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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伯     灵族之拨云txt下载     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下来接你

    洛一鸣和吴思远上了出租车,没等司机师傅说话,洛一鸣把自己家的地址报了一遍,然后说:“去这里,尽量快点。”

    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看着她小腹处的水果刀,一脸为难:“小朋友,我先送你去医院……”

    洛一鸣打断道:“就去我刚说的那里,听不懂中国话吗。”

    司机:“……”

    吴思远哭着嚎:“你疯了!”说着对司机吼:“怎么不开车!去医院啊!去最近的!”

    洛一鸣轻轻咳了咳,看看车上二人,手突然握上水果刀的刀柄:“敢开去医院,我可就拔刀了……”

    声音虽然虚弱,却不容反驳。

    两人全都傻眼了。

    师傅崩溃地抓头发:“行行行,你刚刚说去哪?地址再报一遍。”

    ***

    洛一鸣拨通了电话。

    “喂。”是霍衍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比平日里听上去要沙哑一些。

    “衍哥,是我。”洛一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我知道。你说。”霍衍顿了顿,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又道:“你怎么了。”

    洛一鸣:“衍哥你现在能来我家吗。”

    霍衍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紧绷:“我在你家。”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洛一鸣:“那正好。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要到了……不小心受了点伤。”

    电话里突然默了。而这时一旁吴思远的哭声显得愈发的嘹亮起来。

    他已经哭了一路了,怎么说都没用,洛一鸣讲电话的时候有特意用手捂着听筒,但显然霍衍还是听到了。

    所以才会几乎是立刻地就觉察到不对。

    霍衍终于说话了,但只是重复她那句:“受了点伤?”

    洛一鸣哽了哽,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想了想,说:“情况不大好。衍哥,要是我没能挺过来,你帮忙转告我爸一声——”

    “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霍衍打断她,然后声音放缓了,道:“车牌号是多少。”

    洛一鸣静了静,问师傅车牌号。

    师傅扬声报了一遍。

    霍衍:“好的,我下来接你。”

    洛一鸣握着手机,忽然就觉得嗓子眼发酸,她眨了眨眼睛,说:“手机要没电了,衍哥,我先挂了。”

    没等他说话,洛一鸣匆匆掐断了通话。

    吴思远的哭声突然止住了,他看见洛一鸣抬手捂住眼睛,眼泪沿着脸颊滴落到下巴。

    “你会死吗。”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傻话。

    洛一鸣没有应声。

    他又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着。”

    本来都觉着要昏过去的洛一鸣模模糊糊听到这句话给气醒过来,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要是真的就这么昏死过去再也醒不来了,这孩子肯定要想不开。

    她放下手,偏头去看吴思远,觉得有必要好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于是洛一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清了清嗓子,说:“小远,如果说我正在劈柴,你不小心跌了一跤,偏偏跌在了我斧头底下,然后你死掉了。我觉得自己猪狗不如十恶不赦,于是抄起斧头把自己也劈死了。我们死后团聚,你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吴思远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瞪了洛一鸣一眼,却不说话。

    果然现在的孩子都太早熟了些,如此迂回的话术都叫他识破了。

    不过这样也好,悟性高,一点就通。

    洛一鸣歇了口气,再接再厉:“再假如,我不眠不休劈了三天三夜的柴,终于攒满了一卡车,然后我要把这一车的柴全部送给你,你要不要?”

    小孩依然不答话。

    洛一鸣穷追不舍:“要还是不要。”

    吴思远吸了吸鼻子,呛声道:“不要。”

    洛一鸣点头:“对嘛。无功不受禄,我要是强迫你收下这些柴,你恐怕要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而且呀,你就算收下了,也用不上它们,我也没在你家看见过柴火灶……”

    吴思远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被自己按着的伤口不停在流血,打断她道:“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行吗。”

    洛一鸣扯出个笑:“不行。我还没说完呢。所以,小远,你不欠我什么。而且你如果非要给我偿命,我会很生气。就不说我要你这条命也没什么用,你这样强行让我背了命债,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孩子像是被说动了,眨了眨眼,又问了一遍那句傻话:“你会死吗。”

    洛一鸣轻笑一声:“人总是要死的。但要死得明明白白,堂堂正正才可以。”说着,她注视吴思远的眼睛:“小远,你知道吗,欠了债没还清的人,死后不能飞去B-612,而会下地狱。因为身上的担子太重,飞不动。所以啊,你要是非让我欠你一条命……”

    吴思远声音闷闷地打断她:“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的。”说着,耷拉着眉毛看向洛一鸣:“但是你也不准死。你答应过我的,要教我放风筝……你,你还欠我的——”

    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洛一鸣长长舒了一口气,说:“是啊,我还欠了好多人呢……”

    吴思远:“那你要还清的话,就要活好久好久。”

    洛一鸣笑着看他:“嗯,活好久好久。”

    眼前孩子的面孔一点点被漆黑淹没,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嘴里很轻地在嘟囔着:“别哭了,你哭得好丑。”

    ***

    霍衍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要去洛一鸣家,顾慈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是不是反噬又加重了?”以为是要去找洛一鸣守夜,顾慈担忧道。

    霍衍:“没有。这两天好多了。”说着郑重其事叮嘱顾慈:“这个事情不要让小孩知道。”

    顾慈失笑:“晓得了。”

    他才懒得管他们的家务事……

    到了洛一鸣家里,霍衍竟然开始……做糖葫芦。

    是的,就是做糖葫芦,你没有看错。

    顾慈恍然,原来昨天买的水果和砂糖,是做这个打算。

    一群人全程在一旁强势围观,看着霍衍娴熟的操作,无一不感到吃惊。

    夏泓:“霍大哥,你还有这一手呢,藏得也太深了吧。”

    孟晓:“眼前的这一幕无论怎么看都太违和了,那火红的糖葫芦拿在霍大哥手里,似乎散发着一种莫名的——”

    易初勉接过话头:“血腥气。”

    顾慈乐了:“他拿起竹签,每戳一下,我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嚎——明明他只是在串水果。”

    话毕,四人齐齐摇了摇头。

    眼看着大功告成了,夏泓伸着爪子正欲染指,被霍衍一个眼刀吓退。

    “等小孩回来,一起。”霍衍淡淡说道。

    众人皆是一愣。

    孟晓:“可是一鸣不喜欢吃糖葫芦啊,霍大哥你不是知道的吗……”

    霍衍点头:“嗯,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吃糖葫芦了。”

    这句话回得牛头不对马嘴,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霍衍的手机响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求你了

    打开车门看到昏迷不醒的洛一鸣时,霍衍面色如铁。

    将人抱下车来,大步流星往回走。

    吴思远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一路哭着跟到了家门口。

    霍衍一直在唤洛一鸣,后者全无反应。

    门开的一瞬间,顾慈首先看到的是霍衍的脸。

    他从未在霍衍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薄唇抿成锋刃,眉宇间隐隐的戾气,那双目光如炬的眼中,此时兵荒马乱。

    天塌下来眉毛都不见得动一动的人,这时竟慌乱得有些失态。

    顾慈不由得心下一紧,直到看到他怀中的洛一鸣,一颗心猛地揪紧了。

    霍衍一言不发,抱着人走向沙发。

    刚才,霍衍临出门时对他们说:“小孩回来了,我去接她。”

    夏泓他们听了,闹着起哄。

    但顾慈看出来,霍衍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有异。

    从他出门开始,顾慈就感觉心神不宁,没想到好端端的小孩出个门竟这样奄奄一息地被送了回来。

    他心乱如麻地正要关门,却见一小男孩伸手抵住,那小孩似乎是哭得脱了力,一抽一抽地说:“我要进去。”

    见他红着眼看着洛一鸣的方向,顾慈想了想,侧身让他进来了。

    霍衍一边掐着洛一鸣人中一边不停喊她名字。

    霍衍的声音还算平稳,可他那微微发着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吴思远在边上不停地喊:“你们做什么?快送她去医院啊!送她去医院!”

    “雪芋汁给我。”霍衍说。

    顾慈正拿纱布按着洛一鸣的刀口,闻言对一旁的吴思远说:“你来,按着。”

    吴思远顿了顿,但还是红着眼上去按着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瓶雪芋汁,开了盖,递给霍衍。

    霍衍将瓶子凑到洛一鸣鼻间,轻轻拍着她的脸:“大宝,乖,睁眼。”

    洛一鸣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看着竟像是死过去的模样。

    突然的寂静,空气像是结了冰。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霍衍低哑的声音徐徐响起:

    “天天,求你了,睁开眼,好不好。”

    顾慈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见不得霍衍这副样子,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竟也会让人感到心疼。

    此刻,顾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霍衍时的场景。

    那是在猎灵师初试的考场上,彼时的霍衍还是个七岁孩子。

    顾慈虽然也只有九岁,可身为当时学院里的头号风云人物,在那场考核中担任监考官。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霍衍。因为,他是全场年龄最小的孩子。

    而之后他的表现更是让顾慈印象深刻。霍衍虽然没有通过,但其实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打破自己的记录,成为学院最年轻的录取生。

    然而,他却得到了一个极其离谱的成绩,远比他的实际得分要低得多。

    当时顾慈只是考官之一,除了他,剩下的九位考官全部都给出了恶意低分。

    他当时虽然只有九岁,但该见识的都没少见识。

    他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孩子被黑幕了。只怕是得罪了上面的人,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看到成绩的小霍衍不敢置信,但很快地,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考场。

    可顾慈分明瞧见了,小霍衍那时握紧的拳头,还有那双眼中愤怒而又坚定的光芒。

    那光芒过于耀眼,顾慈只不过看了一眼,便烙在了脑海里。

    那是小兽的眼神,野性,坚毅,无所畏惧,焕发着蓬勃热烈的朝气。

    据说第一印象是不可磨灭的。所以,在顾慈看来,霍衍似乎一直都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拽到让人骂脏话的酷小孩。

    可这时对着濒死的女孩说着“求你了”的霍衍,无力又脆弱。

    顾慈恍然发觉,其实他一直都是心疼这个孩子的。

    虽说自己也没有大霍衍多少,但那个七岁小男孩的倔强且稚嫩的面孔总是浮现在顾慈的心头。而且霍衍这小子,从来没什么运气,倒霉得令人发指。

    顾慈虽从未对霍衍说过什么宽慰鼓励的话,可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放在了心上。

    所以才会对这厮格外的纵容。也因为这个,他的领导风评急转直下,“假公济私”“徇私枉纪”“偏心眼子”……等等这些难听的话他没少听下面人说。

    他顾慈的一世英名,就这样毁在了霍衍的手里。

    但顾慈乐意。至于为什么乐意,他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他欣赏这个孩子,同时,也心疼他。

    而此时,对着洛一鸣束手无策的霍衍,让顾慈感到害怕。

    这种害怕的感觉,居然并不陌生。

    五年前,顾慈便体会过这种心情。

    彼时的霍衍看向自己的右腕,语气平静地对顾慈说:“她不在了。”

    那一瞬间,顾慈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仿佛有根弦,猝然断掉了。

    又好似一座山门,轰然倒塌了。

    随着那个孩子的离开,分明有什么被同时带走了,但顾慈不知道,也许连霍衍自己也不知道——这让顾慈感到害怕。

    而这一次,这个孩子要是走了,又要带走什么呢?

    顾慈不敢想。他看着洛一鸣苍白如纸了无生气的面孔,心下凄惶。

    “人还在吗。”他轻轻问道。

    霍衍点头:“她在,我能听见她的呼吸。”说着,失神一般:“她只是不理我。”

    “老顾,你来喊一喊。”霍衍突然道。

    顾慈心里一痛,但还是依言上前,蹲下来,看着洛一鸣,说:“一鸣,醒醒。”

    他当然不会莫名其妙地以为,霍衍喊了没用,而自己一喊就灵。

    至于霍衍为什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顾慈只能用“关心则乱”“走投无路”来理解。

    思及此,顾慈更加心痛了。

    他正心痛着,就见沙发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顾慈:“……”

    霍衍:“……”

    顾慈忽然觉得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他下意识解释道:“这一定只是一个巧合。”

    霍衍定定看着洛一鸣,轻舒了一口气:“醒过来就好。”

    吴思远大声喊道:“洛一鸣!”

