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首先,感谢收藏推荐和打赏~
然后想大喊一句:有人看我的故事!不!再!单!机!的感觉真的好好!!!
这个故事不长,我争取讲明白讲生动,也希望你能看得开心~
和伯在这里保证,故事本质还是温暖治愈的,不会太虐心。
但是关于治愈,每个人的理解可能并不那么一致。
我理解的是:
生来安于平凡、知足常乐不叫治愈。
至少应该是: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治愈也不会是天之骄子,无往不利。
“我悭吝自守,一路布施回来;我忧心怔忡,对着灯微笑。”——这是治愈的一种模样。
众星捧月鲜花掌声称不上治愈。
治愈是:“明知魔鬼正步步逼近,而你,吾爱,你必先魔鬼而至。”
这个故事里的六个少年,每一个都是可爱的,但诚然并不完美。
他们会迷茫、会软弱、会退缩、会犯错,像极了我们每一个人。
我既希望你会包容他们的各种缺点,又贪心地想着,你要是能够一点一点喜欢上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不就是这样的么,在和自己的各种不完美和小缺憾不断和解的过程中,日复一日地努力喜欢着自己。
就好比我,在每天拖延症发作疯狂卡文的时候,都催眠自己:明天!灵!感!爆!发!日!码!五!千!
如此,一秒重获平静和喜悦。
以上,个人经验,仅供参考。
爱你。
完!结!撒!花!
因为有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一时冲动写下了这个故事。写得比自己预想中要……具体很多。反正动笔的时候我是真没想过自己能写洋洋洒洒五十多万字(不好意思没见过世面也没啥历练,五十万对我来说真的相当于天文数字……)
讲真的,写这本书是本人活了这小半辈子以来做过的最认真刻苦的一件事。抠大纲抠到昏迷,细纲和伏笔整理到怀疑自己智商,卡文卡到心塞太平洋……过程是痛苦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但我还是觉得很!骄!傲!我!做!到!了!
用爱发电一点也不浪漫,没有比它更磨人的事了。但是我甘愿,就,能做的我已经做了,没什么遗憾,至于结果……看开一点,我还年轻(永远十八嘿嘿嘿)。
关于这个故事,还是有几句话想说(我这该死的表达欲):
很多“设定”不过是故事当中不那么重要但又必不可少的载体,笔力有限,所以整个写作过程都是在尽可能地将这个简单的故事讲明白,讲完整,同时,努力让它更有趣一些。
我有在故事里尝试着去探讨和审视“死亡”这个事,用一种偏向于“童话”的视角。
当然,必须说明的是:探讨死亡,并非倡导死亡——这么简单的概念,之所以要在这里一本正经指出来,是因为好像真的会有人混淆。(说真的,这个事让我感到无比费解,但也愿意试着去理解就是了)
一直以为,探讨死亡是为了能够更加清醒地认识生命,更加用力地拥抱生活——就像直面恶才能感受善。(我真的好喜欢用破折号)
emmmm说得有些太正经了这一趴就在这打住。(一深沉起来就容易上头不好意思)
然后,虽然并不是多么优秀多么深刻的作品,但写作过程中,我有被故事里的人打动,所以还是想分享出来,说不定有跟我同频率的朋友们,那就太好了。
虽然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结果,但还是私心地想要有更多的人能够看到我写的东西,看到以后能够喜欢当然就更好了。
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也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就……还比较中肯吧。在这里,中肯的作者本人发表一下中肯的完结陈词:
感谢无聊ing找乐子这位朋友的一路陪伴,你呵护了一位正在成长中的文豪幼苗(说好的中肯呢我好不要脸),所有的善意都将得到回报,祝你在未来看到更多自己喜欢的好故事,我也努力写下去,看能不能碰巧写出你喜欢的东西(这句够不够中肯)。
然后有个事情必须再次重申一遍:写完这本书的我可真是太了不起了!!!看完这本书的你也一样了不起!!!(好吧可能我还是要更了不起那么一丢丢)(中肯是什么,中肯能吃吗)
最后,谨以这个并不怎么优秀也不怎么深刻的故事献给柔软又可爱的你和我。
江湖再见!!!!!
第一章 噩梦
五年前,妹妹离开后的第二天,凌晨四点。
奶奶推开洛一鸣的房门,对彻夜未眠的她说:“大宝,走,我们买菜去。”
寂静无人的空旷街道上,老太太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得慢悠悠。
凌晨时分,天色未明,昏暗的天光下,沙滩上,祖孙俩的脚印绵延向河畔。
老太太的手被拖住。
洛一鸣停住步子,拽着老人家的手,红着眼睛问:“奶奶,我们不去买菜吗?”
老太太放下空荡荡的菜篮子,握着洛一鸣的手,蹲下来,对她说:“大宝,我们一起去找妹妹,好不好。”
洛一鸣愣了愣,她摇头:“不好,只剩爸爸一个人——”
奶奶将她的手攥得更紧:“那你想让爸爸一个人离开,还是想让他一个人留下。”
十四岁的洛一鸣,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她就听懂了这句话。
是啊,她是“丧门星”。
克死了妈妈和妹妹,下一个……
她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因为无论让洛父一个人离开还是一个人留下,她都不愿意。
洛一鸣就这样任由奶奶牵着,走向漆黑的河面。
流水声夹杂在风声里,像某种呜咽。
洛一鸣脑海里忽然响起父亲昨夜一遍一遍在她耳畔重复的话:“大宝,你还有爸爸,爸爸还有你。”
爸爸是个很爱哭的人,但为了给他面子,自己和妹妹每次都在他偷偷抹眼泪的时候假装没看见。唯独昨晚,她伸手给这个爱哭的男人擦眼泪,然后忽然觉得,其实爱哭也许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洛一鸣忽然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扭头往回狂奔。
脚下的沙子绵软,每一步都像要深陷下去,洛一鸣跑得很用力,仿佛有什么正在拽着她的脚,而她拼命挣扎着摆脱。
跑出去没几步,肩膀就被追上来的老太太按住。
老人家身子骨一向硬朗,力气也大,洛一鸣挣脱不开。
她带着哭腔,抓着老太太的手用力摇头:“奶奶,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不好。”
老太太眼眶瞬间发红,眼泪夺眶而出,她摸摸洛一鸣的头,哽咽着说:“大宝,不要怕,奶奶会陪着你的,奶奶陪你一起……”
洛一鸣当然知道,她说的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望一眼老太太背后那宽阔幽暗的河面,哭着喊:“不要,不要,我们买菜回家,爸爸在家等我们。”一边说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奶奶的手要往回走。
可她怎么也拖不动。
于是洛一鸣哭得更大声了,好像这样奶奶就会跟她回去一样。
老太太似乎无动于衷,她突然甩开洛一鸣的手,转身自己向小河走去。
洛一鸣懵了一瞬,很快慌了,几步追上去,拽着老人家:“奶奶,回去吧,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她声音嘶哑,哭腔让这一句话支离破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老太太停住步子,蹲下来给洛一鸣擦眼泪,一边说:“这样好不好,奶奶先去,你跟着来。”说着,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大宝,奶奶等你。”
说完,将洛一鸣的手用力拉开,转过身,迈着大步走了。
有一天,雨后的深夜,老太太也是迈着这样稳健的步伐,背着洛一鸣走在回家的路上,踏上一个又一个的水洼,直到深色的布鞋彻底被溅湿。今天和那天很像,只不过,是全然相反的方向。她们没有要回家,甚至可能再也不能回家。
洛一鸣站在原地,看着奶奶的背影,双手在体侧握成拳,她大声喊道:“你去也没用!我不会来的!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赌气一般说完,她猛地转过身,梗着脖子捏着拳头,浑身僵硬地快步往回走,眼泪不停涌出来,她干脆闭上眼睛,咬着牙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她感觉自己已经走出去好远好远,终于停了下来。
洛一鸣没有睁眼,而是僵着身子缓缓地转过身。
拳头握得死紧,指甲陷进手心里。她浑身颤抖着,咬着牙关猛地睁开双眼。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紧握的拳头将眼泪擦去,定睛望向河面。
昏暗的天光下,小河安静地流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来过。
“奶奶!”
女孩的喊声撕裂凌晨冰凉的空气。
女孩狂奔的脚步扯碎柔软的沙滩。
唯有河风依然轻拂,好似全然无动于衷。
第二章 新世界
“除了天堂、地狱,脱离了躯壳的游魂是否还有别的去处呢?若只是二者择其一,那灵魂最终的归宿,又是由谁一手安排?
既然人间有浮华万象,我们为什么会天真地以为,非人间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黑白世界的缝隙之中,天堂与地狱之间,会不会存在着这么一片灰色沼泽。
里面的一切,挣脱时间的束缚,摆脱空间的限制,仿佛无底的黑洞。
无数迷途的幽魂被它所吸引,却不知那带着诱哄意味的一次次招手,只会将他们拖入万丈深渊。
那里没有上帝,也没有撒旦,
主宰一切的,是贪得无厌,嗜虐成性的恶灵们。
人类似乎永远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当仁不让地充当着每一场屠杀里的主角。
但每个世界都有它的游戏规则,不是么。
在恶灵的领土里,他们才是唯一的狩猎者,
而猎物,也从来只有一种。
他们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
一旦迷途的猎物自投罗网,
此后所有的挣扎便全是徒劳。”
孟晓皱起眉毛:“这个开头让我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
洛一鸣:“怎么会?”
“照这样的设定,那恶灵岂不是无法无天,需要有个治他们的主才科学,不然人类就太绝望了。”
洛一鸣不以为然:“要的就是这种绝望感。否则就又落入了超级英雄、救世主这样的老套路里,一点也不酷。”
“怎么会,超级英雄这样的角色永远不会过时,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能在绝望时候得到救赎。”
“此言差矣。你说的这些都是站在人类的角度看的。换个角度的话,对于那些被人类宰割的生灵来说,恶灵某种意义上也能算得上救世主。”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真的相信会有这种力挽狂澜救苦救难的小天使吗?像活佛济公一样,哪里有不平哪里有他?”
她这个形容让孟晓黑线,嘴张了张,又合上,最后还是坚定道:“为什么要换个角度看呢。我就是人类,只能站在人类角度看。在我看来,恶灵是邪恶的化身,而如果有一种力量能够将它消灭,那他就是救世主。”说到这里,孟晓定定看着洛一鸣:“所以,我当然希望这种力量是存在的。虽然现实可能并不总是如此,但我觉得既然是故事,理想化一点又有何不可呢。”她感觉到洛一鸣的目光,“怎么这样看我?”
“你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字里行间里甚至还带一些哲思……”
孟晓抬手:“打住,讲人话谢谢。”
洛一鸣轻轻一笑:“太深刻了,不像你的style。”
孟晓翻了个大白眼:“我谢谢你。”
洛一鸣:“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你也说现实很多时候不如故事圆满,那既然这样,故事越圆满,对比不如意的现实,落差也就越大。还不如写的绝望一点,反而算是一种慰藉。”
孟晓对她这清奇的脑回路表示无言以对,耸耸肩,“行吧,我希望这本小说的主角很快就要参加英语月考了然而她上次那份30分的试卷还没有给家长签字——这样我才能受到慰藉。”孟晓一边说一边颓丧地拿出英语课本,英语老师款款走上讲台,她神经质地低声问道:“话说,style怎么拼来着?”
洛一鸣刚想回答,她一抬手,“别说,等下,先让我思考一下。s-t-y-e-l?”
洛一鸣缓缓摇头。
“s-t-e-y-l?”
“s-t-l-y-e?”
“s-t-l-e-y?”
“s-t-y-e-l?”
“你怎么不讲话,我刚刚明明有答对一个。”
洛一鸣:“前提是你要列出这个单词所有的排列组合。然而令人惊喜的是你刚刚漏掉了一个,更加难得的是那个正好是正确答案。”
这时后排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啧啧,也不容易……”
孟晓:“……”
晚自习结束,洛一鸣果然又是教室里第一个收拾好的人。
“我先走了。”她背上书包。
孟晓点点头,想起来什么,说:“中心花园附近的十字路口今天出了场挺严重的车祸,你路上小心点,那个路段本来就事故挺多的,走路不要只顾埋头,别走太急。”
洛一鸣微愣,点头道:“好的,拜拜。”
说完扭头就走,一副后面有鬼在追的样子。
孟晓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娃可真是太愁人了。
***
洛一鸣抬手看了看腕表:九点五十。
前面是一条幽黑的小巷,很长,穿过这个巷子,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家了。
她今天回家特意避开了那个十字路口,绕了些路程,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突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借着微弱的路灯,洛一鸣看见巷子里男人的身影,他正拿着一个明晃晃的物事做着丢下,捡起,又丢下,再捡起的反复运动。看上去十分纠结。
等到洛一鸣走近了瞧清楚那个东西它其实是把匕首的时候,她飞快地扭头就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响起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洛一鸣的胳膊被猛地拽住,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颈间,那人的手抖得很厉害。
这时她闻到了身后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浓重酒气……
“交出来!”醉鬼情绪似乎很激动,没头没脑地吼一句。
洛一鸣当然不会觉得他是在逼自己交出作业本。
身后的人貌似非常紧张,手抖得筛糠一样,而那把匕首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捅进洛一鸣的细细的脖颈子。
她试图平复那人情绪,声音平静,语速平缓:“钱在书包里的文具袋里。手机在左边裤袋。”
但那人只是吼:“交出来!你他妈交出来!”
声音很大,像在给自己壮胆一样。
洛一鸣无奈,只好自己伸手朝后去够书包拉链。
“呲——”拉链拉开的声音并不太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此时身后的人神经质般抖了抖,大喊一声:“谁?!”
洛一鸣很想说:大哥,清醒一点,谁也没有,拉链声而已!!!
但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刚才男人那一抖动作挺大,刀刃重重划过她的脖子,她能感到鲜血争先恐后朝外涌。
那个畜生屁滚尿流地滚了。
洛一鸣倒在地上,呼吸变得越来越吃力。
都说人死前能看见自己这辈子的所有记忆,就像看电影那样。
那么,毫无疑问,说这话的人必须死过一次。
我们都知道,死过一次的人简称死人。但显然死人并不会讲话。所以,逻辑漏洞如此之大的屁话竟然会有人相信——洛一鸣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世界真的很神奇,也姑且能算作可爱。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洛一鸣:“……”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铃声如此刺耳。
手机渐渐安静下来。
她躺在地上,看着巷子口细碎的月光。然后是晃动的人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一下踏在洛一鸣的心脏上。她的手指动了动,使出浑身力气抬了抬手,用微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求救:“救救我……”
来人有两个。
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恼。
“死了?”另一个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那就走吧。”
“没有,但她是个……”似乎在思考措辞,他顿了顿,“是个孩子,看着像小学生。”
对方掉头就走。
“霍衍!”
一声暴喝,叫霍衍的人停住了脚步。
“不用我提醒,这样一走了之的后果吧。没有别的选择,你明明很清楚。”
三十秒沉默。
洛一鸣意识渐渐模糊,二人的对话更是听得她云里雾里,她只能在心底无声吐槽:小学生是什么鬼?我已经成年了好吗谢谢!还有这时候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叫救护车吗!所以你们过来只是吵架的吗???在这里吵架更有氛围还是怎么???
