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秘密
夏泓:“……”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他的守夜人无论是什么样都不该是你这样瘦巴巴,矮趴趴,弱不禁风的小学生,一时难以接受。”
洛一鸣:“……我高二了谢谢。”你嫌弃的不要太明显好吗=_=
“不对啊,你这都快二十了怎么还在高二?”夏泓突然眼睛一亮,笑得咧开嘴,“也是,你看着就不聪明,嘿嘿嘿留级了吧。”
“……”我留级就让你这么高兴么=_=
洛一鸣:“或许,你知道‘睁眼瞎’吗……就是,什么原因会让守夜人看不见域门?”
夏泓微愣:“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回音。夏泓狐疑看向洛一鸣,她凝视着窗外,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
“因为我看不见。”她的声音平静,搓动的手指突然松开。
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顾慈难道没告诉你?”夏泓笑了笑,笑意并未达眼底,只是嘴角不明意味的勾起。
“他说可能是夜盲。”洛一鸣没有错过方才夏泓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然后她眼看着那些错愕很快被其他的情绪取代,像是不屑,鄙夷,亦或是全然的冷漠。那双晶亮的眼此刻仿佛结了冰,勾起的嘴角锋利的像刀刃。洛一鸣嘴唇抿紧,静静地和他对视,等待一个回答。
洛一鸣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另外一双冷漠的眼,那双眼朝她望过来,神情厌恶,拒人千里。
她知道顾慈说的夜盲其实是在糊弄自己——她根本没有夜盲。洛一鸣不知道顾慈在隐瞒些什么,又在顾忌着什么。
或许夏泓可以给她答案。
夏泓不置可否,却不再看她,微微偏头:“阿勉,我们晚上早些去灵域吧。”
沙发上,易初勉手放下来枕到脑后,缓缓睁开眼,眼里一派清明全无睡意,他懒懒答道:“好啊。”
原本不情不愿的俩人突然踊跃了起来,洛一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顾慈当你小孩子,诓你呢。想知道为什么,晚上告诉你。”夏泓笑得爽朗,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看得洛一鸣有些怔忪。
“好的。”
是自己想多了吧——不知为何,这个过于干净的笑容让她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我出去一趟。”洛一鸣拿上帽子提着手提袋出了门,走时她看见窗前那个身影依旧笔直站着,沙发上的人起身往冰箱走,一边开冰箱门一边问:“吃苹果吗?你切。”夏泓闻言回头:“切什么切,自己啃!”
***
初夏的阳光炽热,洛一鸣趿着拖鞋走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在光裸的后颈游移,上头的细汗闪着晶莹细碎的光。
她时不时说着什么,仿佛在与人通话,帽檐翘起,耳朵里的白色耳机静悄悄。
洛一鸣和孟晓约好了泡图书馆,因为离家不远,她向来是步行过去。可今天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
拖鞋一直掉,帽子时不时翘起,她一路上不是在捡拖鞋就是在扶帽檐。
而罪魁祸首就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
“你知道那群人渣都对他做了什么吗?你一定无法想象,人竟然可以这么恶劣,他们——”
洛一鸣出声打断道:“我知道,人渣堵他上厕所,逼他去女厕。人渣不准他剪头发,恶趣味地给他扎辫子。人渣用小刀给他刮腿毛,刮的满腿是血还逼着他穿裙子……”
“你怎么能像呆子背书一样毫无起伏地讲这些残忍的事情?难道你不觉得愤怒,不觉得那个被霸凌的男生很可怜吗?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洛一鸣始终面无表情:“毕竟这些你这两天已经和我讲了一百零八遍了,我总不能每次听到都声泪俱下地说:他好可怜啊,那些人好可恶啊……吧。”
“可是……你第一次听到时候就是现在这样的,面无表情。”
洛一鸣敷衍道:“我也许只是面部神经比较不发达。”
亡灵默了片刻,声音骤然沉下去:“如果亲眼所见的话,你才不会像这样无动于衷,无论看到过多少次。”
洛一鸣耸耸肩:“也许吧。”
然后她的拖鞋“吧唧”一声又掉了。
她忍无可忍,索性把脚上那只鞋也脱掉,弯腰捡起地上的,拎着拖鞋光脚走在地上。
“我知道那些人的家在哪里,你带我去告诉他们的父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混账。也可以带我去学校告诉老师,让学校开除他们……”
洛一鸣停住步子,脚下的水泥地发烫,好像直烫进心里。她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去,而要等到现在,要在这里这样拜托我。”
亡灵一窒:“我没有拜托你……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你既然都知道了,不是就应该去制止么?”
“是吗。”洛一鸣仿佛疑惑,声音很轻:“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去。你不是早就知道,还是——亲眼所见。”
周身的热气好像一瞬间褪去,连风也静止,那双银色的眸子似乎正在失神,又似乎在此刻牢牢攫住她,幽深地仿佛要将她吞噬。
洛一鸣却浑若未觉:“还有,他没有嘴吗,连揭发也要人代劳。如果告状就能解决一切,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保持沉默。”
昨天在湖滨广场,亡灵立在远处,似乎在朝她的方向看。她等了吴思远三个小时,它便望了自己三个小时。擦肩而过时候洛一鸣竭力对它视而不见——可也许视线早在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相交,它紧紧跟上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能看见我。”
是的,她能看见,何止能看见,她其实根本不能够拒绝他们的靠近。
“有件事我觉得要和你说清楚,虽然之前也讲了但好像并没能引起重视——当然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希望能让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守夜人必须和亡灵保持距离。灵契将契主和守夜人连接起来,亡灵的气息对守夜人也许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它会通过守夜人侵蚀到契主,尤其霍衍的体质特殊,后果可小可大,你……不要太大意了。”顾慈的叮嘱言犹在耳。
第十五章 清秀小哥
那一夜,顾慈见她面上两道血泪,给吓坏了。他以为是自己被亡灵骚扰——守夜人一定程度上会被亡灵影响。但其实并不是。
洛一鸣从一开始,就瞒了他们一件事。那是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她和亡灵之间必须保持着某种交易,简单地说,就是她无法拒绝亡灵们发出的委托,当然,她也会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公平交易。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身为守夜人,和亡灵做交易——这件事本身就不可原谅。然后这个原因还不可告人?洛一鸣觉得不用等霍衍动手,顾慈就能先把她收拾干净——她知道,顾慈虽然看起来老好人,但其实必要时候很强势,他有自己的底线。
而根据她的观察,顾慈的底线——就是霍衍。任何伤害到霍衍的事情,他都不会允许发生。而且他似乎真的很看好自己,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能够成为霍衍身边优秀的守夜人。
洛一鸣一开始也是这么天真地以为的。但现实总是出其不意地兜头给你泼下来一盆冷水,有时还是一盆接一盆那种。
她有想过和顾慈谈谈,脑内模拟出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们别担心,我只是在和亡灵做交易,稳赚不亏的那种。”
“……我倒是要听听,你赚什么了,什么好东西让你如此大逆不道。”
“我赚的不是别的,是自己的命,所以啊,这买卖非做不可。”
“我虽然完全没懂你在讲什么,可就算是命,你的命也是霍衍的,守夜人法则第一条你忘了?”
“我知道我的命是衍哥的,就算为他死也是应该的。但是顾哥你有所不知,我这条命其实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
如此无厘头的荒谬说辞,任谁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她也不能说。
也许像顾慈说的,守夜人并不难做。可洛一鸣越去了解,越发现,那些本不该成为问题的,到了自己身上,恰恰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总之,由于种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要说成为一名优秀的守夜人,洛一鸣甚至注定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守夜人。
洛一鸣将拖鞋放下,重新穿好,整了整帽檐,看着蓝色的亡灵,声音疲惫而坚决:“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所以……离我远一点。”
这个灵契迟早要解除,至少在解除前,她尽可能地不去拖累到霍衍。
洛一鸣转身欲走,却发现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步也跨不出去。她的双手缓缓握紧。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洛一鸣接起,是顾慈。
“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再交待几句:千万不要一个人去灵域,夏泓和易初勉那俩人也不靠谱,要去的话一定等我回来。”
洛一鸣轻轻应了。她有时候真心觉得顾慈非常像个老母亲,总有操不完的心。
“乖。”顾慈的声音温和,对洛一鸣的腹诽毫无察觉,“还记得我教你的八字真诀么。”
洛一鸣轻笑:“视若无睹,听而不闻。”
挂了电话,她弯腰扶住膝盖,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所谓八字真诀,对别人或许管用,但对洛一鸣完全不适用。她有预感,今天如果不顺着面前这位祖宗,怕是走不掉了。
洛一鸣想着,今晚恐怕要被霍衍约谈,毕竟这样一而再地违反合约条例,脾气再好也不能忍,何况霍衍的脾气确实算不上好……说起来,猪小妹那次他竟然没有骂自己,难道真像顾慈说的那样,在等她自己踩到底线?
洛一鸣有一点想不通,既然如此不情不愿,那霍衍那边主动解约,岂不是干净利落。
看来他们确实有必要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灵契签得委实吊诡了一些:甲方心不甘情不愿仿佛签下了不平等卖身条约,乙方虽则意愿强烈奈何完全没有能力履行合同条款……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着,一滴汗落进眼里,恍然回神,发现亡灵依然没有离开。它的人形很完整,洛一鸣一低头就看见它根根分明的蓝色脚趾。
双腿失去知觉,她闭了闭眼,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这样吧,这位大哥,通融一下,明晚八点,湖滨广场,我——”
话犹未完,亡灵的身影突然闪了闪,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她茫然看过去,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就这样在她眼前刹然消失了。
洛一鸣错愕抬头,仓惶四顾。午后街道上寥落的身影里,她恍惚的视线突然落在其中一个远去的背影上。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确认时,那个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果然,出现幻觉了吧。
洛一鸣紧握的手掌终于松开,手心沁出细汗,在衣角上擦了擦,抬手摘下耳机,轻舒了一口气,踢踢踏踏地走远。
***
C县的图书馆常年冷清。偌大的场馆里只有几名中学生和退休的老教师。
孟晓坐在靠窗的位置,专心啃着笔头。
洛一鸣走过去,敲了敲桌子。
“怎么这么晚?”孟晓拉开身边的椅子,洛一鸣顺势坐下。
“忘了看时间。”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不会中暑了吧?”
洛一鸣摆手示意不要紧:“路上出了些汗。”
孟晓拿过椅背上的外套递给她:“这里空调开的大,你穿上。”
她老老实实穿好。
这时孟晓突然凑近,拿笔戳了戳她胳膊,眼风直往右边飞。
她望过去,旁边一排坐了个男生,长相清秀,正心无旁骛的看书,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边如狼似虎的眼神。
孟晓一脸荡漾:“帅吧。尤其撩头发的时候,哎呀妈呀,迷死个人~”
“嗯挺帅。”洛一鸣漫不经心。
“这么不走心的吗……不过也是,你喜欢肌肉猛男。这个不是你的菜。”
“……”
孟晓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怎么样。表白了没?什么时候表白的?”
洛一鸣想起霍衍那张臭脸,叹了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
“什么意思?说人话。”她一脸真诚的疑惑。
“……”洛一鸣语重心长,“我觉得你和那边那个小哥不太合适。”
“……”孟晓愣住,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我问的你呢,怎么扯我身上来了。再说哪里不合适,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等下我就去找他要电话!”