    洛一鸣皱了皱鼻子,求饶一般:“衍哥……”

    霍衍会意,将雪芋汁递给顾慈,顾慈拿走收好。

    “把人带走。”霍衍用眼神示意顾慈。

    顾慈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拉上吴思远就要走。

    吴思远不愿意:“我不走。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

    顾慈:“这个哥哥就是医生,用不着去医院。小朋友,等下他们要做的事情……少儿不宜,乖,你回避一下,很快就好。”

    霍衍:“……”

    洛一鸣:“……”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说了,你就信吗

    顾慈好说歹说,可算是把人拖走了。

    按照族规,施展疗愈术的过程,是不能被人类看见的,这样会暴露身份。

    所以霍衍才会要顾慈把人带走。

    顾慈见这孩子浑身是伤,情况也不见得比洛一鸣好,不容分说带着吴思远出发去了医院。

    路上碰巧撞见正在小区里遛弯的三人。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间跑出来散步……

    霍衍前脚刚踏出门,夏泓便撺掇着大家一起出门,好给那俩腾出独处的空间。

    孟晓对此大为赞许,直夸夏泓有眼力见。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架着易初勉就走了。

    顾慈因为心里不踏实,便说留下来给霍衍他们开门。

    三人下了楼,肩并肩走了一段,易初勉突然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夏泓装傻:“什么事,现在哪有事情比那俩修成正果更重要。”

    孟晓附和:“那是。”

    易初勉望着不远处的保安亭,淡淡道:“还有二十米,我们就要出小区了。”

    孟晓脚下忽然刹住,会过意来,伸手提溜住夏泓的T恤下摆:“等等。你俩还在禁足期呢,不能出门。”

    夏泓哀嚎一声:“去逛个超市也不行吗!”

    孟晓不为所动:“不行。”

    夏泓垂头丧气地回过身:“那我们去哪里。”

    孟晓:“就……小区里转转吧。”

    夏泓低声嘟囔:“不公平,凭什么你就不用被禁足。”

    易初勉这时出声道:“宋家一直将晓晓藏得很好。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很安全。”

    夏泓瞪易初勉一眼:“我这时候是要和你讲道理吗?这种时候是兄弟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到我这边才是。”

    易初勉:“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帮理不帮亲。”

    夏泓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狗屁帮理不帮亲,你这分明就是厚此薄彼色迷心窍见色忘义重色轻友。”

    孟晓乐了:“一鸣借你的书里,是不是有本成语大全啊,你最近四个字四个字的简直信手拈来出口成章啊。”

    夏泓叹气:“再这么禁足下去,我恐怕要成为一代文豪也不一定。”

    易初勉:“你还是继续做与世无争的一代文盲吧。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孟晓:“此话怎讲,有什么情报快拿出来共享。”

    易初勉:“情报没有,全凭直觉。”

    夏泓:“易大师,境界果然非一般。”

    车喇叭响。

    孟晓拖着二人往回走:“夏文盲和易大师,我们别挡道,散步去。”

    于是三人开始像老大爷一般绕着小区遛弯,迎面看见顾慈,夏泓几步上前:“怎么,会长也出来回避了。”

    顾慈愣了愣,没有否认:“我有事,出去一趟。”

    孟晓狐疑上前:“这小孩和你一起的?”

    吴思远闻言看过来,眨了眨眼,犹疑道:“红……红眼病姐姐?”

    众人:“……”

    吴思远脸上青青紫紫,孟晓一打眼没能认出来。

    “叫我晓姐姐,或者孟姐姐,谢谢。”孟晓嘴角抽搐:“还有,我没红眼病,自带美瞳,谢谢。”

    吴思远:“哦。”

    易初勉:“这是要送他去医院?”

    顾慈:“对,伤得不轻。”

    孟晓眉毛拧起来:“走走走,别聊了,去医院。”

    说着拉上吴思远的手,对顾慈说:“我和你们一起。”然后转头交待易初勉:“小泓就交给你了。”

    易初勉:“嗯,放心。”

    夏泓:“……”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和对面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屁孩是一个档次的。

    ***

    洛一鸣家,客厅里。

    “看着我的眼睛。”霍衍握上洛一鸣的左手,缓声道。

    洛一鸣看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觉得很安心。

    “要把刀取出来,会有些疼,忍着点。”霍衍伸手将洛一鸣汗湿的头发轻轻拨开,“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眨眼,知道吗。”

    洛一鸣点头:“嗯,知道了。”

    霍衍紧了紧右手,将她握得更紧,像是在给她力量。

    霍衍手握上刀柄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和迟疑,但很快地,他稳稳地收拢五指。

    确实很疼,但洛一鸣忍住了,没有眨眼,甚至没有出声,嘴唇抿得紧紧的,右手紧紧抓着衣角,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霍衍。

    霍衍伸手要去摸她的发顶,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血,只好作罢。

    “我只是说不要眨眼,痛的话,喊出来也没关系。”霍衍似是无奈。

    洛一鸣愣了愣,说:“现在不痛了。”

    霍衍默了默,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这忍痛的本领,倒是很不错。”

    这话乍一听像在夸自己,可一琢磨霍衍的语气,洛一鸣又觉得他像是在不高兴。

    于是她斟酌着说道:“哪里,谬赞了。”

    霍衍:“……”

    霍衍看一眼她腹部愈合的伤口,问:“先休息还是先洗澡。”

    洛一鸣想了想,说:“我想洗个澡。”

    霍衍颔首:“好。”

    说着,起身,弯腰,伸出双臂将洛一鸣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流星往浴室走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洛一鸣吃了一惊:“……衍,衍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霍衍不语,只是垂眸看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但洛一鸣并没有看懂。

    霍衍躬身,让洛一鸣脚落了地,但手臂依然扶在她的腰间。

    脚落地的一瞬间,洛一鸣几乎是立刻地,就晓得霍衍方才那个眼神的含义了。

    她刚想说话,却见霍衍忽然松了手,于是,洛一鸣整个人软绵绵轻飘飘地,倒进了霍衍的怀里。

    与此同时,霍衍一脸“我就知道”的云淡风轻,抬手将人稳稳捞住。

    洛一鸣:“……”

    她的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绵软无力,此刻像没有骨头一样软在霍衍的怀里,气氛一度极其尴尬。

    她有些无语:“衍哥,你刚才其实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霍衍将人重新抱起来:“我说了,你就信吗。”

    洛一鸣想了想,脑内进行了一下情景模拟:

    她:“……衍,衍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霍衍:“不,你不可以。”

    她:“我真的可以。”

    霍衍:“你真的不可以。”

    她:“我伤的是肚子又不是腿,而且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所以,我确实可以自己走。”

    ……

    Emmmm也许霍衍是对的。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霍衍说:“果然,你不信我。”

    这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随口一说,但洛一鸣却莫名心里一动。

    她下意识道:“我信,我信你。”

    霍衍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洛一鸣被霍衍抱到了浴缸里,她莫名其妙有些紧张。

    霍衍垂眸看她:“你的衣服——”

    洛一鸣不等他说完:“帮忙拿阳台晾着那套白色睡衣过来就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在心虚

    霍衍:“浴巾——”

    洛一鸣:“粉色条纹那条浴巾是我的。”

    霍衍定定看她,忽然矮身凑近,抬手摸了摸洛一鸣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一鸣愣住:“啊?没,没有……”

    霍衍:“但你的心跳很快。”

    洛一鸣:“……”

    是了,以霍衍的敏锐听力,她现在的心跳估计像擂鼓一样振奋激昂。

    洛一鸣:“毕竟……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后怕。”

    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霍衍像是被说服了:“知道怕就好。”

    他帮洛一鸣将鞋子脱了:“有不舒服要和我说。”

    洛一鸣点头。

    霍衍拿着她的鞋子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脚下顿住,想起什么,问道:“你的内衣裤——”

    洛一鸣一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兴:“挂在我浴巾旁边的就是。”说完,诚恳道:“谢谢衍哥。”

    霍衍点头:“不客气。”

    说着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洛一鸣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晚的霍衍好像格外的……温柔。

    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

    霍衍把衣物和浴巾放下,走近洛一鸣,说:“你——”

    洛一鸣打断他道:“衍哥,我可以自己洗。”

    说完,霍衍不语。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洛一鸣莫名开始怀疑自己,鬼使神差地问道:“我……可以吗?”

    霍衍微微眯了眯眼:“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他的眼底爬上一丝笑意。

    洛一鸣眨眨眼:“那……这个澡暂时就先不洗了吧。”

    霍衍失笑:“洗吧。动作会迟钝些,但是不妨碍。有什么要帮忙的,也不要不好意思,记得喊我。”说着,像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要逞强,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

    洛一鸣呆了片刻,然后应道:“嗯,好的,我会的。”

    “拖鞋就不给你拿了,洗完叫我。”

    洛一鸣乖巧点头:“好。”

    霍衍出去了。

    洛一鸣坐在浴缸里,出了好一会儿神。

    ***

    霍衍抱着洛一鸣进了房间,俯身将人放在床沿,随手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脚擦一擦。”

    洛一鸣接过纸巾,将脚上的水渍擦干净。

    霍衍极其自然地伸手要接过沾湿的纸团,洛一鸣僵住。

    她犹豫道:“衍哥,这个纸我擦过脚的,不太合适吧……”

    霍衍挑眉:“你有脚气吗。”

    洛一鸣大囧:“……那倒没有。”

    这么说着,手里的纸却还是攥得牢牢的。

    霍衍似是无奈,不再说什么,伸脚将垃圾桶勾到近前,示意她自己扔。

    洛一鸣讪讪笑了,将纸巾一抛——纸团磕到了垃圾桶的桶沿上,被弹开,在半空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软绵绵地落在了地板上。

    洛一鸣:“……”

    霍衍:“……”

    那两团蔫答答的纸巾好似在嘲讽洛一鸣:你就说,尴尬不尴尬。

    洛一鸣无言地别开了脸。

    霍衍走上前,屈膝弯腰将地上的纸团捡了起来,扔进垃圾桶,一边说:“一般来说,笨手笨脚的人就不应该有太多不必要的讲究,也不该在意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这是基本的自觉。”

    洛一鸣:“……”

    这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在洛一鸣听来,却无比顺耳。

    因为,这才像霍衍。而刚刚那个出奇耐心,格外温柔的霍衍,实在过于反常。

    “感觉怎么样。”霍衍走近问道。

    洛一鸣:“挺好的,就是感觉有点儿累。”

    霍衍:“嗯,睡一觉会好很多。”

    洛一鸣点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与此同时,她看到霍衍在床边坐了下来。

    “怎么受的伤。”霍衍问。

    洛一鸣顿了顿,道:“是个意外。”

    霍衍挑眉,并不吃她这个说辞,了然道:“让我来猜一猜——是刚才那个小学生?”他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洛一鸣的神情,“所以你才不想去医院。”说着,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本就不爱去医院就是了。但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该还由着性子来才是。所以,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洛一鸣刚才洗澡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是问起她中刀的事,要怎么搪塞过去。

    就说是个意外,然后因为抵触去医院,所以才直接找的霍衍。

    可还不等她说出口,霍衍刚才这番话先发制人,将洛一鸣想好的话头堵在了喉咙口。

    于是她干脆一脸无辜地问道:“衍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去医院的?”

