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姑姑
洛一鸣失笑：“不用了。”
“你可算是笑了。”孟晓也跟着咧嘴笑起来，“这次是他们犯浑，对不住你。但其实都是误会，他俩对你没有恶意的。说起来还是因为霍衍，他们一个自以为是为了霍大哥好，折腾你；一个是对霍大哥疑神疑鬼，算计你。要不然自古都说红颜祸水，是有道理的，要我说啊，这霍衍简直就是一祸水。”
洛一鸣不以为然：“关衍哥什么事，还不是他们自以为是。”
孟晓一听这话，神情微妙，笑得暧昧：“是是是，不关你衍哥的事，你衍哥怎么能有错呢，必须没有。”
“……”洛一鸣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所以误会解除了么。”
“嗯，都说开了。所以说，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待，像易初勉这样闷在心理疑神疑鬼，就容易有误会，一有误会，就容易产生隔阂，一有隔阂友情就不纯粹，友情一不纯粹，就失去了其珍贵的价值，友情价值一丧失，人生的意义就缺失了一块，不完整的人生将成为永生无法释怀的遗憾。”以为自己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的孟晓说完这一大段，眼巴巴看向洛一鸣。
***
“有些事她缄口不言，你便讳莫如深，这是哪门子的了解。”——易初勉昨晚的话让孟晓耿耿于怀。
孟晓觉得，说不定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不可触碰，一鸣也许是愿意和自己倾诉的，只不过她一向不主动，那自己主动问不就好了。
一阵沉默。
自以为成功接收到暗示的洛一鸣了然道：“那你说，你们消除隔阂重归于好，找回友情的价值，重获圆满的人生——我的功劳是不是该算头一份。”
孟晓：“……”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一时拿不准洛一鸣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于是孟晓只好尴尬打着哈哈：“嘿你这思想觉悟真是不一般，思考问题的角度挺清奇。好同志，好同志。回头必须大家伙一起请你吃个饭，哈哈哈，哈哈哈。”孟晓说着，对着洛一鸣极勉强地比了个大拇指，同时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
洛一鸣粥喝完，舔了舔嘴，端了碗要去洗，孟晓手一抬接过去：“我来吧，您老歇着。”说着就把洛一鸣给摁着坐了回去。
她手劲儿奇大，洛一鸣一屁股杵下去，磕得坐骨生疼。
她哎地叫出声来，孟晓吃一惊，问道：“怎么了？碰你伤口了？不应该啊，不是都愈合了？”
洛一鸣无奈摆手：“没事儿，洗你的碗去吧。”
孟晓刚进厨房，客厅门传来响动。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洛一鸣循声望去，就见洛文清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她随手将东西放了，瞧见洛一鸣坐在客厅里，微微笑着：“已经起了呀，吃过了吗。”
洛一鸣点头：“吃过了。”
“我还说过来给你做个早餐。吃的什么。”
“红豆粥。”
洛文清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洛一鸣的额头：“嗯，没发烧就好。你爸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就怕你照顾不好自己。一会儿一起吃个午饭，下午咱就去医院啊。”
洛文清身上香水味很重，洛一鸣皱了皱鼻子：“姑姑，我没事儿，不用去医院。”
“不行，你爸担心着呢，去医院做个检查，也好让他放心。”
洛一鸣不吭声。
洛文清环视一周客厅，叹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一秒切换到谈心模式，语重心长道：“一鸣，你也这么大了，该懂事一些，体谅体谅你爸爸。像你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生活着，他怎么能忍心。小时候说这些你不明白，可现在你也该懂了，你爸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说到底还是疼你的。就是你这倔强脾气真是该改改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也试着慢慢接受你阿姨。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你这样伤他们的心又是何苦呢，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不好么。别再同他怄气了，父女之间有什么事说不开的，你这样非但让他难过，也苦了你自己不是。姑姑看你这样孤苦伶仃的，实在不忍心……”
洛一鸣眉头越皱越紧，她似乎开始头疼，眼前洛文清那张艳红的唇一开一合，她却逐渐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姑姑你来了！”孟晓甩着手从厨房出来，她这猛可一嗓子叫洛一鸣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洛文清回头看见孟晓，笑起来：“晓晓你在啊，来找一鸣玩儿呢。”
孟晓点头，一个劲儿傻笑：“是啊。一鸣可好玩儿了，我可喜欢玩儿她了。”
洛一鸣：“……”
洛文清挺高兴的样子：“好孩子，多亏了你，常来陪我们一鸣，她这孩子性子孤僻，闷得很，我还担心闷出什么毛病来。”
孟晓嘿嘿笑：“哪能啊，一鸣其实是闷骚，混熟了不晓得多热情奔放。”
洛一鸣：“……”
“晓晓真是可爱。行，那你们先坐坐，我去炒几个小菜，咱们一起吃个饭。”
“好嘞，谢谢姑姑。”孟晓十分乖巧的样子，“要不我来帮忙？”
洛文清摆摆手：“不用了，你是客人，玩得开心才是。”
洛文清拿上大包食材转身进了厨房，孟晓便拉着洛一鸣猫进了房间。
“你姑姑当真是唐三藏转世吧，忒能念了些。”
洛一鸣失笑：“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孟晓撇嘴：“讲真的，我一直不太喜欢你姑姑，就有一种浓浓的……专属于成年人的虚伪气质。”
“你这形容倒是超凡脱俗。”
二人对视一眼，噗嗤一笑。
***
三人正吃着午饭，洛文清接到电话，似乎是有急事要离开。
洛一鸣当即表示孟晓会陪自己去医院，让她不用担心自己。
洛文清走前又拉着洛一鸣的手叮嘱了一番，洛一鸣都乖巧点头应好。
把人送走了，二人才吃了几口，孟晓的手机又响起来：“咦，班长打来的？”
两人狐疑对视。
洛一鸣：“你昨天是不是忘请假了。”
孟晓：“我请了啊。”
孟晓接起电话：“班长，怎么了。找我？叫什么名字……不认识这号人啊。啊，等等。班长，你让他在那儿等我，我这就过去。”
洛一鸣见孟晓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上次巷子里遇见那个孩子好像在找我。我过去一趟。”孟晓急急起身，回房拿了包就往外走，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找洛一鸣：“一鸣。”
洛一鸣依然坐在桌边，愣愣地看过来，“怎么了。”
孟晓好像经常像这样，突然就找不到自己，要唤一声名字来确定她的存在。但其实洛一鸣根本没挪过地儿，有时候甚至就在她边上。
孟晓笑着看向她：“回来给你带蟹脚，好好歇着啊宝贝儿。”
洛一鸣看着门开了又合上，独自呆坐了一会儿。
自从昨夜从灵域回来她的反应和思维就有些迟钝。
这会儿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孟晓说的“上次遇见那个孩子”是谁。
她匆忙回房换下睡衣，拿了手机钥匙便追了出去。
第三十章 正义
洛一鸣到学校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明明只差那么几分钟，她和孟晓还是完美地错过了。
“洛一鸣。”赵启抱了一叠作业本迎面走过来，“你怎么也过来了。”
“班长，孟晓——”
“哦孟晓啊，刚刚有个男孩子来找她，她好像是带他去‘讨回公道’了。我听见她是这么对那男孩子说来着。你没见她当时的表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别提多大佬。”
“他们——”
“哦你是想问他们去哪里了吧。我看着像是往三中后街的方向去了。”
“好——”
“嗨，不用谢，客气啥。”
“……”洛一鸣指了指他的衣领，“衣服穿反了，班长。”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楼梯口差点撞上人，匆匆道了歉，又埋着头赶路。一瞬间觉得那人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她出了校门，刚拐过街角，脖子后面吹过一阵阴风，眼前一花，短暂的眩晕后一抹蓝色闯入视野。
洛一鸣稳了稳心神，绕过身前的亡灵：“大哥，现在没空理你，晚上再说。”
亡灵跟在身后：“昨天把我关进小黑屋，以为我还会信你？”
洛一鸣脚下未停：“我没有，不是我。”
“那你帮我，带我去找他们。”
“找到他们要做什么。”洛一鸣之前常和孟晓走这条路，去三中附近的步行街打牙祭。她从未觉得这段路这么漫长。
“做我能做的。”
洛一鸣：“你是不是以为暴力能解决一切。”
亡灵振振有词：“当然不是，暴力只能解决暴力，也只能被暴力解决。”
终于绕到了三中的后门，洛一鸣有些气喘，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孟晓的身影。
她把气喘匀了，回道：“不，暴力只能滋生暴力，最终又被暴力反噬。”
他们好像在进行某种辩论，不合时宜地，莫名其妙地。
正午的阳光热辣刺眼，洛一鸣的心却在看见不远处围着的人群时一点一点冷下去。
“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你看他的眼睛，真吓人。”
“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有暴力倾向什么的……”
洛一鸣拨开人群吃力地往里走，终于挤进去了，眼前的景象叫她怔住。
孟晓被两个中年大妈制住，男生站在一边神色焦灼地重复道：“不是她，不是她，你们误会了，误会了。”他的嗓音偏细，声音微弱，无人理会。
“晓晓？”洛一鸣走上前，用眼神询问。
走近了才发现，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一手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眉毛和半边脸。
有路人给他递纸巾，他并不接，只是执拗地用另一只手去掰扯大婶们桎梏着孟晓的手指，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你们放开她！都说了不是她打的！”
孟晓苦着脸：“一鸣救我！”
***
上次遇见那个被欺负的男生叫周洋，这回来找孟晓，是因为邻居家的小孩扬言要为他抱不平，他担心出事，想起孟晓说过的话，过来求助。
谁想到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剩下被揍破头的邻居家孩子。
孟晓见那孩子的模样吓人，这里面打不到车，她打算背他到街口好打车去医院，谁知那小屁孩别扭得紧，说什么都不愿意。
拉拉扯扯间围上来一群人对孟晓指指点点，围观人群以为是孟晓打的人，便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同时报了警。
两个热心大妈怕她跑了还上前按住她。凭他们怎么解释，没有人理会，非要等到警察来处理。
洛一鸣听了来龙去脉，冷眼看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冲那个孩子招了招手。
人走近了，她才看清那孩子的脸，惊疑道：“……吴思远？”
吴思远也一愣，一边眼睛因为血污无法睁开，只用另一只眼瞧着她，明亮的眼里全是惶惑。
洛一鸣拉过他，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睛，又多抽了几张帮他捂住脑门上的伤口。“她们为什么欺负你姐？”洛一鸣给他使眼色。
吴思远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立刻伸出指头指着那两位大妈，语气不忿：“她们非要说是我姐打了我，还对她动手！”
两人听了这话，傻了，问吴思远：“她真是你姐呀？”
吴思远道：“对啊。”
“可是……不像啊，她的眼睛……”
吴思远振振有词：“眼睛怎么了，没见过红眼病啊。姐，让她们好好瞧瞧你的眼睛，传染给她们。”
“……”孟晓额爆青筋，你才红眼病呢！你全家都红眼病！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也是好心想帮你，谁让你姐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孟晓这暴脾气：“我怎么不像个好人了？！”说着开始剧烈挣扎，她力气大，要不是看她们年纪挺大，怕误伤到她们，认真较起劲来，那两位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洛一鸣连忙上前道：“误会一场，阿姨们松手，松手。”
大妈们悻悻地松了手，骂骂咧咧就走了。
孟晓见吴思远脑门儿还在哇哇淌血，心里暴躁，拉上他的手：“不背就不背吧，走走走，赶紧去医院。”回身交代道：“一鸣帮忙叫个车。”说着大力拨开人群往外走：“让让，都让让，别挡道。”
洛一鸣和周洋跟上去，走到街边上等车来了，都上了车。
周洋坐在副驾，三人坐后座。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吴思远脑门上的纸都被血染透了，孟晓心焦得很：“你说你别扭什么，早让我背了不没这么多事？”
吴思远道：“我一男的，怎么能让你一女生背。”
洛一鸣失笑：“那可以让周洋背啊。”
吴思远：“我只是头破了，腿又没断，干嘛要人背。”
洛一鸣愣了愣，去看孟晓：“也对，你干嘛非要背他。”
孟晓也愣了，似乎是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对哦，我干嘛非要背他？”
