什么也听不见。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脸上都变得难看起来,一幅随时要吵起来的样子,然后那个提着剑的云琅冷着脸朝门口走来。
第六十二章:暴雨别夜
杜韵赶忙找了个大树躲到了后面。
等那人走远后她才从树后面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她认识的那个云琅斜靠在门边看着提剑云琅离去的方向,目光略显无奈。
杜韵站在远处观察云琅,发现他好似与平日里她看到的有些不同。
他吊儿郎当的神态里透着一股精明,并非平日里那副温雅笨拙的模样。
“云夫子”她笑着叫了他一声,彻底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门边的云琅一愣,迅速站直了身子。
杜韵看着他极快转换了表情,嘴角一挑。
果然,这个云夫子也不是一般人吗。
“小……小兄弟怎会在此处”云琅露出了个诧异的表情。
“适才那人是谁,可是夫子的孪生兄弟,我瞧着你们长得一样,上次我与夫子说,夫子还不信”
杜韵笑眯眯的看着云琅。
“啊……额……可不是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孪生兄弟,那日在街上碰见,着实亦将我吓得不轻”
云琅干笑了几声。
杜韵:装,你就装吧。
“既是兄弟初见,夫子为何不将人留下,我看那位大哥适才离去时一脸的不悦,二位可是吵架了”杜韵继续笑。
“小兄弟也看到了,他一身江湖人打扮,与我终究不是同路人,他来青云镇也不过是办事恰好路过,办完事便会离开,他自有他效忠之人,我如何留他”
云琅语罢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云夫子呢,你又是效忠于谁”
杜韵的语气忽然深了下去。
云琅嘴角的笑意骤然凝固,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换上了一幅诧异的模样。
“小兄弟说的什么话,我一介布衣书生,何来效忠一说,要说效忠自然是效忠天家”
“是吗”
杜韵显然不信,越发觉得云琅古怪的紧。
他分明句句都在撒谎。
云琅无奈一笑说了句自然是。
杜韵见他滴水不漏,没办法,只能忍着心中翻涌的疑惑离开了私塾。
杜韵自那日从云琅私塾回去后便开始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只是那种心绪难安之感从何而来,她却搞不清楚。
将她的不安印证了的是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杜拾儿背着包袱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她房门口时。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那日晚饭后忽然刮起了狂风,不多时暴雨就瓢泼而下,傍晚的时候天空开始电闪雷鸣。
雷声轰的杜韵心头突突的跳,吃过饭她早早上床休息,只是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电光划破黑夜的一霎那她看见了门外站着个高瘦的影子。
杜韵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床点上灯。
那影子定定的站在她的房间外,鬼魅一般,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隔着门问了一句是谁。
半晌门外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大哥,是我”那个影子说。
杜拾儿?杜韵急忙将门拉开。
门外,杜拾儿浑身湿透面色煞白的站在阶上,身后背了个包袱,包袱里塞着他那把赤青黄铜剑。
阶下的雨下的瓢泼一般,杜拾儿眼神澄澈的看着杜韵,里面似有千言万语。
只是夜色太暗,杜韵并未看清。
“拾儿,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杜韵伸手将他拉进屋中,急忙关上门,将狂风暴雨都留在了外面。
进屋后的杜拾儿刚叫了一声哥,身子一歪径直晕了过去,杜韵一惊,忙去探他的额头。
额头滚烫,应该是发烧了,杜韵来不及想杜拾儿为何会冒着大雨回来,着急忙慌的将他搬到床上,为他褪去身上的湿衣服,然后去给他熬了一碗退烧药。
哄着杜拾儿喝了药已是后半夜,杜韵如今已经十七岁,自然不可能再与杜拾儿同用一张床,于是喂完药后她便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一夜暴雨清晨歇,黎明的时候高烧一夜的杜拾儿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床帏上时略微一怔,等反应过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时,忙转头去,看见趴在床边睡得正深的那张脸时松了口气。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叫醒杜韵,而是偏着脑袋注视着杜韵的睡脸,眼里丝丝缕缕的溢出不舍来。
“哥,对不起”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眼眶微微发红。
杜韵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杜拾儿的身影,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伸了个懒腰拉开门。
杜拾儿顶着明媚的晨光正在她院子里的柳树下练剑。
“杜拾儿,给老子停下来”她怒吼一声。
练剑的身影听话的停了下来,杜韵气冲冲的朝杜儿走了过去,径直将他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
大病初愈,就这么拼命的练剑,当她的药材不要钱啊。
“哥,你莫生气,我不练了就是”
杜拾儿笑着收了剑,在石凳上坐下,杜韵往他旁边一坐,支着脑袋睨着他。
“说吧,昨夜那么大的雨,怎么跑回来了,还有,那包袱是怎么回事,你不打算回青云谷了?”
“怎么……可能,不过是最近师父不在,我在谷里呆着无赖便想回来住上几日,昨日走的晚了,回来恰好遇到了大雨”
杜拾儿的目光略过杜韵探究的眼神落到了别处,声音很轻。
“我过几日就回青云谷,真的”杜拾儿见杜韵没有说话又飞快的补了一句。
“顾先生又去哪里了”杜韵不再管他,转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师父只说他去去就回”
语罢两人再无话,气氛有些沉默。
杜韵突然发现自从杜拾儿从藏尘洞口坠崖重伤醒来之后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好像藏着许多心事。
“拾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去藏尘洞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韵话音刚落,杜拾儿已经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王大娘早饭做好了没有”语罢快步离开了院子。
分明是发生了什么,分明有事瞒着她。
杜韵看着杜拾儿疾步离开的背影,老神在在的叹一句孩子大了不由哥。
她想杜拾儿现在不肯说也罢。
等寻个时间她威胁上几句定能将事情问出来。
杜拾儿在家中住了三日,三日后的清晨他收拾好包袱告诉杜韵他要回青云谷了。
彼时杜韵正在看书,头也未抬的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过了大半晌他发现杜拾儿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你怎么还没走”
“哥,送送我吧!”杜拾儿笑着开口。
“你这孩子,又不是出远门,送什么送,快走吧”杜韵嗤了他一句。
“那我走了,大哥你要保重,记得好好吃饭”
杜拾儿最后看了杜韵一眼,转身离开,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在了眼角。
若是杜韵仔细去看,一定会发现那些浓重的不舍。
只是她并未抬头。
等她反应过来看向门口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一抹怪异划过杜韵心头,她觉得杜拾儿有些奇怪。
顿了顿又觉得是她多想了,随即甩了甩脑袋将那抹怪异甩了出去继续看书。
很久之后,她再想起那日,才恍然明白。
那个少年,是真的在跟她认真的道别。
第六十三章: 一切如梦
一个月后杜韵照旧带着东西去了青云谷,她高高兴兴的推开篱笆门,竹屋门前有个穿青衫的少年正低着头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杜韵想杜拾儿不练剑什么时候喜欢侍弄花草了。
“拾儿”她叫了一声。
那身影转过身来。
她看着那少年,少年也盯着她,两人皆是一愣。
那是一张陌生里透着些许熟悉的脸,五官长得清秀无害,皮肤嫩白,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正吃惊的看着她。
杜韵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应该是小哑巴。
“小哑巴”她有些不确定。
“嗯”少年应了一声,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
“你真的是小哑巴!你能说话了?”杜韵惊喜不已。
小哑巴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还是那副恬淡的模样,
像一颗长在深山里不染杂尘的青竹,不惊艳,却很舒服。
杜韵止不住心中的高兴跑过去将东西放下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除过杜拾儿,他算是她治好的第一个病人,而且还是那样难治的病。
她自然高兴。
“小哑巴,欠你的情我总算是还清了,也不枉我这两年来的努力”杜韵自豪道。
“你不欠我什么情,反倒我要多谢你治好了我”小哑巴开口,带着几分羞涩。
杜韵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过她这才听出了小哑巴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未磨平的沙石,并不十分好听。
“你的声音……”
“无妨,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小哑巴淡淡道,继续埋头浇花。
杜韵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哑巴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神奇,一个月前她上山的时候小哑巴还口不能言,如今突然就能与她在一起聊天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生活处处有惊喜。
不过没过一会儿那些惊喜就都变成了惊吓。
杜韵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发现并未看见杜拾儿的身影,“怎么你一个人,拾儿呢”语罢她越过小哑巴抬脚往竹屋里走。
“杜拾儿不是……一个月前就下山去了吗”小哑巴语气诧异。
杜韵往前走的脚步猛地顿住“你说什么”她回头。
“刚才看见你来,我便想问……想问你为何会来,师父与拾儿都不在,你应该不会上山来才对”
小哑巴沙哑的嗓音说出来话钻进杜韵耳朵里,而后像一只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倏尔一白。
“你说拾儿一个月前就下山了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前他是下山了,可后来不是回了青云谷吗”
小哑巴一怔,诧异的摇了摇头“一个月前师父前脚离开,拾儿后脚就出谷了,他说他想回家看看你,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小哑巴说完垂下了眼眸,余光却盯着杜韵。
看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时候握着水瓢的手指紧了紧。“拾儿他没有在家吗,那他会去哪儿呢”他抬起头,眼中惊讶。
看着小哑巴诧异的表情,杜韵脑中思绪杂乱,几乎不能思考。
她在想杜拾儿若是没有上青云谷,那他会去哪里呢?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岭南江家发现他未死,派人来将他捉走了。
“不会的,先生说他如今剑法极好,他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她喃喃自语,急的在原地转圈,脸上忽青忽白的。
可是若不是,一个月了,他能去哪里呢!杜韵只觉得心慌不已,
“云亭……大哥,你说拾儿会不会是自己走了”小哑巴慢吞吞问了一句。
“走了?走去哪里”杜韵有些懵怔。
“我听师父说拾儿是你收养的,你说他会不会是离开青云镇去找他的家人了”
小哑巴说的小心翼翼,低头的一瞬间看向杜韵的眼里却极快的划过一抹不忍。
“哥,送送我吧”
“哥,我走了,你保重,记得好好吃饭”
杜拾儿离开那日站在杜韵房门口说的话忽然尽数涌入了她的脑中。
只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杜韵眸中尽数破碎开来“原来如此”,她扯了扯嘴角,笑的极其难看。
她终于知道了那天她为何会觉得怪异,没错,杜拾儿在认真的跟她道别。
他兴许早已想好了要走,所以暴雨夜回家与她道别,心事重重的待了三天后悄然离开。
都怪她太后知后觉。
还是说她从来都太过相信他不会离开她。
“哥,我会一辈子待在你身边的,你相信我”
“哥,将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会离开你的”
脑海中又陆陆续续的涌入了一些东西,杜韵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悉数破碎了,扎的她胸口疼的不行。
“果然还是不能相信”
她摸了摸鼻尖,语气里三分自嘲,剩下的全是空洞。