“他手上那本书是《诗经》,你们就算勉强在一起,也没有共同语言。”
“诗经怎么了。亡之蚩蚩,抱布贸丝……我都能背了。”
“请给我一张草稿纸。”洛一鸣突然道。
孟晓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草稿本摊开挪过去。
第十六章 租客
洛一鸣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往孟晓跟前一挪,“来,跟我念:流——氓。”
孟晓怔了三秒钟,突然一拍桌子:“卧槽!哈哈哈哈哈这字拆开我怎么就不认识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孟晓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吞下了最后一个“哈”字,笑声戛然而止。
“然后这个字在这里其实也不念máng,念做méng。”洛一鸣憋着笑,“还有,你可能没看到,刚刚那个小哥被你这边的动静吓得一个哆嗦,书都掉了。”
孟晓深深瞪她一眼。
洛一鸣只作看不见,一边拿书本,一边问:“作业带过来了么。”
“带来了。”
“有不懂的吗。”
“有。”
“哪里?”洛一鸣凑过去看。
孟晓指着题本,用笔盖示意:“这里。”
“……可你刚刚指了整整两页。”
“是的,真是太不巧了,我一题都不会做。”
“……”
***
五点左右,那个小哥起身收拾书包,是要走的意思。
孟晓眼尖注意到,正好作业也做完了。她推推洛一鸣,示意撤退。
于是二人十分猥琐的尾随在了男生身后。
“你是跟踪狂吗?”洛一鸣无语。
“不是想要个电话嘛,我脸皮薄,再酝酿一下。”
二人跟着转过了街角。洛一鸣忍无可忍:“我去帮你要。”
说着就要上前。
这时那男生突然停在一条巷子口,然后对着里面大吼一声:“你们做什么!”
只见他撸起袖子露出两根小细胳膊,长发挽到耳后,气势汹汹就往里面冲。厮打声和闷哼声传来。
孟晓和洛一鸣站在原地二脸懵逼。还是孟晓先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上前。
洛一鸣伸手想拦,抓了个空。孟晓仿佛脱缰的野马,一下冲到巷子口,看清里面景象后,二话不说将背上的书包抖到地上,破口喊道:“你们怎么欺负人!”
然后洛一鸣就眼睁睁看着那二货撸袖子挽头发,一头扎进了巷子里。
洛一鸣一边拨电话报警一边跑过去,她终于看清巷子里的情景,然后电话接通了。
洛一鸣张了张嘴:“……不好意思打错了。”然后掐断了电话。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人,都是被打趴下的,正痛苦地呻吟。清秀小哥仿佛吓傻了,呆坐在地上。有个男生蜷缩在角落,孟晓在他面前蹲下来,解下腰间的外套,盖在他伤痕累累的腿上。
她偏头看过来,洛一鸣瞧见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朝她笑了笑,她似乎说了什么,洛一鸣没能听清,但看口型,大概是:我是不是很厉害?
洛一鸣伸出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
孟晓朝男生伸出手,他瞧见那双红色的眸子,似是害怕,怯怯的,迟迟没有动作。孟晓垂了眸,正要收回手,半空中却被猛地握住。
她轻轻笑了笑,将人扶起来,见他手里紧紧捏着自己的外套,便用了些力把衣服抽出来,帮他围在了腰间。长开衫堪堪过膝,勉强遮住男生腿上狼狈的伤口。
“都三中的吧。听好了,这人我罩了,你们要动他,先问过我和我的兄弟们。易老板家的金毛丢了,最近正满世界找爱犬,没心思管事,你们也就飘了。只好我替他分分忧,管管你们。”
孟晓撂完话,拍拍手,抬脚走了。男生立即跟上来。
孟晓挽上洛一鸣的胳膊,没走两步被拉住。
洛一鸣欠身问里面呆住的人:“帅哥,不走么?”
清秀小哥终于回神,疾步迎上来,脚下不小心绊到一个人的腿,猛地踉跄了一下,于是连忙摆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孟晓见状,抿嘴笑起来,掐着嗓子小声对洛一鸣说:“天呐他好可爱~”
“……”口水流出来了姐妹。
许是察觉到孟晓灼热的视线,清秀小哥脸微红,避开她那边,绕到了洛一鸣身侧。
四人并排走太占道,于是孟晓和男生走在前头,洛一鸣和清秀小哥跟在后面。
“谢……谢谢你们。”男生小声道谢。
“不客气,小事一桩。”孟晓豪迈的一摆手。“你三中的吧,我是五中高二三班的孟晓,以后遇上困难了可以来找我,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
“……”洛一鸣算是开了眼界。她也晓得孟晓认得几个小混混,平时会玩在一起。但今天看来,这货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女流氓。身手惊人,还有自己的“兄弟们”,那个易老板不知又是何方妖孽。很无厘头的,洛一鸣脑海里跳出这样一幅画面:一群染着鹦鹉色头毛的杀马特们人嘴叼着一支烟,手执铁棍的孟晓被他们簇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那里涌动着另一片鹦鹉色的海洋。
她被自己深深地雷到了。
一抬头,就看见孟晓在朝她一个劲儿使眼色。
洛一鸣意会,偏头看向清秀小哥,单刀直入:“帅哥,电话多少。”
洛一鸣就像在说“不好意思,借过一下”那样面无表情又硬邦邦地问出这句话,孟晓简直绝倒。
更好笑的是清秀小哥一脸懵:“我吗?”确认过眼神后立马老老实实报上了一串号码,那神态,像在被审问。
孟晓憋笑憋到内伤。完全忘了要记号码。
结果就听见洛一鸣在后面问:“记下了吗?”
她一愣,下意识答道:“……没。”
“……”
“……”
于是洛一鸣掏出手机:“麻烦你再报一遍。”
小哥又报了一遍,这次甚至很自觉地报上了姓名。
洛一鸣按下屏幕上的发送键:“发你微信了。”
孟晓:“……”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洛一鸣诚挚发问,然后对上三双迷茫的眼睛。
清秀小哥脸红红的:“我要回家了。”
那个男生也默默点头。
孟晓轻咳道:“那就……各回各家吧,大家江湖再见了。”
“去你家坐坐吧,还早。”
孟晓目送他们离开,自顾自挽着洛一鸣就往她家方向走。
走半道洛一鸣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人,想了想,对孟晓道:“我家来了两个租客。”
“租客?你……缺钱吗?”
“也不是……”洛一鸣斟酌着措辞:“他们俩无家可归,暂时住我那里。”
“你朋友?”
“不算吧,前几天认识的。”
孟晓怔住:“一鸣你……”她哭笑不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陌生人就这样领回家?开慈善机构吗。心真够大的……话说那俩男的女的?”
“男的。”
“……”孟晓皱起眉,突然问:“帅不帅?”
洛一鸣思考片刻,点头:“挺帅。”
只见孟晓眉头瞬间舒展,笑得很内涵:“啧啧啧,太不够朋友了,有帅哥也不叫我。”
“……”
第十七章 暗涌
“叫你做什么,反正你连个电话都不敢问。”洛一鸣知道,孟晓虽然花痴,但是极怂,从来是有贼心没贼胆。
“也是,不比你,直球打得飞起。其实像你这种风格的妹子去倒追的话,对方肯定无力招架,相信我,绝对无往不利。”孟晓神神叨叨,想到什么,眉飞色舞问道:“对了,你到底表白没表白?”
洛一鸣想了想:“算表白了吧。”
“?”
“我问他名字,他说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要告白。”
“……”孟晓顿时哭笑不得:“那个……所以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吗。”她摆摆手,“不过这个不是重点。”
想一想,有个男人上前问你的名姓,你疑惑,莫名,带着防备、羞涩:讨厌,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深情凝视着你,唇角微勾,语气宠溺:因为我要向你告白啊,傻瓜。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一见倾心一眼万年的浪漫杰克苏苏苏剧情啊啊啊啊啊!!!疯狂心动好吗!!!!!
孟晓拍拍洛一鸣的肩膀,感慨道:“但凡我再少了解你一点,一定会觉得这是你设计的一个看似纯情实则撩人的套路。讲真的,这或许就是天然呆的魅力吧。”她咂嘴叹气,接着问:“然后呢。”
“没了。”
“什么。”孟晓眨着眼睛看过去。
洛一鸣面无表情回望:“没然后了。”
洛一鸣:“他说不需要告白。”
孟晓:“!!!”
你微微抿唇,头发挽到耳后,娇羞一笑:其实……不用告白的。
男人略微错愕,你笑得愈发娇羞:哎呀,非要逼人家说出来。其实,其实……人家也喜欢你好久了。
男人展颜,一笑,将你拥进怀里,深深亲吻。
这又是什么两情相悦天怒人怨玛丽苏苏苏剧情啊!!!!火把呢!!!!!
孟晓捧着胸口:“太过分了!!!”
“其实他也没有错。”
孟晓翻个白眼:“是啊,错的是我们这些单身狗。”
“不喜欢的话,这样直接拒绝掉也挺酷的,虽然有些粗暴。”
“……等等。”孟晓目瞪口呆,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说不需要表白……然后呢,后面说什么了。”
洛一鸣不作声,但孟晓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了。
“他大爷的,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性格这么恶劣!不要让我看见他,信不信,我见一次打爆一次他的狗头!”
***
这边厢孟晓正在破口大骂,那边厢洛一鸣开了门,沙发上看电视的二人循声望来。
孟晓跟进来,情绪尚未平复,怒气冲冲的样子。
洛一鸣简单介绍了孟晓:“我朋友,孟晓。”然后更加简单地介绍了沙发上俩人:“这是那两个租客。”
客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夏泓眉毛一跳:“孟——”
孟晓面上余怒瞬间化作盎然的热情,三步并作两步走,几步抢上去,捉住夏泓的手,热情地摇晃:“哇哈哈哈哈,初次见面,我叫孟晓。敢问帅哥姓甚名谁。”
夏泓神情古怪,声音僵硬:“姓夏……名,名……”
似乎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的老兄恍惚着偏头去看易初勉。
后者优雅地起身:“他叫夏泓,我是易初勉。幸会。”
说着伸出手。孟晓开心地松开了夏泓,和易初勉重重握了个手。
客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玄关处传来动静,顾慈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看见客厅里罚站似的四人,有些莫名,开玩笑道:“怎么,大家伙儿这是在起身欢迎我吗,受宠若惊啊。”
说着看见孟晓,手一抬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夏泓超大声地打断道:“会长今天这么早啊。这是孟晓,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是小鸣的朋友。”
顾慈手僵在半空,半晌,收回来,答道:“……哦。”
夏泓继续超大声道:“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顾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衣袂飘飘走过来:“我是顾慈,见到你很高兴。”
孟晓热情回应:“我也是,很高兴!”
于是五人围成一个圈,面面相觑。
孟晓从刚才开始就维持着过于热情的微笑,而夏泓讲话就像是耳鸣患者一样声音异常高亢,易初勉意味深长的表情像在看一出好戏。至于顾慈……则又开始了他老母亲式的日常关怀和俨然一家之主的体贴周到。
“你们都吃了吗?我买了馄饨,还有卤蟹脚,正好一起吃个晚饭。”
孟晓闻言,当即热情地拒绝,看了看窗外尚且亮着的天色道:“都这么晚了,家里在等我回去吃饭,就不打扰你们了。”
洛一鸣:“现在就走吗。”
孟晓用力点头:“嗯,改天再来好了。”一副生怕洛一鸣留她的样子。
洛一鸣:“好吧。”
话毕,却见孟晓仍旧直直看着洛一鸣,眼神恍惚,似乎陷入了失神。
洛一鸣疑惑:“怎么了。”
不见反应,她抚上孟晓的肩,唤她:“晓晓?”