洛一鸣哭笑不得。
估计是当时轴劲上来了，孟晓有时候是这样，一旦轴起来，全无理智可言。
孟晓气哼哼：“你反正是伤患，我背你一下怎么了。小屁孩，就知道逞强。”
吴思远：“你……”
孟晓瞪他：“你什么你？”
吴思远说不过，将头一撇，气哼哼不理她了。
周洋弱弱地道：“这事怪我，我没能保护好思远。”
吴思远：“是我自己跑去找他们的，和你没关系。”
孟晓简直像吃了炮仗：“保护？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冲上去不得被大卸八块啊？得亏你没有傻到和他们硬刚，晓得来找我，还算机灵。还有你个小不点，下次要打架能不能拉上几个人，真当自己是超级英雄了？”她郁闷的要死：“你说那群人，人被打的时候不见有人站出来，非逮着我不放，真是搞笑。”
难道不是不该打架吗？拉上几个人什么鬼？这样教育小孩真的好吗……
洛一鸣看她一眼：“还是因为你的眼睛太打眼了，看着就不正常，讨伐异端那不得一呼百应呢。”
“……”孟晓竟无法反驳。
“十个人欺负一个人是欺凌，一百个人欺负一个人也是。那么一万人呢？是正义。他们可能都觉得自己特别正义。”周洋突然出声道。
第三十一章 食发灵
孟晓听见这话，怔了一怔，道：“诶，这话精辟。洋洋有学问。”
周洋脸微红：“……就是无意间看到的一句话。”
孟晓笑笑，去看洛一鸣：“话说一鸣你真能干，他们喊破喉咙都没人听，你三言两语就给解了围。”
洛一鸣：“解释没有用，要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异端不是孤身一人，你也有伙伴，有替你说话给你撑腰的人。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孟晓：“……哎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异端，这听着真心不像夸人的词。”
“这必须不是夸人的词。”一直不吭声的吴思远看着孟晓的眼睛，嘀咕道，“你这是红眼病吗，看着也不太像……”
“……”孟晓黑着脸，并不去看他，干巴巴道：“天生的，怎么了？自带美瞳，别羡慕，羡慕不来的。”
吴思远：“……”
他们带吴思远去了医院，脑门上的口子挺深，给缝了针。
吴思远从受伤开始，全程愣是没掉一滴眼泪，出来还坚强勇敢地表示：一点不疼。
洛一鸣和孟晓觉得好笑，周洋却一本正经夸他：“我们小远是小男子汉了。”
吴思远闻言，把背又直了直。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个厕所。”洛一鸣说着，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你不帮我的话，我就把你的头发吃掉。全部吃掉。”
亡灵在耳边恶狠狠的威胁。
洛一鸣不为所动：“你吃吧。我正好想去剪个光头。”
“……”它哼道：“那……那我把你朋友的头发吃掉！”
洛一鸣脚下一顿，发现亡灵突然不见了踪影。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回过身去看不远处的几人，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
第二天一大早，洛一鸣接到孟晓的电话，对面的人哭到打嗝：“一鸣，怎么办，我的头发没有了呜呜呜呜……”
洛一鸣：“……”
面对亡灵的警告，那天洛一鸣非常冷酷地表示并没有在怕。
现在想想，当时她是非常有底气的。
在洛一鸣看来，孟晓他们都是猎灵师，既然穷凶极恶的恶灵都能降住，普通的小鬼必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
孟晓朝气蓬勃的双马尾换成了散下来的过肩长发，后桌的男生吹了个口哨：“晓哥哥今天很飒啊。”
孟晓抬手一撩头发：“今天请叫我晓姐姐，谢谢。”然后回过头低声对洛一鸣道：“走，去厕所。”
俩人在女同学们的侧目中手拉手一头钻进了厕所的隔间。
孟晓摘了假发，露出颗锃光瓦亮的光头，苦着脸道：“一鸣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可以直接上峨眉了。”
孟晓眉眼间有股英气，光着头挺像个小和尚。
洛一鸣端详了片刻，诚恳道：“少林寺吧，那里适合你。”
孟晓：“……”她若有所思摸着自己的光头，“讲真的，你觉得我光头怎么样，酷不酷，干脆以后就这个发型怎么样？”
洛一鸣点头：“挺酷。尤其这个天气，光头凉快，而且完全不需要担心有头皮屑，也不用洗头发了。就是冬天可能会冻脑袋，不过戴顶帽子就行。帽子戴腻了，说换就换，不像换发型那样费劲，只要你开心，天天不重样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每次理发都因为理发小哥对‘剪短一点’的巨大理解偏差而跳脚生闷气了，有益身心健康。”
孟晓汗颜：“……抱歉我从你的字里行间里听不出半点‘挺酷’的感觉。你只是在多角度辩证性地阐释‘论光头的好处’这个实用性论题罢辽。”
洛一鸣：“是吗，不好意思跑题了。话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不是需要找个人倾诉，悼念一下我那飘逸靓丽的一头秀发嘛。”孟晓唉声叹气地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壳，“这次算是着了小鬼的道了，让夏泓他们知道非得笑话死我。”
“他们能不能笑话死你我不知道，我确切知道的是，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我们恐怕就要被熏死了。”在听见隔间又一个嘹亮悠长百转千回的响屁之后，洛一鸣如是说道。
二人终于手拉手走出了隔间。
***
赵启发卷子时候认真打量了洛一鸣和孟晓俩人一番，疑惑地道：“你们真的不是双胞胎吗？”
孟晓：“……拜托班长，姑且不论我们的姓氏不一样，你就算再脸盲，也不能觉得我俩长一个样吧。”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上厕所用同一个隔间就算了，连作业错别字都是一样的……能做到这样亲密且默契的，恐怕只有双胞胎了吧。”
孟晓：“错别字？一鸣怎么可能会写错别字？”
洛一鸣：“……”她这个重点抓得很是优秀。
赵启：“是啊，所以我才觉得稀奇。”
孟晓终于回过味来：“等等……你在含影射沙什么。”
赵启似乎很茫然：“射杀……什么？”
洛一鸣插道：“含沙射影。”
赵启恍然，举起双手作无辜状：“你不要多想，我没有说你抄作业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孟晓不等他说完，打断道：“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们用一个隔间的？”
“哦，周莉你刚怎么说的来着。”赵启回头找周莉。
短发女生清了清嗓子道：“号外号外！晓哥哥一脸欲求不满地将洛学神拖进了厕所隔间欲行不轨之事。”周莉笑着看向洛一鸣：“一鸣你放心，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者，孟晓要是敢始乱终弃，大家伙一起削她。”
孟晓：“……”
洛一鸣：“……”
教室里起哄声一片。
洛一鸣悄声对孟晓说：“可惜晓哥哥已斩断青丝，遁入空门，注定是要辜负奴家了。”
孟晓咬牙切齿：“……小娘子莫担忧，贫僧今晚就找住持还俗去！”
***
于是当夜，大家便聚在洛一鸣家里共同商讨孟晓的“还俗”事宜。
“应该是食发灵，游灵的一种。”顾慈纳闷，“可是游灵一般不会无故攻击人，你这情况倒是蹊跷。”
“睡一觉就这样了，我也莫名其妙的很。”孟晓愁眉不展，“你们神通广大，给想想办法。”
“难办，”夏泓摇头，“别的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游灵滑溜的很，我们要去哪里找这家伙。”
洛一鸣闻言，看向霍衍。
第三十二章 寄生者
坐在沙发上的霍衍突然被锁定，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过来：“怎么？”
孟晓见了，笑道：“你看他做什么。霍大哥就算再厉害，也拿游灵没招。”
见洛一鸣迷茫的样子，孟晓解释道：“亡灵分两种，恶灵和游灵。恶灵凶猛，游灵无害。但对我们来说，更头疼的是被游灵缠上。这么说吧，游灵就像风，我们能感受到，但看不见，也抓不着。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没什么，可一旦被缠上，就……只能认栽。”孟晓说着说着又丧气起来。
洛一鸣陷入沉思。
此时霍衍电话响了，他往阳台走去。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顾慈突然道。
众人目光看向他，孟晓眼底一亮，狗腿道：“会长您见多识广，我就知道您有办法！”
“得，别夸太早。”顾慈失笑，“你们听说过寄生者么。”
“寄生者？那是什么？”孟晓疑惑，“原谅我孤陋寡闻，并没有听过。”
“是一种特殊体质，也叫锁灵体，身体里寄生着恶灵。自身灵魂与恶灵共存，极其罕见。”易初勉道。
“哇，阿勉我发现你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都特别有研究。”孟晓感叹。
夏泓附和：“那必须啊，这不是变态的基本修养呢么。”
易初勉勾起嘴角：“所以，换作顾慈，就是见多识广，到我就变态了？”
孟晓吐了吐舌头。夏泓嘿嘿嘿。
洛一鸣：“灵魂怎么能够做到和恶灵共生？共生是指……寄生者的体内同时有两个灵魂么。”
顾慈：“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共生。恶灵是被寄生者的本体灵魂完全压制住的，相当于恶灵的灵体被锁在了寄生者体内，灵识也被寄生者的意识完全掩盖。一般情况下，恶灵是无法威胁到人类的灵魂的。可在人将死之时，灵魂会变得异常虚弱，恶灵如果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不出意外的话是能够吞食掉人的灵魂的，导致被噬魂的人类加速死亡。”
夏泓听得兴奋起来：“哇，听着有点酷。那如果出意外呢？什么意外？难道恶灵反而会被人类吃掉？”
易初勉：“如果这个人类的灵魂足够强大，且有着非常强烈的求生意志，那么，他的本体灵魂会与入侵的恶灵有一场恶斗。输了，自然是死去。若是赢了——入侵的恶灵便沦为阶下囚，被永远地禁锢且彻底丧失灵识，而这个人类，也就从此成为了寄生者。”
夏泓：“啧啧，是个狠人……你们有认识的寄生者吗，引荐一下，交个朋友。”
孟晓抬手：“等等，各位先打住，虽然这个话题很有趣，但是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找回我的头发？还请你们回到正题，谢谢。”
顾慈：“寄生者虽然是人类，但是能看见亡灵——不仅是恶灵，还包括游灵。”他笑着看向孟晓：“非但能看见，还能够交流。”
孟晓激动道：“那不是正好，能帮我找头发！”
易初勉：“寄生者极为罕见。且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一般隐藏得极好。”
孟晓一挥手：“欸，顾会长人脉亨通，想必就算在寄生者界里也有熟识。”
顾慈：“抬举了。这还真没有。”
孟晓闭了闭眼，抿紧双唇，是忍耐的模样：“那莫非是朋友的朋友有门路？”
顾慈：“想多了，也没有。”
孟晓猛地一拍桌子：“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有什么用！”
夏泓不以为意：“那也不是全然没用，好歹涨了涨姿势。”
孟晓飞来一记眼刀，夏泓噤声。
顾慈打着哈哈：“那我不是说出来，看你们有没有认识或者了解的吗。”
孟晓闻言，重又燃起希望，目光灼灼看向旁边的易初勉：“这位兄台，您博闻强识涉猎甚广，一两个寄生者而已，想来不在话下。”
易初勉歪头看她：“谬赞了。你难道不知道，变态的自我修养之一：目中无人，没有朋友。所以请不要对本变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晓：“……好的，是我冒昧了。”她翻了个大白眼，余光瞧见霍衍叼着烟从阳台走进来，扬声道：“那边的大兄弟请你把烟掐一下谢谢。”
一直安静着没出声的洛一鸣此时连忙道：“不用，没关系。”
她知道孟晓是在照顾自己。
孟晓笑道：“哟，是谁说烟味比屎味还臭的。敢情你衍哥抽的烟就是香的？”
洛一鸣：“……”
霍衍：“……”
夏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霍衍横他一眼，猛吸一口烟，对着他的脸吐了长长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夏泓：“……”
“你去哪儿？”顾慈叫住他。
霍衍没回头，举了举手里的烟：“出去转一圈。”
众人目送着他离开。
洛一鸣：“衍哥烟瘾很重的样子。”
顾慈：“现在好很多了，之前一天少说要两包。”
洛一鸣：“戒不掉么。”
顾慈：“戒？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们没有劝他戒么。”洛一鸣说完发现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道：“一般老烟鬼身边都会有那么几个苦口婆心的朋友。”
顾慈耸肩：“那么很明显，霍衍是货真价实的老烟鬼，可我们都是假朋友。”
洛一鸣：“……”
夏泓把吃完了的苹果核扬手扔进垃圾桶，扔短了掉在地板上。他假装没看见，说：“你看你就不了解他了吧，霍大哥不是会听劝的人。不过说起来，你的灵契竟然还在呢么？”
洛一鸣撸起袖子看一眼自己腕间，道：“在的。”
夏泓：“嘿，你那天答应的好好的，原来是在骗我？”
洛一鸣：“我没有骗你。”
夏泓：“你明明骗了！”
洛一鸣：“没有。”
夏泓：“骗了。”
“没有。”
“骗了！”
“没有！”
围观众人：-_-||
“他们在讲什么玩意儿？”孟晓诚恳发问。
易初勉倾情解答：“是这样的，那天晚上，面对夏泓的威胁，在确认过自己作为守夜人有可能会拖累霍衍死掉以及灵契解除后自己不会重新死掉之后，洛一鸣就背叛霍衍以解除他们之间的灵契一事向夏泓做出了口头允诺。”
孟晓、顾慈：“……”
“我发现，其实一鸣和小泓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孟晓突然感慨。
“没错，思维单纯，情商感人。”顾慈附议道。
第三十三章 考验