    洛一鸣当然知道此时这个事并不是重点。她是故意的,企图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

    霍衍似乎是没察觉她意图,说道:“之前一提去医院,你浑身都写满了拒绝。太明显了。”

    洛一鸣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这么明显吗……”

    霍衍:“可能也还好。主要是你衍哥我观察力敏锐过常人。比如现在,我明确知道的是,你在转移话题,转移得非常拙劣并且生硬。”

    洛一鸣:“……”

    霍衍不说话,只是定定看住她,眼神施压。

    洛一鸣大脑飞速运转,灵光一现,说:“我听晓晓说,你们灵族人的疗愈术非常神奇,能在一瞬间让伤口愈合,还不留疤。所以我想着,去医院不如找你,风险低,效果好。”

    这一套说辞,洛一鸣自觉: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霍衍默了。

    他垂了垂眸,神情似乎无端端灰暗了几分。

    “我说。”霍衍的声音低哑,“你在防备什么。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

    洛一鸣呆住,这突如其来的带有埋怨性质的责备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衍哥,怎么突然这么说。我,我没有——”

    霍衍淡淡地打断她:“局促、窘迫、糊弄、搪塞、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在我面前永远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副生怕说错话做错事的模样——这是不是你。”

    霍衍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虽然这个女孩大胆地对自己表白过,也从不掩饰她对自己的“非分之想”,但她在面对自己时总是过于紧绷。

    起初只是觉得不太顺眼。越到后来,霍衍越发觉得闹心起来。

    直到发现她一直以来都在装作不认识自己,那种心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霍衍知道,小孩这样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他能理解,所以并不追问。

    但,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无法接受。

    霍衍也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那复杂的心情,其实是焦躁、不悦,也许还有几分愤怒和憋屈。

    而他的这些心情,对面的洛一鸣当然更加不会知道了。

    她下意识反驳:“我哪里有,我什么,什么时候这样了……”

    霍衍无情拆穿:“你在心虚。”

    洛一鸣:“……”

    她抿了抿唇,手抓着被单,不敢去看霍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骗子

    霍衍静静看着洛一鸣紧紧抓着被单的手,心里忽然一软,缓声问道:“想吃糖葫芦吗。”

    这话题换得太突兀,洛一鸣一愣,摇头说:“不想。”

    霍衍点头,又问:“喝水吗。”

    洛一鸣想了想,说:“想喝热水。”

    霍衍:“好。”

    他倒了杯热水进来,递给洛一鸣:“有点烫,慢慢喝。”

    洛一鸣接过:“谢谢。”

    霍衍淡淡看她一眼:“早点休息。我今晚会留下来,有事喊我。”

    洛一鸣点头。

    看着他转身要出去,洛一鸣忽然叫住他:“衍哥。”

    霍衍偏头,眼神询问。

    手心里传来水杯的温度,洛一鸣在尽力让自己清醒,虽然她现在感觉很累,眼皮异常沉重。

    但从刚才开始,霍衍那有些失落或者说淡漠的神情,让洛一鸣无法忽视。

    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洛一鸣:“我中刀……确实是个意外。虽然当时那把刀是握在吴思远的手里没错,但真的是我脚滑自己撞上去的。”

    “不去医院是怕解释不清楚,给小孩带来麻烦。”

    “衍哥,我不是不愿意和你说。只是不想让大家对小远有什么误会。”

    “他是个很乖的小孩。”

    霍衍站定,静静看了她一阵,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正好在你家,从协会赶到这里,少说也要一个小时。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撑不过来吗。”

    洛一鸣手指摩挲着杯壁,垂了头,目光有些闪烁:“晓晓他们在家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的,显然是毫无底气。

    霍衍双手抱臂:“你没有联系孟晓,而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他拆穿道:“孟晓是不是和你说过,小伤她能搞定,大伤却无能为力,只有契主才能解决。”

    洛一鸣无言以对。她盯着杯子里的水,陷入了沉默。

    霍衍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将她的水杯接过,放在床头柜上。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

    洛一鸣抬头看向霍衍,此时那张一向冷峻的脸上神情竟意外的柔和。

    “没有质问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下次……”霍衍忽然顿住,深深看向洛一鸣,神情不容拒绝:“答应我,不要再有下次了。”

    霍衍的眼神里,是洛一鸣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过于浓烈,有一瞬间,她似乎沉溺在那双眸子里,迷了心窍,失了魂魄。

    于是她像是被催了眠一般,不由自主地就回应道:“嗯,我答应你。”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像是一脚油门踩到底,一瞬间的失重后,整个人都开始失控。

    她知道这样不好,霍衍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控制不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爬上些许微妙的笑意。

    霍衍的手掌轻轻落在洛一鸣的发顶,将她散落的头发一点点揉乱。

    洛一鸣呆呆看向他,心跳的轰鸣声里,悠悠然响起一句话:“他的眉眼就是战争,他的笑靥就是战后的和平。”

    好似浑然不知洛一鸣此时内心的起伏,霍衍将水杯重新递过来,神情依然温和:“喝水。”

    洛一鸣接过杯子,像个一令一动的木偶一般,低头喝水。

    看着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霍衍失笑:“这么渴?再倒一杯?”

    洛一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口气把水给喝完了。

    她轻咳两声,摇头道:“够了,不用了。”

    霍衍抬抬眉毛,把空杯子拿过来:“那,晚安。”

    洛一鸣看着霍衍:“晚安。”

    ***

    客厅里。

    六人围坐。

    霍衍看一眼顾慈:“这孩子今晚怎么安排?”

    顾慈看一眼吴思远,干咳两声:“他说住这里。”

    孟晓:“可以和阿勉他们挤一挤。”

    夏泓:“嘿,有征询过我们意见吗。”

    霍衍凉凉道:“一点不见外啊,真当自己家了,还征询你们意见?”

    夏泓瞬间噤声。

    易初勉:“他家人知道吗。”

    孟晓看一眼吴思远,说:“没关系。”

    霍衍抬抬眼皮:“知道还是不知道,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顾慈打圆场道:“我们刚刚在路上问过了,这些都不用担心。”

    见他们含糊其辞,霍衍便也不再追问。

    一直沉默的吴思远这时忽然说:“洛一鸣怎么样了。”

    孟晓愣住:“什么意思?一鸣怎么了?”

    霍衍淡道:“她没事,在睡觉。”

    孟晓见霍衍不想谈,转头去看吴思远。

    吴思远垂了眼睛:“是我……捅了她一刀。”

    除了霍衍,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孟晓和夏泓都跳了起来:“什么?!”

    孟晓:“一鸣……真没事?”

    夏泓着急地去看霍衍。

    “说了没事,你们小点声。”霍衍有些不耐。

    孟晓重新坐回去,眉头紧皱对吴思远说:“怎么回事。”

    顾慈拉拉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孟晓并不理会,只是追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思远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我不是故意的。”很快,又道:“我想捅的不是她。”

    霍衍闻言,抬眸看过来:“是么。现在还想捅么。”

    吴思远怔了怔,摇头:“不想了。”

    孟晓和顾慈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孩子伤得很重,打他的人下了狠手。医院里无论医生怎么问,吴思远都守口如瓶。直到回来的路上,孟晓和顾慈俩人不依不饶地问了一路,小孩才冷着脸告诉他们,是他继父打的。

    孟晓义愤填膺表示要报警,吴思远不让。

    顾慈问为什么,孩子只是回答:“他不能坐牢,他还要养家。”

    二人听了,明白其中的意思,便也不再说什么。

    却没想到这中间还有一段波折。

    这个事如果不好好开导,只怕要成为孩子的心理阴影。

    孟晓语重心长:“小远,虽然这个事不是你的错——”

    她的话被霍衍打断:“不是他的错?”霍衍冷冷望向吴思远:“你说说,你有错没错,错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插话。

    吴思远垂着头,闷声说:“我错了。我不该冲动。无论怎样都不该有那样的念头。是我的冲动害了洛一鸣。我对不起她。”

    他这话说完,大家一阵沉默。

    顾慈笑着说:“你这孩子觉悟很高啊,认错态度也诚恳,不错不错,一鸣这一刀啊,没白挨。”

    霍衍面上神色和缓下来,他想起刚才洛一鸣对他说的:“他是个很乖的小孩。”

    可是某人自己,怎么反倒一点也不乖,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吴思远忽然抬起头来:“我可以去看一眼洛一鸣吗。”

    他这话是看着霍衍说的。

    小孩果然是个明白人,清楚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霍衍:“她睡了,明天再看也一样。”

    吴思远蔫答答的:“哦。”

    孟晓:“霍大哥今晚不走吧。”

    霍衍:“嗯,我会留这。”

    孟晓:“这么晚了,会长干脆也别回协会了。我帮你们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在这儿将就一晚上。”

    顾慈笑道:“那就有劳了。”说着失笑道:“一鸣这儿真是越来越像难民收容所了。”

    孟晓:“是啊,某两位初代难民嚣张得很,活脱脱混成了土著民。”

    混成了土著民的两位初代难民:“……”

    孟晓忽然想到什么,道:“我今晚和你们挤一挤算了。我睡觉不太老实,一鸣身子虚,要好好休息,我怕闹着她。”

    夏泓哀嚎一声:“我们那屋就一张床!四个人怎么睡!叠罗汉吗!”

    易初勉凉凉地:“女人孩子睡床,男人打地铺。你就说,是不是男人。”

    夏泓:“……可拉倒吧!我算是看清你了!你个厚此薄彼色迷心窍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小人!”

    易初勉:“折煞我也。”

    ***

    深夜。

    洛一鸣房间。

    霍衍坐在床头,静静地凝视着女孩的睡颜,似是陷入了失神。

    洛一鸣毫无血色的脸被夜灯衬得愈发苍白。

    她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显得乖巧,又脆弱。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女。十九岁的少女不该是她这样子:眉眼间时常透露出倦乏,举手投足里泛着暮气,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睡觉时从不关灯,想来是常在夜半时分抵抗梦魇的侵袭,在一室明亮中猝然惊醒。

    这个孩子,像是正在枯萎的花骨朵,尚未来得及绽放,却已走向凋零。

    霍衍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长大的吗。小骗子。”

第一百七十章 谢谢你

    哪个女孩没有过一个公主梦呢。洛一鸣也不例外。

    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的第二天,洛一鸣在自己粉色的被褥里睁开惺忪的睡眼,床边候着的人温和地问候:“你醒啦,起来洗漱一下,吃早餐吧。”

    洛一鸣整个人一惊,别过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揩了揩眼角,将有碍瞻观的眼屎毁尸灭迹。

    孟晓失笑:“见什么外呀。”

    洛一鸣掀开被子,缓缓起身:“早。”

    孟晓一边应着:“早。”一边弯腰把洛一鸣的鞋子递了过来,还屈膝蹲在了床边,看样子打算维持那个姿势好一会儿。

    洛一鸣微怔:“我可能是睡糊涂了,你这样我几乎要以为是准备给我穿鞋。”

    孟晓眨眨眼:“我凹这个造型可不就是要给你穿鞋。”

    洛一鸣眨一下眼:“使不得。”

    孟晓:“乐意效劳。”

    洛一鸣:“不胜惶恐。”

    孟晓下唇撅起,轻轻吹了一口气,额前的碎发微动,她手掌一下子按在床沿,整个人猛地起身凑近,另一只手探过来,眼疾手快握住洛一鸣的脚踝,一个使力将人拖到了床边,嘿嘿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说着,竟真的仔仔细细替洛一鸣穿起鞋来。

    洛一鸣:“……”这个女的怎么能这么大的力气Σ(☉▽☉“a

    ***

    随后,洛一鸣享受到的待遇是:牙膏挤好了,牙杯盛满水;洗完脸有人殷勤递毛巾;上饭桌时夏泓巴巴地挪椅子;等她落了座,大家都没有动作,她试探性地夹了一筷子,众人才像是获得某种许可一般开动起来;她伸着胳膊要夹稍微远一点的菜时,夏泓、孟晓还有吴思远会非常狗腿地将盘子举高凑近,那架势,恨不得喂到她嘴边;她稍微一咳嗽,孟晓就使唤易初勉去倒水来;这些她都忍了,直到她要吐龙眼核却找不到纸巾也找不到垃圾桶时,一只手幽幽地凑到了她下巴边……

    洛一鸣:“……”她偏过头,将核吐到自己手里,忍无可忍地看向夏泓:“这是……什么情况。我作为当事人,是不是应该有知情权。”

    夏泓收回手,笑得热情洋溢:“你现在是病号,需要特殊照顾,我们这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而且,霍大哥走之前特意交待过的,要把你伺候周到了,要是有一点怠慢,拿我们是问。”

    孟晓义正言辞:“霍衍是我上司,他的话于我,那就是金科玉律,必须勤恳奉行。”

    易初勉慢条斯理:“我……保持队型,凑个热闹。”

    吴思远掷地有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为你做牛做马。”

    洛一鸣无语凝噎:“那……你们开心就好。”

    夏泓:“碗里的粥趁热喝,里头掺了霍大哥的灵血,凉了腥气就重。”

    孟晓:“要是觉得苦的话,霍大哥昨天正好做了糖葫芦,可以就着粥一起吃。”

    洛一鸣闻言一僵,问道:“……糖葫芦?”

    夏泓:“对呀,你也没想到吧。霍阎王居然会做糖葫芦,这个事情要是让协会的人知道了,不晓得要惊掉多少下巴。”

    孟晓瞧着洛一鸣神色:“给你拿一串?”