孟晓恍然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笑笑,匆匆道了声再见,便走了。
洛一鸣看着她的背影,都没来得及说再见,很快门一开一合,客厅重又静下来。
***
顾慈拍拍手:“我去煮馄饨,你们把蟹脚拿盘盛出来,然后碗筷摆一摆,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
说完就钻进了厨房。
于是三人自觉地摆桌。
“小鸣,你的召唤术学的怎么样了。”夏泓好似不经意地问起。
“还行,挺简单的。”
他瞪大眼睛:“哟,不是说灵契签了没几天么,你看上去倒是挺熟练的样子。”
洛一鸣思忖片刻,答道:“可能是我天赋异禀。”
“……”夏泓笑起来,“口说无凭,做一次我们看看。”
“现在吗?”
“怎么,不敢啊。”
洛一鸣没答,将手中最后一双筷子轻轻摆上。便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夏泓愣在原地,又见她站在卫生间门口回头招呼自己:“不来吗?不是说要看。”
“去……去哪里?看、看什么……”夏泓突然磕巴起来。
洛一鸣莫名:“不是你说要看召唤术……”
一旁的易初勉轻笑出声:“一鸣你是不是对召唤术有什么误解。”
“难道不是要推开卫生间的门……”
“不一定要是卫生间,只要是门就可以。”易初勉解释道。
“……哦。”既然是门就可以,所以顾慈当时到底为啥非要特意跑到厕所给自己演示=_=
于是他们来到了客房门口,洛一鸣手搭上门锁,他们二人分别搭上洛一鸣两侧的肩膀。
洛一鸣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耳畔传来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窸窣声响。
门訇然打开,窗子没有关严,猛然一阵风吹起窗帘,门上挂着的小丑挂件剧烈晃动,从背面翻转过来,露出夸张的脸,猩红的嘴。
房门口空无一人,唯有一只灰色的男士拖鞋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第十八章 忘忧
顾慈将一大锅馄饨端上桌,只见桌上四双碗筷摆的齐整,鲜辣的蟹脚装了一大盘被围在正中央。
洛一鸣他们却不见了踪影。
他突然望向客房敞开的房门,风从那个方向过来,吹起他的衣角。
顾慈心头一紧,手中的勺子脱手滑进了锅里,飞溅起的滚烫汤水打在手背上,他仿佛毫无所觉。
门铃响了。
竟是去而复返的孟晓。
她瞧见顾慈紧绷的面色,一颗心骤然下沉。
那双猩红的眸子盯住顾慈,声音干涩:“一鸣呢?”
***
“这种程度的召唤术,可不像是菜鸟守夜人。”
夏泓感叹。
像上次那样,耳边杂音鼓噪,洛一鸣听不真切,隐约捕捉到“菜鸟”两个字,只当他又在嘲讽,便不做声。
夏泓见她沉默,凑上来:“你怎么了?”
她莫名:“没……没怎么。”
夏泓瞧她脸色,狐疑道:“怎么没点反应……”
洛一鸣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像你这种新人,对灵域的环境会产生一定的排斥反应。生理上呢,轻则呕吐不止,重则七窍流血。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胡言乱语行为反常。”
“我也有反应。”洛一鸣认真道。
夏泓一听,好奇道:“什么?”
“我耳鸣。”
“……”
洛一鸣突然想起第一次来灵域,顾慈看见她反应时紧锁的眉头。
这时夏泓拖长了音说道:“原来真的有事瞒了我们。本以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也勉强算是朋友。看来是我们自作多情,你和顾慈并不这样想。”
洛一鸣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察觉出了他的阴阳怪气。
一旁的易初勉更古怪,从方才开始,一言不发,只垂着眼冷冷把洛一鸣瞧着,审视一般,眼神漠然,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脸色越来越阴沉。
洛一鸣终于意识到,她之前感受到的,来自夏泓的恶意,并不是错觉。
不仅夏泓,还有易初勉。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个晚上,他的手随时都会扼上自己的咽喉。
洛一鸣:“我不懂你的意思。”
易初勉终于开口:“不懂?召唤术能做到这样,契约书必须很成熟。对灵域几乎无排斥反应——还想告诉我们你从成为守夜人到现在不过才几天?”他逼近,直视着洛一鸣,声音突然压低:“谎言太过于拙劣的话,我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就算是欺骗,可不可以也请你们,拿出那么一点点的诚意。”
渐渐地,洛一鸣适应了些,耳边的杂音渐渐消退。
易初勉低哑的声音就像毒蛇在耳边吐信子,下一秒它的毒牙就会刺破你的颈项,扎入你的血管。
“阿勉你别这样,吓到她了。”夏泓拉过洛一鸣,让她在一边坐下,他蹲在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温和下来:“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他们要是追究起来,也不用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好歹是少主,做你的靠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一鸣怔怔看他,还是那张温煦的笑脸,就像午后在落地窗前一样,那双眼睛里一派清明坦荡。
她现在能够看得分明了,却还是有片刻的失神。原来恶意,也是可以这么坦荡荡的。
***
“我是在大概一周前和衍哥签下的灵契,也是在那天成为的守夜人,虽然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以我的……”洛一鸣一顿,续道:“我以我作为守夜人的忠诚起誓,在这件事上,绝无欺瞒。”
易初勉冷笑:“在这件事上?”
洛一鸣眼神瞬间黯下去。她看着藤蔓缠上自己的手臂、肩膀还有腰腹。
抬头去看,忘忧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招展,得意洋洋的,好似在嘲讽她。
“当然。其他的,就像你们说的,既然算不上朋友,没必要事无巨细对你们交待。”她的声音冷下来。刚才夏泓一脸亲切地把自己拉到这边坐下,看来是故意的——只是,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被绑?
灵域的风寒凉又喧嚣,土地好像也沁出阴森寒气来,冷得洛一鸣牙关微微打颤。
她好久没去那家便利店了,现在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推开那扇门,门后有暖黄色的灯光,灯光里会出现那个身影——虽然他总不抬眼瞧自己。
***
“那不说这个。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看不见灵域之门么。”夏泓依旧蹲在一旁,不晓得为什么,看见她暗下去的眼神,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他就抛开了犹豫:“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会被困在这里么。”
洛一鸣认真地想了一下,答道:“因为我太单纯?”顾慈当时是这么说的。
夏泓只当她是在讽刺自己算计她,一噎,气哼哼道:“这树自己绑的你,又不是我指使的。就算我是故意的,那你要是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能被我设计吗?”
洛一鸣眨眨眼,附和道:“是啊,怪我太单纯。”
夏泓:“……”
“阿勉,你别说,她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呛起人来好气人。”夏泓气闷。
易初勉微挑眉,不置可否。他走近一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睨着洛一鸣:“你身后的这棵树,是忘忧树,也叫往生树。外形美观,看着人畜无害,可是对有着自我厌弃心理的,或者——有过自杀行为的人,具有攻击性,有时甚至致命。”
洛一鸣垂着头,许久没有言语。
夏泓蹲着腿发麻,便起身道:“你看不见灵光,也是这个原因。放弃过自己生命的守夜人,在灵域是看不见通往现世的门的。这样的守夜人,被称作‘睁眼瞎’,是最下等的。小鸣,我这么做,其实也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虽然可能还是不小心侮辱到了,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适合做一名守夜人,尤其是霍大哥的守夜人。所以,放弃吧。”
原来,所谓的夜盲、单蠢……都只是在哄洛一鸣。顾慈的顾忌,原来是这个。
洛一鸣终于抬起头,看向夏泓,似乎是迷惑:“放弃什么?”
“当然是放弃和霍大哥的灵契。”夏泓理所当然的样子。
洛一鸣没有答应,她的声音坚定:“可是我欠他一条命,还没有报答他。”
那双黑色的眸子仰视着自己,夏泓看见里面重又燃起的光,一时怔住。
然后他就急了:“你这是报答他吗?他但凡是换个守夜人,再不济的,也比你强几万倍。霍大哥要是个普普通通的灵族人也就算了,可他是猎灵师,是协会赫赫有名的大组长,身边有你这么个拖油瓶,像……”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太重了,他声音乍然弱下去:“……像什么话。”
第十九章 拷问
洛一鸣算是明白了,夏泓就好比霍衍的毒唯粉,得知自己的爱豆突然被曝出恋情,对方还是平日里最讨厌的那个女明星,幻灭又愤怒。于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愤愤然发微博质问:哥哥今天和某某某(女明星姓名首字母)分手了吗?没有?那我明天再来问一遍。
这么想的话,洛一鸣就……有那么一点理解夏泓了。
“所以你觉得我会拖他后腿。”
“当然。”
“那他有可能会因为我死掉吗。”
“……也,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夏泓见她似乎有所松动,立刻道:“你也不希望看到他因为你陷入危险吧。契主单方面解除灵契比较麻烦,可守夜人容易啊。你只要背叛他,灵契便会自动作废。所以,背叛他——才是真正的报答。”
这话听着怪怪的,洛一鸣陷入沉思。
而夏泓目光企盼的,看着她陷入沉思。
易初勉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差不多了。”
“是吗,那么,是还有什么问题呢?”夏泓突然变得无比耐心,语气温柔。
“我背叛衍哥,灵契作废以后,我会重新死掉么。”洛一鸣诚恳发问。
夏泓笑了:“想什么呢,当然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夏泓信誓旦旦。
“你不会诓我吧。”
“怎么会。”夏泓隐隐咬牙。
“那你发誓。”
夏泓开始额爆青筋:“你就这么怕死吗!”
洛一鸣坦然承认:“怕啊,难道你不怕?”
夏泓一噎,只好道:“我发誓,绝不诓你。”
洛一鸣觉得这个干巴巴的誓言没什么诚意,下巴一指易初勉:“用他的性命起誓。”
“你……”夏泓头顶冒烟。
易初勉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来吧。”
夏泓只好以手指天:“我发誓,如果今天我骗了你,就让易初勉天打五雷轰,一直轰,一直轰,轰到嗝屁为止。”
“……”
“……”
“这样你满意了吧。”
洛一鸣犹豫道:“我怎么觉得更加不可信了。要不你还是……”
“你有完没完!”夏泓忍无可忍。
洛一鸣见他不耐,又考虑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只好妥协:“好吧,勉强信你。既然不会死,那我可以背叛衍哥。”
夏泓闻言,又不太高兴的样子:“听你这话,要是有一天人家威胁你,为了活命你就背叛霍大哥?!”
易初勉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你够了。”
他突然拿出一个东西,夏泓瞟见,心中一个咯噔,脱口道:“老天,你拿这个做什么?”
易初勉淡淡瞥他:“有些事情想确认。”
夏泓按住他:“那你直接问就可以了,犯不着用这个吧。”
“你相信她?”
夏泓欲言又止。
易初勉盯住他:“你关心的问题解决了,可是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答案。”
夏泓挠挠头,苦恼的样子:“虽然你说他们瞒了事,可我还是想不通小鸣守夜人的资历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她也发誓了,说不定我们真的误会了。”
“说不定?误会?我要一个笃定的答案。”易初勉微微眯眼,“我看他们就是怕我们撬开她的嘴,想把她从之前的事里摘出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易初勉格开夏泓的手,在洛一鸣身前蹲下。
她终于看清面前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精巧的瓶子。瓶身上的火烈鸟纹样很别致,瓶盖上那一圈红色的字符,像是某种咒语,泛着幽幽的光。
洛一鸣瞬间如堕冰窟。她盯着那只瓶子,浑身发冷,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那些纠结的藤蔓缓缓收紧,似乎要勒进皮肉里。而她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易初勉将瓶盖打开,递到洛一鸣鼻子边:“闻一下。”
她竟听话的照做,长长吸了一口气。
“上个月的月圆之夜,你在哪里?”
“不记得。”
易初勉眉头一皱。又问道:“那霍衍呢,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声音木然。
片刻的沉默,他突然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自杀?”