见两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孟晓笑道：“你们一个劝人背叛，用的说辞是她不背叛的话就会连累霍大哥。另一个竟然被正经说服了，还认真地答应下来……你们是不是对背叛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顾慈看着夏泓：“所谓背叛，根本上是立场问题。一鸣之所以会妥协允诺你，是因为她害怕霍衍因为自己死掉，那她其实还是站在霍衍这边为霍衍考虑的。你说说，这算是哪门子的背叛。你们这是不是自相矛盾。”
夏泓：“你说的好像不无道理……”
顾慈：“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替霍衍省了一桩事，虽然方法不太可取。”
夏泓：“怎么说？”
顾慈：“霍衍有一个习惯。签下灵契之后，会小小设计一下守夜人，考验对方的忠诚度。”
夏泓：“啧啧，这个没必要吧。一旦签下灵契，契约双方便要互相信任。而且，守夜人不是契主的命定之人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你看，小鸣多忠心耿耿。”
洛一鸣：“……”
孟晓：“因为你霍大哥，他从来不信命。”
顾慈：“唷，这话有水平啊，可以做你霍大哥灵魂伴侣的水平。”
孟晓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脸得意：“哎呀，没想到我竟然能够说出这么深刻的话。不得不说，头发没了以后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保不齐哪天我就看破红尘，皈依佛门了。”
“手感怎么样？”易初勉突然问。
孟晓一愣，下意识答道：“还不错。”
易初勉：“是吗？”
孟晓：“是啊。”
于是易初勉伸手摸上她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孟晓：“……你干嘛。”
“试一下手感。”易初勉慢条斯理，“是不错，那只食发灵吃得很干净。”
孟晓：“……”
***
洛一鸣突然问道：“通过考验了吗？那些守夜人。”
顾慈笑笑：“你是第一个。”他想到什么，“有个特例，是个孩子，他随手结下的灵契，反倒安心得很，从没给过什么考验，只不过……”
夏泓：“只不过什么？”
“没了。”
众人沉默。
顾慈：“所以说，有些真相，其实是完全不需要直视的。但是霍衍他偏不，他在享受这个过程：剥开虚伪的外皮，欣赏他早已习以为常的血淋淋的真相——仿佛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再次陷入沉默。
洛一鸣突然想起那晚，霍衍带着诱哄意味的那句：“试试看，背叛我。”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当时没有立即回答他：“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也许，他听了之后会一笑而过。但洛一鸣还是想这样回答他。
孟晓：“有句话我其实一直想讲，不吐不快。”
众人看过来。
她看向易初勉：“在变态这项事业上，请你千万戒骄戒躁。因为我忽然发现霍大哥在这方面颇有慧根，很有可能后来居上，假以时日，一举赶超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易初勉：“多谢忠告。”
众人：“……”
夏泓看着洛一鸣，眼神复杂地摇摇头：“本来我挺嫌弃你的，觉得你配不上霍大哥。没想到，你竟然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够配得上他的。”
洛一鸣不语，默默吐槽：这是要毒唯转cp粉的节奏吗……
夏泓：“但我还是觉得霍大哥能够遇见更好的，也值得更好的，你要不还是趁早退位让贤？”
好的，他成功捍卫住了毒唯的尊严和意志。
孟晓：“你懂个p，一鸣再合适不过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霍大哥守夜人的位置，这么说吧：舍她其谁。”
我方唯粉强势抵达战场。
顾慈欣慰脸：“我早就说过，一鸣你一定能够成为优秀的守夜人。依我看，你可以开始着手构思出一本书，书名就叫做《守夜人的自我修养》，到时候协会赞助出版，分发下去，造福大众。”
我方事业粉激情勾勒美好蓝图。
易初勉：“干脆直接出道，协会做经纪公司。然后开一个巡回演讲会，协会主办方。反响不错的话，协会投资，再拍一个大电影。”
黑子发出嘲讽。
洛一鸣：“……”
***
说话间，夏泓又喝完了一瓶酸奶，正在舔盖。
“冰箱里酸奶是不是喝完了？”洛一鸣突然问。
夏泓有些心虚：“最后一瓶在我手上。”
洛一鸣站起身来，“我去趟超市，正好要去买点东西。”
孟晓：“我和你一起。”
“不用，很快就回。”洛一鸣说着往外走，“我不带钥匙了。”
“好的。”孟晓答应着。
夏泓：“哎，小鸣帮忙把地上的果核扔垃圾桶。”
然后洛一鸣充耳不闻，抬脚越过果核，直接出了门。
“……她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被无视的夏泓愤怒了。
“谁让你叫她‘小鸣’。”孟晓嗤笑。
夏泓：“‘小鸣’怎么了，你们还叫我‘小泓’呢我说什么了。”
顾慈：“是，你什么也不敢说。”
夏泓：“……我感觉受到了冒犯▼_▼”
***
半个小时后。
前脚去抽烟的霍衍和后脚去超市的洛一鸣都不见回来。
夏泓：“这俩该不会是私奔了吧。”
“霍衍再禽兽，也不至于对小学生下手。”易初勉凉凉的。
“诶怎么说话呢，霍大哥怎么就禽兽了。再说小鸣她成年了好吗！”夏泓跳脚。
易初勉惊讶了，看向孟晓，求证的眼神。
孟晓点头：“是啊，一鸣比我还大个两岁呢。你觉得我会和小学生交朋友吗。”
顾慈附和：“是的，我看过她身份证，虽然顶着张小学生的脸，但确实是个成年人了。”
“哦，那看来是没发育好。”消化完这个消息的易初勉了然道。
夏泓：“是吧，我也这么说。”
“……”
***
湖滨广场。
食发灵坐在湖边上，垂头盯住湖面，一动不动，像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洛一鸣在他身边坐下。
“平静无波的湖面很美，但是总有讨厌的风来煞风景。”
食发灵这句话，平淡中透露着淡淡的哲思。
洛一鸣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他们又即将要开始一场辩论。
洛一鸣：“再轻的风，只要吹过，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能让它起涟漪——这就是湖面。你讨厌的不是风，而是湖面，是它太轻易的动摇。”
食发灵：“铁石心肠的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洛一鸣：“虚伪懦弱的人总觉得自己怎样都对。”
洛一鸣发现自己只要和食发灵在一起，说话就会不自觉地冒酸气。
洛一鸣：“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但你不能乱来，到时候一切听我的。能做到吗。”
食发灵：“这些你的宠物已经和我说过了。”
洛一鸣：“……额它并不是我的宠物。好吧，这个不重要。所以呢，能不能做到？”
食发灵：“你好烦。”
洛一鸣：“能、不、能。”
“能。”食发灵不耐，“知道我有个单独要找的人吧。”
洛一鸣一顿，看着食发灵的眼睛，点头道：“我知道，许明宇嘛，他是罪魁祸首。”
食发灵：“嗯，带路吧。”
洛一鸣起身，拍拍裤子：“走吧。”
第三十四章 许明宇
周洋收到一条微信。
点开是一张照片：夜宵店，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女孩被人团团围住，女孩身材瘦小，脸色苍白。他认得她。而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周洋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弹出的那条新消息让他手指瞬间握紧，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周娘娘，又一只小学鸡要为你出头，还是母的，虽然没什么料，炸了做下酒菜也凑活。鸡骨头就有劳你来收拾了。”
他拿起钥匙冲出门，对着沙发上的周父周母匆匆说了句“同学找，我出去一下”，一边换上鞋并拨通了电话。
孟晓前脚刚收到洛一鸣发来的微信——“我去散个步。”后脚就接到了周洋的电话。
孟晓挂了电话，手机几乎要被捏爆，她定了定神，看向易初勉：“易老板，你的兄弟们借我。”
易初勉不动声色：“做什么。”
“替天行道。”孟晓突然爆了个粗：“卧槽，一鸣不晓得发什么神经一个人跑去找那群流氓了，她最好没什么事，不然那群龟孙子就是死了！”
三人看着她绝尘而去杀气腾腾的背影面面相觑。
顾慈心下一动，拨了个电话。
***
霍衍咬着烟，语调漫不经心：“都是些小屁孩儿，闹不出什么事儿。”
顾慈：“……小屁孩儿怎么了？丧心病狂起来照样禽兽不如！再说一鸣那小身板儿，抖两下就散了。你赶紧的去找她，别有个万一。”
“得，你说我这是找了个守夜人还是小祖宗，一天到头光给她操心了。”
“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是不是想着她死了正好你就能换一个了啊？霍衍，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顾慈痛心疾首。
霍衍十分欠地回道：“那是你想象力太匮乏了。”
“……”顾慈绝望扶额，“祖宗算我求你了，救救孩子。”
“哎，对了嘛，就是这个态度。既然顾会长都求我了，那我姑且勉强救一救。”
“……”顾慈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围观的夏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却觉得像顾会长这样能屈能伸的才是真好汉。”
看戏的易初勉：“顾会长驭下有方，易某佩服。”
“……”
霍衍掐了电话，抽着烟，隔着烟雾眯眼看着那个孩子被围在人群中间：小小的一只，神色自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虽小，但很稳，一点也不见害怕的样子。
顾慈和孟晓在那边急的得团团转，可她这边好像全然不知道有人正在为她担惊受怕。
霍衍眉头拧起来，想着，这孩子他果然还是看不大顺眼。
***
洛一鸣在夜宵摊找到他们的时候，一眼瞧见那桌里的一个黄毛男生，径直走上前：“你认得我吧。”上次在巷子里她就认出了这人，只是一直想不起来名字。
黄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她：“你谁？”
“小学同学，我们做过同桌的。”她顺便提醒道：“而且不久前才见过。”
黄毛闻言，抬眼看她的脸，鼓动的腮帮子猛地顿住，眼睛瞪大，手指指着她不停哆嗦：“你，你你你——”
洛一鸣点头，颇满意的样子：“记起来了对么。我带了个朋友来，他说想见你们。”
黄毛瞬间惊恐地四顾：“什、什么朋友，我怎么……没见着有人……”
“许明宇你们认识吧。”洛一鸣环视一眼桌上的人，声音平平：“就是他。”
有人出声道：“许明宇？他不是死了么……”
黄毛吞了口口水，看着洛一鸣，眼神止不住乱瞟：“你，你别开玩笑了。”
洛一鸣：“你知道的，我能看见那些东西。”
“啊，你……你现在还能看见呢？”黄毛声音弱下去。
“当然。许明宇就在我边上，他说你们是他的老朋友，托我在这里带句话。”
这时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看着像是大哥模样，站起身来，对黄毛说：“你朋友？”
黄毛凑过去，缩着脖子说：“也不算朋友，小学同学。这妹子挺邪门儿，有阴阳眼，能看见鬼……小学那会儿天天对着空气讲话，阴森森的，走到哪儿哪儿就得闹鬼出人命，听说后来还克死了自己妹妹，活脱脱煞星转世。我说刘哥，咱还是避着她些，真心惹不起。”
桌上人开始交头接耳。
那个刘哥一看就是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熏陶的人，对这些神鬼之说嗤之以鼻，他径直走过来，一把扯住洛一鸣的头发。
洛一鸣吃痛后仰，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耳朵边炸响：“装神弄鬼？你踏马当我们三岁小孩？！上次你那姐们很嚣张啊，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我的乖乖，这一嗓子把洛一鸣震得有些耳鸣。
“请不要侮辱三岁小孩。”洛一鸣咬着牙道。
紧接着她头皮一炸，整个人被一股力带着向后，然后就看见那人的巴掌落下来，她偏头躲了一下，那一掌堪堪打在眼角上。
洛一鸣疼得闭了一只眼，眼角余光瞄到隔壁桌，整个人顺势倒过去。
整张桌子叫她撞翻在地，搞出很大动静，她还在地上就势滚了两圈，带翻了好几张椅子。
店里吃夜宵的都是些学生，见这边这么大动静，眼瞅着要斗殴，便三三两两离了席。
老板也晓得这伙人不是善茬，且他见着是这女孩子自己找上门来的，难说谁是谁非。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他并没有上前的意思。而是窝在收银台后面，塞上耳机，听着里面传来的悠扬歌声：“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
刘哥很明显被自己这一掌的力量深深震撼到了，分明没使多大劲儿，却仿佛灌注了深厚的内力。
他看着满地的狼籍还有打滚的洛一鸣，一瞬间回不过神来。
洛一鸣缓缓从地上爬起，坐在地上，拍了拍衣服。滚得太卖力，她头有些晕，坐地上缓了缓。
她环顾一圈，见店里就剩他们这一伙人了，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正色看向寸头哥：“我不是来打架的，来这里不过是想带句话。可你们明显听不进去的样子，那我只好等你们想听了再讲。”
黄毛拉了拉刘哥衣袖：“哥，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听她讲完让她滚蛋就是了……”
黄毛话犹未完，“啪”一声脆响，面上挨了一耳光。
“少在这娘们儿兮兮的，你丫闭嘴。”刘哥颇不耐，看向洛一鸣，缓缓靠近，抬手要去握她的下巴：“等？恐怕你是等不到了。要给周洋出头是吧，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做点别的事情……”