她抬头看了一眼山中悠然飘散的朵朵浮云,忽然扶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是真的在笑,笑完揉了一把鼻子“小哑巴,我走了,回头告诉顾先生,往后我不会再来了”语罢大步走出了院子,径直下山去了。
小哑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背影,没有说话丢下水瓢,静静的跟在了她身后。
杜韵回到青云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她顺着桂花巷一路往回走,走的很快,回到杜府后她匆匆去了自己院子,目光在院子里快速的扫了一眼。
除了满院夕阳,微风拂柳什么也没有。
她眼神一暗,又疾步跨上台阶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房门前,推门进去。
半晌后青白着脸出来,出来后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死小孩,你竟然真的一声不吭的走了,你要找你的家人,我会让你去的,可你竟然一声不吭的走了,如今这算什么”
一切像是一场梦,太过突然,绕是杜韵再心坚如石头一时间也接受不了。
她很生气,极度的生气,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只剩下了哭。
她最讨厌也最不屑遇事哭泣,可此刻她却委屈难受的只想哭,其余什么都思考不了。
只想将杜拾儿找出来狠狠揍一顿。
可惜她找不到他了。
当初拉着她求她收留他的是他,如今一声不吭离开的也是他。
只是杜拾儿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如今又在何处。
杜韵生气又心痛,却又忍不住担心。
如此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扇了一个巴掌一般,觉得可笑至极。
“别哭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杜韵抬头,小哑巴正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第六十四章: 杜家长女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的连哭都忘了,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是在自家院子里。
“我不放心你,所以一路跟着你”语罢,小哑巴在杜韵面前蹲下了身子。“杜拾儿对你来说如此重要吗”他眉间隐含着丝丝道不明的担忧。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就算养了多日的阿猫阿狗丢了我也会难过,何况是个养了四年的人”
杜韵起身,用袖子将眼泪都擦了个干净,然后转身在杜拾儿住过的房间门上狠狠踹了一脚。“杜拾儿,你若是真的走了,最好别回来,若是敢回来,或者来日再遇见,我定要叫你好看”
显然杜韵是将对杜拾儿的气全都撒在了门框上,门框被踢得一阵咯吱颤抖。
小哑巴在杜韵身后忽然低低的笑了。
“你笑什么”杜韵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心想多没眼色的人,没看见她正在难过吗。
“哦,没什么,只是看你没事了,开心罢了”
小哑巴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
“拾儿走了,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好歹是一起待过几年的人,可是她看小哑巴的神情除过最初的诧异,到后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比她,简直算的上无比淡定。
淡定的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杜韵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小哑巴。
“初时惊讶,可如今细想来,我猜他或许早已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小哑巴也不躲避杜韵的探究,静静的看着她说的不急不缓。
杜韵呼吸一窒,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告诉杜韵,其实杜拾儿这几个月来有些古怪,相较之前,他变得沉默寡言,只有杜韵上山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其余的日子都是没日没夜的练剑。
“他好像经常做噩梦,我便看见过好几次他半夜被噩梦惊醒之后在院子里发了疯似得练剑,有一次……”
小哑巴顿住,杜韵急忙问他有一次什么。
小哑巴说有一次半夜醒来他发现杜拾儿在悄悄哭泣。
“偷偷哭泣?”杜韵一惊。
小哑巴点了点头。
“他的反常可是从藏尘洞坠崖醒来开始的”
小哑巴想了想,点头。
“果然如此”
杜拾儿果然有什么事瞒着她,可是会是什么事呢,让他连她都不愿意告诉,选择了离开。
杜韵发现她不能想杜拾儿,一想就跟被谁照着胸口踹了一脚一样。
“云亭兄弟,这位小公子是?,哎呀,你身后的门怎么了”
王桂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目光先是落在了小哑巴身上,而后又落在杜韵身后晃晃悠悠的门框上,惊道。
杜韵:“大娘,给这孩子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转头又对小哑巴道“今天天色已晚,你就在我家住一晚,明日起来就回去吧”
说罢,杜韵阴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的噼里啪啦。
王桂花吓了一跳“他怎么了”她指着杜韵的房门愣愣的问小哑巴。
“杜拾儿走了,她应该是生气”小哑巴淡淡道。
“走了!走去哪里了”王桂花不明所以。
“离开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王桂花一声惊叫,怎么也不肯相信。
杜韵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小哑巴与王桂花的对话,烦躁的拉过被子盖到头上,直到那些声音都远去她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盯着头顶的床幔看了一会儿狠狠的揉了一把鼻子又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王桂花应该是知道杜韵想一个人待着,晚饭也没有叫她吃,杜韵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
窗外的刺眼的眼光射进屋内时,她揉了揉眼睛醒来,醒来后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而后没事人一样穿好衣服,洗漱完出门。
拉开门,习惯性的往院中柳树下扫了一眼。
一个高瘦的少年正在树下扫洒。
杜韵盯着那个背影,眼神一亮“杜拾…….小哑巴你怎么还没走”语气低了下去,她摸了摸鼻角伸了个懒腰。
柳树下的小哑巴放下扫帚走到杜韵面前的台阶下。
“我能留下吗”他仰着头问她。
杜韵一愣。
“留下?你想在住几天再回青云谷去吗,可以呀”她答应的很干脆。
小哑巴握了握拳。
“我想留在你身边,杜拾儿不是离开了吗,我留下可以吗”。他问的小心翼翼。
“开什么玩笑”杜韵正伸着懒腰,听了小哑巴的话险些扭了腰。
“我没有开玩笑,你若想留下一个人陪着你,我留下,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
小哑巴上了一个台阶,牵住了杜韵的袖子,眼神隐隐期待。
杜韵一把拂开了他的手,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眼睛眉毛都弯到了一起。
“四年前杜拾儿也是这么拽着我的袖子要留下的,怎么,我这里是有什么宝贝不成,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留下,还是觉得我是个好骗的人”
直到笑出两三滴眼泪她才停下,直直的低头盯着小哑巴温和的眼睛“还是你也觉得我像个笑话,准备捉弄一下我,我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让你的脸回到之前的样子”
语气极冷,眼神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和气,利剑一般,杜韵瞬间变了一个人。
小哑巴忍不住抖了一下。
“原来杜拾儿的离开对你的影响如此大,若是我执意要留在你身边呢”语罢他重新捉住了杜韵的袖子,将自己那张白净清俊的脸伸到了她面前。
杜韵看他一副由她处置的样子,垂眸“不过是一个杜拾儿而已,还谈不上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的我,赶紧离开,再不走休怪我连顾怀安的面子也不给了”
语罢她轻嗤一声,推开小哑巴走下了台阶。
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小哑巴握紧了拳头“公孙烈”他喊了一句。
杜韵肩膀一僵,猛地回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小哑巴。
而后几步风一样的掠到了他面前,一双如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公孙烈”
说出那个名字,让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公孙烈,若我说我与公孙烈有仇,你可会让我待在你身边”
小哑巴个头比杜韵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他睨着杜韵,语气极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快走吧”杜韵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慢慢收回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转身继续往院子外走,脸色却白的纸一般。
“淮阳杜家的长女杜韵,难道不是你吗”小哑巴忽而加深了语调。
他沙哑的嗓子像是一把沙子裹着尖锐的刀锋横在了杜韵面前,让往外走的她再次顿住。
第六十五章:他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杜韵重新折回小哑巴身边,目光如炬。
“杜韵,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用知道我与公孙烈有仇便好,我如果猜的不错,你应该也与他有仇”
小哑巴握住杜韵的肩膀,语气很温柔,那双曾经杜韵以为纯净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一个十三岁的娃娃,不管你从何处听来的谣传,什么淮阳杜家长女,与我无关,记住,我叫杜云亭”
杜韵挣开小哑巴的手转身快速离开了院子。
她阴沉着脸一路寻到了云琅所在的私塾。
门户半闭,云琅正在院中看书。
见到她进门,云琅面上一喜等着她走进,正要招呼,杜韵的短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她本没有他高是无法伤了他的,可云琅好似对她完全没有设防,于是她便轻易成功了。
“说,一个月前来寻你的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杜韵语气不善。
女人的第六感,她觉得杜拾儿的离开与那个跟云琅长得一样的白衣人有关。
要不然为何他一出现在青云镇,杜拾儿就不见了。
杜拾儿可以走,但她杜韵不能不明不白。
“云亭兄弟这是怎么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云琅吓憨了。
“少废话,快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刀锋往前送了一分,云琅的脖子瞬间被割出了一道细口。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两方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不用你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杜韵开始不耐烦。
“如你所见,我的孪生兄弟,云玥”
“云玥?谁的人,来青云镇做什么,现在在何处”
杜韵有些咄咄逼人,云琅摸了摸下巴,艰难道“我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更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只知道他来青云镇是找人,至于人找没找到我就不知道了”
找人?难道他找的人就是杜拾儿?
“我要知道更多,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青云镇,至于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所以从第一次我问你的时候就在撒谎”
杜韵执拗的看着云琅,眼神不愿意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寸表情。
然后就看着云琅脸上的呆板渐渐变成了慵懒,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挑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意“不知道”他说。
显然是不想说。
杜韵一怒,正要动手,就看着云琅眉梢一挑,身子迅速往后退去,瞬间挪出了她的刀尖,站到了离开几步开外的地方。
“小兄弟这样可一点都不可爱”他慵懒的翻了翻眼皮,抹了一把自己脖颈上的血语气随意。
“很好,果然是个会功夫的,如此了得的脚下功夫,你到底是谁”
杜韵收了刀,得意一笑,云琅一怔“你故意的”。
故意拿刀吓唬他,云琅不开心道。
“如何,你要杀了我?”