没有回音。
易初勉猛地掐住洛一鸣下巴,逼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冷冷看过来,分明是清醒的,眼神讥讽。
***
易初勉愕然。
夏泓目瞪口呆:“不是……你手上这瓶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不可能。”他注视着洛一鸣,眼神逐渐变得探究,笑容玩味:“有意思。”
夏泓无意间瞟到洛一鸣的脖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冲上前来:“我滴个娘诶,她要被勒死了!”
忘忧树的藤蔓在不知不觉间缠上了洛一鸣的颈项,她的脸因为窒息感而发红,但面上神情出奇的平静。
易初松开手,突然道:“小泓。”他的声音紧绷,“你有没有感觉到。”
夏泓在自己浑身上下胡乱摸索,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心不在焉答道:“什么?”
易初勉起身,眉间阴霾:“恶灵。一大群。正在朝我们靠近。”
夏泓摸索的动作僵住:“开玩笑的吧?”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夏泓焦灼着,看一眼似乎还算清醒的洛一鸣,声音勉强镇定下来:“我们不会丢下你的,等我帮你解开这些。”
洛一鸣看着他焦灼的神情,垂了垂眸。
他还在不停翻找着,额上沁出冷汗。其实浑身上下不过就那几个浅浅的口袋。
洛一鸣轻轻叹了一口气。
“恶灵伤不到我。你们大可不必管我。”
夏泓像是被针扎到一样,跳脚大吼道:“你闭嘴!傻×吗!这棵树会搞死你的!”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多大脸,这么理直气壮=_=
“还没找到吗?”易初勉神情晦暗不明。
“该死的。我明明记得带了一把。”夏泓烦躁地薅头发。
洛一鸣知道他在找什么,一把匕首,顾慈之前给过自己一把。因为小巧轻便,她一直随身带着。
“恶灵在包围我们。”易初勉拉上夏泓的胳膊,“现在走。”
夏泓猛地甩开:“我不走。”
“你在闹什么?”易初勉不悦道。
“丢下她这样离开?!我做不到!”夏泓梗着脖子。
易初勉:“好啊。那你留下来。留下来要怎样。陪葬吗?夏泓,你可真行。”
夏泓眼圈发红,倔强道:“不过几只恶灵,把他们全部干掉就是了。”
“几只?少说也有几十只。听我说,你不行。”易初勉声音忽然软下来,“至少现在不行。”
“那你可以的吧,你这么厉害。”
易初勉默了片刻,答道:“我也不可以。”
“你们还不走吗。要来不及了。”洛一鸣声音淡淡的,仿佛此事与她全然无关,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第二十章 对面
易初勉突然蹲下身逼近,质问道:“你可以的吧?那天夜里你明明自己挣脱了,我看到了。”
易初勉那夜分明看到,在顾慈被鬼娃袭击的时候,洛一鸣自行挣脱了往生藤。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她满不在乎的样子。
易初勉目光骤狠:“你什么意思?你想死我管不着,别拉着这个傻子一起!”
“你们最好不要管我。还有,我一点也不想让他陪我死,一点、也不。但他如果非要这么做——我也……管不着。”洛一鸣声音闷闷的,显然是在吃痛,但依旧强忍着。
易初勉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原本温吞迟钝的女孩忽然浑身长出尖锐的刺,眼里的情绪像是悲伤,亦或是绝望,还透露出倔强的恨意。
无忧树的藤蔓紧紧禁锢,割破她的衣衫,勒进了皮肉里,鲜血淋漓。
可她咬着牙,不呼痛,口中说着负气一般的话。
易初勉深深看进那双眼里,忽然觉得,她或许并不是在说气话,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一个手刀便把毫无防备的夏泓劈晕过去,然后将人扛在了肩上,抬步离开。
恶灵逼近的速度似乎骤然间加快,大地震颤,树影纷乱,空气里浮现出浓重的腐臭味。
这时,洛一鸣看见易初勉离开的背影突然停住,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迷雾中走来,无忧树招摇的枝叶讷讷收敛,摆动着拨开厚重浓雾,树干肃然挺立在两旁,仿佛在为来人兢兢开道。
跫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有力,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洛一鸣想起那晚,霍衍头也不回地走远,那时候的风止树息——像是某种仪式。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物。
便利店里的现世安稳和拒人千里。旁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在这暗无天日的阴诡灵域里坦荡荡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便是这样的人物。
洛一鸣看着他大步朝自己走来,眉眼间风尘仆仆,像故人久别。
她忽然不敢细看——霍衍依然是八年前那个耀眼的少年,而自己,却早已经走得太远了。
八年来洛一鸣从未忘记过那个曾经陪伴过自己的少年,可她也清醒地知道他们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所以当那一天,推开那扇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洛一鸣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大限将至了——老天爷虽然心狠地马上就要让她英年早逝,但好歹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让她不至于死得那么凄惨,更重要的是让他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现在她又有了同样的感觉。自己是不是马上要死了,老天爷良心发现,让自己死前能够再见上他一面。
洛一鸣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霍衍经过易初勉身边时候并未看他,仿佛他们是空气一般。
恶灵的气息正在将他们包围。
霍衍却似毫无所觉,只微皱着眉,垂着眼,握紧手中精巧的匕首,一一切断洛一鸣身上纠缠的无忧树藤蔓,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好似这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别的,都不要紧。
洛一鸣忽然想哭。身上的伤口很疼,她一直在忍,但现在,看着霍衍低垂着的眉眼,那些伤口仿佛蓦然变得生动起来,痛感横冲直撞钻到心窝子里,一股血气升腾到嗓子眼,喉头腥甜。同时热流往上蔓延到眼眶,泪水争先恐后往外涌。
“好了,”霍衍抬眸,“你感觉怎——”
话犹未完,只见洛一鸣突然朝着自己扑上来。
霍衍错愕。幸而反应及时,手腕迅速翻转,将手中朝向洛一鸣的匕首锋刃及时收回。
这孩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撞在刀口上,非常不见外地紧了紧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霍衍好气又好笑,当下想骂人,瞧见她肩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话终是吞回了肚子里。
他伸手打算拍拍孩子的背,怕碰到伤口,只好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勉强算安抚的意思。
他虽不怎么待见这孩子,可也见不得她被人这样欺负。
霍衍安抚好这边,打算去削那两个熊孩子。
可是……这丫头好像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在自己肩上蹭啊蹭,很快就感觉到湿漉漉一片。
“……”
霍衍刚才走近了瞧清她的状况,就觉得不大好。细皮嫩肉的,不定得疼成啥样。
可这丫头脸色看着虽然苍白了些,神情倒还算平静。过程里也没听她喊过一声疼。
霍衍莫名就觉得不大舒服:这孩子不行,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现在这样哭出来了,他反而觉得挺好。
霍衍轻笑道:“哎你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我没有。”洛一鸣声音闷闷哑哑的,仍旧埋着头,不松手。
霍衍忽然觉得不对。他握住洛一鸣肩头,偏头垂眸去瞧她的脸色。很快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这孩子默默地在往肚子里咽血。
霍衍伸手去捉她的下巴,可洛一鸣牙关咬得死紧,他手上施了点力,说:“张嘴。”
那孩子却像在和他较劲一般,咬得更紧了。
霍衍:“……”
他哭笑不得,无奈地半开玩笑道:“吐出来会舒服些。还是说你觉得吐了浪费了以为直接吞了就是回收利用了?”
洛一鸣显然是很难受,整张脸拧巴得不行,可还是意志力惊人地——没松口。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轴的孩子?
霍衍觉得有些好笑,但看她那么惨的样子,到底于心不忍,耐着性子哄:“乖,张嘴,吐出来。”
洛一鸣之所以这么固执地想忍住,是因为她想着,自打重逢之后她就没能在他面前留下过什么好印象,尤其是那个当着他面放的屁——洛一鸣一直耿耿于怀如鲠在喉。所以,无论怎样,坚决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哭,更不能当着他的面哇哇吐血——谁知道除了血还会不会吐出点什么别的不忍直视的东西来……
***
霍衍当然不会知道她脑子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只当她是过于要强,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顾慈还总在他跟前夸这孩子乖巧懂事,霍衍倒是觉得不像个省心的主。
他手上缓缓又加了几分力,改换策略开始吓唬她:“你再不张嘴,我手上没分寸,可就把你下巴掰断了。”
然后他就看见洛一鸣突然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竟是要把他的手掰开的意思。
嘿,怎么就能倔成这样儿?霍衍有些无语地看着她整张脸皱成一团,徒劳地和自己较劲——而他半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洛一鸣急得满头冒汗。她其实是忍不住了,她想吐。可是霍衍这样掐着她下巴,她一张嘴,届时血溅三丈,难免要脏了霍衍的手。
于是她想着把他手拿开再吐。可洛一鸣那点力气在霍衍面前完全不够看,她吭哧吭哧掰扯好一阵,好比蚍蜉撼树——霍衍的铁臂纹丝不动。
她此刻着实好想大喊一声:“你放手!我要吐了!我吐还不行么!!!”
洛一鸣又想哭了。
她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闭,认命一般,哇地吐了出来。
有那么三秒钟,她不敢睁眼。
确实,吐出来好受多了,但是……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把午饭吐出来了(ーー;)
洛一鸣鼓起勇气,缓缓睁眼看去——太好了,全是血。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庆幸的时候。
霍衍手上还有小臂上全是她的血,更可怕的是他的脸色……
***
霍衍现在明白过来,她刚才掰自己手是为什么了。
他闭了闭眼,说:“你……”抬眼对上洛一鸣一脸愧色,满嘴鲜血,话到嘴边硬生生变成了:“你好样的。”
洛一鸣:“……”还不如骂她呢,这样更可怕了怎么办。
霍衍叹口气,抬手——洛一鸣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脖子。
霍衍手依然停在半空,声音带着命令意味:“过来。”
洛一鸣老老实实把脸凑回去:行吧,挨打也认了。
谁知霍衍只是用那只没有沾血的手把她吃进嘴里的头发拨出来,然后伸手给她擦嘴边的血渍。洛一鸣下意识要躲,霍衍:“别动。”
洛一鸣老实了。突然头有些发晕,她用眼一边瞄着霍衍的肩膀,一边两眼一闭径直就往前倒。
果然,霍衍接住了她。
她得逞地靠在对方的肩头上,心满意足。洛一鸣甚至在想:这伤受的,挺值。这血吐的,一点不亏。
一旁扛着夏泓站成雕塑的易初勉轻咳两声:“打断一下,我们——”
“你闭嘴。”霍衍声音冷冷的,含着怒气。
“……那你们继续。”易初勉翻了个大白眼。
***
恶灵们近在咫尺,张牙舞爪地逼近,可他的霍大哥和妹子抱在一起浑若未觉的样子。而他此刻被扛在易初勉的肩上,这位本来说着要逃跑的仁兄现在稳如泰山,半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夏泓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幕。
哦,还有不远处怒发冲冠朝着他们以百米冲刺速度奔过来的孟晓同志,跟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忧心忡忡的顾慈老母亲。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恶灵。我滴个亲娘诶,几十只?这尼玛得有几百只吧?!难怪刚才阿勉说不行,就果然是……极其不妙。
这是怎样的修罗场,他为什么要醒过来。
夏泓于是把眼一闭,索性又昏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不识
霍衍将洛一鸣搀起来,眼神示意易初勉过来扶着。可对方岿然不动,无声地表达拒绝。
霍衍冷笑,将人轻轻一推——他本意是要把洛一鸣直接塞给易初勉,任他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把一浑身是伤的小姑娘推个大马趴。
果然易初勉眼看着人倒过来,下意识伸手要去捞。
可没想到霍衍这轻轻一推……愣是没有推动。
洛一鸣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最终稳稳当当,站在了二人中间。
“……”
“……”
她苍白的脸抬了抬,咬着牙说出三个字:“我没事。”
易初勉伸出的手不动声色收了回去。霍衍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祭出光剑,迎向恶灵的包围圈。
那头的孟晓和顾慈也正好赶到。
“你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孟晓背对着霍衍。
顾慈背靠二人:“等打完,你最好解释一下你和一鸣的灵契是什么情况。”
灵契越成熟,契主对守夜人的感应便也越强——这也是霍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洛一鸣的原因。包括他第一次带洛一鸣来灵域那晚,霍衍来得也是过于及时了。
几人汇合后正欲动手,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起,席卷的瘴气迷了众人眼,恶灵们的狂啸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极其诡异地,就这么戛然而止。
烟消雾散。
哪里还有恶灵的影子,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孟晓嘴角抽搐:“啊咧?这……是什么情况?”