刘哥说着，手突然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他错愕地看着对面的人抬眸望过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深渊，眼神幽深、冰冷，叫他不寒而栗。
洛一鸣朝后退了半步，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一阵阴风平地起，众人只觉后颈一凉，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不过一瞬间，那风很快就停止了。
众人的手表、戒指、腕带等物事七七八八落了一地。还有些人的裤子掉了也没察觉，生生愣在原地。
洛一鸣朝右边偏了偏头，仿佛在侧耳听着什么，然后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声音低低的：“他说让你们做好准备，接下来要动的，就不止这些身外之物了。”
诡异的沉默。
洛一鸣再次抬起手，“三、二——”
黄毛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声音都是抖的：“我们错了，姑奶奶高抬贵手！”
洛一鸣抬手摸上疼得火辣辣的眼角，轻吁一口气：
“所以……现在想听了吗？”
第三十五章 粉饰
洛一鸣：“我带你找到他们，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食发灵：“做我能做的。”
又是这句……洛一鸣瞥他：“吃掉他们的头发？”
见他默认，洛一鸣道：“你一次性能吃那么多头发的吗，不会……消化不良？”
食发灵翻了个大白眼：“你见过消化不良的鬼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见过鬼拉屎么？我说，你莫非是期待着事成之后我把一坨粑粑扣你朋友脑袋上？”
洛一鸣：“……那倒没有=_=”这有什么好期待的啊！但她还是下意识脑补了孟晓头顶粑粑的画面……
“可你没办法当众吃掉他们的头发。”洛一鸣提醒他。
食发灵不屑：“所以才需要你不是？”
洛一鸣：“我觉得需要再次提醒你一下，我是这次行动的全权指挥者。请你不要自作主张。”
“那敢问阁下有何高见？”
洛一鸣：“我会想办法把其他人支开。”
食发灵：“……我就是这个意思谢谢。”
洛一鸣：“但你不能吃掉他们的头发。”
“……”
洛一鸣：“只需要稍微唬一唬他们，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就可以了。比如脱帽子脱鞋子脱裤子啥的。后面的事让我来。”
“脱裤子？后面的事又是什么非得你来……哇，你好猥琐。”
洛一鸣：“……”
食发灵：“而且这有什么用，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们以后还敢欺负人。”
“不，他们不敢。”洛一鸣笃定道，“达摩克里斯之剑并不需要挥下，它只要悬挂在那里，就足以让人生畏。时刻存在的危险是对敌人最有效的制约和威胁。”
食发灵恍然：“我懂了，就像杀手锏，在还未亮出来的时候最具杀伤力。因为——人们很难不被恐惧支配。”
洛一鸣：“孺子可教也。”
就此，二人立场基本达成一致。
洛一鸣无声地笑了——很好，忽悠成功，至少事情不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
当时她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食发灵咄咄逼人：“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说许明宇死了。所以谁是许明宇……我吗？”
刚才在夜宵店里，几乎全程都是洛一鸣在自导自演。
那句所谓许明宇让她带的话，也是她自己发挥的：
“许明宇让我转告你们：谁若敢折周洋翅膀，我定毁了他整个天堂。”
emmmmm，虽然确实过于非主流了些，但她觉得还是很符合食发灵的口吻的——尽管从食发灵的反应来看他自己并不认同。
至于许明宇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只蓝色的游灵。
***
亡灵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然而洛一鸣与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几乎就走马观花地看完了他们的一生——尽管她无意于窥探他人隐私，可这并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只要一对视，她甚至来不及别开眼，那些属于亡灵们的乃至于最私密的最不欲人知的所有过往就这样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脑子里，争先恐后，蛮不讲理。
而食发灵的一生里，出现最多的是那个纤细敏感的男生，他总是一脸柔和的笑意，轻声唤他的名字；“许明宇。”
食发灵还记得那个男孩子，只不过忘了自己，也忘了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
其实，不能说忘了。
洛一鸣观察到，和她所看到的记忆不同，食发灵俨然将自己化身成了一名正义的旁观者，他清楚看到那个叫许明宇的人对周洋的所作所为并为此感到不平、愤怒，甚至有着强烈的审判和惩罚对方的冲动。
他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他在欺骗自己。
那个他要审判和惩罚的对象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许明宇。
只不过他从一开始，便抗拒去承认这件事。
洛一鸣：“你应该都猜到了吧。而且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重要的是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欺负周洋了。”
“不……”许明宇看上去很痛苦，“不是这样的。”
洛一鸣：“是吗？那重要的是什么。”
许明宇：“我不知道……”
洛一鸣：“那你想知道吗。”
长久的沉默。
洛一鸣：“看来你不想。”
洛一鸣意识到，自己正在让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
食发灵抬头看她，声音破碎，再一次地确认：“我，我是……许明宇？”
洛一鸣知道他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当一个人开始反复确认一个问题的时候，无非两种情况——一是难以置信的喜讯，二是难以置信的噩耗。
这两种情况的相同之处，便是提问的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而不同之处，无非是，前者情怯，后者胆怯。
洛一鸣声音淡淡的：“没错，你是许明宇。许明宇是罪魁祸首。”
她忽然笑了。
顾慈说：有些真相，其实是完全不需要直视的。
可是洛一鸣被迫直视了太多的真相。
就好比这样的时刻，她总是会忍不住感到不公平：那些丑恶和荒诞的真实在她的面前示威一般一丝不挂，而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始作俑者沉浸在自我编织的虚假谎言里心安理得。
这里有一个直观的比喻：假使你是一名清洁工人，清理呕吐物是工作职责，本无可厚非。但是那个呕吐物的制造者此时在旁边对着那泡呕吐物指指点点，矫揉造作地假装那并不是自己的杰作——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洛一鸣笑了，她此刻就是那名清洁工，任性地丢下手中的清洁工具，皮笑肉不笑地对那泡呕吐物的主人说：“请停止你做作的表演，我都看到了，这些东西是从你嘴里跑出来的，让我来猜猜，你午饭吃的是黄豆焖鸡脚、猪蹄蒸芋头、咸鱼茄子煲……”
虚伪的拥护者总是大言不惭地声称虚伪能够粉饰太平——这不是个错句，但确实是个病句：缺少了一个定语。
粉饰的，单单是虚伪者的太平。
于那些推诚不饰的实诚人来说，虚伪令人作呕。
洛一鸣自问尚且算个实诚人，她决定恶心回去。
“让我来告诉你，重要的是什么。”洛一鸣盯紧他的眸子：“重要的是你是许明宇，周洋最好的朋友——当然，至少在他向你告白之前是你是这样自诩的。从那之后，你开始疏远他。他被人嘲笑娘娘腔，你成了那群霸凌他的人中的领头羊。背地里怂恿那群人渣去侮辱他，当面却装出知心大哥的样子让他不要告诉父母以免他们担心。其实他的父母担不担心你根本毫不关心，你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你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因为你们俩的父母是多年的好友，因为你不想在他心中变得不堪。可你就是这样不堪——懦弱、虚伪、自私……”
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每吐一个字都似乎要用上洪荒之力。
但心中像是有火在烧，起初是零星火苗，渐渐火势盛起来。
这火便是她必须说的那些话，若是不吐出来便要成燎原之势，将心窝烧成一片焦土。
迫切感和求生欲支撑着她依旧顽强地继续道：“你那虚假的记忆不过是你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因为你不敢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也不敢去请求周洋的原谅……你…就是个……懦夫。怎么样，全都想起来了么，不用太，感激……我。”
洛一鸣挣扎着说完最后一个字，食发灵痛苦的呜咽声仿佛催命符，一声一声地在催着自己倒下。
她这时但凡还有一丝力气，一定要翻个漂亮的白眼对他吼：哭什么哭，哭丧呢！怪不吉利的。
可她只感觉那呜咽声像钻进了她的骨髓里，抽干她所有的力气。
洛一鸣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倒了下去。
没有如预料中的硬着陆，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
身后宽厚的肩背抵挡住微凉的夜风，洛一鸣闻见那人身上的气味。
虽然被烟草味遮盖着，但她还是闻见了：那种雨过天晴后的空气的味道，就像新鲜的阳光包裹着氤氲水汽，温润而和暖。
他们就这样在星空下相拥，这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和唯美浪漫的经典场景让洛一鸣有一瞬间肉麻地想：如果自己是公主的话，那他一定就是英勇的骑士。
然后洛一鸣就瞧见她的骑士薄唇轻启，道：“你流鼻血了。”
第三十六章 五块钱一斤
洛一鸣仔细回忆了一下。
她和霍衍之间截止到目前的共同回忆大致是这样的：
表白被拒后在霍衍面前放了个屁还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在霍衍亲切（并不）地帮自己拿货架上的书包时对他的下巴发出了精准铁头攻击☞溶溶月色下本可以来个一眼万年的对视她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嗝☞往生树下眼泪鼻涕齐飞还喷他一身血☞伤重昏迷后十分不矜持地死死抱住对方不撒手，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当时自己的状态：满身血污且臭气冲天……
而现在，这一刻，夜空下，她正在当着他的面狂飙鼻血。
很好，她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深深恶意。
***
洛一鸣认命一般抬起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仿佛这样鼻血就会流得慢一点。
今夜没什么星星，月亮倒是又大又圆，她于是凝神盯着月亮瞧——给自己找点事来做气氛显然就不那么尴尬了，洛一鸣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听见霍衍低沉的嗓音：“鼻血好喝吗。”
洛一鸣：“……”
霍衍抬手扶住她的后背，一只手按上她的脑后，微微施力，洛一鸣只好顺着力道直起脑袋。霍衍用湿巾给她擦了擦血，动作很轻。
她感到霍衍的手在后背轻拍了两下，“蹲下。”
洛一鸣蹲下了。
霍衍：“身体前倾。”
洛一鸣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别低头。”
她刷地抬起头。
“……也别抬头。”
洛一鸣默默地伸直了脖子。
霍衍在她边上蹲下来，伸出食指，轻轻压在洛一鸣右边的鼻翼上，“像这样，压住。”说着松开手指。
洛一鸣依言用食指按着。
看着洛一鸣就这样一令一动，以一个远看起来像极了抠鼻屎的动作蹲在马路牙子上，霍衍满意道：“乖。”
他的声音偏低沉，轻微沙哑，咬字慵懒，字尾会带出若有若无的吐息声。
其实这个字语调再平淡不过了，但洛一鸣莫名脸上一热，感觉鼻血似乎流得更欢了。
霍衍：“先这样蹲一会儿，血止不住的话就去医院。”
洛一鸣闻言，立即道：“我好多了。”
霍衍睨她一眼：“是么，那也再蹲会儿。”
明明是极平淡的一眼，洛一鸣却莫名地突然心跳加速。
霍衍的眼尾有些微地上挑，像这样微微眯起的时候，眼底像是蓄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连眼角的那几根细纹也跟着生动好看起来。
洛一鸣：“话说，衍哥，你用灵力是不是可以直接帮我止血。”
霍衍瞥她，“灵力不要钱的吗。”
洛一鸣下意识问道：“要钱吗？”
霍衍听出来这是一句真诚的发问，觉得他要是答要，没准这姑娘真的会掏出钱来。
霍衍：“要啊，五块钱一斤。”
“……”
洛一鸣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不再说什么。
霍衍不自觉地抽出一根烟，噙在嘴里，摸出打火机——抬眼对上洛一鸣的目光，手上一顿，又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衍哥，你可以抽的，没关系。”洛一鸣声音嗡嗡的。
“算了。”霍衍把烟别到了耳后。
洛一鸣眨眨眼，说：“衍哥你不考虑戒烟吗。”
霍衍：“戒什么，烟是好东西，小孩子不懂。”