脚步声重新靠近,有人在身边蹲下,似乎在打量着自己。
体温随着鲜血迅速流失,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又僵硬。
抬眼去看,因为背光,来人的面容隐在暗处,所以她……啥也看不见。
“看着我的眼睛。”
那人牵起她的左手,如是说道。
她动了动手指头,再次无声吐槽:看个毛线,乌漆麻黑的谁知道你眼睛长在哪里,自然大哥你眼睛要是夜光的那也就另说了……
然后那哥们眼睛就“噌”地亮了起来。
洛一鸣看着那双蓝幽幽的眸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瞪大了眼睛,微张开嘴——做出了一个惊诧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那人的眼睛里似乎也看到了一丝僵硬的惊讶。
然后她就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当然,在失去意识前,她虔诚地祈祷着,这千万要是一场噩梦,一场荒诞的噩梦。
***
洛一鸣有些头疼,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摸索到抱枕后蜷缩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手机响了,她有些吃力的睁眼:是孟晓。
“晓晓。”
电话那边顿了顿,有些犹豫:“……一鸣?”
洛一鸣的声音干哑,她清了清嗓子:“嗯,是我。”
“你睡过头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给你请假?”
她微愣,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嗯,帮我请假吧,可能是感冒了。”
“那好,你好好休息。”
“好的。”
“……话说你吓死我了,没见你人,电话也不通,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主要昨晚我对你的那些交代,刚刚怎么想怎么像flag……”
洛一鸣闭着眼,嘴角微弯:“想什么呢你一天到晚的……”
“那你睡吧,等会儿英语课又有课堂小考,亲爱的,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其实,你可以去勾搭下你男神,他英语挺不错的。”
“算了,人家会害羞。”
“……”
挂了电话,洛一鸣把脸埋进抱枕里,忽然身体一僵,猛地弹坐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碎花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书桌上书本凌乱,台灯依然亮着,桌角上的仙人球了无生气……
嗯,这是她的房间没错。
洛一鸣虚握了握拳,后又松开,抬手摸上脖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深深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个噩梦。
幸好,只是个噩梦。
可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到现在她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巷子里地面上的潮湿泥土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恶臭的酒气。
洛一鸣掩面,揉了揉额角,动作却蓦地僵住。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腕……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火焰图案,像是纹身,它在发着光,红色的,若隐若现的光。
“你是不是在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原来只是场噩梦。”
***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洛一鸣整个人顿时一激灵,猛地抬头看过去。
来人似乎被她的反应惊到了,微讪:“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敲门的,吓到你了。”
只见男人倚在门边,镜片下的双眼含着歉意,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
她记得这个声音。
“是你……救了我?”洛一鸣试探着问道。
“不是……好吧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男人说着,一边走近,将窗帘拉开,顺手拖了书桌边的椅子坐在床边,沉吟片刻,伸手指向窗边:“那边,你看到了吧,那个东西。”
洛一鸣顺着看去,视线所及处,窗帘微动,窗台上摆着几株小巧的盆栽。她回过头,眼里似乎全是迷茫,迟疑着道:“你是说……那盆芦荟?”
男人抿了抿唇:“小朋友,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飘在你家窗外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并不是你的幻觉。”
洛一鸣:“……”
她偏头又看了一眼,垂眼默了片刻——“我觉得你可能有所误会,”洛一鸣声音竟然还算平静,“我已经成年了。”
男人一愣,脸上表情一时有些僵硬:“啊,是么,不好意思……”
她大度表示:“没关系,我其实也习惯了。”
男人却正色道:“不,话不能这么说。错误不应该因为大家都犯就必须原谅,是我的失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洛一鸣有些囧:“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这人好像从刚才进门起就一直在道歉……
片刻的沉默。
“但是,”男人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词,“同学,你觉得现在的重点应该是这个吗?”
洛一鸣愣了愣:“应该……不是。”
窗外的女人周身黑气缭绕,双脚悬浮在半空,头发散乱看不见面目,似乎在东张西望,嘴里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含糊不清。
洛一鸣问道:“那是鬼吗?”声音依然平静。
“准确的说是亡灵。”
“你也能看到吗?”
“当然。”
“她在做什么?迷路了吗。”
“也许吧。”男人饶有兴味:“……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
“还好,我喜欢看各种灵异故事和鬼片,而且…”洛一鸣抬眼看他:“你不也不怕么。”
“也许我也是鬼呢。”他开玩笑一般说道。
“你不是。”洛一鸣很是笃定,“你有影子,会出汗,身上还有香水味。”
男人怔住,然后似乎有些囧地弯起食指蹭了蹭挂着几颗汗珠的鼻头:“这时候的台词难道不应该是——‘才不会有这么帅的鬼。’——才对吗。”
洛一鸣点头:“嗯,也不会有这么自恋的鬼。”
***
见她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直直看着自己,男人抿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看向窗外,抬起手在虚空里轻轻的一挥,那个飘在半空的身影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洛一鸣看见他镜片下的长睫毛,缓缓眨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害怕鬼呢。”
洛一鸣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鬼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好像只有自己能看见。”她顿了顿,语气轻松,“既然你也能看见,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男人笑着道:“你真是个特别的小……额,小女生。”
洛一鸣:“你刚刚是不是想说小朋友=_=”
他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没有冒犯的意思,你……咳,真的已经成年了吗?”
洛一鸣环顾一眼房间,像是在找什么。
“怎么了?”
“我的书包。”
“哦,沾到血了,我给你洗干净晾在了阳台。”
“啊谢谢,麻烦你了……那我的钱包……”
男人起身走到书桌前,回身后手里就拿着洛一鸣的钱包。
他看了眼钱包上的图案,顺口说了句:“这只狗熊很可爱。”
“他是熊本熊,不是狗熊。”洛一鸣纠正道。
男人大囧:“抱歉,我好像冒犯到了你的……熊本熊。”
“没关系,他的心胸就像他的肚皮一样宽广。”
男人一愣,然后笑起来。
洛一鸣发现,他很爱笑,笑起来左边嘴角下面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从钱包里面抽出身份证递给他:“喏,我已经满十八了。”
“洛一鸣……好名字。”
洛一鸣似乎想到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还好吧。你呢,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黑线:“言重了,虽然长得显老,但我其实真的还不到可以当你叔的年纪。”
洛一鸣眨眨眼:“开个玩笑。”
他眼睛含着笑意:“妹子你好,我是顾慈。”
洛一鸣想了想,喊他:“顾哥。”
顾慈应了一声,脸颊边的梨涡微微陷下去。
“你饿了吧,我下了面,起来吃一点。”
***
顾慈倒了杯热水给洛一鸣,就转身钻进了厨房——明明是在自己家里,洛一鸣却感觉她反倒像是来做客的。
“不好吃也将就下,我不轻易下厨的。”
顾慈将一只面碗轻轻推到洛一鸣面前,语带笑意。
洛一鸣接过筷子:“好吃。”
顾慈失笑:“你都没吃,就知道。”
“看起来就好吃。”反正肯定比自己做的好吃…
她端起碗喝了几大口汤,咂了咂嘴,开始动筷子。在顾慈这个视角里,洛一鸣的脸几乎就要整个埋进面碗里,吃的很香的样子。
“你没有想要问的吗?”顾慈觉得很神奇。
这个女孩昨晚险些丧命,然后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并且毫发无损。
这样的经历无论怎么想都不可思议,但她从醒来到现在,除了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之外,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刚刚对亡灵的态度也淡定的出奇。与她略显幼稚的外表相反,这个女孩子给顾慈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洛一鸣咬着筷子,语气挺平静,似乎她对这个问题也并不是很关心,只是随口问道:“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顾慈怔了片刻,然后笑起来:“放心,是个女同胞。”
“哦。”洛一鸣点头。
顾慈失笑:“你不会就想问这个吧。”
洛一鸣吸溜一口面条,有些试探地道:“我可以随便问吗。”
顾慈爽快道:“当然。”
“你是神仙吗?”
他呛了一口面条:“咳咳……不是。”
“但你能起死回生,”洛一鸣说着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睛会放夜光,而且还能驱鬼。”
顾慈彻底放下了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他想自己没有办法做到一边吃面一边和她交流。
“看来你有很多误会。首先救你的人并不是我,是霍衍。至于霍衍是谁……这个稍后再说。总之我们都是灵族人。然后你说的起死回生,准确地说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治愈,是我们族人特有的一种能力,它只在你还没死透的前提下发挥作用。所以绝不是起死回生,这点希望你能牢记。”
顾慈定定看向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洛一鸣看着他的眼睛,乖巧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说完她又低头吃起了面条,腮帮子微鼓:“先吃面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顾慈:“……”
他准备好一肚子话等着应对她的疑问,此刻只能全部吞回肚子里。难道是面做得太好吃了?以至于这孩子心心念念就惦记着吃面?顾慈无法,也只好拿起筷子,和洛一鸣头对头,专心致志开始吃起了面。
***
吃完了顾慈要收拾碗筷,被洛一鸣强硬的拒绝了。
“我喜欢刷碗。”
他被这个诚恳的理由彻底说服了。
顾慈倚在厨房门口看她洗碗。满脸写着:快问我。
洛一鸣:“那你们族的人都能看到鬼吗,这也是一种超能力?”
“呃,准确地说那些不是鬼,是亡灵。能看见亡灵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说是一种特质,无法避免的。”
“那眼睛的夜光呢,也是特质吗,还挺酷的。”
顾慈扶额:“……那不是夜光,这么说吧,它就是某种仪式,使用我们的治愈能力时必须有的仪式。”
洛一鸣假装听懂了:“总之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有什么我能做的请尽管开口。”
顾慈笑道:“确实有你必须要做的事,起初我还担心你可能会有些抗拒或者有障碍,但现在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说这话时顾慈的表情很笃定,还带着那么丝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章 守夜人
“守夜人?”
“嗯,你和霍衍缔结了灵契,你是守夜人,他是你的主人。”其实当顾慈说出“主人”这个词的时候,他觉得莫名的羞耻。
但在眼前这个报恩心切的姑娘看来,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他救我一命,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咳咳,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但你能有这种觉悟挺好。灵契中的双方并不平等,守夜人必须对契主绝对忠诚并且无条件服从。守夜人法则第一条: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说到这里,顾慈停住,看着洛一鸣,问:“能做到吗?”
洛一鸣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顾慈欣慰笑道:“很好。这条能做到,接下来的都不是问题。法则回头给你一份,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的。”洛一鸣乖乖应着。
顾慈看她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出言宽慰:“其实你大部分时间的工作就是守着霍衍入睡,确保没有恶灵入侵,一旦失守,则要第一时间觉察,去灵域把他带回来就行了。你看,其实还是挺简单的,不要怕。”
“恶灵入侵……他们会吃人么。”
“不,恶灵对人类没什么威胁。但对于灵族来说,是天敌。恶灵会趁我们睡着的时候诱拐我们的灵魂,然后吃掉——灵魂并不像你们人类所以为的那样:顽强、自由、无形无色无嗅。当脱离了躯体,它可以呈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它的颜色在夜里和阳光下并不一样,芒果味榴莲味或者豆豉味,前调中调后调,你想得到的它都有,你想不到的它也有。最重要的是,它很脆弱,非常脆弱,尤其在恶灵面前,不堪一击。霍衍很强,强大到变态那种,但到底灵魂是平等的。当灵魂脱离出去,他会比婴儿柔软,比水晶易碎……老天,这两个词本该和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顾慈表情浮夸的抖了抖鸡皮疙瘩,“总之,你要守护好他的睡眠,守护不好的话也没有关系,那请你一定要保住他的灵魂,保不住的话……”
洛一鸣感受到顾慈投过来的目光,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虽然顾慈的表情明明很柔和,嘴角还带着不经意的微笑,可她就是觉得那笑里藏着些什么,来不及琢磨其中的意味,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立刻地接过话:“不会的,我会保住他。”
顾慈再次欣慰地笑了:“好孩子。”
洛一鸣不动声色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
顾慈惯常喜欢这样开霍衍玩笑:“希望老天爷开开眼,一道天雷砸下来,劈死你个老畜生。”
“看来老天爷听到了你虔诚的呼唤。这个雷真他妈够损的。你最好再祈祷祈祷,在我栽在那丫头手上之前,她能自觉点踩上那条线。”霍衍冷冷的声音此刻好像就在他耳边,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
其实要说紧张,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紧张。
他叹了口气,不禁又一次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
皮肤苍白,身量瘦小,头发枯黄,眼圈漆黑——病态又虚弱。这样的洛一鸣往霍衍身边一站……顾慈闭了闭眼,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他看着洛一鸣陷入沉思。安慰自己,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糟糕。
这个孩子是有些特别的。
她并不害怕来自异世界的亡灵,并且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
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看人的眼神虽然总是直勾勾的,却毫无防备,也无企图,倒是显出些莫名的坚定和坦率来。
那条底线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一般是遥远的,霍衍怕是要失望了。
灵族族人坚信——他们都会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守夜人,即,他们遇上的,就是命定之人。
顾慈觉得,老天要是真的开了眼,就该知道自己亏欠了霍衍多少,这回的安排,不管怎么说,都该是善缘才对。
洛一鸣眼看着顾慈连连叹气,神情莫测,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这时只见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霍衍是猎灵师,所以你,自然也不能是一般的守夜人。”
突然振奋起来的顾慈叫洛一鸣更加茫然:“……”
“霍衍托我-调-教…咳,训练你。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能会经历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虽然这么说你会伤心……他其实很乐意看到你在这过程中放弃,可是,一鸣,”顾慈似乎突然兴奋起来,“我希望你能够坚持到最后。”
洛一鸣被他眼中突然亮起的光所感染,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
她不知道的是,很快自己就会为自己的天真无邪付出惨痛的代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洛一鸣从顾慈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他是不是不太满意我。”
顾慈愣了愣,笑道:“让他满意的人还没有出生。相信我,不是你的问题。”
洛一鸣点点头。顾慈看她有些心不在焉,打了个响指:“今天不用上课么?”
“我请了假。”
“那正好,带你去个地方。”
顾慈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跟我来。”
于是洛一鸣跟着他来到了……卫生间。
***
顾慈反手把门关上:“把手给我。”
洛一鸣狐疑抬起右手,顾慈拉过她的手腕,盯了一会儿:“这里有契约书,告诉我是什么样子的。”
洛一鸣眯起眼睛,弯下腰,凑过去看自己的手腕。
顾慈:“你……近视吗?”
她摇头,抬眼去看顾慈:“没有啊,难道不是你近视,所以才叫我看嘛?
“咳,契约书只有守夜人自己和契主能看见。”
“哦…”洛一鸣埋头又盯了一会儿。
“怎么样?看见了吗?”
“嗯,上面的青筋和血丝…好像比以前更密集一点。”
“……”
顾慈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哎,应该是搞错了,右手看一下。”
洛一鸣黑线:“这就是右手…”
“啊不好意思左手,左手,哈哈哈。”
她伸出左手,一眼就看见腕上那个火焰一样的标志隐约闪着光。原来这就是契约书。
顾慈看她表情,“有吗?”
“有的,是个火焰的图案。”
顾慈一愣,似乎很惊讶:“火焰?”