她懒得与云琅再耗下去,话说的不急不缓,脸上却无半点惧色。
“我不会杀你的,你只需记住,莫管我是谁,我不会伤害你就是了”云琅说的十分笃定。
他如此,免不了叫杜韵更加生疑,她顿了顿,忽然莞尔一笑:
“是吗,夫子真是宽宏大量,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对不住夫子,不过我要离开青云镇了,我们往后或许也不会再见面了,所以还请夫子见谅”
语罢她朝云琅拱了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院子外走。
“离开青云镇,小兄弟要去哪儿”身后传来了云琅略显焦急的声音。杜韵没理他,只是下一秒,就被云琅飞身挡住了去路“你不能离开青云镇”。
“夫子说这话就奇怪了,怎么,有人规定我必须留在青云镇吗”她反问。
云琅有片刻不知所措“总之,你就是不能离开青云镇”
“滚开”
杜韵倏而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把推开了云琅,大步往外走,便听的身后再次传来了云琅急促的叫声“小姐,你不能离开,少爷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杜韵停下了步子,忽然笑了“你果然是他的人”。
她转头,目光却十分犀利。
云琅:“什么他的人,我的人,我什么都没说”
“我都听见了,你叫我小姐”杜韵觉得云琅像个傻子。
“好吧,我承认”云琅泄了气,心累的想到跟眼前人说得长八个心眼。
云琅承认了,杜韵却沉默了。
“怎么,他派你来是来监视我,还是来捉我回去”片刻之后她开口,语气像是嘲讽,又像是疲惫。
“保护你”云琅无奈。
“是吗,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家少主,往后不要再找我了,也莫要做这些无用的事”
就在刚才云琅说自己不会伤害她的时候,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她云亭哥哥派来的人。
因为这偌大江湖,似乎也就只有他会下那样的命令。
她惊讶他找到了她的同时心中还有些许感动,只可惜他们回不去了。
柳云亭的事,杜韵什么也没有问,她朝云琅说完之后抬步往外面走。
云琅越发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杜韵知道了他是柳云亭的人会有些反应。
谁知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要赶他走。
他怎么能走呢,他如真的回去了,那人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小姐十岁离开,走了整整三年,少主找了三年,小姐就真的无动于衷吗,过去的那件事少主也……”
“住嘴”杜韵转头冷漠的打断了云琅“你告诉他我们的事都过去了,我和他在我离开那天起就已经陌路了”她补充了一句,语气越发不好。
云琅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他抓了抓头发“小姐呢,可是真的要离开青云镇”急道。
杜韵没有再回答他,径直离开了。
云琅摸着下巴想“要不晚上去蹲墙头监视吧”。
嗯,可行。
走出私塾的杜韵,缓缓握紧了拳头。
她为什么要离开呢,她从来不欠谁的。
凭什么他知道了她在青云镇,她就要离开。
三年前,他就知道了她在青云镇,派来了云琅,却没有自己来找她。
柳家绣庄开张,他来了,亦没有去找她。
他都不在乎她,她又何必逃。
至于杜拾儿是跟云玥走了,还是自己走了,她也不想再去管了。
杜韵在街上百无聊赖的走了一阵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头顶热烈毒辣的太阳都让她觉得烦躁,往日她觉得有趣安宁的青云镇一时间都变得干燥无趣起来。
回身,高大的青云山依旧安静的横在远处。
她盯着那山看了一会儿,自嘲一笑,转身回家。
远处青山不移,少年却已离去。
回到家,发现小哑巴安安静静的坐在柳树下的那一刻,杜韵刚刚压下去的烦躁又蹭蹭的冒了出来。
第六十六章:杀母之仇
她走过去问小哑巴到底想怎么样。
小哑巴还是那句话,要留下。
杜韵掏出怀中短刀贴到了小哑巴脸上“不怕吗?”。
小哑巴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你划吧,只要能让我留下,你划几刀都行”
哼,明明很怕,却还是嘴硬,杜韵嘲讽一笑,将刀扔到了桌上在他对面坐下。
“告诉我你留下的理由,我要听真话,还有,你到底是谁,你说你与公孙烈有仇,什么仇”
小哑巴呼吸轻了下去“我喜欢你,想留在你身边,我说过我什么都能干,我能照顾你”
小哑巴不加掩饰的说出喜欢的杜韵的话倒是叫她没想到,她眉头皱了皱“胡说八道,回答第二个问题”
小哑巴笑了“我知道你不信,可你兴许误会了,我说的喜欢非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家人,我觉得你像家人,所以喜欢你”
他说的很慢,表情极其认真,杜韵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呵呵,家人,她再也不需要家人了。
“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没有家人,少废话,回答第二个问题”
“恰好,我的家人也都死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小哑巴说罢见杜韵有些不耐烦,忙开口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他说他原名韫棣,家在蜀中,与公孙烈有杀母之仇。
杜韵终于变了表情,她略略惊讶“杀母之仇,他如何与你有杀母之仇”
“他差遣手下之人毒害了我的母亲,又将我迫害致残,扔于荒野”
小哑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墨黑的眼睛里裹着寒冰一样的情绪。
杜韵不认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用自己的家人来开玩笑,且他说的与顾怀安说的能对上。
她相信了他没有撒谎,看向他目光里的凉意去了几分。
她让小哑巴说的再详细些。
小哑巴告诉她他父亲早亡,与母亲一同生活,他母亲手中有一可用于练药的宝物,公孙烈曾前去讨要。
他母亲未答应,公孙烈讨要不成便差手下杀人夺宝还将给他喂了毒。
杜韵听的心头发凉。
“呵,未曾想他竟还造过这桩冤孽”杜韵讽刺。
小哑巴松开紧攥的拳头,面色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公孙烈造的冤孽又何止一桩。
杜韵听了他的话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公孙烈在江湖上口碑向来不错,你却说他做的孽不止一桩,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是个虚伪的人,江湖人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你定然也知道,又何必来试探我”
小哑巴见杜韵面含探究,无奈,她怎么就那么不愿意相信人呢。
“小子,你不简单”
“我不过是足够幸运,遇到了顾师父,又遇到了你罢了”
小哑巴说的从容平和,听在杜韵耳中却有种却有种千帆过尽之感。
可她想挣扎浮世,她又何尝是个幸运的人。
她换上了另一种探究“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自然知道我与公孙烈的关系,你如今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告诉他他当年作孽留下了祸端没有处理干净,从而将你杀了”
她一副冷冰冰恶狠狠的表情,小哑巴却笑了,很是欢快的样子。
笑的杜韵很是莫名其妙,想难道她装的不够狠吗,还是她是装的,被小哑巴看出来了。
“你不会的,因为你也恨公孙烈”
“噢,此话怎讲”杜韵来了兴趣。
这个小哑巴,好像什么都知道呢!
院中有片刻的沉默,小哑巴似乎在迟疑要不要回答杜韵的问题,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他说因为杜韵怀疑公孙烈杀了她的弟弟杜若怀。
话音一落,杜韵已经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她又回到了那副紧绷的模样。
小哑巴缓缓开口,他告诉杜韵他自从被顾怀安救下后,这些年一直留意着公孙烈的消息。
江湖上曾传言杜家长杜韵女九岁那年与父亲公孙烈闹翻,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离开了杜府,而杜家有个不受宠的早夭的少主杜若怀也不是什么秘密。
恰好杜拾儿受伤那次他在门外无意间听到她二人提及杜若怀,也是在那次,他猜出了她的身份。
小哑巴说完停了下来,等着杜韵说话。
杜韵不可思议的将他盯了半晌,问他是不是早就发现她是女子了。
小哑巴略带羞涩的告诉她,第一次在青云山谷口救了她时他就发现了。
杜韵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装的紧,可有告诉过别人”
小哑巴愣了一下,杜韵的反应他没有想到。
他以为她会将他骂上一顿,说他心机深沉,善于伪装。
没想过她首先担心的是他有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身份。
“没有”
“那还差不多,不过你凭什么仅凭只言片语的江湖传言就断定了我恨公孙烈,他可是我爹,我为什么要恨他”
小哑巴很聪明,聪明的杜韵想看看他到底聪明到了什么程度。
小哑巴说她离家出走不是什么秘密,他这些年一直想不到发生了何时会让她与公孙烈闹翻离家出走。
直到那天听见她提及杜若怀,先生判断出她是杜家大小姐,然后想到杜家小少主恰好是她离家出走那年早夭的,
“所以我判断你应该是因为杜若怀的事与公孙烈闹翻的,杜家小少主虽不受公孙烈宠爱,但听闻你极其喜爱他”
小哑巴说完,安静睨着杜韵。
十三岁的少年眉眼平淡,却将杜韵多年来不与人知的秘密缓缓道出,杜韵心中震惊他缜密心思的同时,简直想为他拍手称赞。
只是她十分清醒的明白,小哑巴,着实不简单。
她非但不能为他拍手称赞,反而要防着他。
“所以呢,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留在我身边,怎么,想联合我去杀了公孙烈吗”她冷道。
“我说过的,我想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你,迫不得已说出公孙烈,说出你的身份,不过是想你能明白,你我二人有相似之处”
小哑巴说的很恳切,杜韵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但她太过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听他多说“你走吧,我不会让你留下的”。
小哑巴见她是认真的,脸色白了几分“真的不能让我留下吗,让我做你的弟弟不行吗”。
沙哑的嗓音带着三分颤抖,七分委屈,像极了一个央求姐姐的小孩子。
杜韵把玩短刀的手一顿“你烦不烦,既然你要留下那就留下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留到什么时候”留下一句话她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杜韵不过是忽然想到小哑巴知道她的身份,所以留在身边比较安全。
关门声想起的那一刻小哑巴才反应过来杜韵没有再赶他了。
“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朝门紧闭的方面喊了一句,松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小恶人死
后来的日子,杜韵与小哑巴相处的倒也融洽。
杜拾儿的离开让小帘哭了一场,但很快,小哑巴取代了杜拾儿的位置,成了她口中的韫棣哥哥,杜拾儿这个名字也渐渐没人提起。
少年韫棣每日帮着王桂花做生意,回到家中之后便照顾杜韵的生活起居。
至于公孙烈与淮阳杜家的事,杜韵与韫棣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再提。
韫棣从不说他到底要做什么,是否会找公孙烈报仇,他不说,杜韵也懒得问。
因为在她看来,韫棣要不要报仇,会不会杀了公孙烈都与她无关。
公孙烈对于她来说,自她离开杜家的那一天,就没什么关系了。
又是一年寒冬至,大雪落。
王桂花的大女儿冰花要出嫁。
嫁的是镇上的一个普通的书生,虽然雪下的很大,可依旧抵挡不住一家人的热情。
冰花披着红盖头被王桂花哭着送出门,那个清瘦的书生憨笑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冰花。
杜韵立在他的马下朝他勾了勾手。
书生不明所以的俯下脑袋。
“往后若是对冰花姐姐不好,小心我揍死你”杜韵背着人群朝书生扬了扬拳头。
书生一怔,愣愣点头。
杜韵这才放开了他,冰花上桥,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往桂花巷外走。
杜韵站在门口目送,她一身少年人打扮,青衫玉带,白面精致剔透,红唇在纷飞的大雪里若点点红梅,眸光清凉幽静,不自觉便招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偏偏她还要将那些姑娘们撩拨几下,唇畔微勾,目光流转,不自觉露出个顾盼风流的笑容。
姑娘们羞红了脸,连人群里的男子都忍不住将她多看几眼。
“这位小郎,可说了亲事”有人已经围了上去。
听语气应当是镇上的红娘。
杜韵修长的手指抵唇一笑“不曾,怎么,大娘要为我说亲吗,好呀”
人群中的姑娘们听了那话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灼热。
王桂花在一旁叹了口气。
她想杜云亭怎么就扒拉不到自己女儿碗里呢。
大女儿看上了镇上摆摊写信的书生。
二女儿小书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自家教习夫子,只可惜那夫子私塾开的好好突然不开了。
人也不知去向,害的她家小书忧心忡忡的哭了一场。
独独一个小帘,整日里围着她杜云亭转,不过如今瞧着小帘怕是更喜欢那个新来的韫棣。
也是,韫棣恬淡温和,笑容时常挂在脸上,也不嫌弃小帘聒噪,小帘自然喜欢。
想罢,王桂花偷偷看了韫棣一眼,发现他正拧着眉盯着那个给杜韵说亲的红娘。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小郎看上了那家的姑娘,我好去与人说说,小郎这般好面相,自然一说一个准”红娘喜滋滋的将杜韵从头到尾的夸了一遍。
只是杜韵还未开口,韫棣就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挡住了红娘打量杜韵的目光。
“大娘回去吧,我大哥她不说亲”
红娘一愣“这是何意?”