    洛一鸣想了想,点头。

    孟晓对着易初勉努努下巴:“去吧,皮卡丘。”

    易初勉轻飘飘扫她一眼,乖乖去了。

    他拿来两串,一串给了洛一鸣,还有一串递给了吴思远。

    吴思远居然乖巧地道了一声谢:“谢谢。”

    洛一鸣听到这两个字,愣了愣,定定地看向吴思远。

    吴思远发现她的视线,莫名其妙:“看什么。”

    洛一鸣眨眨眼:“没什么。”

    她只是忽然想起,最初见面时,他别扭又笨拙地几次欲言又止,其实是想道谢而已。

    这个别扭得要死的孩子,好像正在一点点变得舒展自在。

    洛一鸣低头吃粥,将那串糖葫芦小心放在手边,并没有拆开。

    ***

    吴思远争着要去洗碗,被夏泓粗暴地拒绝:“你个小样,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你还没那流理台高呢。”

    吴思远:“……”

    洛一鸣冲他招招手:“过来。”

    吴思远走上前。

    洛一鸣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电话手表:“你的手机不是丢了么。好早之前就想把这个给你了,中间出了各种状况。现在送你也好,就当是假期礼物吧。”

    吴思远看看手表,又看看她,并没有接。

    洛一鸣拉过他的手,将手表放在他的手心:“礼物是个好东西,好就好在,收到的人开心,送礼的人更开心。”

    吴思远收拢手掌,将手表郑重地握紧,然后看着洛一鸣的眼睛,诚恳地说:“谢谢你。”

    洛一鸣笑了笑:“不客气。”

    吴思远顿了顿,张了张嘴,又加重音说了一声:“谢谢你。”

    洛一鸣微怔,很快会意,依然笑着道:“没关系。”

    看着小孩垂了眼,视线开始乱瞥,眼角也逐渐发红,洛一鸣不知怎么地,心里跟着一疼,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小孩本来还在拼命绷着,一见她哭,彻底绷不住了,也跟着掉起眼泪来。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唯有泪两行。

    起初还是无声的流泪,到后来小声啜泣,终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众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出来就看见俩人抱头哭成一团。

    孟晓下巴颤了颤,扁着嘴耷着眉毛加入了他们,甚至哭得更加气势磅礴。

    夏泓戴着橡胶手套,一手的泡沫,看着他们,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抬手擦脸,擦了一脸的泡泡。

    易初勉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双总是闪着精光的双眼,此刻意外的柔和。

    午后的阳光穿透落地窗,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像是一个有温度的拥抱。

    ***

    洛一鸣房间。

    洛一鸣和孟晓躺在被窝里,准备午休。

    洛一鸣突然翻了个身,面朝孟晓,问道:“晓晓,问你一个事。”

    孟晓:“但问无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一鸣:“五年前……衍哥有救过一个溺水的孩子吗。”

    孟晓愣了愣,道:“这你就问错人了……我是四年前才认识的霍大哥他们。”她看着洛一鸣:“怎么这么问。”

    洛一鸣抿了抿唇:“有点事情想确认一下。”

    孟晓点点头,她眨了眨眼,忽然说:“说起来……五年前,你——”

    孟晓忽然顿住,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一鸣疑惑:“怎么了。”

    孟晓摇摇头:“算了,没事。”

    洛一鸣:“……”

    其实孟晓是想问,你真的不记得那个天台上和你一起赏太阳的红眼睛女孩了吗。

    这个问题她其实一直都想问,但又从未曾说出口。

    也许是因为,孟晓觉得,忘了才是好的。

    她知道,洛一鸣是个很透彻的孩子,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符的敏锐和通达。

    那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洛一鸣并不是凑巧来到天台赏太阳。她其实是在挽救一个窝囊地想着结束自己生命的蠢货,虽然方法笨拙又生硬。

    那是孟晓最窝囊最脆弱的时刻,她不愿让洛一鸣记得。

    而她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暗自许诺过,要永远做这个女孩的小太阳。

    孟晓忽然说:“你刚刚那个问题,可以去问问顾会长。霍大哥的事情,他最清楚了。”

    洛一鸣点点头:“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组长请留步

    她们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

    孟晓刚爬起来去帮那三个男同胞准备晚饭了。

    洛一鸣依然蜷在被窝里,抱着手机,屏幕里是和顾慈的聊天界面。

    那句“顾哥,五年前衍哥是不是救过一个落水的女孩。”一直没有点击发送。

    她目光似乎放空了,没有焦点地落在屏幕上。

    直到微信提示音响起。

    洛一鸣回过神来,看着手机上郑兆阳打来的语音通话,愣了愣,然后狐疑着点了接通。

    “怎么突然打语音。”说着想到什么,声音沉了沉:“莫非你家老大约上了——”

    郑兆阳打断她,语气有些异样:“一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有种隐私被窥探的不适感,但我首先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是故意的。”

    洛一鸣:“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兆阳:“理解。那你能保证,听我说完不生气吗。”

    洛一鸣:“你这个逻辑好像有问题……”

    郑兆阳:“没错。但你能先向我保证吗。”

    洛一鸣:“那恐怕不行……”

    郑兆阳:“哦。那算了。打扰了。”

    没等洛一鸣再说话,对方就挂断了。

    洛一鸣:“……”

    她看着手机,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呆滞。

    然后,她回拨了过去。

    “你赢了,说吧,是什么,我保证不生气。”洛一鸣无语道。

    郑兆阳在那头默了默,然后像是鼓起勇气一般说道:“我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有时候和人对视,能看见对方的过往。”

    洛一鸣无言了好一阵,郑兆阳试探问道:“一鸣,在听吗。”

    洛一鸣幽幽地:“所以……你看到的画面是洗澡还是拉屎。”

    郑兆阳:“……”他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了起来。

    “那我可以问一下你希望我的回答是哪个吗。”他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洛一鸣:“前者的话,灭口。如果是后者……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郑兆阳哭笑不得:“前者我理解。后者是什么道理。”

    洛一鸣:“就……感觉你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郑兆阳笑出声来:“你这未免过于通情达理。”

    洛一鸣:“所以呢,你看见了什么。”

    郑兆阳清清嗓子:“那个,我郑兆阳对天发誓,洗澡拉屎什么的绝对没有。我看见的……一鸣,你是不是有过落水被救的经历。”

    洛一鸣怔住,声音忽然紧了紧:“有。你看到了?”

    郑兆阳:“嗯。那个救你的人,是不是——”

    洛一鸣:“他死了。”

    郑兆阳:“嗯。其实,除了一些过往画面,我还能感受到你的一些情绪。一鸣,你不会一直在找那个人的亡灵吧。”

    洛一鸣:“嗯,我在找。”五年了,每一天都在找。可是她连那个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郑兆阳试探问道:“找到了,你要怎么办。”

    洛一鸣语气稀松平常:“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该还的还回去。”

    对面一阵沉默。

    “如果找不到呢。”郑兆阳的声音低低的。

    “那就继续找,不停找,如果到死也没能找到——那就没办法了。”洛一鸣的语气轻快的像在决定晚饭吃什么。

    郑兆阳:“那个人救你,绝对不是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

    洛一鸣打断他:“他想看到什么,看到我心怀感恩心安理得地活下去?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很荒谬吗。有些东西是不能一厢情愿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因为并不是所有馈赠都能够被当做好意欣然接受。你知道那种感受吗,背负着他人的性命,于心不安,夜夜难眠,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终于让所谓的感恩变质腐烂,成了怨恨和煎熬,而这些情绪没有着落,无处发泄。我可真是感谢他们那该死的慷慨。”

    长久的沉默。

    洛一鸣抿了抿唇:“抱歉,我失态了。”

    郑兆阳:“没有,字字珠玑,受教了。”

    洛一鸣哭笑不得:“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郑兆阳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坚定地唤她:“一鸣。”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洛一鸣倏然握紧手机,声音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有些微的颤抖:“真的吗。”

    郑兆阳笃定道:“真的。”

    敲门声响起,门外夏泓扬声道:“大懒猪,吃饭啦。”

    ***

    深夜十一点。

    灵域。

    霍衍大步流星走来,身后是重重雾霭。

    一袭灰袍的人抬手道:“组长且驻足,近日流感多发,你我还是保持适当距离为好。”

    于是,霍衍脚下停住,俩人之间隔了约莫五步远。

    霍衍抱臂立定,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站着的人,冷声道:“让你们当家的出来。”

    对面那人微愣,而后失笑道:“组长怎么就认定,我不是当家的呢。”

    霍衍颇不耐:“少废话。他不来,一切免谈。”

    那人依然语中带笑:“霍组长,买卖不是这么做的。生意人,最讲究的,是以诚为本。在坐下来谈条件之前,按照规矩,应该先相互展示一下各自的诚意。”

    霍衍睨着他:“我看起来很闲?本组长没工夫在这陪你卖关子兜圈子,拜拜了您嘞。”

    “……”

    那人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上前半步,抬手道:“组长请留步。”

    霍衍却像是充耳不闻,昂首阔步地头也不回往回走。

    那人急了,扬声快速道:“我们老大说了,你把那三位少主绑了送到他跟前,他便把你视作自己人。有来有往,老大自然也会把见面厚礼给您送上门去,必然叫您满意。届时,双方诚意都到位了,再坐下来谈买卖——”

    霍衍脚下终于刹住,却并没有回头,他说:“诚意?出尔反尔让手下代他赴约,这就是他的诚意?你回去同他说,那三个小屁孩早已在我手里,他要是想要,送他也无妨。这是我的一点诚意。只不过,想要人,上门自提——就当是他的一点诚意好了。”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

    协会。

    会议室。

    霍衍头也没抬,说:“还不进来,等我请你呢。”

    门帘一动,顾慈倾身进来,慢条斯理在霍衍对面落了座:“你……发现了?”

    霍衍:“你跟着我一路去了灵域不说,居然还一路跟着我回来,回来了不算,还一直在门外踱来踱去。你这是,生怕我不知道你在跟踪?”

    顾慈:“……”他神情有些苦恼的样子,“阿衍,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该不会真要把他们仨交出去吧。”

    霍衍抬抬眉毛:“说不准,要看对方诚意。”

    顾慈一脸不可置信:“你当真要和他做什么买卖不成?”

    霍衍:“不是说就问一句?”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说到做到

    顾慈:“消息撤回。”

    霍衍:“……”他乐了:“你这成天和小泓他们厮混,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慈:“怎么了,我高兴。哎,这说正事呢。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霍衍:“我还没质问你,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说说,跟踪我是几个意思?怀疑我要造反?”

    顾慈干咳两声:“还不是你最近过于反常,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本来没想跟踪你的,腿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他瞥了霍衍一眼:“至于造反,我倒不怀疑。你连烈焰的位子都不屑,更瞧不上我这把破交椅。”

    霍衍闻言,琢磨着他这些话背后的意味,默了一默,说:“看来,顾会长对我,积怨已深。”

    顾慈抬眸:“其他的,暂且不提。你先说说,你当真要和那厮做买卖?你图他什么?”