“是的,怎么,有问题吗。”
他的表情让洛一鸣莫名不安。
“没,没什么。”对上洛一鸣疑惑的目光,顾慈解释道:“契约书让守夜人也能去往灵域,只不过需要召唤术。你的契约书形态很成熟,相对应的,召唤术施展起来也会比较轻松。”
“好的,要怎么做。”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守夜人却拥有着成熟形态的契约书意味着什么。但顾慈知道。他想自己回头有必要找霍衍好好谈一谈。
***
他握住洛一鸣的手,让她搭在门把手上。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开门。”
门锁拧动声,手中一空,她感到一阵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再睁眼就是另一个世界。
她闻到潮湿的泥土气息,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周围暗无天光,参天的大树林立成森严的壁垒,风声呼啸,枝叶簌簌的声响有些阴森。
“看吧,是不是很简单。”顾慈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明明在耳边,她却觉得有些飘忽,那声音就好像在空气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顾慈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安心。
“记得深呼吸,难受的话要和我说。”
她点头。其实并不怎么难受,但顾慈看上去有些担忧。
“我没事。”
她说这话本想让顾慈放心,但不晓得为什么,他看上去似乎更担忧了,眉心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一鸣,假设我是你的契主,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你要带着我回去,离开这里。”
无暇细思顾慈焦虑的神情和太过严肃的语气,风声似乎在迅速吞噬一切声音,洛一鸣必须要很吃力才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字句,然后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她渐渐开始感觉到不太妙。
他们被黑夜包围,铺天盖地的风声将其他一切声音屏蔽,林立的树木仿佛筑起的高墙,枝桠间穿梭着细碎萤火,破碎的像稀疏的星,风一吹,枝桠晃动,它们就消失了,很快又出现。
***
洛一鸣家附近有家粉面馆,早餐她常去那里点个炒粉。其实炒粉本身非常一般,但挡不住小菜口味赞:脆笋藕丁萝卜干,包裹在红滋滋的辣油里,香辣脆爽,每回摆两小碟就着炒粉吃完,晨起的慵懒乏力就一扫而光,看上去和那些晨跑完的童鞋们一般容光焕发。但最近这家店面搬迁,虽然已经快两个月了,而且不过十五分钟的脚程,但她每天早上去依然得跟着导航——尽管它只是搬到了隔壁一条街。是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更何况他们刚刚是闭着眼睛“噌”一下就过来了,现在却要到哪里去找个门再“噌”的一下回去。她甚至有这样的想法:顾慈分明是在刁难第一次来的自己。
她看向顾慈,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一声惨叫传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正在经历什么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
顾慈看着洛一鸣紧紧揪住自己袖口的手指,叹了口气。他拍拍洛一鸣的肩:“不要怕,你是人类,就算这里是恶灵的地盘,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好的。”洛一鸣这么说着,然后默默揪得更紧了一点,“顾哥,我不大认路,所以回去的路你先带我走几回,我会把路线熟记的。”
顾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
洛一鸣:“……”她听到了什么=_=
顾慈有些好笑:“所以你以为为什么契主一定要有守夜人的指引才能走出灵域?是因为不认路?守夜人只是个人形导航仪?”
这一波吐槽洛一鸣无力反驳,因为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一鸣,这么说吧,现在只有你能找到出口。因为你是守夜人,是光的使者,是唯一可以在两界来去自如的存在。可是……”
顾慈话犹未完,就被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存在~”
“许久不见,顾大会长依旧文采斐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男人嘲讽的声音传来,无法分辨是哪个方向,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声音和脚步声一起,正在快速朝他们逼近。
***
顾慈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苦恼:“哇,我们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呢一鸣。”
洛一鸣:“?”
他看了洛一鸣一眼,眼神闪烁:“对不住了,我先撤一步,回头来找你。”
话毕……只见他转身撒腿就跑。
洛一鸣:“?”
顾慈给洛一鸣的印象是那种斯文书生型,彬彬有礼又不失风趣,细心谦和并且温柔体贴……
洛一鸣无法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她孤零零丢下了,而且落跑的时候简直行云流水动如脱兔。
洛一鸣方才揪着他衣袖的手指是用了些力的,被粗暴挣脱时候,夸张的讲,她似乎感觉到了摩擦出的火花。
随着那个一溜烟就消失不见的身影一同破灭的,是洛一鸣对顾慈的美好错觉。
“嗨,小妹妹,晚上好呀。”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洛一鸣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白脸。
这个人皮肤好好哦。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洛一鸣默默告诫自己清醒一点。
不过,至少来的不是鬼,她稍稍有些安心。
或许是她松一口气的样子太过明显,身边的人嗤笑出声:“我就让你这么有安全感么?”
洛一鸣干笑:“还好还……#*&@”
这个小白脸突然一手扣住自己的肩膀,一手猛地掐住自己的两颊,力道很大,她的声音就像她的脸一样被挤压变形,而为了防止口水流出来她很快选择了安如鸡。
力量的悬殊对比让她识相的放弃了挣扎。
话说这种病娇小白脸抖s属性的设定会不会太老套了一点?
***
“你是守夜人?啊……还是个坏掉的守夜人。知道刚刚那个怂货为什么丢下你吗。不会打鸣的鸡还有什么用呢?被遗弃是唯一的结局了吧。”
大哥你这个比喻就……用的很生硬了。公鸡才打鸣好吗!还有拜托闹钟了解一下谢谢,现在谁还用鸡打鸣啊!你是现代人吗!
洛一鸣的内心十分抓狂:所以我既然这么没用你就当我是个垃圾随手扔在哪儿不好吗!现在是想要咋样!我的口水快要忍不住了啊喂!
“我可以放了你。”
洛一鸣:“!”
“我放了你……你就能出的去吗?”
大哥你既然都诚心诚意地问了好歹给我一个开口回答你的机会是不是…
然而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洛一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感谢他竟然没有嫌弃自己的口水。
“在这里,只有看得见光的眼睛才能找到出口。你看得见吗?”
洛一鸣怔住。
因为你是守夜人,是光的使者,是唯一可以在两界来去自如的存在。可是……
可是,她看不见光。所以她找不到出口。
顾慈想说的是这个吗。
洛一鸣正有些沮丧地想着,结果就瞟见不远处刚刚落跑的那位仁兄的身影。
“不要怕,你是人类,就算这里是恶灵的地盘,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言犹在耳。她现在很想问顾慈:大哥,脸疼么?
她就这样和他对视着:眼神怨念,脸被挤成一团,满嘴口水……模样不要太滑稽。
而她身边的那个变态,吹了声口哨,看戏一般:“哟,这是要玩英雄救美了?”
顾慈喘息未定:“咳咳,打扰了,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第四章 主人你好
小白脸终于放开了她的脸。
然后十分顺手的在她的头发上擦口水。
洛一鸣:“……”
看在是自己的口水的份上,她忍了。要是这个变态敢把他的口水擦上面,她就……就也不敢怎样。
这人叫顾慈“会长”,看来顾慈是个人物。但顾慈一见这人就逃跑,那明显是……打不过了。而且俩人显然关系并不美好。
综上,洛一鸣于是一不小心……成了炮灰。
“又要逃跑吗?顾跑跑会长。那么……我现在掐死你的守夜人也没有关系是么?”
好嘛,那只手又掐上了她的脖子。
***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在洛一鸣身上明显并不适用,现实教会她:你以为生活很糟糕,但它其实还可以更糟一点。
顾慈背对着他们,抬起的脚放下了,背影有些僵硬,他静了一会儿,道:“她不是我的守夜人。”
“这个女孩的契主是烈焰。”
空气陷入了死寂。整整三十秒。突然,小白脸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洛一鸣常常在这样的时刻觉得自己非常不合群:当大家都在为一个笑话或者一个梗捧腹大笑的时候,她还在恍惚发生了什么,当她反应过来或者假装反应过来并尝试跟上他们节奏的时候,空气往往就会在这时突然安静。渐渐地,她再也不会为这个而苦恼了,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因为她参透了其中的奥义:管它呢,笑就是了。
所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跟着笑,在发出第一声“哈”的时候她猛地意识到——小白脸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卸了力。
洛一鸣瞅准时机,眼疾手快,抬腿就是一脚,小白脸鬼畜的哈哈哈哈急转直下变成一声惨叫,只见他咚地一声跪趴在了地上,手捂着下面某个部位,眼神痛苦,额爆青筋,脸扭曲得像是要吃人。
洛一鸣被他盯得一个哆嗦,扭身要跑,却被猛地拖住手腕。她的腿下意识抬起,一个声音大叫道:“一鸣,是我,是我!”
她回头就看见顾慈一手捂着裆,满脸惊恐。
“……”
两人确认过眼神,拉着手撒腿就跑。
跑了没两步,洛一鸣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腰……闪到了。”
“……”
顾慈只好背着洛一鸣上路。
***
他们一路狂奔,顾慈体力惊人的奔了将近半小时,不带停的那种。
“你这么怕那个小白脸,怕不是抢了他女朋友?”洛一鸣盘腿坐在地上顺气儿。
顾慈垂眼看着大喘气的洛一鸣,就仿佛刚刚背着人狂奔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一样。
他倚着身后的树干:“那他一定是抢了你男朋友,断子绝孙脚……够狠。”
洛一鸣微囧:“哪里哪里。下意识反应罢辽……”说着扶了扶腰,想到什么,问道:“话说刚才他怎么反应那么大,你讲了个笑话?”
“咳,大概他笑点比较低。”顾慈眼神闪烁,想糊弄过去。
洛一鸣刨根究底:“烈焰是谁?霍衍的外号么?”
顾慈抿唇,组织语言:“不是……烈焰是所有猎灵师们的偶像,甚至可以说是信仰,总之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他开始吞吐,“我刚本来是想唬一唬他来着,让他忌惮,拖延点时间……”
洛一鸣恍然:“哦,然后他压根没信,还笑得那么……阴阳怪气。”
顾慈:“你不用在意,他那人一向毒舌,怼天怼地怼空气,眼高于顶得很,能入得了他眼的也就寥寥几号人。其实像这样嘴皮子损一损也没什么,要是被他盯上了,表面笑嘻嘻,转过身憋坏水出阴招那才防不胜防。我一直觉得霍衍很不是个东西,但这位老兄在不是个东西这方面上,平心而论,可能还要更胜一筹。”
巴拉巴拉一通吐槽,顾慈突然意识到什么,“等下,我刚刚说了什么?”
洛一鸣复述道:“你说你一直觉得霍衍很不是个东西,但……”
顾慈:“……忘了这一句,谢谢。”吐槽归吐槽,但在洛一鸣面前,还是要尽量将霍衍包装成光辉正面的形象。
“好的。”洛一鸣干脆应道,贴心地转移话题:“你刚刚说拖延时间……果然,是去搬救兵了吧。还以为……”
“以为我丢下你落跑了。”顾慈微赧:“原以为他是冲我来的,带着你跑不大……方便,却没想到这个变态发神经竟然抓着你不放。”
片刻的沉默。
哦。
被霍衍嫌弃,被小白脸鄙视加人参,带着逃跑被当成累赘。
她想静静。
“你好些了吗?我们走吧。要尽快想办法出去,不然很快就要被他缠上。”
没有回应。
顾慈狐疑偏头看去。
***
“……”
洛一鸣此刻坐在树底下,身上缠绕着乱七八糟的藤蔓,整个人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顾哥,这棵树莫非是小白脸派来的奸细……”
洛一鸣挣了挣,顾慈制止:“别动。”他走过来蹲下,按住洛一鸣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这是忘忧树。你怎么偏偏就坐在这棵树底下……”
洛一鸣也不说话,就这样一眨不眨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很无辜。
“哦,抱歉,是我把你放在了这里。”顾慈抓了抓头发。
“可是旁边那棵也是一样的树,你怎么没事?”
“它只对单纯的人下手,你顾哥我智商200。”顾慈开着玩笑,语气轻松,眼底却有些焦灼。
你想说的是单蠢吧=_=
洛一鸣抬头,才发现这棵树的叶子会发光。那种柔和的,皎洁的光亮,像月光一样。叶子的形状也很特别,像是松针。从远处看应该就像一棵闪闪发光发光的圣诞树。
“它为什么叫忘忧树。”
“它能让你忘记忧愁,暂时,或者……永远。”顾慈埋头在自己口袋里掏着什么。
“永远?”
“嗯。”他摸出一把匕首,伸进纠缠的藤蔓里,“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忧愁烦恼当然也不会再有了。”
“……”
“灵域不是个美好的地方,但也不要害怕,不会让你独自来这里的。”
她身上的藤蔓被顾慈割断了好些,但仍然没办法脱身。看着他鼻头冒出的细汗:“你搬的救兵呢,什么时候来。”
“恶灵狩猎一般会把自己和猎物与外界割裂,这样猎物无处可逃,也防止螳螂捕蝉。所以灵域都是破碎的独立的空间。他要找到这里……也许五分钟,也可能五年,看命了。不过……”顾慈欲言又止。
“怎么?”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
***
夜风似乎愈发的凉了。一阵风刮过,洛一鸣缩了缩脖子。
“那个,小白脸说我看不到……光。那是什么光,你能看到么。”
“不能,但是守夜人能看见。就像一扇门,通往现世。”
“那为什么我看不见。”
顾慈手中动作微顿,“夜盲吧,大概。”
“……”
风越刮越紧,洛一鸣又是一个瑟缩。突然余光瞥见顾慈身后似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洛一鸣惊呼:“顾哥!”
她看清了,那是个孩子,身量矮小,眼角挂着两行血泪,嘴角却狰狞的翘起,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攀在顾慈肩上,眼神诡异地与洛一鸣对视。它的双手仿佛幼兽的利爪,爪尖穿透顾慈肩上衣料,几乎就要扎进他的肩膀。
顾慈将匕首塞进洛一鸣手里,低声道:“不要和它对视。”
话毕倏地站起,同时那只小怪物爆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笑声,洛一鸣只觉全身寒毛倒起。
眼前燃起火光,顾慈闷哼一声,那只怪物正咬住他的耳朵,鲜血顺着颈侧渗进雪白衣领里。
他的手心绽出火焰,抬手偏头朝肩上一挥,火苗舔上怪物的胳膊,洛一鸣看着它眼中暴现的凶光和猛然皱起的脸,心不住地往下沉。
顾慈看不见那玩意儿,只觉得自己耳朵大概被它咬掉了。忽然一个身影朝他扑过来,耳边像刮过一阵风,然后是急促的布料撕裂声。
那玩意儿的诡异笑声渐渐远去。
***
顾慈脱力地倒下来,靠在眼前人的肩上,声音虚弱:“这件衬衫很贵的,今天第一次穿,玛德……”
洛一鸣:“……”
顾慈声音有些飘:“一鸣我……我的耳朵还在么。”
洛一鸣的手仍然有些抖,几乎握不住手上的匕首,她在顾慈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还在,就是缺了一小块。还有,我腿软了……”
洛一鸣踉踉跄跄扶着顾慈坐下。他从口袋里摸出止血棉和纱布,递给洛一鸣。
“你好像叮当猫。口袋里什么都有。”
“叮当猫?”
“就是一只拥有时光机的蓝色的圆圆的猫咪。”
“听上去很厉害。”
“嗯,单挑复联不在话下。”
“我就假装听懂了的样子。”
“……”洛一鸣包扎的很粗糙,“你们不是有治愈的能力么。为什么不Duang~一下把伤口愈合呢。”
“Duang~是什么?”