韫棣回神看了一副无所谓态度的杜韵一眼,将红娘拉到了一旁“实不相瞒,我大哥她……喜欢男子”
“啊”红娘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惊讶看他。
韫棣笑着点头,红娘身子一抖迅速朝杜韵说了句告辞,匆匆离去。
“小哑巴,你又坏我好事”杜韵见红娘离开,嗤了韫棣一句。
“你莫要胡闹”韫棣不赞同的看向她,眼底却有着丝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若真让媒婆找上门来免不了一顿麻烦。
“你呀,和这雪下的一样无趣”杜韵耸耸肩转身进了门。
韫被她说无趣,表情有些无奈,却还是一笑,跟了进去。
他们进去后一个人从不远处巷子拐角走了出来,人高马大的身形,头发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跟戴了个白帽子一样。
“小姐如今越发古怪了”他嘟囔一句,迅速将头上的雪扒拉下去“少主怎么还不来,呀,好冷好冷”语罢转身准备离开。
“夫子怎么在此处”
一个人突然从旁边的大树后跳了出来,惊奇又开心的语气,将云琅吓了一跳。
是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普通的长相,唯独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猫儿一般,里面浸着些亮晶晶的水渍,看的云琅一怔。
“小书?”。
他挠了挠头干笑了一声,心想他刚才说的话没有被小书听见吧。
小书却不同,她在看清云琅的脸后眼底带过一抹羞涩“是我,夫子这些天去哪儿了,怎么不在私塾里”。
“啊,哈哈,我最近出了一趟青云镇,有点事,今日刚回来,雪天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说完云琅越过小书离开了桂花巷。
等他走到街上才发现小书正跟在他后面,他诧异的问小书跟着他做什么,小书却不说话,低着头红了脸。
“快回去吧,瞧你冷的脸都红了”云琅直接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书脸更红了,她不安的眼神无处安放,慌张的看向路边,看见路边卖包子的顿时眼前一亮“夫子,我饿了,想吃包子”
“啊……好,我买给你”
云琅想好歹他也装模作样的当过几年人家的夫子,几个包子还是不能推脱的。
他走到包子摊前,着老板装上几个包子,期间余光无意扫到了一旁的茶水摊上。
雪天喝茶的人少,但听书的倒是不少。
正好叫云琅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淮阳杜家公孙烈的幺女,公孙萼在外与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杀了。
说书先生摸着细长的胡须道那公孙萼从小娇纵跋扈,时常在府中打骂毒杀下人,江湖人称她为小恶人。
不过因为受宠,从不遮掩,其父公孙烈也向来放纵,未曾想恶人自有恶人磨。
此次公孙萼偷偷出府,与江湖上一帮匪类发生了争执,跟人家打架的时候被人杀了。
公孙烈肝胆俱裂,着门派中用毒极好的一个弟子去为爱女报仇,一夜之前让此帮匪类尸骨无存。
只是那小恶女公孙萼却香消玉殒了,可惜了十三岁花儿一样的年纪。
百姓们有的唏嘘不已,有的拍手称赞。
一旁云琅刚接过包子,听到那些话手一颤险些将包子颠出手心。
“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可听见了”他将包子递给小书,急急开口,语气里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
小书接过包子点头。
“很好,夫子拜托你一件事可好”
小书见云琅专注的看着她,面色一红急忙点头。
“现在就回家去,将刚才听到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杜云亭”
“啊”小书有些不明所以。
“乖,快去”云琅摸了摸她的头顶。
“哦,好”小书脸色红的寒梅一样,拿着包子飞快的跑了。
“小姐听了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的”云琅见小书的身影消失在飘雪里,摸了摸下巴,自语道。
自家院里,杜韵正倚在阶前柱子旁抄着手看小哑巴给他红小火炉温酒,听了小书的话风一样的跑出了院子。
温酒的韫棣失手打碎了酒壶。
第六十八章: 接你回家
“云亭哥哥他怎么了”
小书转头看向韫棣,话音一落韫棣也跟着面色古怪的跑了出去。
大雪飘飘扬扬的下着,杜韵脚下步子很快,一路跑出桂花巷,跑到了说书先生的茶摊。
“先生,淮阳杜家公孙萼被人杀了可是真的?”
她站在人群外扬声询问,心头彭彭的跳。
因她的声音又大又干脆,说书人停了下来,所有听书的百姓也都停下来的看向她。
“听闻是如此,应该不会错,就是半月前的事”
说书人说完杜韵已经跑了。
“死了,老天终于开眼了吗”她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往回跑,与前来找她的韫棣撞到了一起。
她一把攥住了韫棣的胳膊“听说了吗,公孙萼死了,她是公孙烈的心头宝,这下可好,她竟然被人杀了,公孙烈怕是要伤心死了,还有那个贱人,她一定也很难过吧,这么些年,老天终于开眼了”。
杜韵说罢哈哈笑了起来,眼中是藏不住的畅快,韫棣怔怔的看着她。
杜韵见韫棣没有说话,放开了他。“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自己的妹妹死了还这么开心”。
“不会,我也高兴”韫棣顿了顿笑道,表情极其认真。
“你高兴什么”杜韵不解。
韫棣缓缓开口,他说他是替她高兴,还有,公孙烈伤心,他就高兴。
听了他的话,杜韵也笑了。
她觉得她们二人真像两个疯子。
二人离开后,云琅从一旁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杜韵与韫棣的反应他都一一看在了眼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如今已经水到渠成,少主也该来了”就转身离开了街道。
第二日清晨,杜韵见到了她从没想过会见到的人。
王桂花去叫她说门外有个极好好看的男人找她的时候,她还在诧异她在青云镇何时认识了极其好看的男人。
直到她在大门外见到了撑伞立在雪里的柳云亭。
“韵儿,我来接你回家”
柳云亭看向杜韵,笑容如阳春三月的桃花,白色的狐裘锦袍披在身上更衬得他那张脸如初雪般干净。
他刚说完,立在他身后的十几名黑衣侍卫齐刷刷的向杜韵躬身行礼,“属下来接小姐回家”。
声音低沉整齐有力,将杜韵吓了一跳,也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云亭……哥哥?”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柳云亭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
站在她眼前的人比两年前见到的时候更加高大清瘦了。
眉毛眼脸都比之前多了几分男人般的坚毅,不过身上那股淡淡的书卷少年感却没有消失。
柳云亭目光灼灼的看着杜韵,下一秒一把将人拉进了怀中,长臂将她紧紧箍着,“韵儿,好久不见,我终于可以来接你回家了”。
淡淡檀香混着初雪的味道瞬间涌入到了杜韵鼻息下,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埋首柳云亭胸口,被他的温暖裹挟着,透过层层衣衫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来呢!
她的云亭哥哥不该在宁安做他的柳家少主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青云镇呢。
思及此她一把推开了柳云亭。
“你来干什么,云琅没告诉你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身后侍卫堆里的云琅:,汗!我可什么都没说。
柳云亭脸上划过一抹受伤“公孙萼已死,你还不肯跟我回去吗?当年的事都是误会,我从没有说过要娶她,我喜欢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人”神色委屈。
“所以呢,如今你的未婚妻公孙萼死了,你就来找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
原本是柳云亭的情话,杜韵听了却愈发生气,当她杜韵是什么,路边随便谁都能招呼的阿猫阿狗吗。
“她算哪门子我的未婚妻,我可没承认过,韵儿,你这是在吃醋吗”柳云亭温柔的笑了,生气里带着三分欢愉。
杜韵:吃你个大头鬼的醋。
“别废话了,反正我不会回去,你走吧”她说罢便动手关大门。
一阵风过,她的人已经被柳云亭裹着落到了身后几米开外的院子中央。
杜府大门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关上,将一众黑衣侍卫统统关在了门外。
云琅看着地上白雪里的青伞,老神在在的摇头。
“少主登堂入室,此做法非君子所为”
一旁羽白听了他的话,欢乐的翻了个白眼“少主威武”他高声朝门内喊了一声。
云琅:莽夫。
杜府院子内,柳云亭抱着杜韵,俯身在她耳边“韵儿,你可知那公孙萼如何会突然死了”
杜韵听着他低缓的声线,一抹异样划过心间,抬头看他。
柳云亭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这双手已经为你染了血,如此,你还不肯跟我回去吗”
他语气平静,杜韵听完却刷的白了脸。
“公孙萼是你杀的”她惊道。
柳云亭没有回答。
杜韵脸上的疏离与冰冷慢慢消散,她叹了口气“云亭哥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柳家少主柳云亭,虽是江湖四大家族宁安柳家的少主,身份尊贵,但从小心地善良与其父一样,乐善好施,从未杀过一个人。
“你不必为我自责,公孙萼是咎由自取,若非她张扬歹毒,也不会死,我不过是稍稍用了些手段而已,跟我回去吧”
柳云亭怕杜韵又推开他,长臂先她一步紧了紧。
“你是谁,放开我哥”斜里一个极平缓却十分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
韫棣沉着脸看着院中相拥的二人,快步走过去将杜韵从柳云亭怀中拉出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比柳云亭矮上一头,却毫不示弱的抬头冷凝着他。
柳云亭眉头一缩“你就是韵儿收养的孩子,杜拾儿?”