    霍衍:“让我想想啊……或许是,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顾慈:“……”他幽幽地:“你也没少和那群孩子厮混吧,病得不轻的样子。”

    霍衍:“彼此彼此。”

    顾慈:“你看着我。请问你是认真觉得我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的目的是想要听某人闲扯胡侃吗。”

    霍衍倒了一杯茶,却又不喝,拈在手里,轻轻晃着:“在我看来,最近反常的另有其人。”他淡淡看向顾慈:“跟踪、揣测、质问,你不信我。可一转头,我对着敌方说的那些,你却连脑子也不过,全盘信了。顾慈,你想听我说什么。或者说,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

    顾慈眯了眯眼:“让我来猜一猜,你接下来的台词。”他似乎对刚刚霍衍那番话不为所动,甚至学着霍衍那不疾不徐低沉有力的语调说道:“答应将那三只交出去不过是缓兵之计。要求上门自提,目的是让那厮自投罗网。至于谈买卖,你莫非忘了,我一直苦心经营的人设。那厮以为我想要上位,盘算着以此作饵,同我做交易。但你扪心自问,有什么,是我霍衍想要,却得不到的。或者说,有什么,是我得不到,那厮却能给得起的。顾会长,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一番话毕,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二人就这样陷入了某种僵持好一阵,直到顾慈打破沉默:“刚刚那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我晓得,你办事从来筹谋深远,无需忧虑。可我也深知,你若有心要瞒谁,必然面面俱到天衣无缝。你不是问我,想听你说什么。那我告诉你,我不想听圆满周到的辩解,只接受毫无保留的坦白。”

    霍衍:“你若是信我,那我所言,无一不是毫无保留的坦白。若是疑我,就算费尽口舌,也不过是圆满周到的辩解。你看,这天,就这么聊死了。”

    顾慈脸色沉沉:“阿衍,话已至此,你——”

    霍衍放下杯子,兀自起身:“你看起来像是要同我吵架的样子。我先回避,等你冷静下来,回头再聊。”

    顾慈:“……”

    在顾慈听来,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你不讲道理,我懒得和你说,先匿了。

    岂有此理。

    他狠狠一拍桌子,霍衍那只杯子挨着桌沿,这会儿应声被震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碎成好几瓣。

    “咳咳,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胖子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我看门开着,所以——”

    霍衍抬眸:“说正事。”

    胖子诺诺地,瞧着气氛不太对,也不敢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语速极快地说:“组长您之前让我们去查的那个叫做郑兆阳的学生,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他举了举手中的文件。

    霍衍看过去:“你站在那里,是在等我过去拿?”

    胖子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将文件递了过来:“您请过目。”

    他一边说,一边瞟着旁边顾慈的神情。

    这间屋子里的气压简直太让人窒息了,胖子如是想。

    霍衍掂了掂手里这沓厚厚的东西,突然就没有了任何想要翻开它的想法。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胖子似乎早料到了霍衍的反应,对答如流:“此人甚是可疑。初中毕业之后容貌大变,很快的,双亲离奇失踪。后被发现,却已成了两具浮尸。据说其母患有抑郁症,二人死因被判定为自杀。但我觉得,其中有猫腻。”

    霍衍抓住了重点:“容貌大变?”

    胖子点头:“是的,简直就像换了个头。”

    霍衍沉吟。

    胖子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

    霍衍不耐:“说。”

    “洛一鸣和此人好像来往比较密切。”胖子尽可能让自己措辞精准到位。

    一阵沉默。

    胖子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谁知这时一旁面沉如水的顾慈突然出声道:“跟着他,时刻留意他的动向,尤其是和一鸣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上报。如有必要,可以先斩后奏。但不能闹出人命。”说着,凉凉抬眸,定定看住胖子。

    胖子立即会意,伸手一指地上的碎瓷片,表情浮夸:“呀,这些碎片如此散落着,成何体统。万一踩到了,那可就是血光之灾。二位等等,我这就去那扫帚,把这乱局收拾干净。”

    说着,一溜烟跑了。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一人坐着,一人站着,气氛再度陷入凝滞。

    霍衍倒像个没事人似的,抬脚就往门口走。

    “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何罔顾三家,执意要纳你入学院,又为何一路扶持着你走到了今天的位子。”

    霍衍堪堪走到门边,此时立住身子:“我记得。”

    顾慈:“起初,你说什么厚积薄发,等时机成熟,我信了。八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里,你一蹶不振。之后,便人间蒸发了将近三年。我什么也没问,权当你出去散了个心。可你回来后,失心疯一般满世界找那个孩子,没几天,那孩子无声无息地,就这么走了。你失魂落魄,我便也不提烈焰一事。我那时候想,总会走出来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等。可是,很快地,你再一次消失了,这一去,又是整整三年。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可我看到的,是你正在一条并不想让我知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霍衍沉默着,背对着顾慈,用力地闭了闭眼。

    “霍衍,你欠我一个交代。”

    两人背对着彼此,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

    “我欠下的,何止一个交代。老顾,你要是还信我,便再等等。一桩桩,一件件,欠你们的,一刻也不敢忘。而且,你知道的,我霍衍,从来说到做到。”

    顾慈端坐在圈椅里,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一动不动。

    直到脚步声快要消失的时候,他无声地笑了。

    是啊,他是霍衍。

    顾慈怎么能忘了,他可是霍衍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忘年之交

    十五岁的霍衍,六岁的夏泓,七岁的易初勉,三人不打不相识,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地成了交情过硬的忘年之交,顾慈作为三人友谊的见证者,在觉得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没错,他在三人的纠葛当中曾充当了那个推波助澜的角色。至于动机,颇为复杂。

    一来自然是想借夏易二人的手,帮助霍衍清除来自三家的阻碍。二来,据他观察,那两位小少主,虽则一位顽劣,一位阴沉,但骨子里都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至于霍衍,虽然脾气臭性子冷,但面冷心热,根骨奇佳,更难得的是心性坚毅,兼具胆识与魄力。这三人走在一起,总是叫顾慈联想到十个字:“养浩然之气,生磊落之心。”他不由得感叹:后生可畏。总之,就是觉得这三人生来便是一路人,他不过稍加助力,促成了这段情谊罢了。

    当然,与此同时,顾慈也深知,三人那坦荡纯粹的友谊,一直存在着一个隐而未发的变数。

    虽然这个变数在顾慈看来,其实无关紧要。他从来以为,能够定义一个人的,绝不是他从何处来,而是他将要往何处去。

    当然,他身为旁观者,总是容易看得透彻。那三人身在局中,难免要被厚重雾霭迷了视线乱了心神。

    顾慈早已料到,那个变数终究会有爆发的一天。

    只是他没有想到,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居然会是自己。而对于之后那脱轨一般的事态发展,顾慈始终是无法理解的。

    事情要从那次评级考核开始说起。

    彼时,霍衍十七岁,夏泓八岁,易初勉九岁。都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美好年纪。

    当是时,霍衍已顺利从猎灵学院毕业,正式成为了猎灵协会的一员。

    可“霍衍”这两个字,已然成为学院的传奇。他虽然已经退出了江湖,但江湖上流传得,多的是他的传说。

    而这些传说的主要演说家和传播者,不是别人,正是八岁的夏泓和九岁的易初勉。哦,主要还是夏泓,后者只是常常被迫前排听讲。

    夏泓总是奔走在有关霍衍的新闻旧闻最前线,除了绘声绘色地传达这些新闻,更多的时间里,他昂然奋斗在打假辟谣的第一线。任何关于霍衍的假消息或者带有负面色彩的传闻,都会被他消灭在摇篮中。

    而易初勉,总是时不时地会收到各种信封、T恤、篮球、抱枕、甚至是屏风……然后他要将这些东西转交给霍衍,让霍衍亲笔在上面签了字,他再将签名版的发放到对应的人手中。

    至于这个活为什么不是由夏泓这个热心市民来承包……那是因为这位热心市民身为学院新闻社社长,要活跃于学院的每一个犄角旮旯,确保谣言无立足之地,同时让第一手消息最快地传遍群众。他这个工作委实艰巨,故而时常见不到人影。于是,众人也只好将目标瞄准易初勉。

    至于高冷如易初勉,为何会老老实实接下了这些委托……大概是因为这样的话,就能光明正大地跑去协会偷师了。比起学院教授的这些理论知识,他从协会学来的那些旁门左道和实用学问显然更合他心意。

    总之,他们二人都忙得不亦乐乎,且很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反观霍衍,则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在协会中的风评总是游走在两个极端。

    一派认为,这位一毕业就空降小分队队长的十七岁少年,锋芒太露,脾气火爆,治下严苛,不服管教,为所欲为,嚣张跋扈——总之,短短时日,树敌无数,是个刺头。

    而另一派则坚称,霍衍小队长年少有为,高风亮节,刚正不阿,公私分明,待下属亲如兄弟,对领导不卑不亢,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总之,假以时日,必将平步青云,成为众望之所归。

    当然,第一拨人都是以老成员为主,而后一拨,大多数都是刚从学院出来没多久的应届生。

    而这如同鸿沟一般悬殊的分歧,正是托夏泓的福。

    他平日里宣扬霍衍是如何如何光风霁月的人物,那些毕业生初入协会,对霍衍敬仰有加,但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人往往也很快会迎来一个反弹,彻底对霍衍粉转黑。然而总是有些初来乍到的,还天真地被蒙在鼓里,自然无法容忍有人对自己的偶像出言不逊指指点点。

    虽则第一拨人多势众,但第二拨都是新鲜血液,气焰颇盛。两股势力互不相让,谁也不输谁。

    于是,两方之间的争论一直势同水火,明争暗斗无休无止。

    而一个健康有执行力的组织,必须是团结一致的。所以,每每想要做事,都先得将他们的关系调停得稍微和缓了才行。

    而每当这时,被推出来夹在中间的,都是霍衍。

    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就这样日益恶化,每日不是正在暴走,就是在暴走的边缘疯狂试探。

    而每当他下了班,那个姓易的冷面小孩总是带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要他签名。

    起初他还勉强会给面子。但后来实在烦了,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大手一挥,直接拒绝。

    易初勉倒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吭哧吭哧又给带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慈就来找霍衍,忧心忡忡地说:“你要是不想签,一开始就别签。现在突然不干了,那些孩子都说你是不是在针对他们,觉得他们出身低贱,鄙视他们成绩太烂,瞧不起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黑历史……一个个地闹着要跳楼哭着要退学。你说说,要怎么办。”

    霍衍想起易初勉临走时那几乎不可查觉的邪恶微笑,果然,这厮就是在憋坏水,一转头就使阴招。

    他太阳穴突突地,咬着牙对顾慈说:“我签,我签行了吧。”

    就这样,托夏泓和易初勉二人的福,霍衍在协会的工作和生活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而就在他琢磨着要找个机会礼尚往来的时候,机会自己送上了门来。

    霍衍看着顾慈递给自己的那张崭新考官证,上面赫然贴着自己的照片,印着自己的大名。他缓缓露出了“和善”且“正直”的微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顾慈见状,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默默地想:夏大嘴,易小邪,你们俩,自求多福吧。

    当然,顾慈承认,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他有意为之,出于某种恶趣味。

    要知道,比起相亲相爱,相爱相杀的剧情显然要刺激许多。

    为了让这场戏更加热闹有看头,顾慈很乐意扮演那个挥舞着拳头高喊:“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的狂热观众。

    他想搞事情,不假。但他没想过,会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此,失控才是常态,玩的就是心跳。

    直到许多年后,顾慈都对这桩事耿耿于怀。

    虽然三人之间的和谐相处只是短暂的假象,迟早要被打破。但何苦要由自己来做那个恶人。

    他本可以明哲保身的。

    只能说,到底还是太年轻,输给了那蠢蠢欲动的玩心。

    而也正是这份玩心,让那两位小少主,甚至可能包括霍衍在内,对自己恶狠狠地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可以解释

    开考前。

    夏泓很是兴奋:“霍大哥是考官之一!”