顾慈依旧警惕:“小心有诈。”
“啪,啪,啪。”
易初勉忽然在一旁鼓起了掌,凉凉道:“协会威名远播,恶灵闻风丧胆,易某佩服。”语气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对面三人皆皱起眉,孟晓才欲说什么,余光里瞧见洛一鸣像是支撑不住,眼看着要栽倒下去。
站得最近的易初勉还不及反应,就见孟晓一个大箭步,瞬间腾挪到跟前,将洛一鸣稳稳当当接住了。
易初勉:“……”
她看清洛一鸣身上的伤,眼神一沉,拳头用力捏紧,咬着牙说道:“你们疯了吗。”
顾慈见状,十分有眼色地走上前来,接过洛一鸣。那意思是:人交给我,您放心大胆地动手吧。
孟晓手上空了,抬手就是一拳,结结实实落在易初勉腹部,后者闷哼一声,朝后跌了两步,微弯了腰站定,苦笑起来,捂着肚子喊冤:“都是这家伙的主意,我顶多算个帮凶,他才是主谋。”说着指了指肩上扛着的夏泓。
正在装死的夏某人脑门逐渐沁出冷汗。
“还装呢?!”孟晓拳头按得咔咔作响。
夏泓默默爬了下来,梗着脖子:“我也没想害她……”
孟晓气乐了:“你想没想害她我不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什么不是故意的这样的屁话就免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拜你所赐。”
夏泓弱弱地纠正:“我还没成年呢……”
孟晓瞬间瞠目:“……夏泓你个大煞笔!”说着冲上去要揍人,被易初勉一错身挡住:“你要是揍他,他可能要哭。”
夏泓炸毛:“谁哭谁是小狗!要杀要剐随你便,没在怕的!”
“哎呦喂,夏小爷牛掰了。”霍衍不知什么时候割下来一段无忧藤,递到孟晓手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来来来,拿着,随便抽他。”
夏泓:“……”
易初勉冷冷看霍衍。
孟晓当真接了过来,夏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不是吧你,孟晓,你真要揍我?!”
易初勉上前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抽那根藤,孟晓却紧紧捏着不放。他轻叹了口气,看向她身边的人,语气不善:“霍衍,你是以什么立场站在这里?”
这话问得突兀,霍衍扬眉:“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这样欺负我的人,我不高兴。我不高兴,那你们也别想高兴——这就是我的立场,有问题吗。”
易初勉不以为然:“是吗。恐怕是担心她说漏了嘴,做贼心虚而已吧。”
孟晓眉头皱起:“你什么意思?”
霍衍不置可否,轻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信我们。你疑心重,小垃圾冲动,我一向知道。你们就是要和我决一死战,我乐意奉陪。背后暗算,若是得逞了也算你们的本事,我也认。可像这样对小孩子下手,没品至极的事,我以为,不会是你们能够做出来的。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们。”
霍衍明显动了怒,夏泓被这一番话讲的无地自容,对孟晓说:“你打我吧,我不还手。”
孟晓并不理他,她盯着易初勉:“解释。”
易初勉松开她的手,看着顾慈和霍衍:“你们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洛一鸣的事上多此一举。”
霍衍似是疑惑,去看顾慈。
顾慈也不解:“你是指?”
夏泓:“她明明是老资格的守夜人,你们为什么瞒着。”
“我们……”霍衍又看顾慈,半天道:“她之前当过守夜人?”
顾慈无语:“……守夜人是能当两次的吗?你清醒一点。”
顾慈算是听明白易初勉的意思了,清清嗓子:“一鸣是在一周前和霍衍签下的灵契。但由于某些原因,灵契形态异常成熟,自然对灵域适应得也较快,老资格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再说我们拿这个骗你们图什么,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顾慈怎么也想不到,灵契过于成熟竟然会给洛一鸣招来这样的无端横祸。要说起来,这易初勉心思未免太细了些,疑心也重到令人发指,不知道孟晓这种大大咧咧的火爆性子平时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某些原因——是什么原因。”易初勉全然不觉顾慈对他的腹诽,紧盯对方,刨根问底。
“这个我也想知道来着。”顾慈说着看向霍衍。易初勉审视的眼神也紧跟了过去。
见他们看过来,霍衍略一沉吟,一本正经地答道:“大概是因为她暗恋我已久?”
“……”
“……”
“咳咳,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顾慈微囧:“你怎么回事,人家女孩子暗恋你这种事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随随便便说出来。”
顾慈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这么想。
其实,这件事,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该瞧出来了,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孟晓自是不用说。当她跟着洛一鸣去便利店,看到洛一鸣暗恋的那人竟然就是霍衍的时候,她惊掉了下巴。
第二十二章 彼方
一鸣是个异常高冷的人,高岭之花不足以形容,大概是高岭雪花这种程度。平日里除了吃饭,嘴几乎是不张一下的。
孟晓自认算是洛一鸣最好的朋友了,可是就算对自己,她也很少主动开口聊天,虽然每回只要孟晓撩拨——她俩能当场来一段相声。
最让孟晓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偶尔提出在她家留宿的时候,她的反应就仿佛这是什么非常过分的要求,反正是一次也没有同意过,半点情面不讲,回回眼看着天要黑二话不说把自己轰回家——这样一个人,对生人自然更是戒备疏离。
孟晓一个人走的时候,从没有遇上过问路的——毕竟她的眸色看着一点也不平易近人。
可要是她俩走在一起,但凡有路人问路,都是找孟晓。
她觉得古怪。
后来观察到,那些路人其实一开始是冲着一鸣去的,但只要一走近,一鸣很快察觉到,这时防备地一抬眼,和对方对上视线,然后路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就转向了自己……孟晓指路过程中一鸣会持续她的眼神杀,直到那人落荒而逃一般尴尬离开。
所以孟晓一直觉得,洛一鸣如果恋爱了,那对方必须是个能人。
非得要热情到无以复加,主动到无以复加,耐心到无以复加不可。
所以她怎么也没能想到,洛一鸣竟然毫无征兆地……搞起了暗恋。
孟晓不知道的是,虽说是暗恋,但其实……真的不要太明显。
那天夜里,在巷子口,洛一鸣和霍衍四目相对,她从耳根到双颊瞬间飘红,光线昏暗的原因,也许只有易初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可眼睛太大了有个缺点,就是完全藏不住事儿,想什么全叫人看的明明白白。饶是顾慈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人,瞧见月色下那双专注热切的眸子,也一眼明白过来。
总之,太明显了,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可顾及着人家姑娘家家面皮薄,霍衍又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便也都没有说破。
***
“说得好像谁不知道一样。”霍衍不以为意。
这个像豆芽菜一样的孩子,他从第一眼起就不待见。
可她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无论你怎么打骂,依然巴巴地看着你,冲你摇尾巴,半点儿仇不记。
那晚,洛一鸣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里头似是有小火苗在跳动。
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你,眼里似乎含着薄泪,闪着宝石一般的温润光泽。
然后那个嗝调皮地跑出来,她被自己惊到,眼神有一秒的空白,回过神来,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根,眼里的水汽似乎被蒸发,一双眸子愈发亮的惊人,仍是一错不错地看住自己,窘迫且痴迷。
霍衍的心里像是有根弦,被一只手轻轻拨了下,微微发麻。
从一开始,这孩子一直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望向自己。冲动又露骨,丝毫不遮掩。
***
夏泓惊掉了下巴:“我就不知道啊。”
孟晓凉凉地道:“你能知道什么,白痴。”
夏泓当即骂回去:“你……你傻叉!”
易初勉飞来一记眼刀,他缩了缩,气鼓鼓撇开脸。
孟晓上前查看洛一鸣,轻拍她的脸唤她:“一鸣,醒醒”。
她紧闭着眼睛,不见反应。
霍衍看过去,洛一鸣靠在顾慈怀里,浑身瑟瑟地发着抖,人已神志不清了,牙却咬得死紧,一张小脸绷出倔强的神色。
他走上前,看见她唇边沁出的血珠,眉毛拧起来,伸手去掐她的下巴。
顾慈见状,怕他下手没轻重:“你轻点儿。”
洛一鸣纹丝不动,仍旧紧咬着不松口,霍衍手上没敢使劲儿,担心把她下巴掰坏了。
他的手落在洛一鸣左肩上,手指轻轻按在伤口处,然后——用力压下去。
顾慈和孟晓被他这举动吓一跳,怀里的人猛地一抖,身子瞬间绷紧,痛呼出声,总算松了牙,意识微微清醒了一些。
“……”
霍衍左手扶住她的脖子,右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声音很沉:“洛一鸣,看着我的眼睛。”同时,他漆黑的眸子缓缓染上一层晶莹的水蓝色。
朦胧中洛一鸣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张脸,轮廓逐渐清晰,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眉眼。
眼皮过于沉了,她再次无力地缓缓阖上双眼。
她觉得冷,本能地朝面前的人伸出手,闭着眼摸索,然后胡乱抓上他的衣角。
可还是太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人拉近一些,再近一些,可那人就像一棵树,直挺挺立着,纹丝不动。
洛一鸣有些沮丧,她意识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像噩梦中的孩子,说着带哭腔的呓语。
顾慈有些着急:“她在说什么?”