“额这不重要。”洛一鸣算是发现了。顾慈这人不聊天还好,看脸确实是个小鲜肉,但一聊天……代沟就出来了。
“渡人难渡己,医者难自医。”顾慈痛得深吸口气:“我们只能治愈他人,无法治愈自己。”
“好像是这样的,虽然很不公平。”洛一鸣手里动作小心翼翼,“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
“鬼娃,小畜生一只,常被用做死士,被缠上了和你死磕到底。好在它的对象不是我们,不然……嘶,不会就这样走了。”
“它看起来好可怕,但竟然是个布娃娃……我刚刚真的以为它会把你吃掉。”洛一鸣心有余悸。
“托你的福。”顾慈微喘,偏头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地上散落着的忘忧藤,什么也没说,垂下了眼。
“包好了,看着就很疼,好起来肯定慢。你回头让霍衍帮你Duang~一下。”
“好的,我会让他给我Duang~一下的。”
洛一鸣笑起来,把匕首收进鞘里,递给顾慈。
顾慈并不接:“这个送你了,我看你用着顺手,拿来防身。”
洛一鸣微愣,“哦,好的。”她将匕首收好,起身,“我们走吧。”说着又停住,“呃……所以现在要怎么出去。”
***
顾慈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有人舍不得我们,看来还要留下来叙叙旧。”
“易初勉,你要偷窥到什么时候?”
洛一鸣看过去,树影里闪出来一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小白脸。
她不动声色往顾慈身后挪了挪。
“那脏东西是你招惹来的吧。”
小白脸冷笑一声:“托你的福,现在不管是人是鬼,都想要我们的命。”
顾慈回以冷笑:“被害妄想是种神经病,不过好像也不是没救,希望你不要放弃治疗。还有,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还这样招摇过市,是嫌死的不够快?”
洛一鸣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但气场是会相互影响的。和小白脸讲话的时候,顾慈一点也不好好先生,针锋相对的很。她一方面觉得很爽,一方面又有些忧虑。
顾慈打不过那厮,这样正面刚真的没问题么?而且他还带着伤,动起手来怕是要吃亏。
“不好意思,让顾大会长失望了,我们恐怕要长命百岁。”
易初勉突然发难,指间飞出两枚飞镖,笔直冲着顾慈的方向射去。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他们面前。
***
“喀喀”两声响,镖被来人手里的……平底锅挡了去。
是的,洛一鸣多看了两眼,那确确实实实实在在是一只平底锅。
来人反手将锅扛在肩头,走上前,俯身拾起地面上的镖,凑在鼻子边嗅了嗅。
“啧啧,上面加了料吧。”
“特意为顾会长准备的,怎么,霍组长也想尝尝?”
“喀喀喀”又是几声,几只木镖应声落地。那人吊儿郎当晃着手中的平底锅,语调漫不经心:“这么重口味的还是算了,最近便秘,要戒口。”
“……”
易初勉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憋着什么坏水。
“你猜我来的路上看见了谁?你的宝贝守夜人还有……可爱的鬼娃。”
对方闻言,脸色一变,拳头一瞬间握紧,而后扯出个阴森森的笑,眼神很冷。
突然,他的视线离开那人,歪着脖子看向后面的洛一鸣,一字一顿地说:“小妹妹,下次见哦。”
突然被cue的洛一鸣浑身紧绷,他的眼睛锁定自己,但她知道,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还有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也绝对不会是冲着自己的……吧。但她就……仍然忍不住有点腿软。
那人说完,潇洒地转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而他们面前这位扛着平底锅的大哥,此时微微偏过头,无忧树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额头饱满,山根霸气,鼻梁高挺,下颌线凌厉。
***
“这是霍衍。”顾慈对洛一鸣介绍道。
洛一鸣一怔,然后她说:“主人你好。”还……鞠了个躬。
霍衍似乎身形一僵,平底锅也是一颤。
顾慈在一边被口水呛到,咳得很大声:“咳咳,叫……叫衍哥就好。”
洛一鸣眨眨眼:“哦。衍哥。”
霍衍并没有应她,只是对顾慈道:“让你好好-调-教-这丫头,却把自己搞成这德行,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慈微囧,“这不是大意了么,大意了。”
“我们走吧。”此刻霍衍转过头,彻底背对着他们,“至于这丫头,反正也并没有很想回去,就留她在这好了。”
洛一鸣怔住。顾慈低喝:“霍衍!”
“怎么,你也不想回么,那我走了。再见。”
霍衍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他们的视线。两边的忘忧树在暗夜中闪着细碎的光,延伸出的枝叶在那人经过时候微微瑟缩起来。
此刻,夜风仿佛静止了。
第五章 鱼罐头
清晨的街道上人影寥寥。洛一鸣推开便利店的门,扑面而来是温暖的气息。
收银台前,收银员正趴着打瞌睡。
她草草转了一圈,拿了两包纸巾,一只鱼罐头,一个橡皮擦还有一瓶苹果醋。
然后坐到落地玻璃边,将桌面上凌乱的纸屑和包装袋一一扫进了垃圾桶里。
***
洛一鸣喜欢呆在这家便利店里,更妙的是它二十四小时营业。
对她来说,每天最惬意的时刻就是像现在这样,塞着耳机坐定,看着晨光将街道和树木一点点照亮。这里的灯光总是柔和又昏黄的,像夕阳,温暖又慵懒。
一扇玻璃,仿佛隔离开了两个世界,她迷恋这种奇异的感受。
抬手看了看腕表:七点过十分。
她走到收银台,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到桌面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微动了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空气重新陷入安静。
洛一鸣掏出手机,找到自己的闹钟,将时间调到一分钟后,然后把它扣在了桌面上。
很快,轻快而嘹亮的音乐声响起:
“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鼓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借我一双小翅膀,就能飞向太阳~我相信,奇迹就在身上~”
这是她最喜欢的闹铃。
但是他好像并不太喜欢的样子。
桌上人仍旧趴着,右手胡乱耙了耙脑后的头发,双手撑着额,慢慢抬起头来。
没有如期望中那样看到惺忪的睡眼,那双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布满红血丝,望过来的眼神……洛一鸣觉着,有些凶狠。
他是有起床气的,之前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但这次似乎比较严重——他昨晚显然没有睡好。
***
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此人脾气不算好。
讲话时候语音低沉,不冷不热,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就是那种敷衍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虽然声音是极好听的。
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嘴角偶尔翘起——仅仅是那种敷衍的漫不经心的弧度。但还是好看的。
耐心几乎为零,容易不耐烦,但不会发作,只是把眉头微微拧紧——以那种敷衍的漫不经心的力度。所谓眉飞入鬓,就是如此吧。
被洛一鸣强行叫醒的时候呼吸会加重,从鼻腔里长长出一口气,然后便连眼神都欠奉一个——就连起床气,也是那种敷衍的漫不经心的程度。
综上,冷漠是这个男人最突出的特质。
然而神奇的是,洛一鸣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很亲切。好像这个屋子里的灯光,温暖又慵懒——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这样告诉孟晓,却换来那丫头一个硕大的白眼:“emmmm长得帅的人都是自带光环的嘛,这个我深有体会。不过吧,我觉得咱们没必要把“见色起意”这个事包装得这么文艺又玄乎,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洛一鸣:“……”
***
孟晓对于洛一鸣的这次一见钟情表现得异常兴奋。她特意过来看过一次,然后激动地勾过洛一鸣的肩膀:“这人帅爆了!贼有男人味!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鸣鸣,之前倒是我错看了你。原来你喜欢这一路的,有点闷骚哦。”她嘿嘿嘿嘿,笑得极其猥琐,一边撺掇她:“我跟你讲。你看啊,这家店离你家不过一公里不到,而且你不是说他一般晚上看店,这样的肯定没有女朋友。然后你这虽然长着张小学生的脸可毕竟身份证可以证明你已经成年了,而且我看他那样子妥妥是个萝莉控。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活,你还犹豫什么,大胆上啊!”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闷骚了,也不晓得孟晓是怎么看一眼就得出“那样子妥妥是个萝莉控”这样的神结论的,而且她对“萝莉”这个词十分反感——但,除开这些,她说的都挺有道理。
于是洛一鸣给自己做了一番无懈可击的心理建设,迎着对方那仿佛要吃人的脸色,一脸诚恳地说:“现在已经过了七点,你该去厕所了。”
男人一瞬不瞬看向她,他那副敷衍的漫不经心的面具终于在这一瞬间,“咔”的一声——彻底崩坏了。
他手指用力揪头发,深吸一口气,又从鼻腔里重重呼出,咬牙切齿:“所以,丫头,你每天这样来闹我……就是为了让我去拉屎?”
终于对自己说话了。洛一鸣有些振奋:“嗯,不是说过,七点前是大肠经运行的时间,人体需要排便。”
“那我要是不去呢?不去难道会死?!”男人突然大声。
洛一鸣思考了一下,答道:“不会,但你会开始吃自己的屎。”她声音平平,就像在说早上好一样无波无澜。但她察觉到话题的走向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对方被哽住,脸色一时精彩,似是气,似是笑:“那就吃屎好了,你管不着吧。我说丫头,忍你很久了。天天这样特意跑过来,就为提醒我拉屎?有病?”
他头发蓬乱的咆哮着,像一头抓狂的狮子。那个敷衍的漫不经心的面具,此时被他踩在脚下,恶狠狠地碾成了渣渣。
很好,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毫无顾忌地吐露心声,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意味着她又前进了一大步。
洛一鸣再接再厉,道:“我没有特意来提醒你拉屎。”她指了指桌上的物品,意思是她主要还是过来给他捧场的,“只不过顺便提醒一下。”
“……”
“十八块八。”袋子被粗暴的丢在一边。男人垂了眼,不再看她。
洛一鸣把苹果醋从里面捞出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我讨厌苹果醋。”
洛一鸣掏出小本本,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碎碎念:“讨厌豆浆、面包、小笼包、烧卖、油条、红豆粥、绿豆粥、皮蛋粥、苹果、香蕉、玉米棒还有……苹果醋。”她眨眨眼,看向他:“那你喜欢吃什么。”
“吃屎。”
“……”她似乎并不在意,接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副碎成渣的面具在一点点拼凑起来。男人抬眼:“为什么要告诉你?”眉眼间没有温度,可好看的眉眼,就算没有温度,也不妨碍它们好看。
“因为我要和你告白。”洛一鸣声音轻快,心却突然跳的飞快。
***
他定定看她,眸子漆黑,里面的情绪似乎藏的很深,又好像毫无遮拦。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那情绪分明就是——厌恶。
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洛一鸣整颗心突然笔直往下坠,与此同时,脑海里浮现这双眸子,它们定定看住自己,很快移开视线,一秒钟的时间,那里面她之前错过的,但现在终于捕捉到的情绪——分明就是厌恶。之前他给过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一样的,就是现在这样。
“不用了,我不会喜欢你的。”那副面具再次严丝合缝的,戴在了他的脸上。
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不会喜欢你”。
明明是很伤人的一句话,但洛一鸣竟觉得其实还好。有时候,语言的杀伤力要比很多不声不响的东西逊色上许多。
她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嗓子里哽了一根鱼刺,胸口上压了一块砖头,窒息感让指尖微微的发麻,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觉得自己是要哭了。
然而——
“噗。”短促却嘹亮的一声屁响。
洛一鸣腮帮子微鼓,胸口起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要再吃屎了,身体会抗议的。你听,放屁就是信号。”
“……”
没有去看他的表情,说完话,她握紧手里的袋子,昂首挺胸快步离开了。
***
刚刚那个屁是她放的。
那人肯定气的不轻吧。但是不要紧了,破罐子破摔而已,无所谓更糟糕了。
根本就没有起床气,只是不想一睁眼就看见自己。也并不讨厌苹果醋,不过是讨厌自己。迟钝如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
“老板,两个肉包子!”
“好嘞,三块钱。”老板笑嘿嘿。
“昨天买还两块呢!”洛一鸣气鼓鼓。
“嘿,昨天两块,今天还就要三块了。这涨不涨价我说了算,买不买您看着办,谢谢了。”
蒸笼里的肉包子冒着热气,老板正满脸堆着笑,隔着蒸汽瞧见这孩子好好的眼睛一红开始吧嗒吧嗒掉泪珠子,有些慌神,连忙把包子包好了递过去:“得,得,怕你了,算你两块,就这次啊。”
洛一鸣拿了包子就走,老板跳脚:“诶,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还没付钱呢!”
她又折回去,眼泪流的很凶,吸着鼻子在裤兜里摸索。
老板瞅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又陪着小心问:“你怎么了,哭什么呢?”
“要,要迟到了。”因为哭的厉害,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老板以为听错了,又问一遍:“啥?”
“要迟到了!我说我要迟到了!”洛一鸣大声道。
“……”
老板最终没要她钱,让她赶紧去学校,明天再给。一边感叹现在的孩子都太娇气,迟个到而已,就哭唧唧,想当年他还逃学旷课呢,那不是得上天台?
***
洛一鸣一路哭到公交站。上了车还在抽噎。
一位暖大叔特意给她让了座。她刚坐下,袋子里的鱼罐头就骨碌碌滚了出来。
她弯腰从座椅底下捡起来,放进了袋子里。
公交停站,司机刹车。她眼睁睁看着那只鱼罐头又滚了出来。
洛一鸣捡起罐头,起身下了车。
十五分钟后,洛一鸣等来了下一班车。于是她迟到了。
“其实有时候很羡慕你。”
把手提袋塞进抽屉里,洛一鸣看向孟晓:“什么?”
“门卫夹道欢迎,老师亲切慰问,原来迟到也能这么优雅。”
“……”
在洛一鸣无数次被救护车送出校门后,老师们对于她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在自己的课堂上晕倒。迟到早退都无伤大雅。
“乖乖,我的罐头带了吗。”孟晓舔了舔唇。
洛一鸣愣了愣,摇头:“忘记了。”
孟晓苦着脸:“你不是每天都要去那个便利店么……”
“以后都不会去了。”
“……”孟晓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看见洛一鸣肿肿的眼皮,陷入了沉思。
“晓晓。”洛一鸣突然唤她。
“嗯?”
“你喜欢我吗。”
“……”孟晓眨了眨眼,“干嘛啦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
“……你清醒一点。”
“好吧,干嘛突然逼人家说这么肉麻的话。”
洛一鸣白她一眼,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鸣鸣这么可爱,当然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了!”
她眼角余光瞥到孟晓突然扑过来的身影,却还是没能来得及躲开她猛然抱住自己脖子的魔爪,也没能来得及拿开嘴边的水杯。
洛一鸣的牙齿磕到杯沿,呛到的水从鼻孔里喷出来,杯里的水洒出来大半,剩下那一半她其实非常想泼在孟晓同学的脸上。
“你……咳咳,发什么神经!!!”
她这边咳得惊天动地,孟晓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
早晨的阳光照亮了孟晓的眼睛,那双红色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
“你是旅途你是故乡
你是不愿停下的难忘情长
你是逃离废墟的路途茫茫
你是忽明忽暗的不悔时光
你是一束生命的全力绽放
你是认真书写的一笔一划
你是几缕发丝的错误生长
你是解药你是营养”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洛一鸣:“……请你闭嘴。”
整个早自习了,孟晓仿佛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都在耳朵边上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各种情诗和歌词。
孟晓捧心,做沉痛状:
“你是我患得患失的梦,我是你可有可无的人。
你是我辗转反侧的梦,我是你如梦山河的故人。
你是我情深似海的依赖,我是你早已过时的旧爱。”
“……”
孟晓发了一整天神经,放学前抱着洛一鸣脑袋大声说:“鸣鸣,我永远爱你。”
洛一鸣放弃了挣扎,毫无灵魂地回应:“好的,我知道了。”
那只鱼罐头安静地在抽屉里躺了一整天,洛一鸣拎上它,挥别孟晓,搭上了回去的末班车。
第六章 佩奇
楼梯间的灯突然亮起。洛一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罐头。
回来路上特意看了眼保质期——并没有过期。
她扭头看向身边,举了举罐头:“还是说你想吃?”