韫棣呼吸一紧,感受到身后杜韵手颤了一下。
“没有什么杜拾儿,她是我新收的弟弟韫棣”
杜韵从韫棣身后走出来,朝柳云亭无奈一笑。
然后又转头对韫棣介绍“这是宁安柳家的少主柳云亭,你叫他柳少主或者随我叫他云亭哥哥都行”
韫棣似乎有些不高兴,最后还是张嘴叫了句柳少主。
柳云亭淡淡应了一句。
“所以你要跟他走吗”韫棣问杜韵。
“你会跟我走吗”杜韵反问他。
“当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韫棣毫不犹豫。
“好,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杜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眼神幽深。
“什么地方”韫棣诧异。
“杜家,云亭哥哥,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要回杜家,如何”她仰头笑看柳云亭,极其明朗,眼底的晴明却让人捉摸不透。
韫棣与柳云亭都没想到她竟然主动开口要回杜家“为何”二人同时问了出口。
“如今公孙萼死了,我回去不正是时候吗,是时候拿回属于我娘的一切了”。
第六十九章: 霸气归去
杜韵带着韫棣跟着柳云亭离开了青云镇。
她走的时候向王桂花表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王桂花恍惚了好几日都不肯相信。
走的那天杜韵换了一身极其冷艳的红裙,头发松松绑在脖颈后面,面似新雪,唇若朱丹,眸光清丽,偏偏眉目被她画的英气冷厉,周身凝着一股雌雄难辨的气质。
她从屋里踏出来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了一楞。
柳云亭眼神温柔的睨着她。
韫棣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王桂花愣了半晌终于肯相信杜韵是个姑娘了。
杜韵与王桂花道别,让她不必难过,她的宅子她且安心住着,往后若是有了机会,她回来接她去淮阳。
王桂花不明所以,杜韵也不解释,她将一封信交给了王桂花,让她保管好,说是若顾怀安来寻她,就将信交给顾怀安。
其实也什么,她只是想着可不能学某人不辞而别,至少要告诉顾怀安她去哪儿了。
还有啊,她带走了顾怀安的小徒弟,当然要给人家打招呼的。
十二月底的时候,杜韵由柳云亭护送着回到了杜家。
淮阳位于青云镇极东的地方,是个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地方。
而宁安则在淮阳往南一点的地方,西临蜀中,南挨岭南。
十二月的淮阳城飞雪已经下过一成,白雪顺着高低错落成排的楼宇顶上一路往东覆盖而去,马车进入淮阳城后一路往东进入了一条就淮盛街街道。
顺着淮盛街行了一段路后拐入了左手边一条极长极宽一看就十分阔气的巷子。
再往巷子里行了半展茶的功夫后马车停在了一处气宇宏大的府宅前。
门口两方石狮镇宅,门口立着几个人高马大面色冷凝的黑衣侍卫,见有马车停在门口,立即警惕起来。
柳云亭下马走到马车旁,撩开车帘朝马车似乎是刚睡醒的面色尚有几分恍惚的杜韵伸出了手“到了,下来吧”
韫棣替杜韵整了整一路被马车颠的有些凌乱的裙摆,她握着柳云亭的手跳下了马车。
跳下马车后她现实伸了个懒腰,而后才将目光落到了那高大的门楣上,盯着门匾上的“杜府”二字看了一会儿,她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脸朝台阶上走去。
“来者何人”
杜府门口的黑衣侍卫面色不善的将她拦住了。
“去通报你家主人,就说这杜府的大小姐杜韵回来了”杜韵也不在乎下人将她拦住,反倒朝那人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那些黑衣侍卫一听立马朝她看了过去,露出了或惊讶或迟疑或不屑的目光。
“这些年有多少人来杜府认亲,你可知道冒充大小姐的下场,今日我家主子心情不好,你还是快滚吧”
那黑衣侍卫反应过来呵斥杜韵。
冒充?杜韵耸耸肩,竟还有人来冒充她,好好活着不好吗。
“是吗,可惜我是真的,你还是去通报一声吧”杜韵笑着拍了拍那黑衣人的肩膀。
“少废话,快滚”黑衣人不耐烦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鼻孔中就流出了两股黑血,继而他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将旁边侍卫都吓了一跳。
“我都说了我是杜家大小姐了,你偏不信”杜韵睨着地上的侍卫嘴角挑起一抹邪笑。
她拍了拍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粉末从她指缝里飘了出来“你去”她修长的指尖指向了另外一个黑衣侍卫。
“你……你将他怎么了”那黑衣侍卫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毒死了啊,你快去,不然的话我就忍不住要给你下毒了,我再说一遍,我叫杜韵”
杜韵的声音慵懒轻慢,黑衣侍卫们紧紧盯着她面面相觑,然后急忙派那个被杜韵指到的侍卫去府内请人了。
“韵儿你……真的将人毒死了吗”
等人的间隙,柳云亭将杜韵拉到了一旁,他看了一眼地上黑衣人,有些不忍。
韫棣也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杜韵。
“你二人这般看着我作何,我脸上又没长花儿”杜韵浑不在意的笑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语罢还朝柳云亭眨了眨眼睛。
黑眸中掠过丝缕魅惑的浮光,看的柳云亭心头一跳,他忽然伸出手捂住了杜韵那双黑眸,短短叹了口气。
“韵儿,你莫要这样,让我觉得陌生”
他的小女孩,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云亭哥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杜韵拉开柳云亭的手瞪了他一眼,转头也将攒着眉头的韫棣瞪了一眼“分明是他先对我不敬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怪我,好了好了,我没毒死他行了吧,只是将他毒晕了罢了”
柳云亭与韫棣听了她的话同时松了口气。
杜韵又将二人瞪了一眼,侍卫还在一旁呢,就不能给她些面子。
“韵儿………?”
杜韵正暗自翻白眼的时候一个浑厚的男声从大门内传了过来。
急切里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杜韵听见那声音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角,面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无比。
一只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温暖有力量,只是那只手好像比她的手还要僵硬。
杜韵诧异的转头看去,握住她的人是韫棣,不过那少年的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
杜韵看着韫棣紧紧咬着的牙关和脖颈间因忍耐而鼓起的青筋,心头一跳,以为他是想起了幼年被残害的事而害怕。
于是她回握住了韫棣的手“别怕,有我在”。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像一股暖风般吹进了韫棣心间。
他紧绷的肩头慢慢放松了开来。
二人一同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府内疾步而来的男人。
一个着锦缎金袍的中年男人,个子与柳云亭一般高大。
一双锋利不怒自威的剑眉,炯深的眼睛,面皮白净,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能窥见其年轻时候的风姿。
他就是淮阳杜家的家主,杜韵的父亲公孙烈。
公孙烈疾步行出大门,用那双炯深的眼睛紧紧盯着面色煞白的杜韵,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韵儿,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他一把攥住了的杜韵的肩膀,笑的舒朗开怀,好像很开心。
杜韵被公孙烈的大手箍着肩膀,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她仰头看着男人深邃莫测的眼睛,慢慢咧开了嘴。
“爹,是我,我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女儿般的委屈。
韫棣呼吸一窒,猛的扭头看向杜韵,眼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掩饰不住,被她握着的手想要抽出来。
杜韵却将他握的极紧,拇指在他挣扎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韫第一怔,停止了动作,缓缓垂下了眼眸。
杜韵放开他的手,朝公孙烈跪了下去:
“爹,是我错了,往昔是我太过任性,与爹爹置气,离家出走害爹担心,离开这么些年女儿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如今再回来,爹爹能原谅女儿吗”杜韵眼眶微红的睨着公孙烈,语罢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第七十章: 暗流涌动
公孙烈看着规矩跪在他面前语气愧疚真诚的红衣杜韵,微微一愣,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疑惑。
而后他露出了个慈爱的笑:
“韵儿这是什么话,爹怎么会怪你呢,这些年你受苦了,好孩子,快起来吧”语罢将杜韵扶了起来。
“回来就好,我们进府去吧”公孙烈携着杜韵的手,一幅慈父的模样。
杜韵用手揩尽眼角泪珠,望向一旁韫棣“爹,这位是我在外闯荡期间收养的少年,名唤韫棣”
杜韵给公孙烈介绍韫棣,韫棣在公孙烈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露出了个温和恭谨的笑意“公孙先生好”。
公孙烈朝韫棣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杜韵又向他介绍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柳云亭。
其实杜家与柳家是世交,两家虽相隔有些距离,但实则柳云亭自小被其父送到杜府寄养学武,一直到十二岁才回到了宁安。
杜韵与柳云亭实则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公孙烈自然认识柳云亭。
“许久不见,此次想必是贤侄帮我将韵儿寻回来的,快快请进,叔父差人备上好酒款待”公孙烈亲切招呼柳云亭。
柳云亭礼貌一笑,朝公孙烈躬身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动作。
公孙烈见他翩翩有礼,玉树临风眼中划过一抹赞叹继而又闪过一抹不甘,最后尽数隐去,携着杜韵往府内走。
行至地上躺着的黑衣侍卫身边时将他一脚踹到了一旁“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将人抬下去”他斜了一眼旁边面露惧色的侍卫。
那些侍卫忙将黑衣侍卫抬了下去。
“此人身上的废筋散可是韵儿你下的?”公孙烈看向乖巧傍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儿,眼神里藏着一丝探究。
“啊……什么废筋散,他没死吗,他适才对我不敬,我给他下了蚀骨散想毒死他来着,原来我是下错了下成了废筋散吗”杜韵惊讶的捂着嘴巴,语气略微无奈失落。
韫棣与柳云亭同时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同时垂下了眼眸,柳云亭轻笑了一声。
台阶下侍卫堆里埋首的云琅,看着杜韵失落的表情,摸了摸下巴:没想到小姐做戏做的这般好,简直无人能及。
“无妨,你既回来了,往后爹爹自然潜心教你用毒,不过爹瞧你如今已有些功力,可是跟谁学过”公孙烈慈爱的抚着杜韵的头顶。
杜韵莞尔一笑“学过啊,在江湖上混的时候,跟着各色郎中学过一些,跟爹爹一比都是些不入流的,爹爹,外面冷,我们快进去吧,挑个时间,我将这些年的事都告诉你如何”
杜韵朝公孙烈撒娇,公孙烈笑着说了声好,携着她跨进了杜家的大门。
韫棣无奈的想他顾怀安师父要是知道杜韵说他是不入流的郎中,怕是要气死了。
淮阳杜家不愧是江湖上第二大家族,府内空间更大,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府宅内部,左右两边分别竖着两座高大的楼宇。
左边楼宇匾额上书医门,右边楼宇匾额上书毒门。
二门以中间的鹅石大道为界,互不侵扰,见公孙烈携着杜韵行在鹅石大道上,纷纷躬身行礼。
鹅石大道的尽头是一座更加辉煌的楼宇,望天阁。
望天阁杜韵知道,里面藏着成千上万卷医术毒书,可谓是江湖上药书最全的地方。
可惜了,那本江湖修医道者最想得到的《杏林绝笔》在她杜韵身上。
路过望天阁时杜韵得意一笑。
望天阁两旁竖着两根高大的白玉台,上满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名字。
白玉台名唤白玉医台,上面刻着的都是历代江湖上名讳响亮的医道修行的强者。
左侧白玉抬顶端刻着的正是医圣南华子,右侧白玉台顶端刻着的是毒圣木戈人。
不过是两方台柱罢了,却因上面刻上了医毒二圣的名字,便成了江湖各修医道着趋之若鹜的东西。
谁都希望有一天能将自己的名字刻到杜家问天阁前的白玉台上。
久而久之时间长了,越来越多的人来杜家修医术毒,或者讨教,杜家的势力自然大了起来。
杜韵歪着脑袋睨了那两方白玉台一眼,神色莫名。
越过问天阁,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弯弯曲曲的小道与错落有致的楼宇,小道两旁种着树树红梅,正傲雪开的正艳。
杜韵看着顺着小道一路往内院深处走,路过那些梅树时含笑的眉眼渐渐冷厉了下去。
一旁的韫棣凝着那些红梅树,眉头也皱的极紧。
走了一截儿,红梅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低缓忧伤的琴声。
杜韵身子一僵,顺着琴声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隐在红梅树后的一处亭台上隐约露出了一抹紫色身影。
越往里走,那抹身影越清晰,一个女人在亭子里背对着他们抚琴。
琴声越发忧伤,杜韵看见公孙烈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眼中掠过了一抹沉着的伤痛。
杜韵的嘴角却勾了勾“爹,你怎么了”她诧异道。
公孙烈一愣,急忙回神“没什么,忽然想到了萼儿了”。
“萼儿妹妹她……,我也听说了,爹爹你节哀”杜韵的声音小了下去,一幅不忍心的模样。
“都过去了,如今你回来了便是对爹最大的安慰,记住,待会在你琴姨面前莫要提起萼儿”公孙烈说完看了一眼亭里抚琴的人。
杜韵的目光也落到了那人身上“好”她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更深处的地方是深渊一样的幽寒。
公孙烈携着杜韵走到了八角廊亭的台阶下“琴儿,你看谁回来”,他朝那紫色背影开口。
那人缓缓起身回过头来,素面红唇,面颊消瘦若无骨,一双柳叶眉下含情细眼里噙着些泪珠,“韵儿,你终于回来了”
女人惊道,当真是情真意切,我见犹怜。
杜韵心头嗤笑。
“琴……姨”她淡淡开口叫了一句。
一旁公孙烈明显一愣“韵儿……你”
怎么,还以为她会跟幼时一样愤怒嘶吼,对那人怒目而视吗。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九岁的孩子了。
“爹,当年是我不对,对琴姨有些误会”她向公孙烈解释,完了朝同样有些诧异的女人露出了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公孙烈看向琴儿,琴儿忙对杜韵说了句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多谢琴姨”杜韵朝她行了一礼。
“回来便好,我和你爹也终于放心了,你多年未回来,现在这府中转转,我去差厨房今晚多做些你爱吃的菜”
琴姨温柔笑道,语罢着一旁的丫鬟抱了琴离开了亭子。
“难得这些年,琴姨还记得我爱吃什么”琴姨路过杜韵身边时杜韵淡淡开口。
琴姨步子一顿,面色有些难堪,但也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模样,“你这孩子跟了你娘,从不挑食不是吗”她笑。
杜韵的面色倏尔变得极其难看,青白里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愤怒与狰狞。
又是那个温热的手掌,适时的握住了杜韵绯色纱袖下攥紧的手。
杜韵瞬间平息了下去,她朝琴姨莞尔一笑“琴姨说的是,我是个不挑食好养活的,比不得萼儿妹妹挑剔的紧……呀,我忘了爹爹不让提萼儿妹妹呢”
杜韵正说着忽然惊吓的捂住了嘴。
她对面女人的脸瞬间变的猪肝一样难看。
第七十一章: 少年心意
一旁公孙烈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
没错,杜韵是故意的,谁都看的出来,公孙烈自然也看的出来,他睨了杜韵一眼,刚准备开口,柳云亭高大的身影忽然挡在了杜韵身前。
“韵儿,胡闹,你如此这般口无遮拦的提起萼儿,岂不是要惹得叔父和琴姨伤心”他在杜韵头顶惩罚性的拍了,而后转过身对琴姨道:
“韵儿流浪在外多年,养成了自由散漫的性子,琴姨多担待”
柳云亭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琴姨也不好再说什么,深深看了杜韵一眼,带着人走了。
她走后,另一边红梅小径上匆匆行来一下人,将公孙烈请至一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公孙烈脸色一变。
“韵儿,府中突然有事需要爹爹去处理,就让阿福带你再各处转转可好”
他对杜韵说完,杜韵淡淡答了句好之后便见他匆匆离去。
杜韵看着他在簇簇梅树后渐渐消失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笑意略带讽刺。
好一个慈父公孙烈。
“小……姐,就让阿福带您各处看看,您八年未归家,这杜府可是发生了好些变化呢”
阿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聪明伶俐,她对杜韵实则没什么印象。
只是刚才看了自家家主的态度,便知道这个突然归来的大小姐并非府中如今传闻的那般不得家主待见。
又见杜韵生的美丽动人,猜测她取代那个早死恶毒的三小姐在家主心中的地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立即便决定了要与杜韵处好关系。
阿福脸上挂着恭敬的笑,手下动作也很麻利,躬身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转就行,一个时辰后来此处接我”
阿福在想什么怎么瞒得过杜韵,她心想倒是个机灵的奴才,有机会了可以收为己用。
只是现下她并不想跟着他去参观什么杜府。
各门的奴才徒弟们怕是都等着见她这个突然回来的大小姐呢!