孟晓对霍衍道:“她说要你抱。”
“……”
夏泓这时竟也道:“霍大哥你就抱一下……吧。”
霍衍凉凉瞥他。
见洛一鸣眼神涣散,意识模糊,只好上前接过人:“先离开这里。”
他走了两步,偏过头看向夏泓易初勉二人,道:“既然不信我们,那就在这分道扬镳。你们……好自为之。”
***
“我不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但是,”孟晓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一鸣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再有下次,我会和你们拼命。”
易初勉眼神微动,夏泓错愕看她:“晓晓……”
“还有,你不是想知道霍衍那晚在哪里么。”孟晓看着易初勉,红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他和我在一起,哦,还有顾慈。其他的,我现在不想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们也是。我不想让你们为难,可也见不得他们受委屈。阿勉你比我聪明,但有些问题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如果可以的话,试探和猜忌能不能暂时抛到一边,你们其实大可以当面质问。大家相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个辩白的机会也吝啬给吧。”
“我走了,你们好好想想。”孟晓说完,小跑着追了出去。
易初勉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笑,感叹似地道:“我们晓晓长大了。”
夏泓点头赞同,易初勉脸上那轻松的、真心实意的笑让他觉得非常难得,便也感叹道:“我们勉勉也长大了。”
话音刚落,脑门上便挨了一下。
***
洛一鸣窝在霍衍双臂间,脸埋进他的肩头,轻轻嗅他的味道。
好像不那么冷了。
霍衍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有力的心跳敲击着胸膛,她静静听着,一下一下,也像敲在了自己心上。
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努力贴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那双有力的臂膀跟着紧了一紧,像是在告诉她:别怕,我在。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光——他们口中自己不配见到的光。
光亮来自彼方,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学校,有蓝天白云,花香鸟语,有分明四季,交替昼夜。
在某条街道上,推开某扇门,会有一片暖黄的灯光,虽然灯光里的人从不抬眼看自己。
光亮里走出来一个少年,他说:“没关系,我找到了。”
他抱住自己,笃定地道:“我找到了。”
洛一鸣被霍衍抱着,逐渐走进那片灼目的光亮里,她轻轻对自己说:我也找到了。
第二十三章 雪芋
顾慈推开门,霍衍走到床前要将人放下,奈何脖子被牢牢抱住,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孟晓见状,上前轻轻掰着她的手,可洛一鸣双手绞得死紧,拉不开分毫,用力又怕伤着她。
“一鸣,撒手。”孟晓只好试图唤醒她。
霍衍弓着腰,颇不耐,他索性将人抱起来搁在腿上,大刀阔斧坐在了床边。
“往生藤有毒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不清醒过来没法疗伤。”顾慈忧心忡忡。
霍衍看着洛一鸣额头不断沁出的冷汗,眼中明灭不定,抬手擦了一把,触感冰凉。
顾慈想了想,掏出一样物事:“不能用灵力的话,试试这个。”
孟晓定睛一看,眉毛瞬间皱起来,下意识食指抵住鼻孔:“这该不会是……”
顾慈眼中放光:“你也知道这个?是雪芋汁,从灵域采来的。虽然奇臭无比,但是驱蚊有奇效,而且外敷配合着内服,能解往生藤的毒。”
“听说过,这还是你发现的吧。”孟晓干笑道。
顾慈有一项特别的业余爱好,喜欢研究灵域的各种奇怪生物和发明各种猎灵用的机巧小玩意儿。
这爱好本身没什么毛病,可顾慈过于投入,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其中一个表现就是热衷于发掘那些人们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事物中能够为人所用的精华。
顾慈:“嗯,其实这种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妙用。”
孟晓依旧捂着鼻子,赞同道:“那是,一般人都发现不了,必须是顾哥你这样的有心人才行。”
顾慈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机缘巧合而已。”见她的模样,失笑道:“你看我和霍衍都不方便,这上药……要不你来。”
孟晓点头,表示理解:“自然,我来,我来就好。”
她这么说着,却不见动作。
顾慈询问着看过去,孟晓英勇就义一般,接过那瓶东西。
“那我就先回避一下。”顾慈看一眼孟晓和霍衍,眨着眼微笑着退了出去,回身把门带上了。
孟晓俯身蹲下来,抬眼对霍衍道:“霍大哥你……”
霍衍会意,腾出一只手,捂住口鼻,闭上了眼睛。
孟晓将洛一鸣身上破碎的衣衫用剪子剪开,长吸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涂着药。
***
顾慈倚在门外,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空降的二人。
“大门在那边,我就不送了。”
夏泓只当听不见:“诶我掉了的那只拖鞋呢,怎么不见了。”
他四下张望着,一边拿眼去瞟易初勉——他显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泓听到易初勉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出事那晚,长老别墅被恶灵围攻,在他们中间,我们看见了一些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人。”易初勉微顿:“这些人颈间有猎灵师协会的标识,手中拿着的,却是属于亡灵法师的权杖。”
此话一出,顾慈和夏泓俱是大惊。
夏泓抬着一只脚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易初勉。
“所以,你们要怎么解释。”易初勉始终很平静。
顾慈喉结微动,嘴张了张似是想说话,最终又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顾慈没防备,踉跄着朝后倒去,惊呼间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
孟晓朝他抱歉地笑了笑,对易初勉道:“协会最近陆续有猎灵师离奇失踪,应该和这件事有关。”她侧身,“都进来吧。”
夏泓刚要抬脚,猛地闻到房里飘出来的气味,整个人一激灵,差点给他熏个跟头。
“卧槽这什么味儿?!”他捂着鼻子一直向后退到了玄关。
易初勉脸色一变:“雪芋?”
他目光落在孟晓身上,上前拉起她的手臂,果然看见手掌和小臂上面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他的面色阴沉,却带出个笑来:“不知道自己会过敏么。”
孟晓硬邦邦道:“死不了。”
易初勉笑得愈发深了:“挺能耐。”
夏泓看见他那阴测测的笑容,一个激灵,就听见孟晓语气不善:“还行吧,托你们的福。”
易初勉一个眼刀凉飕飕飞过来,夏泓条件反射把头一缩,回过味来又觉得岂有此理:“诶你又做对了什么。你也是共犯好吗!而且你早就想好了要套她话吧!拿我当枪使!”
夏泓本没想到这层,话赶话倒是让他恍然明白过来,越想越不是味儿。
孟晓笑得阴阳怪气:“哟小泓终于开窍啦。不过你们俩,联起手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真是好样的,这回倒是让我彻底刮目相看。愣着做什么,等表彰呢,还不快滚进来磕头谢罪。”
夏泓跟在三人身后走进去,捂着鼻子开口道:“霍大哥,我错了,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
身前的人让开来,夏泓一抬头就看见他霍大哥怀里抱着个人:“……误了。”
霍衍皮笑肉不笑:“是么,觉悟挺高。”
夏泓讪讪地,看着他怀里的洛一鸣:“没,这不还不够高呢么……”
他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对单身狗的森森恶意……
霍衍:“那天夜里看见了我们的人?怎么没早说。”
易初勉:“协会有人失踪的事,你们不也没说。”
霍衍:“会里的事,没必要向你们汇报。对了,你刚才说‘我们’?这么说除了你还有人看见。夏泓是个藏不住事的,不会是他。那……是谁。”
易初勉凉凉的:“怎么,你不信?”
霍衍微挑眉:“我信不信,这一点不重要。所以还有谁看见了,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易初勉不买账:“还有谁看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了。”
“……”
二人针锋相对,围观群众看不下去。
“你们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怼,怪幼稚的。”顾慈捏着鼻子哼哼。
“就是,就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么。”夏泓捂着口鼻嗡声道。
于是二人各吃了一记眼刀。
空气突然安静。
霍衍垂眼瞅着怀里人,声音不咸不淡:“抱够了么。醒了就撒手。大家伙陪在这熏着,你倒过意的去。”
洛一鸣:“……”
第二十四章 冥耳
洛一鸣是在夏泓嚷嚷着进门时候醒过来的。
她默默地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做了个简单的总结:自己正躺在霍衍腿上,手还牢牢抱住人家脖子,周围站了一圈人……洛一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叫他们晓得自己醒了。
正犹豫间,霍衍和易初勉突然掐了起来……气氛逐渐不对,她于是索性装昏。
只是自己身上传来的气味真心酸爽,她忍不住微微屏气。
昏过去时候毫无所觉,现在她只觉得手臂酸痛,腿也发麻,整个人极其僵硬。
所以霍衍开口的时候,她其实有感到那么一丢丢如释重负。
洛一鸣睁开眼,松了手想下来——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下滑,很快被霍衍伸手捞住,重又盖好。
他把人按回来,用毯子把人裹严实,抱起她放在床上,顺手拉上被子,见她一双眼巴巴望着自己,失笑道:“挺精神。”
洛一鸣闻言,眨了眨眼,立马会意,二话不说闭上了眼睛。
霍衍乐了:“不错,挺有眼力见,好孩子。”
“那,大家伙借一步说话,别打扰小孩子休息。”霍衍抬脚往外走。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紧跟着霍衍的脚步出去了。
孟晓看着他们出去,走到床前轻轻道:“你身上的药虽然不好闻,但非常管用,而且味道散的快,一会儿就好了,你忍忍。”
洛一鸣依旧闭着眼,似是睡过去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太突然了,所以当时下意识就……那样了。那俩煞笔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你……你别多想啊。”孟晓逐渐语无伦次。
洛一鸣缓缓睁眼:“晓晓,我有些话想问你。”
她的眼神让孟晓一怔,“你问吧。”
洛一鸣牵了牵嘴角:“可我现在有点儿累……”
孟晓立即道:“那你先歇着,回头再说就是了,我今晚不走,陪你。”
她以为洛一鸣会像之前那样赶她走,没想到她疲惫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没有多想,你也不要多想。”
眼皮子太沉,洛一鸣说完这话便撑不住合上了眼。
孟晓愣住,眼眶微热。
坐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呼吸逐渐平稳,睡熟了过去,起身轻轻替她拉好被角。
***
夏泓:“阿勉你真的瞧见了协会的人?怎么也不和我说。”
易初勉闻言,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不知怎么的,夏泓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顾慈似笑非笑:“告诉你?他话还没讲完你就该拖着大刀来协会找我们拼命了吧。”
夏泓:“……”
顾慈正了正脸色:“易初勉说的,我相信。早在两年前开始,协会就陆续有猎灵师失踪。我们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长老别墅,又为什么会和亡灵法师搞在一起,我们就更不会知道了。”
“这么大件事,怎么也没和我们说……”夏泓有些不高兴。
这时正好孟晓出来,夏泓偏头,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
“这事孟晓没和你们说吧,霍衍特地交待她的,不能告诉你们。”顾慈瞧出来他的别扭,替孟晓解释道。
没想到夏泓更别扭了,不拿正眼瞧孟晓,嘀咕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就非得瞒着我们。”
“你刚不还说‘这么大件事’,这会儿又没什么了不得了。”孟晓过来,拆他的台。
霍衍光裸着上身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拿着沾了血的上衣。手掌和小臂上的血渍都清洗干净了。他随手把衣服搭在椅背上:“事大事小,终归是我们协会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夏泓:“……阿勉他们欺负我。”
“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毕竟不是协会的人。”易初勉淡淡道。
夏泓哼道:“也是,毕竟不是自己人,防着点也是应该的。只怪我们自作多情,把人家当朋友。”
易初勉轻哼:“请把‘们’去掉,谢谢。”
“……”
“夏泓你得了吧,你那嘴巴有多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要说把我们当朋友,哎你这话说出来不心虚么。人一鸣好歹是霍衍的守夜人,你们就这样对人家,这是哪门子朋友,呵,我可看不懂。”
夏泓一听这话,急了:“我也是为了她和霍大哥好啊。她根本做不来守夜人。我只不过帮她认清这个现实让她及早抽身。像顾会长那样处处哄着她就是对她好了吗?不见得吧。很多事情她有知道的权利不是吗。再说了你真的觉得她做霍大哥的守夜人合适么,你摸着良心告诉我,合适么。”
孟晓给他气乐了:“哎呦,意思是我还得表扬你做得好,一鸣得感谢你一片好心?我说夏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一鸣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认识她才多久,又了解她多少?怎么就知道她不合适了。一鸣勇敢真诚遇事冷静心思细腻重情重义。作为最了解她的人,我倒觉得她合适的要命!她和霍大哥那就是天造地设天经地义天雷勾地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众人:“……”
夏泓嗤笑一声:“那我就不说你这一通猛夸中不中肯客不客观了,但这些有什么用?她还不是连个门都看不见!”
孟晓怒目圆睁:“看不见又怎么样,对霍大哥来说这根本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顾慈实在看不下去:“……你们打住。”
霍衍也终于出声道:“她合不合适,我说了算。你们倒是挺操心。”
孟晓瞪夏泓:“就是,手不要伸太长!”
“……”夏泓泄气道:“行吧,算我多管闲事!”