话音未落,罐头突然脱手,叮叮当当滚下了台阶。
***
“……你讨厌它?”
“为什么?”
“好吧。我也不喜欢吃鱼。”
“我叫洛一鸣。”
“不可以。”
“……你叫什么名字。”
长久的沉默。
“我帮不了你。”
洛一鸣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身打开门,脚迈出一步后顿住。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退出来,把门重新关上。
“说吧,要做什么。”
***
深夜十点半,洛一鸣背着书包走出小区。
亡灵走在她前头,时不时回头,像是担心她没跟上来。
今早在公交上,洛一鸣一眼就看见它。太惹眼了——粉色的发光体,挂在握环上,前后晃荡,百无聊赖的样子。
顾慈说过,如果不想被缠上,就要尽可能避免与亡灵对视。
可是视线的交汇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所能做的只有“摆脱”,根本没有“避免”一说。
她猝不及防跌进那双银色的眼睛里,随即触电一般移开视线。不过短短几秒钟,却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某个深渊里手忙脚乱地爬出来,全身脱力,后背渐渐渗出虚汗。
甚至所谓摆脱也是不存在的。
它盯了洛一鸣一路,尽管后者全程自欺欺人地不去看它,努力朝着车窗玻璃上的一块污渍看得聚精会神,好像这样对方就看不见自己一样。
“你能看见我吧。”
“艹,为什么假装看不见。”
“我又不是地缚灵,你甩不掉我的。”
“你同桌长得真好看。”
“这道题我会,太简单了,要告诉你答案吗。”
“你们几点放学?”
“卧槽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在挖鼻屎。”
“你妹的,理我一下可以吗。”
“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
“求你了。”
它就这样在洛一鸣耳边自言自语了一整天。此刻在前面带路,倒是难得安静。
洛一鸣跟着它穿过十字路口,经过便利店。
她不动声色往里面瞟,看到男人的侧脸,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平日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些坚硬的线条此刻显得柔和起来。
洛一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脚下没防备,不偏不倚踩到只空可乐罐,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
亡灵被她这边的动静吓一哆嗦,屁颠屁颠跑回来,伸出手,那意思是要扶她起来。
洛一鸣下意识把手给过去。
嗯,当然……彼此都握了个空。
粉红色的家伙愣了愣,手捂着肚子,身子往后仰,发出“嘎嘎嘎”的某种像……鸭子叫一样的声音。
不难看出来,它这是在……笑。
洛一鸣有些黑线地起身,拍拍屁股,拾起那个被踩扁的可乐罐,顺手把地面上零星的垃圾也都收拾了,一起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走吧。”她拍拍手,一回头就看见那只鬼正扒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前,朝里面张望着什么。
走近后听见它有些雀跃的声音:“我想要那个书包。”说着还伸出粉色的手指头,穿过玻璃,直直地指向里面的货架。上面躺着一排粉色的书包,书包上画着那只粉色的长得像吹风机一样的猪。
“……”
***
洛一鸣:“看我干嘛。”
亡灵:“求你了。”
洛一鸣白她一眼:“我没钱。”
亡灵:“求你了。”
她侧目:“你让我帮的忙就是这个?”
“……不是。”
“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洛一鸣想起什么,补充道:“做鬼也一样。”
“求求你了。”她坚持,视线转而黏在书包上,不在看洛一鸣,似乎笃定她不会不管自己。
有人推门出来,洛一鸣侧身避让,缓缓合上的门被她伸手拦住。
那货见了,一刻不耽搁,径直穿过玻璃,朝着货架走去。
门在身后合上。洛一鸣知道,这时她应该装作视而不见,然而她就是忍不住去看那人——他正在接电话,声音低低的,并不像早上和她说话时候那样大声。
早上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可是很奇怪,她只要踏进这扇门,就身不由己地觉得很安心。只要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想要更靠近,靠近到……可以感受体温和呼吸的距离。她深深地,被自己这种想法雷到了。
你没救了,洛一鸣。她对自己说。
“我想要这个。”粉色的手指头雀跃地一指。
emmm…在外面看的时候没有觉得,可是这个货架会不会太高了一点…好吧其实就差那么一丢丢…洛一鸣踮着脚抻着脖子,手指堪堪能摸到佩奇的鞋底┐(-`)┌
旁边那只眼巴巴瞧着她,似乎是想笑,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很识相地控制住了表情——当然这只是它自以为。洛一鸣看到它的两腮膨胀的像只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嘴里吐出来粉红色的泡泡。
她垂头深吸一口气,微微屈膝,然后卯足力气跳了起来——
***
“啊!”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与此同时她的头顶一痛。洛一鸣下意识捂住脑袋,回身就看见男人捂着下巴弓着腰,五官扭曲。
洛一鸣整个人都凌乱了:刚刚为什么没有听见脚步声?又为什么偏偏要在那时候跳起来?他本来想帮自己拿书包!那个姿势!她脑补了一番——可不就是壁咚么(ω)
洛一鸣承认这个时候脑子里竟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挺有病的。
“你……你没事吧?”她心虚问道。
“你看我像没事吗!!!”对方咆哮。
她看到那双猩红的眼睛……肯定很疼。
“磕到舌头了吗。我看看……”说着她凑近一步伸出手……
然后手腕被一把握住,他干巴巴地:“没有。”
表情有点凶。他气势汹汹走近。
洛一鸣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砰”一声磕到货架。
她以为自己要被揍。然而他只是靠近,洛一鸣鼻尖蹭到他胸前的衣料,一瞬间她几乎要屏息,但很快不动声色地轻轻嗅了嗅——是好闻的味道,夹杂着他的体温,像雨过天晴后空气的味道。
***
壁咚!!!!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洛一鸣依然忍不住有些晕乎。
他很快退开了,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洛一鸣的手腕,瞬间松开,转身走向收银台——他的手里捏着那只小猪佩奇的书包。书包在他宽大的手掌里,看起来小的楚楚可怜。
旁边那货从刚刚开始就在“嘎嘎嘎”地笑,一边狂拍自己的大腿。
洛一鸣送了它一个白眼。
她试图与男人搭话:“店里怎么卖起了书包,之前好像没见有。”还全是小猪佩奇的……
“这只猪最近很火,进了些货。”
竟然回话了!语气也不冲!
洛一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莫非……喜欢小猪佩奇?
“嗯,佩奇很可爱,我也挺喜欢的。”她讨好地说道。尽管内心疯狂os:这个长得像吹风机一样的家伙究竟哪里可爱了…然后一边脑补眼前这人一脸冷酷地看动画片的画面…还,还挺萌⊙_⊙
“这猪叫佩奇?”男人瞥他一眼,表示不以为然:“太丑了。”
“……”好吧,是她想多了┐(-`)┌
收银台边上的一大罐口香糖这时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一声响,洛一鸣吓得肩膀一抖。
她下意识说了句抱歉,蹲下身把散落出来的口香糖一一放回罐子里,一边用眼神警告那只鬼:你老实一点!不然我就回家了!
洛一鸣把罐子放回原位,付了钱,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他说:“很晚了,不回家么。”
竟然主动搭话了……
洛一鸣有些僵硬地回头,然后鬼使神差地乖巧点头:“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她推门出去,果然就朝着回家的方向走。
直到耳边的咆哮声让她回过神来。
“卧槽,你怎么回事?不是答应我要跟我去个地方吗!”
“喂!这位同学,你特么的难道真的要回家?!”
洛一鸣:“……”
她有些囧,掩饰道:“啊,走错方向了,我这记性,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你是被那个小哥哥迷得神魂颠倒吧,花痴。”
“我想回家了。”洛一鸣作势欲走。
“你……站住!做人要言而有信!”
她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求你了。”
洛一鸣回身看它:“做鬼要有骨气。‘求你了’是你的口头禅么。”
“……也没有,但是只要我这么说你都不会不理我。”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求我。”
“那是为什么?”
洛一鸣想了想,随口说道:“可能因为你是粉色的?我喜欢粉色。”
对方愣了愣,然后惊呼:“我是粉色的吗?!”
“我看不见颜色,所以从来不知道……”它好像很开心,一只手捂住胸口,原地打起了转,一副被自己萌到的蠢样。
“我也喜欢粉色。”它是在笑吧,虽然那张模糊的面目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洛一鸣笑了笑:“走吧。去你要去的地方。”
***
经过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她心虚地低着头,并加快了脚步。
“不得不说你的眼光还不错,他很帅,论外貌的话你配不上他。”
洛一鸣:“……我又想回家了。”
“但是其实你也很美,虽然仅限心灵美。”
洛一鸣:“……多谢夸奖。”
红灯亮起。
“为什么喜欢小猪佩奇?”
“嗯?其实也不算喜欢,就是之前答应送人的。不过我很羡慕她。”亡灵歪着头,“她有乔治和猪爸爸猪妈妈,住在独栋别墅里。最重要的是,她几乎从来不学习不做作业不考试。试问谁踏马不想成为佩奇呢?”
“……”洛一鸣突然觉得是这么回事。好像也突然有点理解这只猪为啥这么受欢迎了。
“既然你记不得自己名字,那你觉得‘猪小妹’这个外号怎么样。”洛一鸣诚恳发问。
“……你高兴就好。”
“好的,猪小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我家。”
黄灯闪烁。
猪小妹突然转过身,径直朝着街角走去。
洛一鸣愣了愣,只好跟上去。
他们来到了一家网吧。
刺鼻的烟味让洛一鸣不适地抽了抽鼻子。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人们的脸上——都是些学生。
猪小妹在一个男孩子身边站定。
那个男生正要坐下,他的椅子突然自己往后挪了挪。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嗷!”屁股开花的声音。
“……”
罪魁祸首气哼哼:“你跟他说,他姐叫他滚回家睡觉。”
洛一鸣微讶:“你弟弟?”
猪小妹点头。
洛一鸣张大嘴:“你是个妹子?!”
“……你好像很惊讶。”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点娘的男孩纸。”
“……那你特么的还叫我猪小妹!”
“其实我是不好直接问你性别,就试探了一小下。虽然你坦然接受了这个昵称,但你的言行举止大部分时间都在告诉我你是个男孩子。不管怎么样,大部分女孩子并不会一口一个踏马的或者卧槽。”
“……你一定是对女孩子有什么误解。”
“……”
***
洛一鸣走上前,拍拍男孩子的肩,对上他小小的眼睛:“小朋友,你姐姐叫你回家睡觉。”
对方先是一愣,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洛一鸣:“你谁?”
洛一鸣:“你姐的朋友。”
男孩子又是一愣:“我看起来很好拐卖的样子吗?好啊,那我问你,我姐叫什么。”
洛一鸣:“……猪小妹?”
猪小妹:“……”
男孩子:“……”
“大姐你走好,不然我报警了。”少年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
她举了举手里的书包:“这个书包是她送你的,给。”
男孩子并不接,看着书包上的佩奇,似乎有片刻的失神。
“我差点就信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姐答应过我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兑现过。”他的拳头握紧,依然看着那只书包,声音低下来,“而且……”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少年猛地抬头看向洛一鸣,豆子眼睁得圆圆的,眼圈一瞬间发红。
空气突然陷入沉默。
周围的键盘声和鼠标响一刻不停。
少年瞬间红了的眼眶,好像并没有人在意。
他看一眼那个书包,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手臂里。
洛一鸣看到,猪小妹在他身边蹲下来,手轻轻搭上少年的发顶,然后动作生硬地摸了摸——显然她之前几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她的手僵硬地像一根粉色的树枝,而刚刚的动作,在洛一鸣看来,就像一根树枝轻轻地在少年的头顶上……抽了两下。
第七章 孩子
“喂,真的是她让你送我的吗。”
“嗯。”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记性不太好,最近才想起来。”
“啊……一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能想起来,记性太特么好了。”
“……”现在的小学生都这种风格吗⊙_⊙她试图搭话,“你叫什么名字,读几年级。”
男孩小嘴一撇,白眼一翻:“吴婷婷是怎么和你说我的。是不是就说我是个讨厌鬼,连名字都没告诉你?”
洛一鸣愣了愣,反应过来“吴婷婷”是猪小妹的名字。
“我叫吴思远。四年级了。早就不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了。”他略显嫌弃地颠了颠手里的书包。
洛一鸣默默吐槽:四年级而已,“了”什么“了”←_←幼稚?呵,你这个年纪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一不为幼稚代言←_←
***
因为傍晚的阵雨,路上有些积水。这时一辆车从身后过来,洛一鸣正要提醒男孩,就见他敏捷地将书包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然后结结实实抱在了胸前。
“……”她默默伸手将走在外侧的男孩子拉到了右手边。
因为刚刚哭过,吴思远在一边时不时吸鼻子。
洛一鸣递过去一张纸巾:“擦一下。”
“不用。”
她举着那张纸不放下,问:“鼻涕好吃么。”
“……”
吴思远瞪她:“你好恶心。”
“还好吧,吃鼻涕的比较恶心。”
他气哼哼地抽走那张纸,鼻涕擤得震天响。
然后那团鼻涕纸被他随手“嗖”一下扔飞出去。
“你手边就有个垃圾桶。”洛一鸣看着地上的纸团,沉默了三秒后,提醒道。
他满不在乎:“反正会有人扫。”
“是么。那不管你吃什么,反正拉出来的都是屎,你怎么不直接去吃屎。”
“……”吴思远的表情就好像吃了屎一样。
看着他老老实实走过去把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洛一鸣很满意。
“吴婷婷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
“吴婷婷怎么会有你这种乱扔垃圾的弟弟。”
***
二人一路互怼。
倒是旁边的猪小妹,一路上都很安静。
他们转过街角,男孩突然停住,望向前面小区楼的眼神里有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东西。
“怎么了?”
“我不想回家。”
猪小妹似乎也正在看着同一个方向。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小区里大多住户都熄了灯。零零星星亮着的那些窗户,不知道哪一个是他们的家。又或者,这里面其实并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们留的。
“小孩子是不能不回家的。”
“为什么。”吴思远声音闷闷的。
“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成为大人了就可以吗?”