    易初勉无语:“你这个表情几乎要让我以为,你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霍衍会出现在今天的考官席之中,这个事情,早在三天前就已经传遍了学院上下。

    而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当然是夏泓。

    “说起来,你莫非在协会里安插了眼线,怎么霍大哥那边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你都能晓得。”

    对于这个问题,易初勉承认,他确实有那么一丝丝好奇。

    夏泓嘚瑟地一扬下巴:“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也不是夏泓故作高深,主要这个事情吧,他答应过人家,要保密的。

    至于他在协会的眼线,不是别人,正是顾慈顾会长。

    顾慈如今那叫一个如日中天。除了担任猎灵学院的院长,更是猎灵师协会的会长。而这个身处高位的男人,甚至尚未年满二十岁。

    虽如此,但好歹也比夏泓大了一整轮,喊句“叔叔”他也是受得起的。

    可夏泓性子跳脱,从来没大没小,在顾慈跟前也极其放飞,自来熟得很。至于顾慈,平日里也爱同这孩子扯些有的没的,权当解闷。总之,二人还算投缘,夏泓一有空就抱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去院长办公室,一边嗑瓜子,一边聊闲天。

    而大部分关于霍衍的消息,夏泓都是从顾慈这边打听到的。

    当然,顾慈每回都作为难状,但经不住夏泓纠缠,很快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说完了还一脸为难,叮嘱夏泓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消息都是自己告诉他的,不然,回头传到霍衍耳朵里,是要出大事的。

    夏泓深以为然,十分义气地一拍胸脯:“你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迈着大义凛然的步子,走出了办公室。

    而他没看到的是,顾慈美滋滋地收下他孝敬的那些零食,脸上挂着搞事情的专用笑容。

    ***

    考完后。

    易初勉和夏泓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又闪躲的目光。

    就在刚刚,考场上,夏泓和易初勉的身份被当众曝光。

    现在,整个学院都知道,他们俩是三家少主。

    而两人此时的状态,委实不算太妙。

    易初勉眉头紧锁,眸色沉沉,紧绷的神色中隐隐透出杀气来。

    而夏泓,更是整张脸都臭的要死,胸膛因为尚未平息的怒火而剧烈起伏着。

    “他这个疯子!”夏泓忍无可忍,突然站住步子,爆喝一声。

    易初勉冷冷附和:“他一直都是个疯子。”

    二人在辱骂的,是霍衍。

    正是这个疯子,刚才在考场上,给他们恶意打低分。

    而当他们提出不服时,霍衍鼻间哼出一个冷笑:“不服?回家找爸爸哭诉。夏族长和易长老定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不是吗。夏少主,易少主。”

    满座哗然。

    霍衍冷冷看着二人,而后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考场内众人,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扬声道:“让我来猜一猜,二位少主为何刻意隐瞒身份。莫非是不愿因为身份被特殊对待,只想潜心想学?也难怪,少主们,一位打破了学院最小入学者记录,另一位差一点就创造了最强跳级神话,实乃我辈楷模。”

    霍衍面上的笑愈发的冷:“只不过,霍某感到不解的是,甲子班结业考时,二位少主手持的破壁流星锤,是从何处得来?我没记错的话,彼时,这样法器尚未面世。”

    这番话用意可谓阴毒。

    含沙射影他们两人隐瞒身份是因为走了后门搞了小动作。

    恶意扭曲事实,暗示当初结业考险些害得一众学生命丧灵域的事故是由夏泓和易初勉二人引起。

    至于为何刻意提到破壁流星锤彼时尚未面世……众所周知,破壁流星锤是顾慈发明,所以着句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二人从顾慈处得到了这样法器,企图在结业考核中用它来开挂。没成想浪过了头,险些酿成大祸。

    以上,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除了将夏易二人塑造成了罔顾法纪仗势胡为的二世祖,连带着将顾慈也拖下了水,顾院长俨然成了助纣为虐趋炎附势的小人。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是两年前的霍衍,那现在他肯定要被当做疯子被乱棍轰出去。

    可如今的霍衍,身为学院的传奇人物,顾院长眼前的红人,前途无量的猎灵师……他的每一个身份,都让这些说辞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站在考场中间的夏泓静静听着霍衍说的那些话,气得浑身发抖:“你放屁!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锤子是我自己偷来的!和易初勉没关系!”

    这话一出,越描越黑。

    易初勉双拳紧握,在一旁无声地闭了闭眼。

    而从头至尾在一旁端坐如山不发一言的顾慈,此时只是淡淡地一抬手:“散了吧,考试结束,成绩明日公式示。”

    众人交头接耳地,慢慢散了。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顾慈没有阻止霍衍,是因为他知道,这厮正在气头上,拦是拦不住的。而且他也能够理解,霍衍那压抑了多年的愤怒和憋屈,终归是需要有人来承受的——虽然夏泓和易初勉二人也实属无辜。可,既然是朋友,当当出气筒,自然要义不容辞才是——顾慈是这么想的。

    当然,他之所以想得如此开,可能到底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霍衍今天来得早,那会儿距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于是他在院长办公室闲坐。

    顾慈这两天正好在整理办公室的一些文件,打算将隔壁的一个小会议室改装成文件室,将他这儿堆积如山的资料都给腾过去。

    他准备给霍衍泡茶,手肘没留意碰掉了放在桌沿的档案,霍衍弯腰去捡,无意间瞥到了档案上的照片,是夏泓——当然,档案里的名字,是项泓。霍衍不由多看了两眼,在家庭信息里,父亲那一栏,赫然印刷着两个大字:夏襄。

    夏襄何许人?灵族族长,三家之首,夏族长是也。

    联想到前尘种种,霍衍一瞬间就知晓了夏泓和易初勉的真正身份。

    他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好个顾院长,了不起。”

    说完,摔下档案,拂袖而去。

    顾慈猜到他要发作,但没想到会在考场上,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四人谁也不看谁,就那样站着,坐着,神色各异。

    直到夏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重重哼道:“霍衍,小爷看错你了!”

    话毕,愤然离去。

    易初勉抬眸看一眼霍衍,什么也没说,跟着出去了。

    顾慈叹息一声,偏头看向霍衍,道:“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虽然你眼下可能听不进去——”

    “我又没聋,怎么就听不进去。你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准我一听,觉得情有可原言辞恳切,就原谅你了。”霍衍幽幽地道。

    顾慈:“……”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霍衍的了解似乎过于透彻。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他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老子现在极其暴躁,你最好端正你的态度注意你的措辞,要是敢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屁话,老子让你当场归西,保准去得安详又体面。

    于是,顾慈选择了闭上嘴巴。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个黏人的小孩

    会议期间,顾慈留意到,霍衍频频向他的手机投去心不在焉的目光。

    散会后,他实在忍不住好奇,走上前,三天以来首次尝试着同他搭话:“怎么,在等电话?谁的?”

    考场事件过后,顾慈都极其自觉地和霍衍保持距离,除开工作期间的碰面,不必要的场合里,顾慈总是巧妙又谨慎地避开了。

    当然,这种鸵鸟政策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为了工作能够顺利且愉快地进行,也要尽快破冰才是。

    于是,顾慈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他也已经做好了被无视的心理准备,并且随时酝酿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又优雅地离开。

    没想到霍衍居然搭理他了:“一个黏人的小孩。”

    这句回答的语气颇耐人寻味。嫌弃中夹杂着喜爱,无奈里透露出担忧。

    顾慈恍然。

    他晓得,霍衍最近被一个小孩缠上了。

    听说那孩子脸皮奇厚,隔三差五就去霍衍家里蹭吃蹭喝蹭WiFi。

    还爱骗人,小小年纪,胡话张口就来。

    有些小习惯很让人无语,比如啃指甲,不让啃还有情绪。

    最重要的是,出奇黏人。每天至少一个电话,消息估计也没少发——顾慈发现,最近霍衍的手机消息提示音骤然热闹了许多。而且,这个不着家的人近来回家的频率也是高得可疑。

    要不是顾慈知道对方只有十一岁,而霍衍这个小魔头在感情方面完全没有开窍——他几乎要以为这厮谈恋爱了。

    当然,关于那孩子的这些碎片化印象,都是基于平时顾慈和霍衍聊天,从他口中听来的一面之词。

    在顾慈看来,那孩子应该是个好孩子。不然的话,早就被霍衍扔到不知道哪条大马路上了。能够缠上这个小魔头,绝不是对方多么神通广大,只能说明他心甘情愿被对方缠上。

    顾慈不自觉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说起来,你的手机,这些天是过于安静了些。”

    霍衍:“已经两天了,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条消息。”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眉头紧锁。

    顾慈:“确实不正常。毕竟那么黏人的娃娃,无缘无故地,没声没息了,怪叫人担心的。”

    霍衍面色一时有些异样,他轻咳道:“……不是无缘无故。”

    顾慈眯了眯眼,心中大概有数了:“你怎么人家了。”

    霍衍:“那天心情不好,说话语气大概不是很得体。”

    顾慈:“……”他看一眼霍衍的手机,诚恳道:“你什么脾气你自己最清楚,人家孩子好端端地,凭什么平白无故受你这闲气。眼看着就是个成年人了,成熟大方一些,打个电话过去,好好哄哄人家。”

    说完,自觉地揣着袖子出去了,将地方腾出来,给某人聊天。

    霍衍看着手机,一阵无言,然后终于拨了电话。

    关机。

    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霍衍心神不宁。他终于还是起身,阔步走了出去。

    ***

    天知道在小孩小区门口蹲守了三个小时的霍衍有多暴躁。

    但在一抬眼看见小傻子迎面朝自己走来的那个瞬间,像是有一阵风,将所有的焦灼和不耐彻底带走,不留痕迹。

    他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一步步靠近的女孩:全胳膊全腿,衣服整洁,鞋袜干净,马尾辫随着走路的节奏在空气里划出俏皮的弧度。

    哪里都挺好的,除了那张小脸,看上去没什么精神,闷闷不乐的样子。

    走个路也心神恍惚,双目放空。直到走到霍衍跟前了也没发现他,还是霍衍一个错步,硬生生堵在了她面前,她才停住脚步,蔫蔫地抬眼看过来。

    “神仙哥哥。”这四个字也丧气的很,远不像平日里喊他那样兴高采烈中气十足。

    霍衍捏捏她的脸:“为什么关机。”

    洛一鸣垂了头:“神仙哥哥。”

    她喊他,却又不说别的。

    霍衍赔着耐心,应道:“嗯。我在。”

    “我果然……就是丧门星吧。”

    小孩的头几乎要垂进胸口里。

    “天天,抬起头来。”霍衍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似乎是想看穿这颗小脑袋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洛一鸣摇了摇头:“不要,你太高了,脖子好累。”

    霍衍无奈失笑,只好半蹲下来,伸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谁说你是丧门星。”

    “好多人,都这么说。”

    “那我有没有说过,你是福星。”霍衍看着洛一鸣的眼睛:“还有,我是谁。”

    洛一鸣眨眨眼:“神仙哥哥。”

    “嗯。那回答我,你是丧门星,还是福星。”

    洛一鸣没有说话,她再次垂下了头,看起来是打算努力用下巴戳死自己的样子。

    霍衍再次将她的脸捧起来,这次用手托住了没放,语气无奈:“觉得自己是丧门星,所以这些天都没有找我。怎么,要绝交吗,再也不要见我了是吗。”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到了洛一鸣的泪点,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一边啪嗒啪嗒掉着泪,一边说:“旺财死了!大胖二胖三胖四胖五胖全都死了!我会害死你的,我会害死大家,我要离你们远远的呜呜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洛一鸣就这样在他的手掌里哭得石破天惊。霍衍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他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用大拇指给孩子抹眼泪,但感觉越抹越多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将洛一鸣抱进怀里,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缓声安抚:“你别哭了,你再哭到时候保安以为我是人贩子,要把我抓进警察局的。”

    谁知,此话一出,像是按到了某个开关,洛一鸣的哭声以一个诡异且搞笑的尾音戛然而至。

    霍衍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为何,心里有那么丝没底,缓缓地直起腰,然后,小孩那张因为憋哭而异常扭曲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霍衍:“……”

    看得出她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克制着不哭出来,哭腔在嗓子眼里打转,硬生生憋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响嗝。

    她这副模样霍衍看在眼里,由衷觉得过于……好笑。

    但霍衍深知,这个时候要是笑出来未免太不人道,小孩很可能一个月不理自己。所以他嘴角抽搐了两下,终于还是竭力将那个笑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他沉了沉气,终究还是于心不忍,道:“给你买了糖葫芦,在家里。我们回去哭好不好,回去了随便哭。”

    说着,牵着洛一鸣的手,往他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洛一鸣因为憋哭,持续发出一种类似于鸡叫的奇怪打嗝声。

    而一边的霍衍,肩膀时不时地微微耸动,嘴角时不时地轻轻抽搐。

    于是,俩人就这样一个认真憋着哭,一个努力憋着笑,手牵着手,走回了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普贤菩萨

    快要到家的时候,洛一鸣的打嗝声终于止住了。

    霍衍试探问道:“想吃什么。”

    洛一鸣吸着鼻子:“糖醋里脊番茄牛腩红烧肉。”她换了口气,续道:“蒸南瓜。”

    霍衍:“……”

    果然,无论什么状态下,只要对小孩问出这句,就能够得到像是已经打了许久腹稿一般的流利回答。

    霍衍默了一默,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旺财是谁。”

    洛一鸣:“我家的狗。全世界最可爱的狗。”

    如果霍衍稍微留意一下,就会注意到这时候洛一鸣已经隐约带上些哭腔了。

    但凡他注意到了,就不会再问接下来这个问题。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依然好奇地问道:“那大胖二胖三胖四胖五胖六胖……又是什么。”

    “我家养的金鱼。全世界最乖的金鱼。”

    小孩明显的哽咽让霍衍愣住,他偏头看去,就见洛一鸣眼眶瞬间红了,嘴一瘪,哭着说:“没有六胖!只有五条!五胖是老幺!根本就没有六胖!”