洛一鸣眉头皱紧，姑且忽略了“小孩子”这个词，反驳道：“科学研究表明，长期吸烟会导致男性Y染色体变短，随之而来的患癌率增高，平均寿命减短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Y染色体的微缺失会引起生殖功能障碍，这种障碍还会遗传。衍哥，最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过度吸烟会阳痿。”
霍衍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失笑道：“你的重点抓得很……优秀。”
洛一鸣：“晓晓说过，对男人来说，阳痿比癌症更可怕。”
“看得出你们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全面深入的探讨。”霍衍点头附议，轻飘飘道：“这样吧，等哪天我萎了，就把烟戒了。”
洛一鸣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神情突然垮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视线慌乱地别开。
霍衍眼瞧着她从脖子到耳根瞬间飙红，眉头微微皱起来：这样下去鼻血怕是不能止住……
霍衍：“好了，好了，没事啊。刚刚不还一口一个阳痿，突然的这是害什么臊。”
这话一出口——很好，霍衍看见那孩子整颗脑袋仿佛蒸熟了，正在嗖嗖冒着热气。而此刻的自己，显得要多流氓有多流氓。
他将洛一鸣鼻孔下淌出来的鼻血擦掉，无奈道：“还是去医院吧。”
洛一鸣闻言，猛摇头，刚想说话，突然觉得鼻子发痒——她好像隐隐看到那个叫做命运的熊孩子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恶作剧的微笑。
她竭尽全力屏住呼吸，眼泪渐渐蓄满双眼，终于，鼻翼疯狂翕动几下后——
“啊——嚏！”
这个喷嚏极具爆发力，嘹亮悠长，余音绕梁。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刚止住一点（并没有）的鼻血瞬间狂飙，混着清涕从鼻孔流了出来。
洛一鸣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复杂，只有两个字：想死。
霍衍默默递过去一张纸，眼看着洛一鸣接过纸捂住鼻子然后深吸一口气，他当即按住她的手，说：“……别擤。”
霍衍接过纸替她仔细擦拭着，“不想去医院就不去吧，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不过，你说你一研究大肠经小肠经的人，之前天天督促我七点以前必须拉屎，就在刚才还长篇大论演说吸烟有害健康，看着懂挺多。可轮到自己了，吐个血也别别扭扭还往回咽，流鼻血吧，不是仰头干了就是干脆把它当鼻涕擤。”
洛一鸣：“……”这吐槽过于中肯以至于她无法反驳。
霍衍抬手将沾了血涕的纸团掷进垃圾桶，又拿出一张纸，撕下一小条，小纸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被搓成团。
他一手握住洛一鸣下巴，一手夹着纸团递到她鼻孔边比照了一下，唔，大小正好的样子。
洛一鸣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还来不及抬手阻止，鼻子里就被塞进了纸团，动作流畅，行云流水。
“……”
霍衍看了眼她红肿的右眼角，“好了，不去医院那就回去吧。”他拍拍手站起来，洛一鸣连忙跟着起身。
没想到起身动作太急，眼前猛然一黑。
洛一鸣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抓住什么，一把抓到霍衍的衣角，整个人失去平衡后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第三十七章 好呀
霍衍一手捞住洛一鸣的腰，一手托着她的手臂，低头看了眼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哭笑不得。
他没有说话，静静站了会儿，等着洛一鸣缓过来。
一分钟，两分钟……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洛一鸣用额头抵住霍衍硬邦邦的胸膛，眼前的金星早已经消散，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动。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什么。”霍衍瞧着她的发顶，上面有些碎屑，是刚刚在夜宵店地上打滚时候粘上的。
他抬手轻轻拍拂着。
霍衍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在夜宵店里，她挨巴掌时候，还有在地上打滚时候的神情。
手轻轻放在洛一鸣发顶，摸了摸：“胡来。”
洛一鸣感受到那只宽大的手，有一瞬间的失神。
听清他的话后，心下一紧，顿了顿，试探地：“你刚刚有看见什么吗？”
霍衍状似在思考：“鼻血吗，还是鼻涕？”
洛一鸣：“……”她声音小小的，“在这之前有看见什么吗。”
霍衍：“听你的意思，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洛一鸣：“……”
刚刚霍衍那句话，她还以为他看到自己和游灵说话。但似乎并没有。
她微微动了动脖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霍衍怀里：“我上次私自接触亡灵，你没事吗。”
“你希望我有什么事。”
洛一鸣：“……没事就好。”她还是不放心，“可是顾哥说你会受到瘴气的侵蚀，而且……”
“还好吧，没那么严重。”霍衍轻描淡写。
“衍哥。”洛一鸣突然唤他。
“什么。”
洛一鸣：“我不会背叛你的。永远都不会。”
片刻的沉默。
霍衍：“嗯。”
“衍哥。”
霍衍：“说。”
“我对你虽然一片忠心，奈何心有余力不足，确实没法做个称职的守夜人。衍哥你值得更好的，不能因为我耽误你。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的灵契应该取消。但你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可以效劳的，一定在所不辞。”
鼓起勇气噼里啪啦一通说完，洛一鸣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这一番话，就好比：我很爱你，但是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选择放手☞分手了依然是朋友。
这强烈的分手宣言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霍衍：“可以。”
洛一鸣闻言，一怔。
正在狐疑这回怎么答应得如此干脆，就听见霍衍继续道：“背叛我。”
洛一鸣：“……”
那种感觉又来了：仗着自己不会背叛他，还偏偏借此故意气自己——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霍衍绝不会这么幼稚。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霍衍不主动解除灵契……
洛一鸣陷入思考，但很快她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不动声色地嗅着霍衍身上好闻的味道，前额透过布料感受到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带起轻微且规律的震颤也让她觉得着迷。
洛一鸣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着多呆一秒，在这个怀里多呆一秒钟，就好了。
但霍衍显然不这么想，“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他看见对面气势汹汹赶来的孟晓一行人，闭了闭眼。
***
孟晓远远瞧见这暧昧景象，嘴角扬起。
她来到跟前，轻咳了两声，“打扰一下。”
洛一鸣整个人僵住，终于松开霍衍，扭过脸就看见孟晓……和她身后乌泱泱一群人。
“……”
孟晓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她的鼻子和眼角时骤然冷却。她的声音拔高：“那群傻比打你了？”
洛一鸣一愣，下意识要解释，看见孟晓身边的周洋后，眼神一变，缓缓点了点头。霍衍侧目看她。
孟晓磨了磨牙，转头质问霍衍：“所以你就看着她被打？”
“衍哥是后面才赶到的。”洛一鸣连忙解释道。
霍衍不作声，算是默认。
孟晓冷笑一声，“他们在哪里？”
洛一鸣：“刚才在龙龙夜宵，现在应该不在了。”
“没事儿，他们的底细弟兄们知道的门儿清。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逮不着人。”她拍拍洛一鸣的肩膀，“一鸣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
洛一鸣点头，表示很放心。
孟晓见周洋不错眼珠地忧心忡忡盯着洛一鸣瞧，便让他留下，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
“衍哥，她一个人去不太好吧。”洛一鸣对霍衍道。
霍衍看一眼远去的那拨人，挑眉道：“她那是一个人？”
洛一鸣抿唇：“……我担心晓晓没有分寸。”
“分寸这种东西，孟晓同志自然是不会有的。”霍衍看一眼洛一鸣：“哪也别去，直接回家。”
说着，朝着孟晓他们离开的方向，抬脚走了。
留下洛一鸣和周洋在原地。
***
洛一鸣对周洋道：“这么晚了，你……”
她话说到一半，抬眸看见周洋正眼泪汪汪看着自己，怔住了，结巴道：“你，你别，别哭啊……怎么了……”
周洋仰了仰脖子，强忍泪水，想说话，一张嘴，却跑出来一声哽咽。
于是他伸手捂住嘴，眼睛直直瞧着洛一鸣，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模样看着极其可怜。
洛一鸣：“……”
有那么一瞬间，洛一鸣几乎觉得是自己在狠狠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心里莫名涌上一阵罪恶感。
洛一鸣静了几秒，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要不还是哭吧，不用忍着……”
话毕，周洋突然一步冲上前抱住自己，洛一鸣被他的力道冲击得往后栽了两步才站稳，然后听见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在自己耳边道：“你…你没事…没事真是太，太好了呜呜呜呜……我还，还以为呜呜呜呜”
他的声音因为哭腔含糊不清，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但洛一鸣还是听明白了。
她声音很轻：“我哪里没事，都流鼻血了。”
周洋哇地哭得更大声。
于是洛一鸣就这样被嚎啕大哭的周洋抱着，在路边站了整整十分钟。
他哭得那样伤心，像是在发泄。
洛一鸣一直很安静，没有说话。
其实要不是她那个没忍住的喷嚏，周洋应该能结结实实哭够半小时。
洛一鸣之所以一直没打断，也是实在有些好奇——如果不被打断的话他能哭多久。
“对不起。”洛一鸣有些尴尬地揉着鼻子。
周洋红着眼睛吸溜着鼻子，像是疑惑，“什么？”
洛一鸣也疑惑了，“什么……什么？”
“对不起什么。”
“啊……”洛一鸣眨眨眼，“就……我打了个喷嚏。”
然后两人眼巴巴对视着。
洛一鸣败下阵来：“没什么，我没有对不起什么。”说着又忍不住揉鼻子。
“不要揉了，你在流鼻血。”周洋声音轻细，听着很温柔。
所以在他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的时候，洛一鸣点头说：“好呀。”
他用那种轻软的语气和你说话，温柔中带几分小心翼翼，让你除了一句轻快的“好呀”，别的再也说不出口。
第三十八章 骑士荣誉
“在不能共享沉默的两个人之间，任何言词都无法使他们的灵魂发生沟通。”——那她和周洋之间或许已经具备了成为灵魂伴侣的必要前提。
两人一路上都十分默契地没有人开口讲话，这种默契大概是双方一致认为交谈并非必要，索性保持沉默。
这沉默并不尴尬，非要找到词语来形容它，大概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直到迎面跑过来一只狗，它突兀地出现，像是走错了片场——这狗显然是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洛一鸣谨慎地停住步子，犹疑地开口：“……你家的狗？”
周洋：“我家没狗。但它……大概是冲我来的。”
洛一鸣：“……你得罪它了？”那狗一看就来者不善，洛一鸣瞬间有些紧张。
周洋：“从我有记忆以来，已经被狗咬过四次了……”
洛一鸣满头黑线：“……你上辈子大概是个卖狗肉的。话说我们不跑吗。。。”
周洋俨然经验老到：“不能跑，越跑它咬得越凶。”
周洋的声音有些抖，他左右看看，像是在找有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街角有一家自助银行，但是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狗就要冲过来，周洋猛地上前一步把洛一鸣挡在身后，抬手把上衣三两下脱了下来，整个人哆哆嗦嗦，但手里的衣服攥得牢牢的。
洛一鸣惊呆了：“你是要拿这衣服……抽它？”
衣服布料柔软，根本没多少攻击力——洛一鸣对用它来击退狗子的可操作性表示深深的质疑。
然而接下来周洋的一通操作让洛一鸣大开眼界。
周洋伸直手臂，举着T恤一动不动，等着那只狗靠近。
它一路蹿到跟前，周洋握紧手里的T恤，却并不是要打那只狗，他就这么举着，脚下不动，用衣服怼着那狗的眼睛，它往哪儿移动，他手里的衣服便紧紧跟过去。
神奇的是它竟没有再上前，一人一狗就此僵持不下。
洛一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
然后她看见周洋猛地挥动手里的衣服，极快地在狗的一侧脸上抽了一下。
那狗似是受到不小的惊吓，惊叫一声，竟当即夹着尾巴……跑了。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洛一鸣清楚看到发生了什么，却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崇拜看向周洋：“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周洋面上微红：“我有特意研究过……这方面。”