“也不一定。”
一阵沉默。
“我要回家了。”他紧了紧怀里的书包,扭头看向洛一鸣,似乎在做什么挣扎,耳根有些泛红,最后挤出两个字:“拜拜。”
这孩子咋说个拜拜也这么费劲呢。洛一鸣有些好笑。
叫住他:“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吴思远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
洛一鸣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诚恳地点头。
只见男孩眉头慢慢皱起,眼神瞬间戒备起来:“你说认识我姐姐,那她叫什么名字。”
嘿,这你不才告诉我呢么——洛一鸣忍着笑:“吴婷婷。”
为了打消他迟钝的警惕心,又道:“你姐姐最喜欢吃鱼了。”
小家伙垂了垂眼,貌似是被说服了。
洛一鸣再接再厉:“人有三急,借你家厕所用一下,不可以吗。”
吴思远撇撇嘴:“好吧,那走吧。”他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你好恶心,为什么话题总离不了排泄物……”
洛一鸣:“……”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
小区很安静,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急促地响在黑夜里。吴思远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悠哉,走的有些急,洛一鸣吃力地跟上,发现楼道里一片漆黑。
吴思远:“我走前面,你跟着。楼道的灯坏了。”
洛一鸣刚想说这娃还挺贴心就听见他说:“免得你摔下来把我压死。”
“……”
他们才走两步,眼前蓦地灯火通明。
洛一鸣随口道:“这不是没坏么?声控的吧。”
“之前明明是坏的。”吴思远也有些错愕,皱起鼻子,“可能修好了吧。之前就是坏的。”
洛一鸣对上他的豆豆眼,少年执拗的眼神让她有点莫名其妙:“好好好,是坏的。”
谁知这话一出他更不高兴了,眉毛拧起来:“本来就是坏的。”
他就这样站在一节台阶上,一只手抱着那只书包,扶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一鸣。
洛一鸣突然就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
她有理由相信自己如果不说点什么,这个小祖宗可以就这样杵在这和她对峙到天亮。
少年头顶翘起的那一小撮头毛看得洛一鸣心里痒痒的,想给他顺回去,手抬到半空发现够不着,于是不着痕迹的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知道了,这个灯本来是坏的,今天给修好了。你拿这个骗我图啥,我信你,信你。”看着吴思远松开的眉头,洛一鸣轻嘘一口气,“所以我们可以走了么……人有三急。”
她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不坐电梯。但很快他们就到了。
吴思远掏了上衣掏裤子,四个口袋支楞出来,就像乌龟的四只脚一样。
他用力抿了抿嘴,有些沮丧:“钥匙丢了。”
洛一鸣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他扭头往下走。
她惊讶:“哎你去哪儿?”
“附近有个公厕,我带你去。”
洛一鸣闻言怔住,伸手拉住吴思远的肩膀,他回过头来,脸上是焦急的神情。
“不是……现在你连家都回不了了还操心我拉不拉屎呢?”
这回他竟然没有嫌弃:“人有三急,屎尿屁是能憋的吗?要拉裤子上的。”
他显然是刚才走的急了,讲话时候有些喘不上气,原来一路上都记挂着洛一鸣的“三急”。
洛一鸣心里一软,又觉得屎尿屁仨字能从他嘴里这么流利地蹦出来挺稀奇的。
“咳……我知道人有三急是哪三急,你不用说这么直白。”她有些好笑,“再说哪里就能拉裤子上了,不至于,我还能再憋一憋。”
“真的?”
对上这孩子狐疑的眼神,洛一鸣使劲点头:“真的,还能憋。”
谁想他立刻鄙夷地看着洛一鸣:“看来你常憋啊。”
“……”你高兴就好。
“可不要拉裤子上。”
“不会,不会。”洛一鸣再三允诺,想到什么,嘿嘿逗他:“这么担心……你之前拉裤子上过?”
一见这孩子的表情立刻不对了,洛一鸣心道不妙,得,又触雷了。
第八章 礼物
“诶这有开锁的小广告!”洛一鸣发现新大陆一般看向那几张她刚才就瞧见的小广告,声音刻意地拔高,差点儿没破音。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同时一只手扶上门把手,这时身子猛地往一侧倒,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一跟头,手里的手机也好险没有飞出去。
洛一鸣张着嘴看向徐徐打开的门:“哇……傻孩子你家门这不没锁嘛?”
吴思远惊得呆住,却也不忘反驳:“你才傻子。”
说着气鼓鼓地推门进去了。
洛一鸣在身后眼风一扫,斜了眼一旁摊手装无辜的猪小妹。
***
屋里果然没有人。吴思远把客厅的灯按开,紧接着又把卫生间的灯按开:“去吧。”一副生怕自己拉裤子上的样子让洛一鸣觉得想笑。
她其实并不想上厕所,刚刚就是随意扯了个借口,然而还是老老实实在马桶上坐了几分钟。
出来时候吴思远已经不在客厅了,客厅的桌子上大喇喇地摆着一串钥匙。
这时对面房间的门“喀”一声打开。她推门进去,按开灯。
房间干净整洁,不像是久无人居的样子,看来有常常打扫。让洛一鸣惊讶的是房里过于压抑的色调:厚重的灰色窗帘紧紧拉着,黑色的书桌静立在墙角,墙纸是褐色的,包裹着这个空间密不透风。
“我也喜欢粉色。”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声音。
***
洛一鸣走上前,径直拉开书桌的第三个抽屉。
“你干什么。”
吴思远从身后小跑过来,“砰”地一声把抽屉关上。凶巴巴瞪着洛一鸣:“你难道不知道没有经过允许就乱翻别人东西是很不礼貌的吗?”
“我知道。”洛一鸣面无愧色,“那我不看,你看可以吧。”
“我为什么要看?”吴思远莫名其妙。
“因为吴婷婷希望你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吴思远冷笑。这个表情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
“希望我看到?她从不让我踏进这个房门一步。”
洛一鸣只好道:“那是以前,她现在说不定想让你进来了呢。”
少年眼里的光愈发暗下去:“她都不在了,哪里有什么现在。”吴思远转过身,朝外走去。背影紧紧绷着,像在忍耐着什么。
洛一鸣手搭上抽屉,声音很轻,像是试探:“但是她可能有一些话来不及对你讲,还有些东西来不及给到你——”
少年猛地转过身,眼睛已然通红,拳头握紧,浑身紧绷,像是被困住的幼兽:“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每一天都说讨厌我!每一天!还没有说够吗!她从来不对我笑!题目做不出来就骂我是白痴!她考第一名但从来都不教我写作业!晚上十一点我在客厅写作业她在房间看小猪佩奇!声音还开得那么大!妈妈骂她她就骂我!说我告状!我根本没有!我说没有她也不信!还掐我的眼皮!你知道掐眼皮有多疼吗!我哭得那么大声她也不理我!我不小心拉在裤子上了她让我躲在学校厕所里等她,等到天黑了她也没有来!就因为我以前骗她我考了全班第一她就一直叫我小骗子……明明她才是大骗子!答应过我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做到过!一次也没有!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少年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上。稚嫩的脸上是深切的痛苦。
孩子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不同于成年人的麻木,他们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幸福,然后热情地毫无顾忌地拥抱它。
孩子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不同于成年人的警戒,他们毫无防备地用一颗柔软温热的心脏去迎接所有伤害,其时尚且不晓得痛苦是什么,深深折磨着他们的,是茫然、委屈、无措以及恐惧——这些永远落不了地的情绪。在尝试着让它们落地的过程里,孩子终于学会了痛苦。
洛一鸣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个抽屉,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起身轻轻走上前,摸了摸少年的头,用力将那撮翘起的呆毛摁回去,又看着它重新翘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以后记得不要随便把陌生人带回家,就算是姐姐的朋友也不行。他们要三急的话,告诉他们公厕在哪就好了。钥匙在客厅的桌子上……下次出门时候不要忘记检查钥匙。”
然后她关上门,安静地离开了。
***
猪小妹一直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到了红绿灯。洛一鸣停下来,“你没有想说的吗。我可以听。”
猪小妹静了片刻,飘到绿化带上,颓然地坐下。洛一鸣跟着坐在一边的马路桩子上。
“吴思远说的没错,我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讨厌你’。其实,你知道吗,他刚刚说的那些还不是我对他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他不知道,每次给他挑鱼刺的时候,我都诅咒他被鱼刺卡住才好。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心声。最后那一次,终于有一根被遗漏掉的鱼刺。只不过掉到了我自己的碗里。”
“那根鱼刺刺破了我的食道,最终到了主动脉。”
洛一鸣静了几秒,“你爱吃鱼。虽然一直在假装不喜欢,但连吴思远都能看出来。”
“你喜欢粉色,可你的房间里看不到粉色。”
“你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吴思远,然而满满一抽屉都是没能送给他的礼物。”
“你现在想让他看见那些礼物,是为了什么呢。”洛一鸣感觉嗓子眼艰涩,她竟然忍不住地感到委屈,不是为自己,也许替吴思远,或许,也替猪小妹。
猪小妹抬头看着夜空:“为了什么……”她似乎在苦笑,“妈妈对他很好,非常好……而我是家里可有可无的人。我常常想,要是没有他,妈妈是不是就会爱我。所以我欺负他,因为他抢走了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可后来我知道了,妈妈不爱我,也不爱吴思远,甚至不爱我爸。她只爱她自己。吴思远没有抢走我的任何东西,他也并没有比我多得到过什么。”
“我没有讨厌吴思远。他虽然很笨,但并不讨厌。我希望他知道……他并不讨厌。我并不讨厌他。”
“所以,你想让那些礼物帮你告诉他:你不讨厌他了。”洛一鸣偏头看猪小妹的侧脸。粉红色的灵魂似乎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光芒也在渐渐暗淡下去。可仍旧昂着脖子看着天空。
“我们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其实最敏感。吴思远未必就不知道妈妈的自私,也不见得多想要妈妈的爱,只是他不想失去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但他是真的想要你的爱——只可惜你这样吝啬。”
***
“你或许是爱他的吧。你对他的爱就像你准备的那些礼物一样,藏在抽屉里,从没有见过光。而你对他的恶意,却在你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里,完完整整地被传达到了。所以你觉得他会为那些从未见过光的礼物而感动,然后原谅你对他肆无忌惮毫无缘由的伤害么。就算他被感动了,原谅了你,可他还那么小,以后那么长的日子里,他常常会想起的,关于你的种种,是不是就再没有那些不堪的记忆了呢。还是说就算有,他也不能去恨,而是要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去原谅你。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洛一鸣觉得胸口发闷,她来不及思考这些话究竟该不该说出口,但说出来的这一刻,她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绿灯又一次变红。
洛一鸣不再看她,抬头看去,今夜的星星少的可怜。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孩子的嘶吼声。
吴思远的身子那样小地跪缩在地上,可他的悲伤却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
洛一鸣走出房门那一刻才终于能够重新呼吸,门关上之前,她看了一眼那个背影,那个脆弱的背影在催促着她的离开。
她什么都不知道。
悲伤并不能够感同身受,同情其实无甚意味。
他不需要自己,而真正让洛一鸣感到难过的,是他需要的人也已经失去了陪伴他的资格。
洛一鸣听到身边的痛苦呜咽,可亡灵是没有眼泪的,就像亡灵没有笑容一样。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并不讨厌,他是,他是……”
她的声音破碎又颤抖,身体痛苦地缩成一团。
洛一鸣闭了闭眼,看见那张稚嫩的脸庞:“他是值得任何人爱的好孩子。”
他那么委屈地在控诉,却连一句讨厌都说不出口,更不要说恨。恨对于心思简单的他来说,太过于复杂。
他有在很好的成长,诚实善良,虽然过于纤细敏感,但好在没有丧失信任和爱的能力。
“你想告诉他这个是吗。他会知道的,等他遇见那些爱他并且勇于告诉他的人,就会知道了。”
“会吗。”吴婷婷轻轻问。
“会的。”洛一鸣轻轻回答。
她仍然闭着眼睛。脑海里突然想起白日里孟晓念过的一句诗:
“明知魔鬼正步步逼近
而你,吾爱
你必先魔鬼而至。”
直到一个声音将她已然飘远的思绪猛然拉回:“一鸣!”
洛一鸣仓惶睁眼,跌进一双眸子里。
顾慈震惊地低头看着这个孩子,她的眼珠幽黑,眼下两道血色的泪痕触目惊心。
第九章 小红
顾慈用湿巾替洛一鸣擦干净眼下的血痕,动作有些急切而且粗暴。
他垂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染了几分薄怒。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所有的话竟都哽在喉头。顾慈看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黯淡无光,空洞无物。他的心蓦地收紧:“……一鸣?”
洛一鸣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用力的闭紧,再睁开。
“顾哥……”那双眸子里终于有了光,映出顾慈的脸。
顾慈喉结微动,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句,把沾了血的纸巾缓缓攥进手心,再无别话。
洛一鸣察言观色,有些心虚:“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顾慈此刻没什么表情,洛一鸣心里愈发没底。
她惴惴:“是她来招惹的我。”
咦?这个对话好像有点奇怪?
“我就问你一句话——”
洛一鸣一秒入戏:“爱过。”
顾慈:“……”
见他终于不再板着个脸,洛一鸣抿嘴笑起来:“顾哥你拉着脸的时候有点儿可怕。”
顾慈嗤道:“我看你胆子不是一般二般肥,竟然也有怕的?”
洛一鸣囧:“哪里,也就一般肥,一般肥……”
“顾哥你怎么在这儿?”要说碰巧遇见她是不信的……
“霍衍告诉我的,说你在这儿。”
“哦……啊?”
“契主和守夜人之间有天然的感应。他能感知到你的位置,还有你的……状态。”
洛一鸣眼神忽然暗下去:“我又……给他添麻烦了。”
“倒也没有。他挺开心的。小错多犯犯,犯着犯着哪天就踩到了底线,他其实喜闻乐见。”
“……”
“我就这么不招他待见啊……”
“还行吧。他一向挺没礼貌的,向来吝惜好脸色,由着自己性子来。不过一般没功夫憋着劲找人茬,对你的话,不得不说——还是有些针对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慈生气了,他生气的表现不是直接骂你,是拐着弯儿阴阳怪气不冷不热地……骂你。
***
“你刚说的底线,是什么?”
顾慈正色:“背叛。守夜人如果背叛了契主,灵契会自动解除。”
“我不会的。”洛一鸣信誓旦旦。
顾慈挑眉,眼里闪着不明意味的光,他笑起来:“我信你。”
洛一鸣听出他语气里的笃定,微愣,轻声道:“为什么……信我。”
“因为爱情。”
“……”
“走吧,送你回去。”顾慈见绿灯亮起,转身走在前面。
洛一鸣起身,拍了拍裤子,缓步跟在顾慈身后。
突然,几声犬吠划破静夜。
他们这时刚过了马路,顾慈随手将手里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洛一鸣循声望去,看见巷子口一只流浪狗对着漆黑的巷内低吠着,喉咙里滚动着威胁意味的低吼。
她走近,发现巷内站着一人——借着昏暗的光,洛一鸣瞧出来那大概是个流浪汉。
他向前俯着身子,似乎要捡什么,动作犹豫。
就在他终于捡起来的时候,巷子外的狗猛地一通狂吠,眼看着就要冲着他扑过去,那流浪汉于是扔手雷似的把手里的东西迅速丢了出去。
那东西“啪叽”一声落在洛一鸣脚边,她这才看清——原来是个脏兮兮的煎饼果子。
然后那只狗开始冲着洛一鸣叫唤,她吓了一跳,为了表示自己丝毫没有和它抢食的意思,抬脚把那饼踢了过去。
可这一脚踢得有些用力过猛,那饼飞起来不偏不倚堪堪砸在那只狗的门面上,又立即被弹出去。
狗子惊叫一声,似是被吓到,碎着步子退后,发出哀哀的声音。
狗子看过来的眼神可怜兮兮……这怎么搞得好像自己在欺负一只狗一样=_=
洛一鸣:“……”
***
扔个垃圾回头就找不见人,然后就看见某人正在欺负狗子的顾慈:“……”
洛一鸣微犹豫,只好小心走上前,把饼又轻轻地,朝那狗的方向踢了踢。
于是她踢一下,狗子后退一些,再踢一下,狗子又退一点。
而她此时看上完全是去一副下一秒就要弯腰直接拿起那饼往那狗嘴里塞的样子……
顾慈满头黑线,轻咳道:“你回来。”
洛一鸣闻声回头去看顾慈,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流浪汉,他正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洛一鸣一下子僵住——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饼捡起来给他递过去……
洛一鸣夹在一人一狗中间,求救似的望向顾慈。
顾慈看着洛一鸣囧囧有神地夹在一人一狗中间,抬头望了望天。
***
他走到流浪汉身边,声音温和:“兄弟,相逢即是缘分,一点小钱,拿去买点吃的吧。沿左手边——也就是你右手边这条街直走八百米后右转,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流浪汉偏头去看他,低头看看他手里的钱,又抬头看看他的脸。
流浪汉的头发很长且乱,遮住脸,只一双眼睛露出来。
顾慈只见这货眼神骤然凶狠,他啐了口口水:“老子不是乞丐。”
顾慈脸色一变:“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时巷子口经过的一位路人停下脚步——此人大半夜的还戴着个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神秘兮兮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然后慢条斯理走近流浪汉,步子不停,将人逼进了巷子里的墙根,他翘了翘脚:“擦干净,你的口水。”
谁知那流浪汉嗤笑一声:“呵,你怎么证明是我的口水?”