    面对突然情绪失控哭诉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洛一鸣,霍衍顿感头大,他扶着孩子的肩膀,一起踏进电梯,一边说:“好好好,没有六胖,没有六胖。”

    洛一鸣并没有感到安慰,依然仰着脸哭得极其伤心。

    在她那震耳欲聋的哭声里,霍衍按下了楼层,生无可恋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16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洛一鸣依然在嚎啕痛哭,而霍衍依然沉浸在对自己的懊恼当中:该死的,为什么要对旺财是谁大胖二胖三胖什么胖是谁这样的弱智问题感到好奇,究竟为什么。

    ***

    霍衍将小孩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杯热水,并尝试着哄了哄,无果。

    然后他几乎是在洛一鸣的哭声中落荒而逃,躲进了厨房。

    他心不在焉地洗菜切菜准备食材,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客厅里的动静。

    直到小孩逐渐安静下来,并且听见她喝水的声音时,霍衍擦了擦手,英勇就义一般踏出了厨房。

    洛一鸣放下水杯,和从厨房出来的霍衍四目相对。

    看着孩子红得一塌糊涂的双眼和鼻头,霍衍莫名感到焦躁,还有一丝没来由的愤怒——真想会会那些惹哭她的人,也不晓得他们身板皮不皮实,扛揍不扛揍。

    霍衍下槽牙咬得咔咔响,就这样一脸凶狠地走近洛一鸣。

    洛一鸣见状,吓坏了,以为自己哭得太烦人,霍衍忍无可忍,终于打算收拾她。

    尤其想到前些天他在电话里凶自己,洛一鸣瞬间惊恐地抄起手边的抱枕,手忙脚乱地挡在了身前。

    见洛一鸣整个人缩着脖子躲在抱枕后面,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霍衍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神仙打人也是犯法的。”洛一鸣的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霍衍哭笑不得,走上前,在她脚边蹲下来:“谁说我要打人。”

    洛一鸣抱着抱枕不撒手:“你刚刚那表情看着就像是想揍人。”

    霍衍噎了一噎,道:“是想揍人,没想揍你。”

    说着,去拿洛一鸣手里的抱枕,感觉到她依然在用力,霍衍偏着头去看她,挑了挑眉,示意她放手。

    洛一鸣抿抿唇,松开了抱枕,然后嘟囔着说:“揍别人也犯法。”

    霍衍失笑:“哭够了?”

    洛一鸣点点头,显然是哭累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那我们好好聊天,先说好,不许再哭了。不然把你丢出去。”

    洛一鸣知道“把你丢出去”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权衡过后,老老实实点头:“嗯。”

    “旺财怎么……走的。”照顾到孩子此刻纤细敏感的神经,霍衍斟酌着措辞。

    洛一鸣倒像是真的平静了下来,答道:“被姑姑打死的。”

    “那五个胖子呢。”

    “是大胖二胖三胖四胖五胖。这是他们的名字而已。他们不胖,不是胖子。”洛一鸣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霍衍黑线:“这不重要。”

    洛一鸣突然较真,直视着霍衍:“这很重要。”

    霍衍投降,皮笑肉不笑重新问了一遍:“那请问大胖二胖三胖四胖五胖是怎么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的呢。”

    “小宝喂得太勤快,把它们撑死了。”

    当看到浴缸里的小家伙们全都翻了肚皮,洛一鸣转头跑去找小宝,准备抱着她大哭时,却见小宝正哭得比自己还惨烈,她一边吹着鼻涕泡一边嚎:“我把它们撑死了……它们是猪吗……吃饱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怎么就撑死了呢呜呜呜呜呜”

    洛一鸣脑海里一会儿是旺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一会儿是浴缸里翻着肚皮的小家伙们,其间还回响着一些嘈杂的话语:

    “晦气的人养的狗也晦气。这畜生就是被你克死的,小丧门星。”

    “妈妈,我们快走吧,我不想在这里。”

    “以后别再来了,被狗咬一口不算什么,离得近了,早晚都要被她害死。”

    还有狗的哀号声、男孩的哭声、女人尖利的咒骂声、重重的关门声……

    直到霍衍温暖的掌心将她拉回来。

    “所以,你抓着你姑姑的手打旺财,而且强迫你妹妹喂鱼了?”

    洛一鸣摇头,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小宝是我妹妹?”

    这孩子的重点总是抓得很清奇……霍衍抽了抽嘴角:“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大宝小宝听上去就很像一家人。”

    “哦。”

    霍衍试图重新拉回话题:“它们的离开确实很悲伤,你完全可以为了旺财哭,为了……那五条鱼哭,这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是,天天。不要因为别人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掉眼泪。尤其是大人们,他们说话就像放屁一样,不经过大脑。”

    “你觉得因为别人放的屁而难过伤心并且让关心你的人一起难过伤心……这样合适吗。”

    洛一鸣想了想,答道:“……不合适。”然后她眨着眼,看向霍衍:“我让你难过伤心了吗。”

    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此时眼巴巴看着自己,霍衍的心像是有一个角落软绵绵地塌陷了下去,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是默认的意思。

    然后他看见洛一鸣开始在口袋里费力掏着什么。

    一个吊坠躺在洛一鸣的手心里。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佛像,用红绳穿着。

    “爸爸说,我的守护神是这个菩萨。”洛一鸣指指那个小像,“这个就是神仙哥哥你吧。这两天不能来找你,我都有把它带着。”

    霍衍看着那个金灿灿的盘坐着的菩萨像,一时无语。

    他听见小孩用像在打保证一样的用力语气和他说:“虽然没有来找你,但我每天都在想你。”

    霍衍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说:我没有不想见你,你不要难过。我每天都在想你,所以,你不要伤心。

    “不要想我。”霍衍的唇角溢出笑意,“钥匙不是给你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洛一鸣垂了垂眼睛,然后看着霍衍,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丧门星,真的克你的话,怎么办。”

    霍衍的眼神温柔,嗓音轻缓:“随便克。我是神仙,谅你也克不动。”

    他拉起洛一鸣的手:“而且,我说了,你是福星,那你就是福星。”

    “那你要是看走眼了怎么办。”

    “神仙是不会看走眼的。”

    “真的?”

    “当然,骗你做什么。”

    “可是你骗我骗得好像还挺不少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

    那天,霍衍和洛一鸣约法三章:

    以后不许关机不许玩失踪。

    再也不许说自己是“丧门星”,这三个字在霍衍面前是禁词。而且霍衍是神仙,就算是偷偷有这种想法也不行,因为他会知道。

    不准质疑霍衍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就算他曾经谎话连篇,那也请让一切化作云烟。因为,他是神仙,神仙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至于那个小像里的菩萨,直到很多年后,霍衍才知道,它是普贤菩萨。

    不知道自己姓名的这个女孩,曾在最绝望的时候,试图用这个莫名其妙的名称呼唤他,声嘶力竭地呼唤他。

    而他,始终没有出现。

    五年后,在那个被黄粱鼓迷了心智的夜晚,霍衍随口说着自己可真是个混蛋。

    女孩义正言辞地否认: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

    “普贤菩萨。”

    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霍衍缺席了。

    可这个孩子依然固执地认定,那个出尔反尔的神仙哥哥,那个一再食言的骗子,是她的守护神。

    去哪里找,比她更傻的孩子。

    找不到了。

    霍衍清楚地知道,不会再遇到,比她更珍贵的人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见外,不记仇

    当晚,洛一鸣蹭过饭,霍衍送她回家。

    路上,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地址呀。”

    霍衍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是神仙啊。”

    洛一鸣眨眨眼,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我可以现在把它吃掉吗。”

    “不可以。”

    小孩刚刚饭前一串,饭后一串,在她默默拿起第三串的时候,霍衍冷冷盯着她:“放下。”

    洛一鸣试探地将糖葫芦护在怀里,弱弱地说:“我拿回家里……明天吃。”

    霍衍不再说什么。

    可现在她苦着脸,小声嘟囔:“这串糖葫芦恐怕进不了我家家门……”

    “为什么。”

    “因为不让吃。”洛一鸣声如蚊蚋。

    霍衍眉头一皱,停住步子,低头看着洛一鸣,忽然说:“张嘴。”

    洛一鸣下意识地照做,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当即想闭上,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捏住下颌。

    霍衍俯身,拧着眉毛查看洛一鸣的牙齿。

    果然,长蛀牙了。

    他松了手,摊开手掌,定定看着洛一鸣,意思不言自明。

    洛一鸣乖乖地将糖葫芦放到了霍衍的手心。

    沉浸在要与糖葫芦告别很长一段时间的悲痛事实里的洛一鸣在看到气势汹汹朝着他们迎面走来的老太太时,大脑空白了那么几秒种。

    直到老人家几乎走到眼前,她才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完了,忘记打电话回家了。”洛一鸣整个人都好慌。

    霍衍:“……”

    老太太二话不说脱了布鞋就往霍衍身上抽,一面骂骂咧咧:“你个死人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干这种缺德事!要短命的晓不晓得!”

    ***

    洛一鸣耷拉着脑袋跟在老太太身后,走得小心翼翼。

    今天洛父要加班,不回家。老太太一直不见孩子回来,心里发慌,出了门一路找。

    迎头撞见小孩被一个青年牵着,只当那男孩子是拐卖小孩的,劈头盖脸一顿抽。

    洛一鸣在一边生拉硬拽不停解释,好一会儿才让老太太冷静下来。

    一路上洛一鸣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声也不敢吭。

    她讷讷地走在后面。看着老太太愤愤然的背影,洛一鸣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昨天在小区里的一幕。

    一只大黑狗对着洛一鸣狂吠,眼看就要扑上来咬人,被奔上前的奶奶抄着布鞋赶跑了。

    洛一鸣吓傻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老太太蹲下来,拉着洛一鸣上下打量:“那畜生咬你没?”

    见洛一鸣似乎是吓坏了,也不说话,就那样木木地看着自己,老太太叹一口气,抱住她,轻轻拍着背,口里碎碎念着些什么,像是某种咒语。每当小宝或者表弟被吓到的时候,老太太就会抱着它们念这些,洛一鸣曾经听到过。

    被牵着往家里走的时候,洛一鸣突然说:“我是大宝。”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不应声。

    洛一鸣又说了一声:“奶奶,我是大宝。”

    老太太似乎不耐烦,啧了一声:“我老了,眼睛花了,可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家孙女来。哪个说你不是我家大宝了么。”

    她紧了紧奶奶的手,摇了摇头,咧嘴笑了。

    洛一鸣小跑着跟在老太太身后,突然加快步子,凑上前去,拉住奶奶的手,说:“奶奶,我是大宝。”

    老太太依然骂骂咧咧:“大宝,大宝,回去告诉你爹,给你骂成大草包。”

    洛一鸣噗嗤笑了。

    明明大部分时间里,老太太都从未给过自己好脸色,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

    可是很多年后,洛一鸣关于奶奶的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这两段。

    还有年夜饭那晚,蹚着大大小小的水洼,背着自己回家的情景。

    而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都变得笼统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就像爸爸说的,一家人,不见外,不记仇。

    ***

    第二天。

    晨会里有人提到,这些天有些关于霍衍的负面传闻甚嚣尘上,对霍衍的个人声誉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不能再纵容这样的现象,要尽快查明造谣之人,对其进行处分教育。

    顾慈听了,深以为然,当即命人严查。

    散会后,他颇有些无奈地对霍衍说:“其实,那个黑你的人,我约莫晓得是谁。”

    霍衍撩撩眼皮:“除了夏泓那厮,还能有谁。”

    “……”顾慈叹了口气:“到底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置气的方式委实幼稚。”

    见霍衍不置可否,顾慈试探地道:“看你样子,不生我气了?”

    “多大点事。”霍衍嗤之以鼻,“要成隔夜仇,还不够格。”

    顾慈幽幽地:“说得好像多大人大量一样,那天考场那一出难道不是打击报复么……”

    霍衍倒是十分坦然:“是啊。你晓得的,我这人小气,向来有仇必报。”

    “……”顾慈再次试探地道:“夏泓和易初勉二人虽然有些胡闹,但其实这个事吧,也不能怪他们,仔细想想,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们当然有错。不知死活,竟敢伙同你一起瞒我。”霍衍打断他。

    顾慈怔了怔,明白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哑然失笑:“所以你只是气他们瞒了你?”