洛一鸣突然脑补出一幅画面，周洋对着手机百度：老是被狗咬该怎么办？
“……”
周洋说话的声音还是在抖，手上的衣服依然攥得死紧，整个人是受惊吓过度的状态。
洛一鸣似乎能猜到周洋一直被狗锁定的原因了……
我们和狗对视的时候，眼神里如果有恐慌和害怕，这反而会刺激到它们，让它们产生攻击性。
周洋因为一次被狗咬产生了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对狗怀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而恰恰这种恐惧感特别招惹狗子，于是从此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但让洛一鸣觉得可爱的是他会一本正经地去研究解决办法，刚才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哆哆嗦嗦把自己挡在了身后。
他虽然胆小，但并不懦弱。
洛一鸣突然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那些霸凌和侮辱一味地沉默隐忍——有一个猜想缓缓浮现。
***
周洋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衣服握在手里竟然忘了要穿上。
“你要不，把衣服穿上？夜里风凉。”洛一鸣提醒道。
他终于回神，面色微赧。
周洋把衣服穿上，二人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周洋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风吹树动的声音都能让他身子瞬间紧绷，车喇叭声音也能让他吓一跳。
见他这么紧张兮兮的，洛一鸣开始刻意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家以前养过一只狗，叫旺财，除了太贪吃其他都挺好的，不过也不太爱干净就是了。谁想到后来因为吃相太狂野招来了杀身之祸——它跳起来吃我表弟手里的肉骨头但是不小心同时吃到了他的手指头，然后被我姑姑活活打死了。”
说完她才发现这貌似并不是一个好话题……
周洋怔了一怔。
洛一鸣以为他会说：“那只狗好惨”或者“你姑姑好凶残”再或者“你表弟上辈子也是卖狗肉的吗”。
然而都不是。
她听见周洋一本正经地说：“你姑姑是典型的‘骑士荣誉’践行者。”
洛一鸣：“……”
周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然而神奇的是连成一句话她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洛一鸣尝试着联系上下文揣摩他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她越揣摩，越觉得——他们貌似并没有在聊同一个话题？
在“抱歉我没听懂”“骑士荣誉是个什么登西”“请你补充说明一下你刚才的那句话”中犹豫要回哪一句，然后洛一鸣想到了一个不会显得自己太没文化太无知的绝妙回复。
她不动声色，说：“此话怎讲。”
果然，周洋并未察觉什么，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骑士荣誉’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几乎把言语上和身体上受到的一切攻击当做是对自己荣誉的侵犯和侮辱，即使这些攻击来自野蛮低俗、暴力无知甚至是精神失常的人，再或者只是一只狗——旺财咬了你表弟，你姑姑觉得旺财冒犯了他儿子，为了捍卫儿子的荣誉和尊严，于是她对一只狗痛下杀手。”
说着这番话的周洋没了平日里的嗫嚅拘谨，倒是有那么几分侃侃而谈的意气风发。
这样的周洋让洛一鸣想起许明宇——一个同样酷爱哲言哲语的文艺少年。
洛一鸣好像听懂了，但她同时更疑惑了：“但是那只是一只狗……”
周洋：“是的，这正是‘骑士荣誉’的荒诞之处。你表弟是一个思想健全情感丰富的人类，而旺财是一只只知道吃的狗，后者咬破了前者的手指头，让前者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伤害——尽管这单纯只是因为后者的牙齿比前者尖利而已，而作为人类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牙齿不如狗锋利就感到耻辱。就好比一个白痴辱骂智者是笨蛋，智者的荣誉便被践踏，而白痴成了荣誉的化身——仅仅是因为智者是‘被辱骂’的那一方，而白痴是‘辱骂’的一方。总之，和他们的智商高低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三十九章 猜想
洛一鸣下意识反驳：“旺财倒也不是只知道吃，它还会……”她竟一时想不起来旺财还会做什么，索性放弃了，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有点荒谬。”
周洋却笑了，那个笑带几分讽刺：“越是荒诞，便越接近现实。”
洛一鸣看着他脸上的这个笑，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真正温柔的人，连讽刺也几乎是温柔的。
这句话更多地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周洋既已接受的事实，他虽觉荒谬，但情愿包容。
洛一鸣尝试着站在他的视角，大致揣测了一下，为什么他能够一直这样保持沉默：那些人的辱骂凌虐，于他而言，其实根本算不上“侮辱”。
就好比被狗咬了一口，他不会咬回去，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条狗而已，他的尊严和荣誉丝毫不会被一条狗影响。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咬不过……
但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毕竟作为人类，让用来咀嚼美食的珍贵牙齿沦落为报复恶犬的工具，才是真正的可耻。
所以，野蛮人始终是野蛮人，被打只是被打，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也不会还手。
洛一鸣如是还原了一下他的心理，顿时觉得——这境界，不是她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够企及的。
但是能够不代表想要。
周洋还只是一个少年，挥拳还击或者寻求帮助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本不需隐忍至此。
直觉告诉洛一鸣，一定有些别的什么，让他心甘情愿，或者说不得不沉默到底。
心里那个猜想越来越强烈——
或许，周洋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许明宇在这场无休止的霸凌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可是他没有说破。
洛一鸣再次揣摩了一番：按照周洋的性子，很可能是因为许明宇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假装不知道；而现在许明宇不在了，周洋也想着能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
如果真的是这样……洛一鸣其实更希望这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
周洋寡言，但他说出来的话有让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洛一鸣想起什么，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无法介怀，想问问你的看法。”
周洋望过来：“你说。”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我总是在他面前出糗，他几乎看遍了我所有的丑态——虽然我也没有要他喜欢我，但就是……耿耿于怀。”她憋了好久，找不到人倾诉，周洋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周洋顿了一顿，说：“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们以后如果在一起，他总会慢慢看到你的各种所谓‘丑态’，与其到时候骤然幻灭，不如现在就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让他看到最真实最完整的你。在这之后他如果依然选择和你在一起，那就是出于纯粹的真实的爱¬——而不是爱那个矫饰过的片面的你。”
“这么说也有道理……”洛一鸣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说：“可是我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周洋嘴角微微扬起：“如果你真的没有想要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这么介意。”
洛一鸣怔住。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最终说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周洋微愕：“为什么？他不喜欢你吗。”
洛一鸣愣了愣，然后道：“嗯。他确实不喜欢我。”本来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这样亲口说出来，还是好扎心。
周洋：“我觉得你可以把刘海留长了扎起来，露出额头。”
洛一鸣：“……”
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为什么话题会突然飞越到她的刘海和额头←_←
周洋：“面相学里有个说法，刘海挡运势，把额头亮出来可以转运。”
这意思是：亮出大脑门，走运赢男神？
听着非常不靠谱，但洛一鸣莫名就……莫名有点想尝试。
洛一鸣：“……原来是刘海耽误了我。”她忍不住感慨道：“好像所有的问题到了你这里都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迎刃而解。你就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说说看，也让我来帮你解答一下。”
其实洛一鸣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周洋竟点点头，认真回道：“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她看向周洋，好奇道：“什么。”
“为什么女生之间可以手拉手，男生不可以。”
“……”这个问题倒不算刁钻，可洛一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周洋看过来，一副期待答案的样子。
洛一鸣索性答道：“谁说男生不可以。”她顿时觉得自己太机智了。
周洋噎了一噎，仿佛在认真思考有谁说过不可以。
洛一鸣：“所以啊，根本没有人说不可以。想牵就牵，又不犯法。”她伸出手，“来，大兄弟，牵一个。”
周洋眼神微动，怔怔地看向洛一鸣。
洛一鸣见他愣愣的，探身过去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就要到家了。
这个说着要送她回家的男生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被她牵着，又乖又笨拙地配合着自己的脚步，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很久。
***
到了楼下。
周洋：“你的伤……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洛一鸣：“不用，一点也不痛了。
她看见周洋眼睛依然红红的，忍不住说：“我去找他们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孟晓和吴思远。还有我的鼻子不是他们打的，我平时就爱流鼻血来着。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有好好教训过他们了，刚刚那样说只是觉得孟晓今晚不找到他们恐怕睡不好觉。”
她这些话句句都是大实话，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说出来怎么都听着像虚话。
周洋的反应很真诚，他默了半晌，说：“……哦。”
洛一鸣：“……”
周洋：“孟晓他们……是去打架吗。”
洛一鸣随口胡诌：“不，他们只是去聊天。”
周洋竟然信了，一脸放心：“那就好。”
洛一鸣：“……”
她其实也不放心，不过想到有霍衍在一旁，就又安心下来。
刚刚之所以没有阻止孟晓，是因为在看到周洋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人被欺负得这么惨，哪怕就一次，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以牙还牙么。
刚刚一路聊过来，洛一鸣发现，他可能真的没有，一次也没有。
但那些在乎他的人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能够忍受。
就像如果她刚刚拦着孟晓，孟晓今晚睡不着觉不说，明天保准要背着她再偷偷去找人家茬。
***
洛一鸣告别了周洋，目送着他走出了小区。
刚刚他说的那声“再见”，神情和语气都带着郑重，郑重得好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洛一鸣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她看过去，那个走远的背影清瘦纤细，脚步轻缓。轻缓到，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夜风飘远去了。