如此随便可不行,她得神秘些,好好让他们猜上一猜才是。
“小姐八年未回来,若阿福不带路,怕是小姐会迷路”
阿福可不想丢了正好能与杜韵熟悉的差事。
“你怕是想错了,这府宅姓杜,我乃杜家大小姐,怎么,我在我自己家中也会迷路,还是阿福你觉得我八年未归,于这杜府而言,已是外人或者客人”
杜韵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
阿福一听面色一白立马跪了下去。
“小姐恕罪,阿福不是这个意思,阿福只是怕这院子太大了小姐迷路,小姐您自然永远是府中的主人”
他埋头在微消的薄雪里,额头触着冰凉入骨的残雪,心却彭彭发热跳的极快。
他想杜韵看似和善竟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很好,记住你说过的话,下去吧,一个时辰后来这寒月亭接我,还有,吩咐下去,我的房间打扫干净,若是让我发现了一粒灰尘,云岚阁里的那些丫头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杜韵露出了家主一般的气势。
阿福抖了一下:小姐好可怕。
他点头如捣蒜,然后在杜韵若有所思的注视下疾步离去,跑的急了脚下一滑险些栽到一旁的树下。
“噗”杜韵看着阿福溜得兔子一般快,嗤笑出声。
“韵儿,你吓唬他做什么”
柳云亭也觉笑了,在杜韵头顶敲了一下。
“自然是要在府中树威,否则谁还拿她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
毕竟八年未归了。
韫棣替杜韵开口回答。
柳云亭自然知道杜韵的目的,他斜了韫棣一眼,没有说话,那一眼却有些不高兴。
这个韫棣,解释什么,显得他很笨一样。
“瞧好吧,到了明日,自然会有人传,我这个大小姐与那公孙萼一样是个脾气差不好相处的”
杜韵笑意融融的开口,语罢大步上台阶进到了亭子里面,大喇喇的往石桌前一坐,招呼韫棣与柳云亭也过去坐。
“她江琴也配在这寒月亭里弹琴”等二人过去坐好,杜韵不屑的开口。
江琴,号称琴美人,长得我见犹怜,抚的一手好琴,是她爹公孙烈的妾室,育有一女公孙萼。
是她在这杜府里最厌恶的人。
寒月亭,是当年她爹为她娘杜寒月所建,她江琴怎么配来。
“韵儿,都是过去的事了,你……”
“什么过去的事,当年若怀的死,分明与那江琴有关,若怀极听我的话,我告诉过他的后山危险,不许他去,他怎么可能会去后山,还那么巧的就滚到了山崖下去,这其中分明有蹊跷,江琴善伪装,整日里装作一副弱柳扶风,不问府中诸事的样子,实则对这杜府怕是早有窥伺,这一点怕是与我爹目的相同”
杜府姓杜,不姓公孙,不过她爹怕是早都心怀鬼胎了。
杜韵打断了柳云亭的话,似乎对他的劝解极其不悦。
她的云亭哥哥,应该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要做什么,知道她想得到什么,若知道,就不该劝她。
杜家的事情柳云亭不是很清楚,但大家族里的腌臜事他岂会不知,见杜韵生气,他无奈的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你时隔八年回来,杜府对于你来说是陌生的,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能露了锋芒,至于琴姨,她若真如你说的那般,你更要小心谨慎,且不可像今日那般故意惹恼她”
“琴姨,叫的倒是亲切,怎么,没娶成公孙萼心中有憾”
杜韵听他竟然叫江琴琴姨,更为不悦了,有一种那些年她不在柳云亭身边的时间都被公孙萼占了去的感觉。
他亲切的唤那女人琴姨,只能说明他与公孙萼很熟。
她的云亭哥哥,分明只能是她的。
她更加的不开心,秀眉紧蹙,极其不满的瞪着柳云亭。
韫棣看了杜韵一眼,又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柳云亭一眼,弯了弯嘴角。
杜韵又无理取闹了,他开始同情柳云亭。
亭下台阶旁站着的羽白看自家少主受惊兔子一般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
分明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到杜家大小姐这里就如此的笨拙。
为人家付出了那么多,都不会解释一下吗。
“当年是我爹私自与叔父定下了那门亲事,我并不知青,待我知情时你已经离开,之后的几年里,我统共只见过公孙萼三次,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个小孩子,我又怎么会……韵儿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柳云亭缓缓开口,好看的眉间凝着一抹轻愁,素来果决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小心的委屈。
羽白:真是难为少爷了。
看着一门少主露出如此可怜的表情,杜韵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故意吓唬柳云亭的。
未曾想他这么些年虚长了个子,竟还是与小时候一样那般不经吓。
她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什么心意,我可不知道”
什么心意,自然是心眼子里全是你的心意。
羽白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论装蒜,兴许没人能及得过杜韵。
嗯,少爷太笨,怕是得他出手。
第七十二章: 我嫁给你
“少爷在小姐离开的这八年里,为了跟公孙小姐退了那门亲事,可没少挨老家主的揍,小姐可莫要辜负了少爷的一片真心”
羽白仰着脖子朝杜韵开口,然后在柳云亭那羞愤恼怒的眼神射过来前飞快的低下了头装傻。
听了羽白的话,杜韵心底划过一抹异样,像是吃了一块糖糕。
四周寒梅傲雪,面带羞涩的男人像极了画本子里写的良人。
然后脑海中不期然的蹦出了些回忆。
九岁那年她听到杜若怀的死讯,悲愤不已,与公孙烈对峙无果,暴雨天离开了杜家。
无处可去的她去了宁安。
她的云亭哥哥,是她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庇护。
九岁的她跋涉辗转寻到宁安时已经虚弱不堪,兴许是上天垂惜,她在街头晕过去之前恰好遇到了骑马而过的他。
他将她救下,带回了柳家。
她在柳家待了一年,他带着她看遍了宁安的每一座山,他教她骑马射箭,给她买糖葫芦,他说别怕,万事有他。
那年他才十三岁,却像是一颗庇佑在她头顶巨大的树,让她觉得安心温暖。
直到后来,她无意间听见了他爹柳放廉与旁人说他与当时才五岁的公孙萼定亲的消息。
一夕之间她觉得头顶的树凋落了。
只觉的偌大的江湖竟然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去找他问清楚,伤心之下离开了柳家,自此漂泊江湖。
辗转多年,听了不少关于他和公孙萼的消息,有人说等公孙萼过了十五岁,柳家就会去下聘。
原来她离开的那些年,发生过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他说的可是真的”杜韵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指了指羽白。
柳云亭点头。
杜韵微微变了表情,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柳云亭是她的青梅竹马,她们从小就在一起,他美好的像月亮一样。
他该是她的。
他曾经说过她是明亮的太阳,太阳与月亮本就是一对。
“那我嫁给你好不好”杜韵忽然开口。
韫棣听见她的话瞳孔微微一缩,羽白迅速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她,柳云亭径直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韵儿你……”他反应过来,眉眼瞬间布满了欢娱欣喜。
“我是认真的”她笑道。
柳云亭倏尔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来抱进了怀中。
“韵儿,谢谢你能原谅我,我这就寻个机会去向公孙叔父求亲”
杜韵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不过,你爹会答应吗”。
柳云亭的爹柳放廉其实不喜欢她。
相比她,他更喜欢那个受宠的妹妹公孙萼。
“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的,爹看到如今的你,肯定会喜欢的”
柳云亭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九岁那年我去寻你,你为了留我在柳家去求你爹,生生挨了他一顿鞭打,他向来不喜欢我”
忆起往事,杜韵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顺利。
“谁叫你小时候贪玩毒死了他一池子的金鲤”
杜韵幼年的时候有一次去柳家做客,一不小心将柳放廉最心爱的一池子金鲤给弄死了。
柳放廉气的不行,偏偏又碍于公孙烈的面子没有与杜韵一般见识,但那件事也让他认为杜韵是个残忍的小孩。
他是个做善事的,自然开始不喜欢杜韵。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我正在池子边看鱼的时候,你家下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害的我失手将药掉进了池子里”
杜韵无奈。
想起那次的事,简直觉得荒唐冤枉的紧。
那药分明是帮柳家下人治老鼠的。
柳云亭听她认真的解释,笑了笑“无妨,你放心,爹爹会答应的”
台阶下的羽白看着亭子中相拥的二人,心想他家少主晚上回去肯定要重重赏他。
要不是他适才多的那句嘴,他哪里能抱得美人归。
瞧他家少主高兴的嘴角都合不拢了。
只是那一旁的小少年表情为何那般古怪。
难不成他……对小姐存了什么不该存的心思。
羽白身子一震,暗自观察了韫棣半晌,决定晚上回去找个机会提醒他家少主几句。
一个时辰傍晚的时候阿福准时出现在了寒月亭,他请杜韵去用晚饭,说是江琴与公孙烈已经在等着了。
那顿饭吃的比杜韵想象中的要安宁的多。
她原本以为江琴会在饭桌上整出什么幺蛾子,谁知她只是安静的吃饭,一幅当家慈母的样子,笑着不停往她碗里夹菜。
杜韵看着碗里堆得小山一样高的饭菜。
心想,多年不见,江琴越发会伪装了。
往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无趣。
她神色泰然的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用完饭公孙烈邀柳云亭饮酒,阿福带着杜韵去了云岚阁。
云岚阁还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种了满院她娘最喜欢的翠竹,只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在院子门口栽了颗梅树。
“谁栽的”杜韵指着梅树问阿福。
“回禀小姐,琴夫人命人栽的,说是云岚阁一到冬日素净了些”
“砍了”杜韵懒懒开口。
“啊”阿福不明所以。
“没听见我的话吗,若是到了明日早上这棵树还在这里,我就砍了你”杜韵朝呆愣的阿福龇牙一笑。
阿福一抖“好嘞,属下这就去砍树”。
“乖”语罢杜韵大步跨进了云岚阁。
应当是阿福提前吩咐过,云岚阁的下人都对杜韵十分恭谨,房间也如杜韵吩咐的一般收拾的一尘不染。
“呀,忘了差人给你收拾房间里”
将院子里的奴才下人们都屏退了下去后的杜韵看见跟在她后面的韫棣猛然反应了过来。
“无妨,我随便住在哪处都行”韫棣淡道。
“那好,你就住在那处吧”杜韵随手指了她院中西边的一处厢房。
韫棣略显迟疑“住在你的院子里怕是多有不便”。
男女有别,以前在青云镇里无人在意,可如今是在高门大府里,自然不能再如此。
杜韵见他竟然推脱,一抹怀疑闪过心头。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都不在意,还是说对于他来说住在她眼皮底下多有不便。
“你若是在担心我爹会不同意,那大可放心,这是我的院子由我说了算,且你”杜韵顿了顿“必须住在我的眼皮底下”。
韫棣听了她的话神情微微一变,瞬间明白了杜韵的意思,他无奈道“你不信我?还是说你怕我对这府里的人,对公孙烈做些什么”
“怎么会呢”杜韵一笑“我不是怕你对这府里人做什么,我是怕这府里人对你做什么,这杜府可没你看到的这般安全”