孟晓冷笑道:“你还委屈上了?一鸣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错,无缘无故被你们欺负成那样,她才应该委屈吧。”说着看向易初勉,眼神有些冷:“你还用了冥耳。”
霍衍闻言抬了抬眼皮,惊讶道:“哟,你还有这玩意儿。不得了啊。知道你挺变态,没想到这么变态。”
“过奖。”易初勉淡淡的,“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罢了。我承认这事我做的欠妥,我会和她道歉。”
顾慈一听这话,笑了笑:“原来你还有认错道歉这种觉悟。”
夏泓就跟见了鬼一样:“阿勉你……你没事吧?”易初勉一番话说得诚恳,结结实实把夏泓给惊到了。
孟晓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噎了一噎,道:“道歉自然是要的。还有你,回头一起的。”
夏泓讪讪地,不说话。
“都用了冥耳了,所以呢,问出什么了。”霍衍似是随口问道。
第二十五章 讳莫如深
孟晓这时猛地看向易初勉,易初勉察觉到她略带紧张的目光,笑了笑:“怎么,这个你没有预见吗。”
顾慈:“对了,你不是通过赤犀眼瞧见了。”
顾慈发现人不见后,孟晓急急赶来,说是在赤犀眼里见到了夏泓和易初勉欺负一鸣的景象。
虽说赤犀眼有时候并不准,而且他们俩也没道理为难一鸣,但孟晓想来想去不放心,于是又折回来看看。
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其实顾慈一直不太相信这种玄乎的“特异功能”,这次亲眼见识了,觉得挺神奇,一脸羡慕地感叹道:“不得不说,你这个超能力有点酷炫。”
孟晓笑了笑:“我要是把这能力送你,你就不这么想了。”她似是并不想谈这个话题,看向易初勉:“所以呢,你到底问出了什么。”
***
孟晓今天下午和洛一鸣对视的时候,在赤犀眼中看到易初勉和夏泓拷问被往生树困住的洛一鸣,而最后一幕,是易初勉冷冷问洛一鸣:“那——为什么自杀?”
孟晓看得分明,洛一鸣看过来的眼神——她之前从未见过一鸣这样的眼神:冰冷、仇恨、绝望,甚至透露出一丝狠意。
被往生树绑缚,看不见域门……这种种都在告诉他们:洛一鸣曾经自杀过,她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可孟晓无法相信。
谁都会,洛一鸣不会。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
易初勉见她神情,了然道:“看来只看到一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对冥耳完全免疫,什么也没说。”
“我……我失望什么。这样很好啊,吃瘪了吧。”孟晓语气十分别扭。
易初勉勾勾嘴角:“吃瘪倒也没有,毕竟照你们说的,她确实是个菜鸟守夜人,本来也问不出什么。就是看你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孟晓表情不自然道:“才没有。”
易初勉定定看她:“不是说最了解她么。有些事她缄口不言,你便讳莫如深,这是哪门子的了解。”
“……”孟晓白他一眼:“你可闭嘴吧,少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霍衍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道:“你说……她对冥耳免疫?”
易初勉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没错,我见过的第一个,对冥耳完全免疫的人。”
夏泓:“阿勉你干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变态……”
顾慈作吃惊状:“听起来你对很多人用过的样子。”
“……”易初勉冷冷瞥他:“这不重要。”
“这种脏东西,少碰为好。也就教会那群杂碎惯会用这些,你从他们那儿顺的吧。”霍衍提出忠告。
易初勉:“嗯,机缘巧合得了一瓶,挺好玩的。”
“啧啧,好变态。”夏泓侧目。
易初勉:“……”
“话说你们不饿么。”夏泓说着,起身去开冰箱门,脑袋探进去看了一圈,问道:“你们想吃葡萄吗?或者哈密瓜?”
易初勉斜眼看他:“想吃自己洗,或者自己切。”
夏泓:“……”
孟晓声音拖得老长:“前脚算计完人家,后脚就舔着脸在人家里翻冰箱,白吃白喝。我怎么从前不知道,某人脸皮这么厚呢。”
夏泓:“……”
顾慈忧心忡忡:“我看一鸣身上伤口挺深,雪芋汁虽能止疼解毒,但不晓得会不会留疤。本来买了她最爱吃的蟹脚,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你们……哎,人一女孩子家,造的什么孽,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到头反而遭这种罪。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当初还是我提出让你们住进来的。唉,真是,悔不当初。”
夏泓:“……”
他把冰箱门奋力一摔:“我不吃了还不行吗!我饿死自己以死谢罪行了吧!”
霍衍淡淡补刀:“那你最好死远一点,不然人家还得给你收尸,多糟心。”
“……卧槽那你们就不能帮忙收一下吗!!!”夏泓气得一脚踢翻垃圾桶,然后他就看见自己一直在找的另一只拖鞋从里面掉了出来,然后眼睁睁瞧着它缓缓被垃圾淹没。
夏泓:“……”
孟晓见他瞪自己:“看我干什么,不是我。”
夏泓琢磨着,孟晓做了没必要不认,易初勉不可能,霍衍向来是直接动手。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顾大会长脸不红气不喘稳坐如泰山,丝毫不见心虚,一脸无邪地道:“哇,终于找着了。恭喜你。”
夏泓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
***
孟晓:“你们要不在这边将就一晚上?”
霍衍:“不了,会里还有事。”
顾慈:“你这问得就多余了。老霍同志金刚不坏之身,吃饭睡觉这种庸俗至极的需求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每天的日常就八个字: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霍衍:“这难道不是在顾大会长手底下做事的基本觉悟么。”
顾慈:“嘿,你把话说清楚,搞得好像我在压榨剥削你一样……”
夏泓冷哼:“难道不是吗,你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活都让霍大哥干了。”
顾慈乐了:“唷,这还飙上成语了。怎么,心疼你霍大哥啊。好说,考虑一下加入协会?好替你霍大哥分忧。”
夏泓:“你当我傻,到头来不还是替你做事?我才不去。”
霍衍嗤笑一声:“协会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的么,门槛高着呢。你?没戏。”
夏泓:“……”他扭头去找易初勉。
易初勉不等他开口,“要哭吗,来我怀里。”
夏泓:“……”
霍衍拿起椅背上的衣服穿上,对上易初勉看过来的眼神,笑道:“怎么,有话要说。”
易初勉顿了顿,说:“刚才在灵域,那些恶灵——”
不等他说完,顾慈冷冷打断:“怎么,还在怀疑我们?协会勾结亡灵法师,操纵恶灵夜袭别墅?刚刚那出也是我们自导自演,想要一举将你们赶尽杀绝?我觉得你不是疑心过重,是脑洞太大。你要说勾结教会,行,说不定我们协会上上下下哪一天突然就集体失心疯了,那倒也未必就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易初勉:“我——”
顾慈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义愤填膺:“可亡灵法师那群只活在古籍和传说里的怪物我们还真没那个本事勾搭上。再退一步说,你们就这么想我们?协会平日里对三家多有掣肘不假,可你们扪心自问,哪一次想过要你们的性命?”
第二十六章 软禁
说到动情处,顾慈声音里带几分哀切:“得知别墅遇袭,第一时间赶过去,对着烧成灰烬的三家大本营,你霍大哥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还活着。他相信你们绝不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可你们呢,你们就用这样的恶意来揣测他?”
话音刚落,霍衍悠悠地……鼓起了掌。
“不愧是顾会长,这番演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可惜我们易小少爷是不吃这一套的。”霍衍微勾起唇角,目光落到夏泓那儿:“不过没关系,有人吃。”
夏泓此刻眼眶含泪,很是动容的模样。
顾慈:“……你一天不拆我台会便秘还是怎么?”
霍衍:“倒也不会,就是见不得你这么做作。”
顾慈:“那还真是难为你了竟然没有打断全程安静听完。”
霍衍:“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顾慈:“……”
孟晓笑道:“会长你误会了。阿勉没有怀疑你们。他要是怀疑,是不会直接问你们的。”
夏泓点头:“这倒是。他会旁敲侧击疯狂试探或者直接暗算。”
孟晓:“所以,他既然问出口,就说明信任你们。”
易初勉不语,是默认的意思。
霍衍看着他:“那晚有亡灵法师在场么?”
易初勉:“除了恶灵就是协会的人,没有其他可疑人物。”
霍衍沉吟:“躲在背后不出面……你们很可能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至于为什么之前不动手而是选在刚刚,又突然撤退了……完全没有头绪。”他抬眸,“你们有想法么。”
易初勉摇头:“动机不明,行为诡异。”
霍衍:“亡灵法师这个群体过于神秘,加上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现在很被动。”
夏泓:“那怎么办?”
霍衍略一沉吟,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踏出这个房门一步。也不要妄图去找什么线索。”他神色凝重,“今天你们也看到了,对方要取你们性命,易如反掌。”
易初勉:“所以呢?我们就坐以待毙?”
霍衍:“当然不。交给我,我去查。后期你们也许会成为我手里的筹码,但在那之前,你们要明确自己的处境。”
夏泓:“坐以待毙?”
霍衍勾唇:“被我软禁。”
片刻的沉默。
易初勉:“好。”
夏泓一头雾水:“啊?”
***
见霍衍起身,顾慈也跟着要走,然后被他按回椅子上:“等会儿,我去看看那小孩。”
顾慈于是坐回去。四人目送着霍衍走近那扇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众人齐齐屏住呼吸。
房门缓缓合上。
夏泓:“霍大哥鼻子比狗还灵,怎么能忍受那股味儿的。”
孟晓:“给你一张过去的CD~”
顾慈:“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夏泓:“……他们干嘛突然唱歌?”
易初勉:“你还小,不懂。”
***
门一拉开,霍衍就被那一言难尽的气味熏得两眼一黑。
虽然味道已经散去大半,但对他来说,还是难以忍受。
他几乎就想退出去把门重新关上,可一抬眼就对上床上那人睁得溜圆的一双大眼睛。
孟晓走之前没有关灯,屋里灯火通明。
二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四目相对。
霍衍:“怎么不睡。”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下洛一鸣的额头。没有发热。
“衍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挑眉:“你说。”
洛一鸣:“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你的守夜人。”
洛一鸣其实一直在苦恼要怎么和霍衍开口。
真正的原因不能说,那就只能找借口。
至于这借口,一来要诚恳,二来不能突兀。态度和时机很重要。
如果借口过于拙劣,一眼被看穿,势必要被追问。
只能说夏泓他们搞这一出,也不全是在捣乱,至少让她找到了尚且算合情合理的借口。
霍衍默了一阵,说:“为什么这么觉得。”
洛一鸣:“我觉得小泓说得很对,我会拖累你,甚至会害你丢了性命,根本不配做你的守夜人。”她做出一副完全被夏泓洗脑了的样子。
霍衍轻笑:“拖累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拖得住我。至于配不配……这年头,就算谈婚论嫁,门当户对这种老掉牙的观念也早已经过时了。何况,只是做个守夜人而已,不要想太多,放轻松。”
洛一鸣:“……”
不太对,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霍衍并不待见自己,灵契也不是自愿签下的,按理说,洛一鸣这么一提,应该正顺了他的意。
然而这看上去……怎么倒像是在宽慰她?
霍衍见她突然放空,以为她是在介意夏泓他们的所作所为。
“易初勉怀疑我,想从你这里套话;夏泓爱管闲事,觉得把你赶走了是在帮我——说起来,你遭这次罪,根本原因在我。”
等等,这个话题方向好像不太对……
“你有情绪,也是应该的。但像这种气话就不要说了。我不好动他们,但你也大可以放心,孟晓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不等你开口,她也能帮你把这口恶气出个彻彻底底漂漂亮亮。”
如此强烈的幸灾乐祸语气是怎么回事……
等等,这是以为自己在说气话?
洛一鸣:“衍哥,我没有说气话,也不是在闹情绪。我是真的仔细思考过了。其实就算没有夏泓他们,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
洛一鸣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诚恳,语气真挚。
霍衍看她一眼,歪了歪头:“所以呢?”