路人声音不悦:“擦不擦。”
“老、子、偏、不、擦、你、来、打、老、子、啊。”
气压低到极点,眼看着俩人就要打起来,顾慈跟进去,觉得有必要劝个架,轻咳一声,刚准备开腔,就见那路人凑上去,一把撩开流浪汉的长发,几秒后,声音惊疑:“小红?”
又静了几秒,流浪汉:“怎么是你?!”
嘿,竟然是认识的。顾慈觉得神奇。更叫他觉得神奇的是,这黑灯瞎火的,居然也能看清脸?还有这流浪汉的名字真是特别……
顾慈突然觉得头皮一麻,就见那流浪汉此刻又一次向他发射凶狠的眼刀。他莫名。
***
洛一鸣见顾慈进了巷子,连忙跟过去,一走近,就听见一个声音:“他欺负我,帮我揍他。”
然后就瞧见那长发流浪汉二话不说朝顾慈扑过去,二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顾哥!”洛一鸣惊呼。
顾慈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流浪汉的头发,那货嗷嗷痛叫。一旁帽子兄见状抢上来就去掐顾慈的脖子。
洛一鸣见状,愤怒地加入了战局。可无论怎样使劲儿那厮胳膊都纹丝不动,于是气急败坏把帽子兄袖子给拉起来,低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惨叫声响彻整条空荡荡的街道。
第十章 你的名字
“停!!!”
混乱中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大家竟也都齐齐松了手。
“这位兄弟,你说清楚,为什么打人?”顾慈质问。
“谁是你兄弟。老子是你爷爷!”流浪汉气焰嚣张。
顾慈脾气那么好一人,给气得不轻:“我说你这狗咬吕洞宾的,好心好意帮你……”
“你踏马的骂谁是狗呢!”
“谁骂你是狗了!我这是个比喻!你有没有文化!”
“把我比喻成狗那不就是骂我是狗!你把老子当傻子呢?!”
“你神经病吧!算了不和病人计较。”顾慈一看就是不会吵架的,争执了两嗓子便面红耳赤,他看向旁边的那位路人:“我说你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你朋友,他这样迟早要被抓起来。”
帽子兄静了几秒,说:“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听着这么像我认识的一个怂货呢?”
顾慈愣了愣,沉思道:“别说,你讲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我不太熟的变态。”
汽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车灯骤然打进巷子里,再缓缓暗下去。
时间很短,但足够几人看清彼此的脸。
空气陷入了死寂。
***
当看清帽子兄的脸后,洛一鸣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顾慈的背后。
“哟,原来是顾大会长!”帽子兄阴阳怪气。
“呵,竟然是小易同志!”顾慈皮笑肉不笑,“这位是……”
易初勉拍拍旁边人的肩膀:“他啊,你见过的,夏泓。”
夏泓依旧恶狠狠盯住顾慈,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人。
顾慈微愕,旋即了然似地笑了笑。
易初勉偏头看他身后:“不介绍一下?”
洛一鸣一个哆嗦,顾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洛一鸣,你见过的。”
易初勉冷笑:“没想到能再次见面——烈焰的守夜人。”他伸出手,“幸会。”
洛一鸣听出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硬着头皮伸手和他虚握了握。
“切,烈焰的守夜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厮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啊!”夏泓话未说完就吃了易初勉一记爆栗:“不好意思他又犯病了。”
顾慈笑笑:“上次不过开个玩笑。一鸣是霍组长的守夜人,小姑娘不懂事,那天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怎么会。顾会长说笑了。”
上一秒还打的难分难舍,眼下却是一派和气。
洛一鸣有些看不懂。照理说新仇旧恨,现在对面还加一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她以为易初勉一定会大打出手。
可现在却像是有什么顾忌,只一味的打着哈哈。
***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回见。”易初勉突然道,拎着夏泓的领子就要把人拖走。
可还没来得及踏出巷子口,就被一个身影挡住去路。
易初勉声音骤冷:“这么快就找来了帮手,会长好手段。”
顾慈怔住,回身去看,巷子口杵着一人,身形高大,抱臂立定。
虽然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霍衍?”
霍衍淡淡应了声:“嗯。”
顾慈:“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顾慈知道他说的这个不放心指的是洛一鸣。霍衍交待自己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神情过于严肃。看来一鸣的状态确实十分反常,不然他绝不至于跟过来。
“就来了一个?未免太轻敌了吧,二比二,你们不见得能讨到便宜。”易初勉冷哼。
“……”洛一鸣感觉受到了冒犯。
“二比二?你身边这位,恐怕还打不过那边的小学生吧。”霍衍声音低低的,倾身凑近夏泓的耳边,一字一顿吐字:“小辣鸡。”
洛一鸣:“……”她竟然一秒反应过来霍衍嘴里的小学生就是指的自己。
可夏泓罕见的,竟没有炸毛,而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愣是生生受了这一句带有侮辱性质的“小辣鸡”。
气氛一时凝滞。
***
“放轻松,这里没人想要你们的命。”
霍衍说完,夏泓蓦地逼近他,情绪激动地质问道:“没人想要我们的命?那你们那条通缉令是什么意思?痛打落水狗吗?还是说,”夏泓一字一顿:“那一夜的一切其实根本就是你们一手主导的!”
顾慈大骇:“你疯了吗!怎么会是我们,你——”
霍衍抬手,顾慈止了声,胸口剧烈的起伏,唇抿的死紧。
“通缉令是协会发出去的没错。至于那一夜的事,我们也在追查,目前还没有结果。”霍衍看着易初勉:“说起来,你不会也觉得是协会干的吧。”
易初勉并不松口:“谁知道呢,三大家族的没落,协会恐怕喜闻乐见,尤其是霍组长你。”
“我以为至少你还勉强算是个聪明人。”霍衍似乎很失望。“无凭无据的,原来全靠臆想。协会与三大家族虽然一直关系不睦,却也绝没有到势不两立除之后快的地步。再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要公报私仇到这种地步,得能在协会一手遮天为所欲为才行——而这样的人,协会上下只有一个,那就是顾会长。”
顾慈在一旁疯狂腹诽:这明显有推锅嫌疑的说辞是怎么回事儿?小小的组长?装,可劲儿装。我看你可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小小,对你,一手遮天为所欲为都算谦辞。
夏泓:“呵,顾大会长平日里可没少针对我们。”
顾慈再次疯狂腹诽:不好意思,针对你们的还真不是我……不过勉强算共犯吧,毕竟自己也确实由着他胡闹来着。
他只好打着哈哈:“夏小少主误会了,工作上的小小摩擦而已,何来针对一说。”
霍衍:“要说最看不惯你们的,讲道理,根本不是协会。三大家族现在完球了,我们是不是喜闻乐见不好说,教会那帮垃圾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易初勉:“那又怎样?他们那群跳梁小丑怎么可能……”
霍衍不等他说完,嗤笑道:“他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让三大家族灭门?”
易初勉不语。霍衍语无波澜:“怎么不可能。我晓得你们向来自视甚高,在此之前一直都觉得无人能够撼动你们的地位吧。可结果呢?不过一个晚上的事。退一步说,就算教会没这个能耐,协会就有了?倒是承蒙你们看得起。再退一步,那就算协会有吧,协会又是唯一有的?那还真是承蒙你们如此看得起。”
易初勉一时无言。
“那通缉令呢?你们要怎么解释。”夏泓一针见血。
霍衍:“会长,看来小少主们完全不懂你的良苦用心。”
顾慈突然被cue,只好故作深沉地冷哼了一声。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良苦用心。通缉令是霍衍坚持要下达的,顾慈当时只当他疯了,问他缘由,他却故作高深,见他那德性便也懒得问了。他倒是要看看霍衍玩的是哪一出。
“这样戴个帽子就敢出来溜达,真以为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见顾慈不拔腿就跑还能唠嗑几句,你就这么不把他和他背后的猎灵师协会放在眼里?”霍衍似是站累了,偏过身斜倚在墙根下,“不见得吧。”
“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给你通风报信说夏泓在这吧——你不过是仗着背后有人。可那些人,在通缉令颁布之前,甚至不知道你们还活着。敌人在暗,你们在明,你们就好比他们手心里的蚂蚁,轻轻捏死,连声儿都没有。你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三大家族就此,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灭门了。这一纸通缉令的作用,无非是告诉那些三大家族的拥趸们:你们的少主还活着,你们追随的三家还可以再稍微苟延残喘一下。”
“怎么,不是对你们家族的威信声望很自信么,那万千拥趸若是因为协会的一面之词就把你们抛弃,那三大家族恐怕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长久的沉默。
顾慈简直忍不住要为他鼓掌了,这一招确实是妙。虽然他有怀疑过是不是霍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要对三家来个斩草除根……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你们不会……”夏泓突然语音哽咽,竟是要哭的模样。
易初勉:“……”
霍衍:“怎么?易少主还是信不过我们么。”
他并不答言。
“信,我们信!”夏泓一边嚎一边说,被易初勉赏了一记暴栗。
顾慈:“你们现在住哪里?”
“酒店不放心,住的小旅馆。”易初勉态度好了一些。
夏泓指指身后的巷子:“我住这儿。”
“……”
顾慈感叹:“原本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也是苦了你们了。”说着想到什么,“哎一鸣你们家不是还空着两间房……”再一想又觉着不妥,“也不成,毕竟是个女孩子,他们几个大男人住进去终究不太方便。”
洛一鸣此刻什么也没听进去。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
心里隐隐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手指微微发麻。
洛一鸣一步一步走上前,踏出巷子口,在霍衍身侧站定。借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那张脸。
是她在心里默默地,珍而重之地勾勒过无数次的轮廓。她竟然没有早认出来。在灵域那一晚,竟没有认出来。
月光之下无新事。
是他,竟原来……一直都是他。
心跳的轰鸣声肆无忌惮地叫嚣着什么,她无暇去听。
这是命运的恩赐,亦或是玩笑,她也无暇去想。
***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白日里她小心翼翼问出的话在此刻有了回答——
洛一鸣此刻看着霍衍,脑子里想的,只是:他叫霍衍。
霍衍,是他的名字。
八年了。
为了一个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耿耿于怀八年之久——洛一鸣一时竟不知道,这该算是念念不忘的长情呢,还是一种偏执到几近变态的执念。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是不是也会有,痴痴不放,徒留空想。
洛一鸣盯着霍衍的脸,此刻她清晰意识到的是,管他回响空想,对着这样好看一张脸,傻瓜才会胡思乱想,而觉悟高如洛一鸣,此刻自然是旁若无人,专心欣赏。
顾慈轻咳一声:“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夏泓:“月亮?今晚有月亮?”
易初勉:“你还小,不懂。”
夏泓:“……”
第十一章 风筝
清晨的湖滨广场杳然无人,洛一鸣盘腿坐在广场中心,手里轻轻牵着风筝的细线。风忽然换了方向,那只粉色的hellokitty失去支撑,横冲直撞了几下,便开始摇晃着往下坠落。
洛一鸣松开手里的线,静静看着风筝颓然跌进花坛里。她缓缓收了线,过去将它拾起,重又走回到广场中心——那里的地面上孤零零立着一只鱼罐头。
“吴思远一直想让我带他去湖滨广场放风筝,他觉得那些用一根细细的线就能让风筝飞起来的人很厉害。我当时嗤之以鼻。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也不会放风筝……你呢,你会吗。”
“嗯。其实很简单的。”
“你经常放吧。”
“也没有经常。偶尔。”
“那你偶尔放风筝的时候可不可以……”
“可以。”
***
吴思远昨天没有来。他说那天自己太凶了他很抱歉。还说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很危险,以后不要了。又说自己对放风筝不感兴趣。他讲话真的很像个小老头。
洛一鸣昨天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到了湖滨广场,等了三个小时,他果然说到做到没有出现。
他如果来了,洛一鸣会教他放风筝。
她会告诉吴思远,风筝能够飞起来,并不只是靠一根细细的线,也不是靠那个握着风筝线的人,它真正需要的是风。只要迎着风来的方向,它就可以飞上天,只要一直朝着风来的方向飞,它就不会掉下来——心之所向,素履以往。这个道理他那个别扭的姐姐明白的太晚,但洛一鸣希望他可以早一点明白。
洛一鸣其实想问猪小妹:来不及说出口的爱,和没有勇气启齿的恨,哪一个更叫她后悔。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不在了。
***
“……你讨厌它?”
“嗯。”
“为什么?
“我讨厌吃鱼。”
“好吧。我也不喜欢吃鱼。”
“那我们做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一鸣。”
“可以叫你小鸣吗?”
“不可以。”
“好吧,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记不得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了。到底是多久也记不得了。”
洛一鸣将风筝放在鱼罐头边上,望一眼平静的湖面,轻轻说了句什么,低语很快消散在晨风里。
她转身离开,太阳在她身后缓缓升起,阳光爬上遥远的山坡,照亮湖水,然后落在鱼罐头上,落在风筝上,追上洛一鸣的脚踝,最终笼罩住这一整片土地。
***
洛一鸣回到家,推开门,厨房传来人声。
夏泓:“我要多一些鹌鹑蛋,火腿一根半,韭菜不要忘了,还有芹菜!”
顾慈:“你这每天一大早的非吃韭菜芹菜什么毛病……”
易初勉“我的和他分开煮。面不要太软。”
顾慈:“行行行,一个个都是大爷!我堂堂协会会长……”
夏泓:“辛苦顾会长嘿嘿嘿。”
易初勉:“有劳顾会长。”
易初勉和夏泓大爷一般抱臂站在一边,顾慈举着锅铲翻白眼。
洛一鸣扒着厨房的门:“顾哥,我的蛋要七分熟,谢谢!”