杜韵的话半真半假,韫棣盯着她满院灯火摇曳下忽明忽暗的笑脸叹了口气:
“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带我来杜家”
“因为好玩呀”杜韵不假思索的开口。
韫棣一怔。
“你说我爹若是知道我将一个想要寻他报仇的人带回了府中,会是什么表情,必定好玩”
韫棣看着杜韵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脸色白了几分。
“哎呀,逗你的,怎么这副表情,其实”杜韵顿了顿
“你不是说过,我们有同样的目的吗,所以我自然要带你回来”她缓缓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严肃。
韫棣脸色好了一点,不过他觉得杜韵自从回到杜家后所做之事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杜韵,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互相利用
“你与公孙烈的关系让我看不明白,你与他今日之举可是逢场作戏?”他观杜韵分明是憎恨公孙烈的,又为何要与他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我离开了八年,他都不曾派人去寻,如今我回来,他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不过是因为公孙萼死了,他后继再无人,又不能让杜家落到那些门中弟子手中,是以对我变了态度,而我为何会回来,想必他也清楚”
“他需要一个可以继承杜家的人,你要调查当年杜若怀的死因”韫棣接住了杜韵的话。
杜韵点头“我要查的不止那一件事,还有,我要将属于我娘的东西都守住,若当年若怀的事真的与公孙烈、江琴二人有关,那么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杜韵说完走到韫棣身边拉住了他的手“你会帮我的,对吗,毕竟我们有些目的是相同的”
她微微仰着头,眼中盛着流光,一半询问,一半恳求。
“我会留在你身边的,你放心,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韫棣的眼睛半垂着,一半落在杜韵身上,一半隐在黑夜里看不清情绪,但他说的很快很坚定。
莫名让杜韵觉得安心。
“你不害怕吗,我说过的,如今的杜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江湖上都言杜家医毒天下无双,可堪昔日唐门。可是你也知道,江湖上如今盛传莫家灭门之事与万幽门傀儡之事都与杜家有关,又传言南宫一剑要来寻仇,此时卷进来,往后若要脱身恐怕就难了”
昔年唐门毒术无双,但在卷入了一系列江湖是非之后,被江湖各大门派围攻讨伐,渐渐败落,一蹶不振,再往后便消失于江湖。
杜家如今卷入了同样的是非之中,她不知那是谣传陷害还是说真的与公孙烈有关。
“我说过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护着你”韫棣回握住了杜韵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让杜韵想起了另一个人。
“小屁孩,不给我添乱让我保护你就很好了,说什么保护我”杜韵语气低落了下去。
“你……”
“你们在做什么”韫棣的话还没说完,斜里忽然插进了一个带着三分醉意和淡淡不悦的声音。
杜韵与韫棣扭头去看,柳云亭立在院子口,正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身旁站着提着斧子不知所措的阿福。
什么情况,她做什么了,杜韵有些莫名其妙。
她见柳云亭的目光落在她和韫棣相握的手上,恍然反应过来,她放开了韫棣,低低一笑“云亭哥哥这是生气了吗”。
这个男人是误会她和韫棣的关系了吗!哼,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杜韵心里头想着,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柳云亭没说话,大步走到杜韵身边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拧眉望向韫棣。
适才羽白对他说少年韫棣怕是对杜韵存了什么心思的时候他还不信,怎知刚一进来就看到了二人在摇曳灯火里握手相望的场景。
他不悦,但又莫名觉得那场景和谐的紧,于是这个认知让他更加不悦了。
杜韵见柳云亭拉着她示威一般看着韫棣,有些哭笑不得。
堂堂一门少主,竟和一个小孩子如此置气。
“云亭哥哥,从今天开始韫棣就是我杜韵的弟弟了,他往后会在这杜府里陪着我,你往后莫要寻他的麻烦,要对他好一些,像对我一样”
她拉着柳云亭的衣袖摇了摇,开始撒娇。
小时候经常做的动作,自然不觉得陌生,只是下一秒,杜韵望着自己紧紧攥着的半截衣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变得古怪。
“弟弟?”柳云亭差异,差异的同时目光落到杜韵拽着他衣袖的手上,面上的不悦去了不少。
“嗯,若怀若没有死,不正跟他一样大吗”杜韵收回了手,笑看柳云亭。
“你愿意?”柳云亭询问韫棣。
杜韵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她从今往后会将韫棣当做杜若怀,可他分明不是杜若怀。
“愿意”韫棣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温和无比的笑意。
那句愿意说的极其真诚,听得出是真心话,柳云亭没有再多问,算作了应允。
心中的不悦散尽,柳云亭想起了自己来找杜韵的目的,是来与她告别的,她将杜韵拉到了一旁“韵儿,我明日要启程回宁安,你……可要跟我回去”。
低沉的声音里三分小心七分期待。
杜韵知道柳云亭要回宁安,只是没想到他会离开的那么快,她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猜到了应该是柳府里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问他是什么事“我今日才刚回到杜府,公孙烈怎么会让我走,且要走也要等到在杜府的地位稳固,那时我再去宁安寻你,你若有事自可去忙,不用管我。”
柳云亭带着几分微醺,灯火下凝着杜韵浅笑的脸,心中的不舍又深了些,他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抱紧“我不放心你留在这府中,我将云琅留下给你可好,让他保护你”
“好呀,我武功不好,韫棣也不会武功,我二人身边正好缺个侍卫”
杜韵答应的很干脆。
柳云亭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离开了院子。
阿福直到柳云亭离开好大一会儿还没从杜韵与柳云亭的关系里回过神来。
不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吗,虽然三小姐死了,但怎么能和大小姐如此在院中搂搂抱抱。
脑中千回百转,阿福越发觉得杜韵不简单,于是看向杜韵的目光更加的恭敬小心。“小姐,梅树我已经砍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很好,明日琴夫人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我闻不得梅花的香气儿,犯恶心,所以让你砍了”
阿福吓了一跳,杜韵虽然在笑,但分明是在找琴夫人的茬,这些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心想梅树本就是琴夫人最喜欢的树,如今他大着胆子给砍了已经够心惊胆战了,哪里还有第二个胆子去说那些话。
“阿福你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琴夫人若是找你的麻烦,让她来找我就是了”
阿福心里发苦,却不敢再回嘴,只能点头如捣蒜的应下了杜韵的话。
杜韵摆了摆手让他离开,只是还不等他走出院子,又被叫住了。
“阿福,我跟云亭哥哥的关系……”
阿福身子一僵,迅速跪地“奴才明白,奴才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小姐不必担忧”
阿福吓得跟兔子一样,杜韵噗嗤一下笑了“阿福你怕什么,我与云亭哥哥两情相悦,我将来是要嫁给他的,若是旁人向你打听,你照实了说就行,不必隐瞒,不然倒显得小姐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杜韵笑的越开心,阿福越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杜韵都如此直接的说了出来,他自然不会费心去帮忙隐瞒,他松了口气,快速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离开了云岚阁的院子。
杜韵看着阿福兔子一般消失在院子,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
第七十四章: 毒医美人
“你又再打什么主意了吧”韫棣看她一眼,问道。
“我能打什么主意,夜深了,公孙烈今夜应该不会来找我了,我们可以休息了”
杜韵说罢往屋内走去,韫棣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朱红的雕花木门推开,左侧一个兰花八宝屏风,屏风往内是杜韵的闺房,屏风外门正对着的地方立着一方牌位,牌位前方挂着一张一人高的画像。
画像上画着一个正在柳树下捣药的女子,身形纤细,眼帘半垂,眉目沉静里透着一股子疏离的英气,两片薄唇微张,似言若无。
画像下方书着一行小字,毒医美人杜寒月。
杜韵在推开门看见画像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她在画像前跪下,将案前的幽兰香点燃。
丝丝袅袅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时她埋首朝画像磕了一个头。
“娘,我回来了,女儿不孝,独留您在这府中八年”
杜韵跪在画像前絮絮叨叨的说话的时候,站在门口的韫棣脸色越来白。
他看了一眼杜寒月的画像,眼中划过一抹哀伤,然后他走过去在杜韵旁边的地方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杜韵见他竟然在跪杜寒月,很是吃惊。
“我如今既认了你做姐姐,你的娘亲,我自然要跪”
韫棣说的很自然,语罢朝杜寒月的画像磕了个头“先主放心,我往后会陪着韵姐姐的”。
说完,不等杜韵反应他起身走到了屏风前的桌子前坐下,等着杜韵。
杜韵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起身走回桌前坐到了他对面“你刚才叫我什么”她问。
那句韵姐姐,让她一阵恍惚。
许久没有人叫她姐姐了。
“韵姐姐,还是说我可以叫你阿姐”
韫棣话音刚落,杜韵的呼吸就浅了一瞬“叫我韵姐姐就行了”
韫棣眼睛动了动,一丝情绪闪过,极快,似失落又似欣喜。
然后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可知我娘杜寒月的故事”
杜韵想韫棣既然连她娘都拜了,自然要知道她娘的故事。
韫棣点了点头,想了一瞬后又摇了摇头“知道一些,不多”。
“要听我娘的故事吗”杜韵双手托腮,笑着问她。
她娘在她心中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一直想与人说说她娘,只是不知道与谁说罢了。
“嗯”韫棣郑重点头,然后伸手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我娘名唤杜寒月,江湖上称她为毒医美人,因为她精通医毒两道,不过相较行医更喜欢研究毒术,所以叫她毒医美人”
杜韵说的时候眼里尽是自豪,看的出极其喜欢和崇拜她娘。
“嗯,这个我知道,淮阳杜家的前家主杜寒月,医门一绝杜秋水前辈和毒门一绝英姬前辈的独女,从小聪慧,随其父母,对医毒两道天赋极好”
韫棣说的都是江湖上能打听到的,杜韵自然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喝了口茶继续道:
“当年江湖上医门毒门各成一派,毒门杀人,医门救人,两派多有不合,直到后来当时身为毒门圣女的外祖母遇见了身为医门圣主的外公,两人互相欣赏直至相爱,两派才摒弃了先前的成见,再无门派之别,二派合而为一,有了淮阳杜家”
杜韵寥寥几句说的简单,但杜秋水与英姬的相爱结合,医毒两派的合二为一在当时的江湖上实则激起了不小的风波。
毒医素来不两立,两派传至百年,成见颇深,杜韵的外公与外祖母为打破两派成见废了不少功夫,甚至二人甘愿舍弃门派圣主的身份,以自身的结合来证明医毒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索性二人费劲心思之后终于消除了两派成见,最终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所以后来韵姐姐的外公外祖母去世后将杜家传给了你娘对吗”
所以淮阳杜家姓杜而不姓公孙。
“嗯,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之前为娘招了一门赘婿,便是今日的我爹,然后他们传了一部分医术与我爹让他有能力保护我娘之后将杜家交给了我娘”
杜韵所知道的,都是她娘往昔告诉给她的,只是如今等她能将这些故事自豪的告诉别人时,她娘却已经成了冢中人。
“江湖上曾经传言杜家赘婿公孙烈与家主杜寒月极其相爱,如胶似漆,育有一字一女,只是后来杜寒月因长期研习毒术,身体积毒太深,在生下……杜若怀之后就去世了”
韫棣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的看着杜韵,看着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了下去。
室内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杜韵手中的青花茶杯应声而碎
“传言不过是传言,他若真的爱我娘,又怎会在她病重之际娶了江琴,然后又在一年之内迅速诞下了公孙萼,江琴生下公孙萼那年,若怀也才刚出生,他一出生就没了娘,公孙萼那孩子却极尽了公孙烈的荣宠”
杜韵恨,恨极了公孙烈与江琴。
她娘亡故,成了墙上的画中故人,公孙烈却与江琴鹣鲽情深,恩爱的紧。
偌大的杜家,偌大的江湖,她杜韵与杜若怀虽有家但却与弃孤无异。
“我与公孙烈先前尚有些父子情分,他待我还能还好一些,可若怀自生下来,因为没了我娘,又因为江琴生了公孙萼,公孙烈对他十分冷淡,若非我费尽心血护着他,用羊奶将他喂养,他怕是连五岁都活不到,只是我如此费尽心思养活的孩子,终究还是……”
往事如刀,扎的杜韵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不喜欢懦弱,不喜欢哭,更不喜欢在她娘面前哭,所以她极力忍着眼泪,指甲紧紧抠进掌心,一路疼到了心里。
她积攒了多年的愤恨与委屈,像一处凶猛的但找不到堤岸的洪水,压的她胸口滚烫。
她的心有多疼,她对公孙烈和江琴的恨就有多深。
“所以这就是你回来杜家的理由”
韫棣将杜韵的掌心掰开,把她捏在手心里的茶杯碎屑一片片取了出来。
他的面色很平静,但若仔细去瞧,便能看见他的眼睛里噙着一层淡薄的水渍,脖颈间的青筋也突突的跳着。
“我本不打算再回杜家的,想着任由杜家自生自灭,可是公孙萼死了,云亭哥哥找到了青云镇,像是老天与我开了个恶毒的玩笑之后又给我了一次机会,所以我回来了”
杜韵顿住,脸色恢复了平常,甚至挂上了一个慵懒的笑意。
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桌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笃笃”的声音。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孙烈毁了我外祖父外祖母,我娘一手建立起来的杜家,更不能放任他二人如此逍遥快活”
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下,杜韵继续自言自语一般的开口。
神情疏离,眉眼英冷,那一瞬间像极了她身后画像上的女人。
公孙烈与江琴,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不过凭她一己之力怕还不足于撼动公孙烈。
“所以你才提出要嫁给柳云亭,是想借助柳家的力量吗”
韫棣看着杜韵一寸寸深了下去的眸子忽然开口。
杜韵猛的抬头。
第七十五章: 简慈草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韵很是惊讶。
“柳云亭将来会继承柳家,你嫁给他是想借助柳家的力量对付公孙烈和江琴,而你若嫁给柳云亭,顺便还能恶心江琴一把,我猜的可对”
“不对”杜韵懒散的掀了掀眼皮,干脆的开口。
不过她心里却在想,韫棣怎么聪明的跟人精一样。
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
“婚姻乃人生大事,你怎可为了对付那两个人就如此草率的决定”
韫棣像是没听见她的反驳一样,继续开口,语气里几分浅浅的责备,几分不解的担心。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要嫁给云亭哥哥却实是想恶心江琴一把,但我说要嫁给他的话却是真心的,我总归将来是要嫁人的,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除过柳云亭,杜韵想不到她还会嫁给谁。
“当真?”韫棣依旧有些不放心。
“自然是真的,你个小屁孩,整日操这么多心,小心老的快”杜韵笑着在韫棣头上敲了一下。
韫棣也知道自己兴许是想多了,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看了一眼外面的已经完全漆黑了下去的夜色,离开了杜韵的房间去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第二日清晨阿福去到云岚阁请杜韵去前亭用早饭,却被杜韵院子里早起侍奉的丫头告知杜韵生病了。
阿福吓得半死,昨日夜里还好好的人怎么就忽然生病了。
他进到杜韵房间里,隔着屏风给杜韵请安,只听得里面一个虚弱的声音开口说她早晨起来腹痛不已,毫无胃口,请他去禀明了公孙烈就说早饭她不吃了。
阿福退出了房间,却不敢直接去通报公孙烈,急的只能在院子中打转。
“阿福哥在这里做什么”韫棣从自己房间里出来,见阿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悠,走到他跟前询问。
韫棣温和有礼,阿福头一次见他就对他颇有好感,又听他嘴甜的叫自己阿福哥,便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他说公孙烈命令他全权照顾杜韵的饮食起居,可她这才回来了一晚上就生病了,公孙烈若是怪罪下来了,他就完蛋了。
韫棣听罢往杜韵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阿福哥先在此处等着,我进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韫棣从杜韵的房间里出来了,清秀的眉头拧的有些紧。
阿福见他面色如此,心里咯噔一下。
“韫兄弟,小姐可严重”
“韵姐姐说她腹痛难忍,连床都爬不起来了,我进去的时候她面色难看如土,额上汗水涔涔,瞧着好像很严重”
韫棣话音一落,阿福简直要瘫到地上了。“这可怎么办呀”
“自然是要去请大夫,不过阿福哥,我知道你顾虑公孙家主,韵姐姐适才也说了,此事不想让公孙家主知晓,府中不是有医门吗,你去那处请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过来便是了”
阿福听罢韫棣的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将医门给忘了,我这就去请大夫,不过,我顾虑家主是怕他则罪我照顾不周,小姐不许告诉家主,是在顾虑什么”
阿福有些不解,只觉得杜韵行事委实古怪。
若是旁人,定要抓住生病的机会向父亲撒娇讨好,可杜韵宁肯自己在屋中疼着,也不派人去请公孙烈。
“这……”韫棣忽然机警的看了一眼四周,脸上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阿福心里突突跳了一下。
“小姐是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韫兄弟可直接与我说,若我能帮助小姐,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福直觉自己抓住了一个讨好杜韵的机会,是以迅速表态站队。
韫棣叹了口气将他往偏处拉了拉“实不相瞒,韵姐姐适才与我说,她怀疑是昨晚那顿饭……”
韫棣欲言又止,一幅不可说的表情,阿福那颗想讨好杜韵的心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脑子极活,韫棣欲言又止的说到昨晚的饭,他立即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昨晚大家都吃饭了,偏偏大小姐今日起来腹痛,而与旁人不同的是,大小姐吃了琴夫人夹的菜。
而府中晚间已经传开了,琴夫人在寒月亭与刚刚归家的大小姐的韵寒暄的并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琴夫人……”阿福的脸色有些白,心想早知道就不多嘴问那一句了。
他是想在杜韵跟前殷勤讨好,可若是因此得罪琴夫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阿福哥还是快去请大夫吧,且听听大夫如何判断”韫棣催促他。
阿福应过来匆忙离开了云岚阁。
不多时,他携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回来了。
男子穿着医门的白衫,神色敦厚温和,阿福带人进入了杜韵的房间。
“先生是?”杜韵煞白着一张小脸,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望着替自己把脉的男子。
阿福见状忙告诉她中年男子名唤吴华,是医门的长老之一,白玉医台上是有名字的,医术了得,请她放心。
“有劳吴先生了”杜韵的声音都颤了起来。
吴华朝她略一点头算作行礼,他在杜韵的腕间虚虚一探。
“小姐这是中毒了”吴华说完收回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从杜韵床榻边起身走到桌前写了一张药方。
“简慈草,无色无味,食之可使人浑身乏力,腹痛难忍,严重则会要命,小姐应该是误食了简慈草,往后小心些便是”
吴华将药方交给阿福,话却是对着杜韵说着。
杜韵点了点头,朝他道了句谢,着令阿福去煎药。
阿福捏着药方跟捏了块烫手山芋一样,他白着脸往外走,只是还不等他走抬步,屏风后大步绕进来了一个人。
“简慈草,韵儿竟会误食简慈草,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浑厚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悦。
进来的正是公孙烈,他见阿福迟迟不归,自己寻了来。
公孙烈冷峭的眸光在屋内伺候的丫鬟们头顶扫过一眼,最后落在了站子他身边的阿福身上。
阿福身子一抖瞬间跪了下去“奴才不知……不知小姐为何……”
公孙烈忽然出现,阿福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爹莫要责怪阿福,我昨晚用过晚饭后便睡了,期间阿福都不在旁,丫鬟们也不在院子里,我也不记得我晚饭后用过其他东西,实在不知我是如何误食了简慈草的”
杜韵从被窝里强撑着胳膊爬了起来给阿福求情。
公孙烈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见她面色惨白,表情痛苦,忙行至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探上她的脉搏,而后一抹惊疑迅速闪过眼帘“确为简慈草,索性服用的不多,阿福,还不快去给小姐熬药”
他呵斥了阿福一声,阿福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出了杜韵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