洛一鸣:“所以你可以解除灵契,废了我。”
“废了我”三个字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她顿时觉得不妥,但是哪里不妥又讲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伤,她觉得脑子不太清醒,讲话时候舌头也有点儿不听使唤。
霍衍失笑:“废了你?当自己是太子爷还是皇后娘娘呢。”他瞧见洛一鸣嘴边有一点血迹残留,抬手去擦,却已经干了,抹不掉。于是抽了张纸,从床头柜上的杯子里倒了点水沾湿了,一边给她擦干净,一边说:“你要是真觉得气难消,可以骂我,但要背着我,别让我知道。至于解除灵契,你顾哥应该和你说过,只要你背叛我,灵契会自动解除。所以,小丫头,你可以试试看,背叛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某种诱哄和玩笑的意味。
洛一鸣有片刻的失神。
她算是明白了,夏泓他们整这一出,让霍衍觉得是因为他才让自己遭罪的,所以,他多多少少会有些过意不去。就算不待见自己,出于良心和道义,他也不会主动解约。
而洛一鸣此刻不管说什么,在霍衍听来,恐怕都是气话,一概不会当真。
洛一鸣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本来还想着孟晓下手没轻重,回头让她手下留情不要把人打残了。
而现在,这一刻,洛一鸣只想让孟晓千万别手软,给他们往死里打。
她再次做出挣扎:“衍哥,我没有生气,真的。我更不可能骂你。整个事情都是误会,我能理解,完全理解。衍哥你也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所以你不考虑主动解约么,长痛不如短痛,你不是不喜欢我么……”
霍衍仿佛挑衅一般,微勾嘴角:“我也没说喜欢你啊。只是这次算我欠你,作为补偿,把主动权交给你了。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大可以试试看,背叛我。”
洛一鸣:“……”
霍衍恐怕不知道,背叛他这件事——她刚才在灵域的时候认真尝试过,但是好像失败了——她左腕上的灵契依然亮晶晶。
所以这话在洛一鸣听来,就莫名透出那么点仗着自己不会背叛他,还偏偏要故意气自己一把的意思——虽然她知道霍衍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洛一鸣一时无言以对。
霍衍终于将她嘴角那点血渍擦干净了,似是很满意:“好了。看着我的眼睛。”说着牵起她的左手。
洛一鸣瞧见他的眸子缓缓变蓝,她看进那双眼里,心里突然觉得安定,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她感受着霍衍手心处传来的温度,呼吸平缓地合上了双眼。
霍衍在床边坐了一阵,见她睡熟,把她的手轻轻放进被窝里,起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关灯,只是轻轻把门带上了。
第二十七章 黄气球(前尘篇)
黄色的气球从手里飞走,小女孩惊呼,目光追逐着飘远的气球,脚步也是。
孩子的母亲接过棉花糖,回头去看,树荫下站着的小女孩飞奔过来,伸手要糖。
母亲递过去,摸了摸女儿的辫子,脸上是温煦的笑。
“姐姐呢。”她问。
小女儿舔了一口棉花糖,糖丝沾到鼻尖,扭头看向马路对面,食指往远处一指:“在那里,气球跑了,姐姐抓回来。”
黄色的气球飘远,越过白玉兰树,逐渐离开孩子的视野。
姐姐耷拉着眼尾和嘴角,转过身和马路对面的母亲撒娇。
母亲安抚地笑笑,看见红灯亮起来,轻轻摆手示意女儿站在原地不要走动。
姐姐看见母亲手里的棉花糖,咯咯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兴奋地原地蹦跶。
一旁的路人微笑着垂眸注视,眼底泛起薄薄笑意。
绿灯亮起,母亲拉起妹妹的手,向姐姐走去。
姐姐小跑着迎过来,马尾在空气中飞扬,打乱了风的节奏,仿佛也打乱了命运。
忽然间,天旋地转——
握紧的手被松开。
跳跃的脚步被推倒。
鸣笛声,碰撞声,尖叫声,刹车声,身体重重滚落在地面上轰然破碎的声音。
还有,棉花糖悄悄融化的声音。
午后的风吹落白玉兰的清香,泯然于汽车尾气里。
鲜血染红雪白的糖,阳光下交融出温热的甜腥气。
坐在地上的女孩呆呆叫了句:“妈妈。”
没有回应。
举着棉花糖的女孩“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回却再也等不到那温柔的轻哄。
***
人的一生有那么多记忆,但大脑是有意识的,它深知比昨天更重要的是今天,所以它纵容着属于今天的那些纷乱思绪对大部分的过往记忆的排挤、打压,直至将它们扫地出门。
就这样,维持着一个看似不公平,却最为合理的平衡。
所以,绝大部分记忆只能随着时间流逝被遗忘,直至彻底消失。
真正属于记忆的空间只有那么一个小角落,里面是被筛选甄别出来,小心珍藏着的那些过往,久而久之,变成所谓的回忆。
而这其中,又有那么一种特殊的存在,它刻骨铭心,且蛮不讲理——在并没有经过你本人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刻骨铭心。
这样的回忆一般都不会是快乐的,快乐的回忆无需自作主张,毕竟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合时宜的。
只有不速之客会被我们排斥。而不速之客从来都是些没眼色的家伙,它们惹人嫌恶而不自知,不招则来挥之不去。
洛一鸣是个忘性大的人,她有时会想,自己的这种属性应该能算作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毕竟她这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已经有了不少非常草诞的经历,这些经历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草诞的记忆。
然而在这些草诞的记忆面前,洛一鸣那自以为的自我保护本能似乎完全失灵了。
那些她只想彻底遗忘的过去仿佛阴魂不散的厉鬼,这些厉鬼的套路一般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跳出来纠缠恐吓你。所以她睡觉时候从不关灯。
那样的话,从梦魇的深渊里奋力挣脱之后,一睁眼,就能看到光。
第二十八章 大宝
“没事,就是感冒了。”洛一鸣重复了第一百零八遍这句话,可电话那头的人依旧自顾自地道:“生病了也不和爸爸讲,要不是张老师告诉我你请假了,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病死自己。”
“哪里,爸你言重了,感冒不死人……”洛一鸣满头黑线。
洛明海:“现在是越来越会逞强了,一点不懂得照顾自己。病就是病,今天是小病,放任不管明天就成了大病。再说小病你能请假?我还不知道你,有一次,记得是急性肠胃炎吧,死活不肯请假,在学校抱着课桌角吐,一边吐一边说:吐完我就好了,老师,不用请假,不用去医院……你们老师回头就跟我说,她执教这么些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热爱学习的孩子。可我就想啊,我活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孩子。”
“……”洛一鸣默默听着,心想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来回提了八百遍……还有,这缺心眼的孩子不是别人,就是你孩子。
洛明海:“哎,你说你去医院了,病历本拍一下给我。”
洛一鸣:“……”
“没有吧,行。我和你姑姑说了,她下午会过来带你去医院。”
洛一鸣连忙道:“别,你让姑姑别来了。我已经成年了,感冒去个医院还不至于要人牵着。”
“这和你成不成年没关系。网上不是说:比一个人吃火锅更惨的是一个人去医院。让姑姑陪着你,就不那么惨了。”
洛一鸣大囧:“……爸你还挺关注时事。”
“不是你总说我们之间有代沟么,我只好奋发图强,努力修补我们父女之间的沟通鸿沟。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别的我也不要求,照顾好自己,你爸我就很欣慰。”洛明海语重心长:“大宝,你乖一点,不听话的话,我只好回来亲自盯着你了。”
洛一鸣立刻接道:“我听话,保证听话。下午一定去医院,回来就给你拍病历本。放心吧,爸,回来就免了。”
“……爸爸有点伤心。”
“那您节哀顺变。”
“你这神经病孩子!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爸我困了。”
“……你不是刚起?”
“我病着呢。”
“那你歇着吧。爸爸就不烦你了。古白。”
“……白。”
洛一鸣挂了电话,心不在焉搅着碗里的红豆粥。
“你爸呀?”孟晓坐在对面,见她把粥搅得飞起,汁水溅得碗周斑驳,心疼地皱起眉:“你磨墨呢?快喝了,里头混了灵血,别糟蹋了。”
洛一鸣手一顿:“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嘛。我们族人的血有卓越的疗愈功效,金贵着呢。不过也只能给缔结了灵契的守夜人喝。旁人喝了,要出毛病。”
洛一鸣反应了一秒,意识到粥里头掺了血。
又反应了一秒,意识到那是霍衍的血。
孟晓笑得暧昧:“你这小半月里就接连着遇见血光之灾,霍大哥担心你这小身板熬不住,特意交代着要你喝了。”
洛一鸣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倒是不再搅那粥了,老老实实一勺一勺吃起来。
孟晓见她那小心模样,憋不住笑:“一鸣你真可爱。”
洛一鸣抿着粥,抬眼淡淡瞥孟晓:“我们昨天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孟晓疯狂上扬的嘴角突然僵住:“好,好像是……”
洛一鸣:“昨天,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们。”
“我不是说了嘛,就是太突然了,那么仓促的情况下……怕你误会。之前没能和你说我们族里的事,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后来晓得你成了守夜人,想着找个机会和你说说。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还是有意瞒了你,担心你要不高兴。反正当时一看见他们我都傻了,第一反应就是装作不认识,条件反射,条件反射,嘿嘿嘿。”孟晓瞧着洛一鸣脸色,不像是介怀的样子,逐渐放下心来。
洛一鸣抿一口粥:“所以,衍哥他们救了我那晚,是你带他们来我家的。我的衣服也是你换的。”
孟晓眼睛睁圆:“你怎么知道……”
洛一鸣:“有通话记录。”她接着道:“那晚在灵域,给我和顾哥领路,带我们出来的那个神秘人,也是你。”
孟晓下巴掉下来:“我伪装成那样你都能认出来?!”
洛一鸣:“看走路姿态。”
她不打算放过孟晓:“还装作不认识衍哥,说什么他是萝莉控?”
洛一鸣狂翻旧账:“昨天还说衍哥人模狗样,你见一次就打爆一次他的狗头?”
孟晓作悲痛状:“……其实我每骗你一次,我的良心就痛一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拉也拉不出。每一天都在自我拷问自我审判,每一天都在痛苦地纠结要不要告诉你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的你弃我而去……”
该配合她表演的洛一鸣视而不见,打断她道:“我看到的是你非常享受这种把我蒙在鼓里的刺激感,每一次演戏都全情投入意犹未尽。”
“……”孟晓举双手投降:“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一鸣你别这样,我害怕。”
洛一鸣抬眸轻飘飘看她一眼,又轻飘飘落回到粥碗上,那意思是:姑且放过你。
孟晓如蒙大赦。
“还有个事情……”洛一鸣忽然又抬头道。
孟晓瞬间又紧张起来:“还有什么事我的姑奶奶,您尽管问,骗你是小狗。”
“……”洛一鸣看着她,“那晚在巷子里打劫我的那个人,能查到是谁么。”
孟晓:“哦,那畜生呀。他那晚开车跑了。醉驾追尾,当场见了阎王。”
洛一鸣觉得哪里不对,“他一抢劫犯还有车呢?”
孟晓:“车是抢的。”
“那车祸严重吗,追尾岂不是还有伤亡?”洛一鸣忍不住有些担心。
孟晓:“倒也没有。抢的小电驴,追的护栏的尾。怎么说呢,也算是走得体面干净。”
洛一鸣整个人狠狠地一哽:“……行。”
她埋头吃了几口,想起什么,问道:“易初勉他们也是协会的?”
这话问的突兀,孟晓一愣,道:“他们不是。这两位少爷虽然和霍大哥一样是猎灵学院出来的,但没入协会,是自由猎灵师,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无良无德。”
洛一鸣:“……”
孟晓狗腿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昨晚我骂夏泓骂到哭,砸烂了易初勉最宝贝的几样收藏。解气不?你要是还不解气,我把他们绑了来,任你搓扁捏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