洛一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始为孟晓的头发犯愁。
她今天还是过于冲动，怎么就没忍住偏要去刺激许明宇。
那家伙的执念太深，人形过于完整，一不留神很有可能就堕成恶灵。
在那之前，她必须把孟晓的头发要回来。
“小黑。”洛一鸣对着虚空轻唤。
“大人。”有个声音恭敬回应道。
第四十章 漂亮男孩
推开门，客厅里的电视开着。
沙发上夏泓抱着薯片吃得碎屑横飞，易初勉嫌弃地坐在另一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两人听到动静，侧头朝玄关看了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回过了头。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夏泓目不转睛看着电视。
“他们去替天行道了。”洛一鸣打着哈欠往房间走。
夏泓惊讶看她：“你不会是澡也不洗就要去睡觉吧？”
“是啊。”洛一鸣推开房门。
“碗还没洗呢！”夏泓突然大声道。
“……”
洛一鸣回过身，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抬脚往厨房走。
夏泓这才看清洛一鸣肿起的右眼，还有鼻子底下那一道鼻血。
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住洛一鸣，眼睛瞪大，“你挨打了？！”
洛一鸣表示这么明显就不要再问了吧。
夏泓：“那些人惨了，不知道要被孟晓折磨成什么样。阿弥陀佛。”
……exm？？？所以重点是这个？？？
洛一鸣翻了个白眼，往厨房走。
夏泓拉住她，“你去哪？”
洛一鸣：“洗碗啊。”大哥不是你让我去洗碗的吗！
夏泓大喊道：“白痴吗！洗什么碗！你流鼻血了！”
洛一鸣抬手一摸鼻子，果然又流了。
“快抬头啊，还在流呢！”夏泓回头去找易初勉，“阿勉，她流鼻血了！”
易初勉却已不在沙发上，他正从浴室走出来，手里拿着湿毛巾。
“坐。”易初勉示意洛一鸣坐沙发上。
夏泓把人扶着坐到沙发上——虽然洛一鸣觉得自己其实完完全全可以独立走过去。
她靠在沙发背上，颈后和额头上分别垫了块湿毛巾。
“别乱动，敷一会儿。”易初勉对她说。
夏泓用湿巾擦干净她脸上的血渍，还体贴地给她擦了擦手，洛一鸣对他突然的关怀表示无所适从。
夏泓别别扭扭：“我是看你可怜。”然后非常欠地补充道：“其实但凡你有点姿色那些小混混们也不会打你脸。啧，被打这么惨……”
“……”
洛一鸣近距离看着夏泓的脸，认真道：“真的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女孩子吗。”
夏泓的睫毛非常长，像两把小扇子，垂眼的时候看着乖巧又秀气。
洛一鸣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长头发，虽然头发蓬乱，但那时候洛一鸣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欣赏，绝没有说他娘娘腔的意思。但夏泓总是对这个十分敏感。
果然，他当即炸毛：“你才像女孩子！你全家都像女孩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毛巾用力丢在洛一鸣脸上。
洛一鸣：“……”
易初勉在一边坐下来，重新拾起书，洛一鸣瞟了眼封面——《自深深处》。
洛一鸣：“你也喜欢王尔德？”
易初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突然搭话，抬眸看她一眼，“嗯。”
“看这本的时候我总在想：王尔德一定是被催眠了才会着魔一般爱着道格拉斯。”
易初勉不以为然：“他很清醒，也时刻在自省。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催眠的。你之所以会有这个荒谬的想法，是因为这本书不适合你。”
洛一鸣皱眉：“……什么意思？”
易初勉慢条斯理，“意思就是你还太小，看不懂。”
洛一鸣：“……”
据她所知，易初勉和孟晓好像同龄+_+
夏泓插道：“她可不小，眼看二十了。”
洛一鸣没有反驳，冷毛巾让她的困意消失殆尽，“那我岂不就是你说的那种‘清醒且时刻自省’的人。”
易初勉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偏头看洛一鸣。
洛一鸣目不斜视地敷着冷毛巾，语气稀松平常：“上次在灵域，那瓶东西，是催眠的吧。”
夏泓一听这话，以为洛一鸣终于想起要兴师问罪，抢在易初勉前面说道：“阿勉就是开个玩笑——”
易初勉却打断他：“那天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夏泓眼睛瞪得溜圆：发生了什么？易初勉竟然真的道歉了？！
洛一鸣显然也是惊讶的，她愣了愣，说：“没关系，晓晓和我说了，你们都深刻地反省过了。”
此话一出，勾起了二人不甚愉快的回忆。于是，一时无言。
洛一鸣：“那瓶东西是什么。”
易初勉：“你猜的没错。那是冥耳，可以催眠，效果极好。”
洛一鸣不自觉握紧了拳，前额和后颈传来的冷意让她清醒无比，“冥耳？没听说过。”
夏泓：“你当然没听过，是一种生长在灵域的药草。”
洛一鸣：“这药草长什么样，下次我也采些回来玩玩。”
夏泓嗤笑：“你当是采蘑菇呢，这东西稀罕得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洛一鸣：“那你们怎么会有。”
“请去掉‘们’，谢谢。这种变态的玩意儿我才不会有，还不是阿勉……卧槽！我瞎了吗？！”夏泓突然大喊道。
沙发上洛一鸣整个人惊得一抖。
一片漆黑中，易初勉凉凉的声音传来：“停电了，白痴。”
***
漆黑中没有人察觉到窗帘的晃动。
易初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强光照处一张狰狞阴森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鬼娃。
“小泓！”
夏泓给易初勉这一嗓子吓一大跳。
肩膀处突然传来剧痛，接着他感到衣领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拽倒在地，随后两只手被一股力量紧紧制住。
易初勉这边同样被鬼娃缠上，眼睁睁看着夏泓被拖行着往卧室门移动。
正分身乏术，突然听见黑暗里“咔哒”一声轻响——一簇小火苗在漆黑中亮起。
易初勉瞳孔骤缩，“把火关了！”
夏泓因为窒息感视线有些模糊，他看见火苗的光蓦然照亮洛一鸣的脸，她就站在自己身边，手里紧紧攥着只打火机，像举着火把一样靠近那些小畜生。
洛一鸣想起上次顾慈用火对付鬼娃，于是在黑暗中摸出打火机。
火苗冒出来的一瞬间，那些狰狞的面孔突然间从四面八方朝着她热情地飞扑过来——于是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扑倒了。
***
无聊的时候，洛一鸣喜欢胡思乱想，尤其爱想的就是自己会怎样死去，所以她花式脑补过自己的许多种死法。
然而，被大卸八块并不在其中。
可见生命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总是能给你惊喜。
正在思考着哪里会被先吃掉应该是屁股吧毕竟也就那里有点儿肉了这样的严肃问题时，洛一鸣听见耳边传来的闷哼声。
“……小泓？”洛一鸣试探地问道。
“想死……吗，不许叫小泓……啊！！！”夏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洛一鸣心惊肉跳。
原来刚才扑倒自己的，并不是鬼娃——是夏泓。
第四十一章 优越的混血
夏泓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看到鬼娃朝着洛一鸣那豆芽菜的小身板猛扑过去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挡了上去。
当然他立刻就后悔了，尤其在洛一鸣复读机一样喊着“小泓！小泓！小泓！”的时候。
“没死呢！喊魂啊！”夏泓悲痛万分地捂住自己开花的屁股蛋子，以趴在洛一鸣怀里的姿势。
“没事吧。”易初勉脚步走近。
“你敢不敢动作再慢一点，我这会儿就该碎尸万段了。”夏泓抱怨。
“那我下次慢一点。”易初勉说。
“……”
***
“没死啊……”洛一鸣声音幽幽的。
夏泓：“你很遗憾的样子▼_▼”
“我刚刚看见那团火烧很旺的样子…而且你叫那么惨…还以为你被烤熟了。”
夏泓欲哭无泪：“那是灵火，伤不着自己人。我叫那么惨还不是被那群小畜生啃的！！！”
一片漆黑中，夏泓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然后他冷不丁感觉到一只手怼上他的脸，还上下搓了搓。
夏泓：“……你干什么▼_▼”
洛一鸣立刻感觉到手感不太对，讪讪松开手：“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你后脑勺……”
手电的光亮起。
易初勉在两人身边蹲下来仔细打量：“还好，都挺健全。”
夏泓苦着脸：“我失去了我的屁股。”
“是吗，我看看。”易初勉打着手电凑上去。
“可以用灵力的吧，Duang~一下，上次顾哥的耳朵就好得很快。”洛一鸣见夏泓呼痛，提议道。
她还没有旁观过治愈的整个过程，实在是好奇。
易初勉摇头：“今天月圆，Duang~不了。”他细细查看夏泓的屁股，“这一嘴咬得挺狠，我再慢点，你半边屁股就要不翼而飞了。走吧，去医院。”
话音刚落，室内忽然灯火通明。
玄关处传来脚步声。霍衍和孟晓走进来，见着客厅里的情景，一时都怔住。
夏泓见着孟晓，声音哽咽，哀嚎着：“晓晓，救我呜呜呜——”
***
趴在沙发上的夏泓在洛一鸣的视线第十一次往他的屁股瞟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好看吗？”
洛一鸣一愣：“什么。”
夏泓满头黑线：“我的屁股，你不是一直在看，所以好看吗。”
似乎是为了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洛一鸣视线在夏泓屁股上停留了五秒钟，然后她说：“要不你把毯子掀开……”
“原来看不见啊，还以为你有透视眼呢猛盯着瞧。掀开就免了，我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屁股好不好看！也请你不要好奇！谢谢！”夏泓嘴角抽搐。
洛一鸣：“……哦。”
虽然自己之前亲身体验过，但在一旁清楚见证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到现在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物种。
她拿开额头上的冰袋，看向孟晓，指着自己的鼻子，“晓晓，帮我止鼻血吧。”
孟晓略一犹豫，对上洛一鸣崇拜的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
在阳台打完电话的霍衍这时候走进来，把洛一鸣按回沙发靠背，伸手夺过冰袋搁在她额头上：“老实敷着。”他眼神看向孟晓，“不要乱来。”
孟晓眼神一黯，抿了抿唇，对洛一鸣说，“我有时候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会有副作用……”
夏泓微弱地抗议道：“哎对我你怎么就没这些讲究啊……”
“讲究这种东西并不是必需品，对于某些皮糙肉厚的人来说，它就很多余。”易初勉端着碗热乎乎的排骨汤从厨房走出来。
夏泓：“……”
霍衍在一边坐下来，沙发微微塌下去，“不是说这个，”他看一眼洛一鸣，“她大姨妈在呢。”
洛一鸣：“！”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孟晓轻咳一声，对洛一鸣说：“霍大哥五感比较敏锐，所以……”
“所以就可以当面讲出来吗！”夏泓接过碗，啜了一小口，觉得烫，随手把碗搁在了茶几上，“要我说，霍大哥交不到女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洛一鸣闻言，去看霍衍。
霍衍嘴里正咬着根未点着的烟，一抬眼，对上洛一鸣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神，然后眼看着她立刻别开了视线。
“说得好像你就交得到一样。”孟晓奚落道。
夏泓拍沙发：“我还小呢！早恋不好！”
孟晓、霍衍、易初勉：“哦呵呵呵。”
夏泓：“……”
“所以说姨妈也可以……”洛一鸣期待地看着孟晓。
孟晓了然地打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以，但是不可以。”
洛一鸣眼中的光暗下去：“哦。”
她想到什么，“话说为什么你可以Duang~，不是说月圆之夜不行吗。”
孟晓微一挑眉：“因为我是优越的混血啊。”
看见洛一鸣空白的表情，她说：“你现在是不是在思考我爸和我妈当中谁是歪果仁。”
洛一鸣眨了眨眼，默认了。
“看来你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深刻认识到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同一个物种这个事实。”
洛一鸣：“……”
***
霍衍看向易初勉：“你们出去过吗？”
易初勉：“没有。”他微抿唇，“鬼娃追踪力极强，就算不出门迟早也会被发现。”
霍衍：“嗯，现在才被发现已经不容易了。知道为什么让你们住这儿么。”他手指点了点茶几，“这一片可以说是风水宝地，阳气极盛，相当于罩着一道天然的屏障。”
洛一鸣闻言微讶，说：“真的么……我记得那时候专门找风水大师看的地，其实我爸他不怎么信这个的，但是——”
见洛一鸣突然顿住，孟晓追问道：“但是什么。”
洛一鸣眼神闪了闪，说：“但是我奶奶有点儿迷信，所以最后就选了这房子。”她想起当时的情景，轻轻笑道：“没想到那大师竟然不是江湖骗子，白白让我爸在背地里骂了好一通。”
孟晓：“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骗子，说不定歪打正着呢。”
霍衍：“说不定我也正好就是个江湖骗子呢。”
洛一鸣：“……”
夏泓：“行了，言归正传。现在鬼娃发现了这里，那我们岂不是要挪窝儿？”