顾慈:“……”
***
那天顾慈提了一句让易初勉和夏泓住到洛一鸣家,后面考虑到他俩毕竟是男的,担心洛一鸣介意。洛一鸣倒是不以为意,大方表示可以住进来,但是要负责做饭。
二人当时不置可否。
结果他们煮饭时候竟然是洗好的米直接煮连水也不加的……
洛一鸣就觉得,他们还知道要洗米,挺不容易的。
于是洛一鸣只好自己来,虽然菜色简陋,他们倒也吃得很妥帖的样子。
之后的某一天,顾慈来串门儿,顺便下厨煮了个面,大家一起吃过,夏泓在饭桌上咂着嘴热烈邀请顾慈常来玩儿。
于是顺理成章的,就变成顾慈在解决他们三人的温饱。虽然他也不算厨艺高超,但奇在乱炖的本事挺好,尤其煮面,面汤鲜爽,很不错吃。
夏泓那厮一抹嘴就抱着顾慈胳膊嚎:“顾会长简直功德无量!你不知道我们前些天吃西红柿炒蛋,蛋炒西红柿,西红柿鸡蛋汤……吃到吐啊!!!”
洛一鸣大囧:“那不是你们说我做的菜里就这个还能吃么……”
夏泓:“那你也不能天天做啊!!!不说我们吧,难道你自己吃着不腻么!!!”
“我,我还好啊。”
“好吧但是我们不太好……阿勉梦到自己脑袋上长出了西红柿,我在梦里拉出来的屎都是蛋花样子的!”
洛一鸣黑线:“那你们有意见可以提……”
夏泓叹了口气:“这不是寄人篱下不好挑三拣四么。”
洛一鸣:“……”
“而且你连个地上的煎饼都宁愿踢给狗吃也不给我,现在愿意炒番茄鸡蛋给我,我应该知足了。”
洛一鸣头都大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自己把煎饼扔给那只狗的吧……”
“是吗?就算是吧,那不管怎么说你也还是选择了那只狗没有选择我啊。说到底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只狗。”
洛一鸣连忙解释:“怎么会,你肯定比一只狗强啊。”
说完觉得不太对,果然夏泓又叹了口气:“原来我在你心里也就比狗强一点。”
“……”
洛一鸣向顾慈求救,他憋着笑,清清嗓子:“一鸣对你算是很客气了,不信你问易初勉,和一鸣第一次见面那回,他的待遇还不如你。”
一边的易初勉闻言,一口水呛到,面色瞬间黑如锅底。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慈妥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易初勉状似不经意的撸起袖子,状似不经意的露出小臂上那个牙印,状似不经意的提起:“第一次就不说了,第二次嘛……不提也罢。”
洛一鸣内心:这是来劲儿了?这么说你们都还受苦了委屈了?我还得谢谢你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她搁下筷子:“别啊,怎么不提了。你们恐怕都记不清了,我来做个简单的前情回顾。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掐脸又锁喉,骂我是鸡什么的残次品什么的不提也罢。另一个好心全当驴肝肺,顾哥给钱买吃的反遭暴打,我看不过去帮个架原来也帮错了——不提也罢。”
顾慈默默地,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
易初勉轻咳,看向夏泓:“你是不是要洗碗。”
夏泓忙点头:“是啊你要帮我么。走吧一起的。”
二人风一般卷了碗筷就进了厨房。
第十二章 夜盲
“一鸣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厉害呢?”顾慈见那二人吃瘪笑得合不拢嘴。
洛一鸣擦干净嘴:“还行吧。不过我之前也没发现顾哥是个临阵脱逃舍弃队友的人。看来人啊,还是要相处,日子久了才能深入全面地了解彼此,而不是浮于表面。”她似乎是刹不住车,开始无差别攻击。
顾慈一噎:“嘿你这丫头记仇的本领不得了……我都说了那不是丢下你,权宜之计而已。”
“我就姑且装作信你。”
顾慈:“……”
她看一眼顾慈的耳朵,竟完全好了,半点看不出伤痕。
顾慈留意到她的视线,摸摸耳朵,说:“你衍哥给Duang~的,技术过硬,没有留疤。”
洛一鸣看一眼顾慈,声音忽然软下来:“衍哥……最近怎么没见着他人。”
顾慈靠在椅背上,悠哉摸着肚子:“他啊,最近和教会那群人有些不对付,挺忙。”
“啊那就好。”
“……那就好?”
“还以为他故意躲着我,便利店也不见人。”
顾慈不解:“他为什么要躲你?”
“他不是特讨厌我吗,还以为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才……”
顾慈眉毛拧起来,洛一鸣突然紧张:“怎么了?”
“哎我说你……”他似是不忿:“你对他倒是不记仇。”
“我对他记什么仇?”
见洛一鸣一脸真情实感的疑惑,顾慈更不忿了:“他那天晚上要把你一人丢在灵域你忘了?他还老说你是小学生你也不介意?”
“哦这些都……不要紧。他不一样,他救了我的命。而且……”洛一鸣开始为霍衍辩护。
顾慈似笑非笑:“那他救你的命也不是自愿救的啊,他当时一见是你别提多嫌弃了,当场就要走人,还是我强迫他他才和你结下的灵契。”他看着洛一鸣的眼神开始变得十分微妙。
***
那晚在巷子里,洛一鸣看霍衍的眼神就让他瞧出些端倪。
霍衍那货啥好事没干,偏偏洛一鸣还这样回护他——果然有些人仗着美貌是可以为所欲为的,霍衍那张脸还真是无往不利。他只是没想到,就连洛一鸣这么懂事稳重的孩子竟也没能免俗。
洛一鸣毫无所觉:“那他到底还是救了不是么……”说着终于发现顾慈眼神过于暧昧,她话锋一转,不无心虚:“再说顾哥你也说过的,守夜人必须对契主绝对忠诚。我要是对他也斤斤计较,那还谈什么忠诚,你说是不是。”
顾慈笑得愈发别有意味,“你说得对,很有觉悟,我很欣慰,你一定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守夜人,我拭目以待。”
洛一鸣:“……”她想起什么,有些囧:“……可是顾哥,我连灵域的门都看不见。”
顾慈沉吟:“你的问题,我们叫做‘睁眼瞎’。这个缺陷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硬伤,不能用。可你的契主是霍衍——这个问题倒可以说是无伤大雅。霍衍不是一般的猎灵师,他……有些特别。灵域的域门是流动的,我们不能在那逗留太久,一来是久了会被灵域渐渐同化,导致看不见域门;二来那里的环境对灵族人很不友好,瘴气会消耗我们。第一点霍衍完全不用担心,不晓得他眼睛开过光还是怎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域门——当然,除非他双目失明。不过有一点要提醒一下,如果是灵魂状态,我们就算看得见域门也无法自己离开,必须由一个现世的生者牵引着,才能踏出域门——所以他入睡的时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守着。不过你也不用有压力,你衍哥是个狠人,对睡眠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嗤之以鼻,基本上不怎么睡觉,平日里都闭闭目养养神,再睁眼又是好汉一条。”
洛一鸣现在去想之前每天早上伏在收银台上的那个身影,觉得有点儿心疼。再想到那段时间里每天风雨无阻跑去闹醒他的自己……emmmm只能说厚积薄发地为她后来的失败告白埋下了深刻且浓重的伏笔。
洛一鸣:“顾哥,我有一个问题。”
认真听讲的学生是好学生,热爱提问的学生是模范生——顾慈面上带出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微笑,声音和蔼:“好的,你问。”
洛一鸣:“衍哥记仇么?就是……如果得罪了他,要多久或者要怎样才能让他消气?”
这个问题就好比在数学课上举手问老师:怎样让家长在二话不说且绝不动手的前提下,在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上干脆利落地签下他们的大名?
顾慈闭了闭眼,满头的黑线:“在记仇这件事上,你衍哥是认真的,宗旨是:做到极致。至于消气,不存在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消失两个字:他有一万零一种方法让得罪他的人从他眼前,或者——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洛一鸣:“……好的,打扰了,顾哥你继续。”
顾慈:“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洛一鸣想了想,说:“衍哥再睁眼又是好汉一条——你说到这里了。”
顾慈:“……对,又是好汉一条,接下来就是……一鸣,我有个事要告诉你。”
洛一鸣见他突然郑重,便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顾慈:“你成功地让我忘记了我们本场聊天的主题。”
洛一鸣:“……”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提醒道:“你刚刚说了第一点,我猜,你接下来应该要讲第二点,就是瘴气会消耗你们。”
顾慈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对,第二点……只能说上帝是公平的,霍衍对瘴气基本上零耐受,在灵域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消耗。所以他的作战风格一向是速战速决,以快准狠闻名于业界,业务能力在业界堪称顶尖,所以年纪轻轻就被推上了组长的位子。”顾慈趁机在洛一鸣面前吹了一波霍衍的彩虹屁,语重心长地说:“一鸣,能做你衍哥的守夜人,是你的荣幸。”
洛一鸣脑海里突然跳出之前某人说的那句:“我一直觉得霍衍很不是个东西……”
她面上八风不动,正经地赞同道:“是的,三生有幸。”
***
“其实,看不见域门我还挺担心的,但是听你说完这些话感觉轻松多了。”
顾慈:“看不见也没什么,我不也看不见。”
洛一鸣怔住,“这么一说,顾哥你也夜盲吗……”
顾慈噎了一噎,说:“那倒没有。因为八年前的一次意外,眼睛坏掉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云淡风轻得好像坏掉的是旁人的眼睛,与自己毫无干系。
静了几秒,洛一鸣叹道:“那你一定很厉害。”
顾慈:“……”他似乎总有那么些时候跟不上这孩子的脑回路。
第十三章 年方二八
“你看你虽然是个睁眼瞎,但你是会长……会长和组长哪个官大来着?”
顾慈:“……会长。”
“对,那你官比霍衍还大……会长比组长大几级来着?”
“……一级。”
“是的,你官还比他大一级。衍哥这么厉害,那你必须更胜一筹。”
顾慈:“……有理有据,叫人信服。”静默片刻,“我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洛一鸣:“能成为衍哥的守夜人,是我的荣幸。”
顾慈:“对,比起一个指路者,霍衍更需要的,是一个并肩作战的帮手。恶灵的隐身术对守夜人是不管用的,而且他们的武器——瘴气,对守夜人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当然还是会有影响的,因人而异。所以你们可以指导作战,必要时候还能充当人肉护盾。总之,守夜人的本职是引路者,同时也可以是猎灵师的战友。”
洛一鸣总觉得,顾慈说这段话时的语气有那么点浮夸和那么丝没底气是怎么回事……
看洛一鸣似懂非懂的样子,顾慈耐心解释:“针对恶灵的隐身术,你们可以充当猎灵师的眼睛,帮助猎灵师定位敌人方位。至于人肉护盾,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必要时候及时挡掉暗算,一定要反应机敏当机立断,不能畏首畏尾……”顾慈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行,这样纸上谈兵没效果。我们晚上去趟灵域吧,实战演习一次。”
洛一鸣点头,皱眉:“去倒是好说。可我们俩都是睁眼瞎,回来时候怎么办。”
顾慈突然很后悔自己告诉了她“睁眼瞎”这个词……
他放下水杯,就见厨房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夏泓和易初勉。
“这个简单,”他用下巴指指那两位,“这不就有两个现成的导游?”
顾慈笑得春风拂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一鸣太阳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了前车之鉴,她晓得,迎接他们的,注定又是鸡飞狗跳的一晚。
***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一室明亮。洛一鸣出来倒水,就看见夏泓立在窗前,双手环抱于胸前,朝外出神望着什么。
沙发上的易初勉抬手遮住眼,一动不动,像是熟睡的样子。
她刚走到茶几前,夏泓听见动静,瞧见是她,招了招手:“小鸣,过来。”
洛一鸣唇一抿,放下水杯走上前,一字一顿道:“小泓,我来了。”
夏泓脸色一变,凶巴巴道:“不准这样叫!”
“是你先叫的。”洛一鸣淡淡回道。
“我可以,你不可以。”夏泓蛮不讲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凭什么。”
“凭……凭我比你大!长幼有序,懂不懂。”夏泓腰板直了直,似乎很得意。
“你九几的。”洛一鸣不动声色。
“九……什么九几!”夏泓气结,“我看上去很老么!”
“那请问芳龄。”
夏泓炸毛:“芳你妹!”
“开个玩笑,这么激动。”洛一鸣食指抵在唇边,“把人吵醒了你当心挨揍。”
说着夏泓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人,果然收敛一些,他一脸嘚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往洛一鸣眼前一怼:“你自己看。”
洛一鸣都快对眼儿了,她把脖子往后抻了抻,那是一张身份证。看清后,拉长了声音,说:“哦——年方二八。”
她声音无波澜:“不好意思,本人虚长你三岁。”见夏泓不信,她拍拍他肩膀:“你等等。”说着扭头走进房间里,很快又出来。
洛一鸣把自己身份证递过去:“童叟无欺。”
夏泓接过,目光在洛一鸣和手里的证件上疯狂来回,最后接受无能似地盯着洛一鸣那张小学生的脸陷入呆滞。
洛一鸣面无表情:“愣着做什么,快,叫姐姐。”
夏泓:“……”
他收起惊掉的下巴:“你……你小时候是不是很挑食不吃饭。”
洛一鸣莫名其妙:“还好吧,不怎么挑食,饭吃的也挺多。”
夏泓想了想,说:“那你一定是没有好好睡觉,所以没发育好。”说完还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洛一鸣:“……”你才没发育好,你全家都没发育好!-_-#
他望了一会儿窗外,忽然问:“你真的是霍大哥守夜人啊?”
夏泓一双眸子在阳光下黑得发亮。
“是啊。”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洛一鸣一番,目光虽然赤裸裸,倒也坦荡荡,洛一鸣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她留意到,夏泓一直都叫霍衍作“霍大哥”,是那种熟稔且亲昵的语气。
“你和衍哥很熟么,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之前那晚巷子里的针锋相对可还是历历在目,考虑到夏泓易炸毛的体质,她很委婉地选用了“关系不好”这四个字。
谁知这个词也让夏小少主十分不满,“你懂什么,我和霍大哥认识十年了,之前是误会而已。而且,我夏泓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徒有虚名的纸老虎,唯一服的,是像霍大哥这样的强者。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在猎灵师界崭露锋芒小有名气了,要不是我那时太调皮,连累了他,他本来完全可以把烈焰那绣花枕头打爆。”说到这里,他似是气急,握了握拳头,“反正在我心里,他才是唯一的当之无愧的王牌猎灵师,而那个烈焰——呵,他就是个屁!”
这段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听着实在是有些故作老成,但后面两句倒是有着少年人的意气勃发。
十年前是什么概念……那时候夏泓也就六岁吧,霍衍应该也就是十几岁的少年……
洛一鸣:“那衍哥一定恨透了你吧。”
夏泓给了她一个“你到底会不会聊天”的斜眼:“才没有。你以为霍大哥像你一样小气。”
洛一鸣:“……”
夏泓:“不过……”
洛一鸣好奇道:“不过什么。”
夏泓:“没什么。”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夏泓欲言又止,他目光转而看向洛一鸣,“总之,你只要知道,霍大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族内有一个古老的说法,每个灵族人都会遇到他们命中注定的守夜人。我万万没有想到,霍大哥的命中注定竟然是你这……这样的。”
夏泓上下摊了摊手,一副十分幻灭的样子。
洛一鸣平静道:“可能他比较命苦吧。”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每个人都在告诉她霍衍多么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这明显拿的是开挂男主的剧本,而她,当仁不让就是那个相貌平平槽点满满的废柴女主。按照剧本发展,此时洛一鸣应该感到自卑,感到配不上他,黯然神伤对镜垂泪——可是恰恰相反,他们口中的霍衍越优秀,洛一鸣就越兴奋。就像有时候你越知道那是非分之想,就越觉得无法按捺——这就是人性,矛盾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