孟晓：“怎么，舍不得走了？”她斜眼看夏泓，“也是，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半毛钱不给好吃好喝供着还能随意欺负房东的妙处。”
第四十二章 聊天不跑题那就不叫聊天叫开会
夏泓：“还能不能翻篇儿了……我刚刚都舍身救她了，还要我怎样？！”
孟晓唱道：“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
夏泓：“……你神经病啊！谈正事呢！正常一点行么！”
孟晓一摊手：“行啊。房租水电伙食费，拿来。”说着去看洛一鸣，“他们给了么。”
洛一鸣眨眨眼：“……没有。”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夏泓轻哼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是什么人，还会赖账不成。”
他转向易初勉，拿下巴指着洛一鸣和孟晓这边，“阿勉，拿钱砸晕她们。”
易初勉平静地和他对视：“为什么是我给。”
夏泓点头：“好问题。”他反问道：“那凭什么我给。”
易初勉倒是直接：“我没钱。”
夏泓：“好巧，我也没有。”
霍衍嗤笑：“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摆明了要吃白食。”
易初勉：“我们干不出这样丢份的事。”
他去看夏泓。
夏泓会意，看着霍衍，笑得天真烂漫：“霍大哥，江湖救急。”
霍衍乐了：“嗯，这像是你们会干的事。”
洛一鸣在一边瞧着，此时忙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就当欠着我的，等手头宽裕了再给也是一样的。”
夏泓摇头咋舌：“那不一样。欠你的和欠霍大哥的怎么能一样。”
霍衍拖长了音道：“是不一样，欠我的按银行存款利率还。”
洛一鸣：“欠我的按银行贷款利率还。”
夏泓：“……”
孟晓笑嘻嘻，拍拍胸口：“姐姐在这呢，你问问我，我给你个友情价。”
夏泓一个白眼翻上天：“算了吧，到你那儿估计就高利贷了。”他正翻着白眼，突然意识到刚刚在聊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又漂到了太平洋。
他清清嗓子：“那个，各位，请让我们回到十分钟前的那个问题，有谁能够倾情解答一下。”
霍衍淡淡看他：“没必要。换个地儿也一样，那群小杂碎无孔不入。”
易初勉：“这次恐怕只是踩个点，后面还会有大动作。”
“这个自然。”霍衍摸着下巴，“定位传送仪你们有么。”
“有。”三人齐声应道。
霍衍：“拿出来，刷一下我的脸。”
三人齐齐摸出来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镜片不是玻璃，是某种液体，在边框里缓慢地流动着。
镜子的边框和手柄材质也特殊，是编织紧致的黄褐色藤条。
孟晓见洛一鸣好奇，将手上的递给她：“这个是定位传送仪，也叫流光镜，刷脸匹配以后能够传送到对方所在的灵域位置，不过也只能在灵域派得上用场。”
洛一鸣把玩着手里的的镜子，满脸都写着想要。
孟晓笑道：“你用不着这个。你和霍大哥的灵契非常成熟，他随时可以感知到你的位置——不管在灵域还是现世。”她暧昧地挤挤眼。
洛一鸣对镜子爱不释手，满脸依然写着想要。
孟晓只当她是觉得新奇好玩，便说：“我回头去严掌柜那儿给你要一个。”
霍衍：“记得顺便帮顾慈也要一个。”
孟晓莫名：“整间铺子都是他的，他要是想拿，有谁敢不给吗。再说了这东西不还是他的作品么，他想的话，当场也能整一个出来吧。怎么还要我帮他要。”
霍衍：“贵人多忘事。他手里原来有一个，丢了很久，一直不记得再备一个。再说了，他现在懒得很，已经不怎么折腾这些东西了。”
易初勉突然问：“这个是顾慈的发明？”
霍衍：“何止这个。那铺子里的东西，追究起来，专利权一概归他所有。”
孟晓看着易初勉：“只不过有很多后期经过改良和改装——而这些改良和改装，几乎都出自你的手。”
夏泓：“看不出来啊，你和顾会长在这方面上还挺臭味相投的。”
洛一鸣忍不住纠正：“是趣味相投。”
夏泓来劲了：“臭味！”
谁知洛一鸣并没有接他的茬，重新埋头一心一意研究起了手里的镜子。
夏泓：“……”
片刻的沉默。
孟晓试图找回重点：“话说你们谁还记得我们刚才是要干嘛来着？”
众人看了眼手里的镜子，动作整齐划一地递给了霍衍。
霍衍一一刷了脸：“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好。”三人异口同声。
洛一鸣发现，他们都很听霍衍的话，众人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想到之前夏泓说他们相识十年——也只有现在洛一鸣才真正意义上接受了这个事。
毕竟之前这些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勾心斗角之余还伤及她这个无辜。
看着一点不像故交老友，倒像是积怨已深的宿敌。
洛一鸣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孟晓说：“小泓，听见没，不要私自行动。”
夏泓跳脚：“你什么意思？”
孟晓撇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夏泓：“我不知道。”
孟晓：“这就没意思了啊。”
夏泓：“我管你有没有意思！”
洛一鸣：“……”
好吧，她大概明白他们的相处模式了：掐掐情更深。
洛一鸣感到口干舌燥，想起身去倒杯水。
孟晓见她要起身，忙说，“你躺好，要什么。”
洛一鸣：“想喝水。”
孟晓顺手端起桌上的汤碗，递给她。
夏泓抗议：“那是我的汤！”
孟晓凉凉瞥他一眼，表示抗议无效。
洛一鸣正接过碗，突然横里伸出一只手按住洛一鸣的手腕，她手里的碗被劈手夺了过去。
洛一鸣：“……”
只见霍衍把碗从洛一鸣手里拿过来，转而递到夏泓面前，“喝掉。”
夏泓得意地翻了翻眼皮，接过碗吸溜汤，喝得超级大声。
霍衍声音沉沉：“不会用嘴喝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灌鼻子里。”
夏泓呛了一口，然后安如鸡地小口抿着汤汁。
霍衍起身去厨房，重新盛了一碗出来，放在茶几上，对洛一鸣说：“凉一会儿，喝这碗。”
说完把她额头上的冰袋拿掉，转身往外走，“你们小心些，孟晓今晚就留下来吧。”
“哦，好。”孟晓下意识应道。
霍衍一面朝玄关走，一面摸索着自己的口袋，脚下突然顿住，转过身抬手问道：“有打火机么。”
说完垂下手，兀自道：“算了，你们怎么会有。”
抬脚便要走。
这时听到夏泓说：“一鸣有啊。”说着他偏头去看洛一鸣，“她刚刚还天真地想用打火机赶跑鬼娃。”
洛一鸣整个人一僵。
第四十三章 逃跑
霍衍视线落在她脸上：“鬼娃怕火，但仅限于灵火。你点着明火，无异于举着把玩具枪挑衅对方。下次别这样干了，那些小畜生凶残至极，像你这种小孩儿，两口就能吃一个。”
洛一鸣乖乖点头，心里默默祈祷着他忘了打火机这茬。
可霍衍就这么看着她，见她没动作，挑眉，摊开手掌：“愣着做什么，借个火。”
洛一鸣直直看他，然后眨眨眼，说：“好像……不见了，我找找。”她于是煞有介事地开始环顾地板茶几沙发甚至天花板，脖子转了一圈后，最终视线落在霍衍这儿，一本正经地说：“应该是鬼娃饥不择食，把它吃掉了。”
霍衍：“……”
“是么，看来夏泓的屁股并不能满足他们。”易初勉适时出声道。
夏泓：“……”
霍衍定定看着洛一鸣，眼睛微微眯起。
洛一鸣紧张地攥紧口袋里的打火机，有些心虚。
霍衍嘴角扯起个微不可查的笑，最终什么也没说，施施然走了。
洛一鸣松开手，长舒一口气。
是的，没错，霍衍那只不翼而飞的打火机，此刻正躺在洛一鸣的口袋里。
***
霍衍走后，孟晓看着茶几上的碗和夏泓手里的碗，一头雾水。
“夏泓那碗里掺了我的血。”见她疑惑，易初勉解释说。
孟晓一怔，哑然失笑，“你们有没有觉得有时候霍大哥这种惊人的敏锐度挺让人毛骨悚然的，在他面前任何事情都无所遁形，太可怕了。”
她说完，下意识看向洛一鸣。
意思很明显，这是在等待她附和。
然后就听到洛一鸣说：“不会。衍哥很好。”
孟晓闭了闭眼……好的，你衍哥完美无缺白璧无瑕举世无双。
***
“说起来顾哥去哪里了。”洛一鸣端着汤碗轻啜，这是顾慈中午煲的山药排骨汤，入口清甜，她望着碗面漂着的几粒枸杞微微出神。
“对了，刚刚说不放心要去找你们来着，没遇见吗。”夏泓说。
孟晓一愣：“没有啊。”
洛一鸣抬眼看他们，只见孟晓笑了笑，说：“可能是迷路了，我去捞他。”
夏泓感叹道：“睁眼瞎就算了，守夜人竟然也遇不上一个，苦还是顾会长苦。”
易初勉斜眼看他：“你敢不敢当他面这么说。”
夏泓：“我还就……不敢了。我和你们说，别看他平时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妥妥的切开黑，不然怎么能够爬上会长的位置，还那样压榨霍大哥的劳动力。总之，细思极恐。反正——惹不起惹不起。”
孟晓：“可不是，你个小怂包也就知道欺软怕硬。我出去了，你在家老实一点，敢欺负一鸣的话等我回来——呵呵，老拳伺候！”
夏泓咬牙切齿，“你这样只会激起我对她的虐待欲！”
“是吗，那辛苦你了，好好忍着。”孟晓撂下话，便离开了。
***
易初勉去洗澡了。
客厅里只剩洛一鸣和夏泓两人。
电视机里放着小猪佩奇，时不时传来猪叫的声音。
洛一鸣：“刚刚谢谢你。”
夏泓闻言，偏头就看见洛一鸣眨巴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
“谢什么谢，这是补偿。所以记住，我们从今天起两不相欠，那天的事，就此翻篇儿了，以后不准再提。”说完，夏泓把脸埋进汤碗里，喝得滋溜响。
“哦。”洛一鸣眨了眨眼，也把脸埋进碗里，把汤喝得滋溜响。
电视里时不时传来猪叫声。
***
当晚洛一鸣再次梦见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五年来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
它们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轻蔑、怜悯、冷漠。
只是这一次，梦里出现一个声音：
“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胆小鬼。”
“虚伪？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虚伪，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
“到底在害怕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可笑至极。”
嘲讽而尖锐的笑声萦绕不去。
***
洛一鸣今天醒得很早。
昨天半夜惊醒发现孟晓没有回来，微信一条未读消息：“你早点睡，不用等我哈。”
孟晓一夜未归。
洛一鸣感到心神不宁。
整个早上心不在焉地……于是忘记了冲厕所。
从厕所摔门而出的夏泓用咆哮声唤回了她的神智：“我了个大草！！！我看见了什么！！！那是什么！！！洛一鸣！！！你立刻马上rightnow滚去把你的大便冲掉！！！”
然后又用咆哮声送她出门：“我一定要告诉霍大哥！！！告诉顾慈！！！告诉阿勉！！！我要把你的恶劣行径昭告天下！！！”
公交车上，洛一鸣点开朋友圈，果然，夏泓的最新状态是：
大家早上好，今天也是实名辱骂洛·爱抠鼻屎·一·不冲厕所·鸣的一天。呵。呵。
洛一鸣点了个赞，并评论道：“我没有当着你的面前抠过鼻屎吧，谢谢。”
夏泓秒回：“是啊，你背着我没少抠吧。呵。呵。”
“……”
夏泓总是给她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个好像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活力的男孩，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染力。
洛一鸣面上带着笑，偏头望着车窗外出神。
她喜欢这样大脑完全放空，看着景物在眼前飞速地掠过。
经过大桥的时候，洛一鸣放空的双眼猛然聚焦，她瞬间握紧手机，指关节隐隐发白，抿紧的唇角微微颤抖。
阳光落进她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眼前浮光掠影，脑海里杂乱的声音呼啸而过——
【男孩抱着芭比不撒手，哭得像个花猫：“我不要滑板和积木，我只要娃娃呜呜呜呜……”
男孩的母亲温和笑道：“可是这个芭比是妹妹的，你要的话妈妈带你去买好么，这个还给妹妹，乖。”
他的玩具库里不停地加入新面孔，可那个留着蓬松金发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娃娃迟迟没有来。
但他始终有给她留出位置。】
【“给，生日礼物。”
男生打开精致的礼盒，里面赫然躺着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不对，是躺着一整排。
他数了数，一共有13个。
“我看你每次经过都移不开眼，就知道你喜欢。”对面的男生笑得爽朗，“不过你的喜好还真是特别，我还以为只有我妹妹那样的傻丫头才喜欢这种东西。”
“许明宇！走！”
“来了！”男生被人叫走。
“谢谢。”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轻声道。】
【“许明宇，我喜欢你。既是朋友，又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你开什么玩笑呢。”
“我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你。”
没有回应。
再也不会有回应。】
耳边最后的那个声音是：“你…你没事…没事真是太，太好了呜呜呜呜……”
还有那一声过于郑重的：“再见。”
脑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
清瘦纤细，脚步轻缓，轻缓到，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夜风飘远去了。
洛一鸣拉开一些车窗，让晨风灌进来，吞噬那个温柔又破碎的声音，吹散那个干净而虚渺的背影。
她最近总是生出逃跑的冲动。
倒也没有慌不择路，她所能想到的退路，其实只有一条：在那个人的身边，什么也不想，就像多年前那样，做他的跟屁虫，屁颠屁颠，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