    霍衍往椅背上一靠:“不然呢。难道要气他们投错了胎?”

    顾慈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能够定义一个人的,绝不是他从何处来,而是他将要往何处去——顾慈怎么会忘了,这个道理,没有人会比霍衍更明白。

    当局者迷什么的,倒是他瞎操心了。

    手机响了一声。顾慈看着夏泓发来的消息,忽然对霍衍说:“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霍衍看过来,那双眼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我不怪他们,不表示我高兴见到他们。”他转头看向窗外:“假装毫不在意,演一出其乐融融的戏码——这种无聊的事,我不想做。”

    顾慈垂了垂眸,不再言语。

    面前这个少年,通透,可也执拗。坦荡,却过于霸道。

    认定的理,我行我素,不容置喙。

    像他这样的,一旦有了认定的人,想必是一往无前,奋不顾身。

    只是不晓得,那个让他认定的人,几时会出现。

    顾慈正默默感叹着,就听见霍衍的手机响了。

    虽然极其细微,但顾慈敏锐捕捉到了,霍衍看见来电显示时,眼中浮现出的温柔光芒。

    顾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忽然想,那个霍衍认定的人,说不定,已经出现了。

    女孩子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

    霍衍神色骤变,眼底温和的笑意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天天,听着,不要进去,坐电梯下来,在门口的保安室里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霍衍的声音紧绷,伴随着他猛然起身的动作,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拿得可稳了

    洛一鸣合上作业本,大喊一声:“我出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跑到了门口。

    沙发上的洛父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说:“早点回家。”声音彻底被关门声盖过。

    “……”

    小宝看着对面歪着的作业本发了会儿呆,转头对洛父说:“我不想学会独立了。”她皱着眉头:“大宝最近都不爱和我玩儿。”

    洛父招招手,小宝走过去,被揽入怀里。

    洛父歪着头,问道:“和大宝一起吃饭的是谁?”

    小宝指指自己,又指指父亲。

    “一起睡觉的是谁?”

    小宝再次指指自己。

    “一起做作业的是谁?”

    “一起看电视的是谁?”

    小宝笑了,手没有放下来过,一直指着自己。

    洛父摸摸她的头:“你们每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留一点时间给彼此,去交新朋友,去打理自己的小秘密,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宝眨眨眼,似乎是不解:“小秘密?”她忽然声音拔高:“大宝有什么小秘密?”

    洛父笑得温和:“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一些事情,也就是小秘密。探听和好奇别人的小秘密,是不礼貌的。”

    “可我们是一家人。”她似乎对于大宝有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小秘密这个事耿耿于怀。

    “一家人也要讲礼貌。”洛父点点她的鼻子。

    “可我就没有小秘密。”她依然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吗。”

    小宝转了转眼珠,想到什么,声音忽然弱下来:“有……”

    洛父故意逗她,眯着眼问:“什么秘密,和爸爸说说。”

    小宝也眯起眼睛:“你好没有礼貌。”

    ***

    洛一鸣拨通霍衍的电话。

    “我下次可以带小宝一起过来玩儿吗。”洛一鸣其实知道,小宝是想跟着自己的,只不过碍于父亲那一句“学会独立”,勉强在较劲。

    因为担心再次出现当着妹妹的面突然消失的情况,洛一鸣已经很久没有和妹妹同行了。

    但她想让神仙哥哥和妹妹见个面。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应该见上一面。因为,都是很重要的人。

    至于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神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不愉快,洛一鸣想着,他们俩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电话那头的霍衍轻轻应着:“好。”

    电梯门开了。

    洛一鸣的笑容变得诧异:“咦,神仙哥哥你在家吗。”她走近虚掩着的大门,伸手要去拉开:“门是开着的诶。”

    “天天,听着,不要进去,坐电梯下来,在门口的保安室里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霍衍的语速有些急,洛一鸣握着手机,没有进去。

    透过门缝她看见里面有人影闪动。犹疑着正要转身坐电梯下楼,却看见那人手里掂着一只怀表,一边往外走,一边塞进了口袋里。

    一个分神,推开的门磕上了洛一鸣脑袋,她跌坐向后。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那小偷慌慌张张要跑,竟然被洛一鸣眼疾手快捉住手腕。

    洛一鸣目光一直落在小偷的口袋上,这时竟伸出手要去掏那块怀表。

    小偷急了,用力一挣……竟没挣脱。

    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洛一鸣感觉耳边像是炸开一个响雷。

    当时她脑子里只想着:那个怀表,是神仙哥哥的爸爸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而之后她硬生生追着小偷跑了半条街,全程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声音:要拿回来,一定要拿回来。

    ***

    警察局。

    “小朋友,你哥哥就快到了。”民警小哥笑得春风拂面:“下次再遇到小偷,可不能这样了,太危险。先躲起来,再报警,知道吗。”

    洛一鸣点点头。

    小偷被热心市民制服了。洛一鸣的手机丢了,没法联系霍衍。

    幸好她记得对方的手机号,让民警小哥帮忙打了个电话,只说是自己哥哥。

    小哥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尤其重点渲染了一番洛一鸣勇敢无畏狂追歹徒的英勇表现。

    但洛一鸣已经感受到电话对面霍衍的低气压,所以在小哥把手机递给自己的时候,她惊恐地摇头摆手,拒绝了。

    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完全没有思考。现在冷静下来,洛一鸣深知自己的行为非常不稳重,霍衍当时的叮嘱言犹在耳,这会儿让自己接电话一定是要训自己,洛一鸣怂了,不敢接。

    霍衍赶到的时候,她把脑袋垂到胸口,抠着手指,一副心虚太平洋的模样。

    “抬头。”声音凶巴巴。

    洛一鸣抖了一抖,视死如归一般抬起头。

    霍衍弯下腰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磕破了的额头还有肿起来的半边脸上。

    “还有哪里伤了吗。”霍衍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洛一鸣迅速摇头。

    其实膝盖磕破了,手心也在沁血……追小偷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但洛一鸣看着霍衍黑着的脸,心里很清楚,坚决不能说。

    “人呢。”他忽然偏头问民警。

    小哥知道他在问小偷,对上他凶狠的眼神,磕巴了一下,说:“刚还在录口供,这会儿去厕所了。”

    “厕所在哪儿。”

    霍衍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小哥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霍衍硬邦邦吐出三个字:“上厕所。”然后不耐烦地重复问了一遍:“厕所在哪儿。”

    小哥犹疑地,伸手一指。

    霍衍气势汹汹地去了。那背影,那步伐,总让人觉得要出事。

    厕所里很快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那小偷被解救出来时,脑门儿流着血,一侧脸上赫然肿起一道手印,嘴角挂着血迹。

    不得不指出的是,和洛一鸣被打的是同一侧脸,也就是右脸——这个小偷是个左撇子。

    然后霍衍和洛一鸣都被民警们批评教育了一通。

    洛一鸣态度良好,一直乖巧地点头。

    反观霍衍,周身气压阴沉,整个人的戾气像是要把天花板掀翻。

    他腮帮子紧紧绷着,冷冷道:“我们可以走了吗。”说着去看洛一鸣:“小孩饿了。”

    然后,洛一鸣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叫了一声,好大一声。

    ***

    回到家,关上门。

    霍衍仍然牵着洛一鸣的手没放,既不动作,也不说话。

    洛一鸣惴惴不安,弱弱地晃了晃他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怀表,轻轻塞进霍衍的掌心。

    一路上霍衍都没有说话,脸色沉得吓人。

    这时垂眸看着手里的那只表,眸光闪了闪,硬邦邦的神情一瞬间松动,像是被融化的坚冰,无声的惊雷。

    “你……就是为了这个?”他蹲下身,将怀表握进手心。

    洛一鸣笑了笑,说:“我拿得可稳了,既没磕着,也没碰着。”

    那是洛一鸣第一次见到霍衍那样的笑容,喉咙里发出沉沉的低笑声,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

    “天天,看着我的眼睛。”霍衍牵起洛一鸣的左手,轻声说。

    那天,他们之间缔结了一个很重要的契约。

    彼时洛一鸣并不晓得这个契约意味着什么,意识到伤口几乎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就愈合了,她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又被骗了。

    她犀利地拆穿某人:“你明明说过,不能咻的一下,让伤口愈合的。”

    洛一鸣的眼神,显然是在控诉:你这个大骗子。

    霍衍无动于衷,厚颜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说的只有两个字:谢谢。”

    小宝,我想给你介绍一位神仙,他脾气臭,老骗人,时不时就耍无赖,脸皮无敌厚,一点也不像个神仙。果然,让你们见面的事情还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才行。

    ——洛一鸣如是想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能

    “开饭咯。”夏泓在餐桌前一声吆喝,很快,就见众人鱼贯而入。

    大家都落了座,洛一鸣垂头盯着手机目不转睛,一边侧身要坐下——这时一直留意着她诡异动向的众人纷纷出声制止。

    洛一鸣吓一跳,抱着手机,维持着一个扎马步的动作僵在原地。

    孟晓笑出声来:“这几天站桩没白练,下盘看着挺稳。”

    身后夏泓的声音幽幽传来:“小鸣你要是需要一个人肉坐垫,我其实愿意效劳。但是坐大腿什么的,会不会不大合适?”

    洛一鸣:“……”

    她大囧,几乎是弹直了身体,拉开夏泓旁边的椅子,讪讪坐下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夏泓说着,凑过来看洛一鸣的手机屏幕。

    孟晓不高兴地“啧”了一声,易初勉的筷子紧跟着应声砸向夏泓的脑门。

    “没礼貌。”吴思远凉凉地补了一刀。

    夏泓:“……”

    【顾哥,衍哥五年前是不是救过一个落水的女孩。】

    【没听说有这回事。怎么突然这么问。】

    【真的没有吗,你要不再想想。】

    【确实没有。】

    洛一鸣看着和顾慈的聊天记录,有些心不在焉。

    夏泓撇撇嘴,拿起手边的苹果:“有刀么,削个皮。”

    “嗒”一声,洛一鸣将一把匕首拍在桌上。

    夏泓被口水呛到:“咳咳,这个不太卫生吧姐姐……”

    洛一鸣默默将匕首收起来。

    “难道你一直把冲天刃随身带着?”夏泓表示惊讶。

    洛一鸣闻言,愣了一愣:“什么刃?”

    “冲天刃。这把匕首的官方名称。我们也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孟晓搜肠刮肚,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中二。”易初勉出声道。

    孟晓一拍手:“对,就很没有格调,一点也不像烈焰的风格。”

    “要我说,这匕首兴许压根就不是烈焰的发明,都是谣传。”夏泓啃着苹果,口齿不清道。

    ***

    吃饱喝足,夏泓歪在椅子上放空,洛一鸣看着手机里那条新消息出神。

    【顾慈:但小泓那年倒是有过这么个事迹。那会儿他也就刚学游泳,见一姑娘跳河,他二话不说跟着跳了。当时要不是易初勉和霍衍在场,那姑娘和他恐怕都丢了小命。】

    她点开相册,翻到那张之前从群里保存的照片。

    当时洛一鸣看了这张照片,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下来。

    照片里的男孩扎着双马尾,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泓,你小时候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子。”洛一鸣突然问道。

    夏泓摸着肚皮,叹道:“往事不堪回首,只能说,封建迷信害得我好苦。”

    洛一鸣默了默,忽然说:“小泓。”

    这一声,唤得突兀,而且莫名郑重。

    夏泓微怔,偏头看过来。

    就见洛一鸣直视着自己,说:“谢谢你。”

    ***

    洛一鸣走到厨房门口,对里面忙活的孟晓和易初勉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一趟。”

    孟晓那句“早点回来”到了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成了:“几点回来。”

    “不确定。客厅留个灯就行,你先睡。”

    “好吧。”

    “再见。”

    孟晓戴着手套,朝她挥挥手。

    “我走了。”洛一鸣在玄关对沙发上坐着的夏泓和吴思远说。

    二人看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异口同声道:“拜拜。”

    洛一鸣笑了笑,朗声道:“再见。”

    她一路走出小区。

    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们也许并没有留意到,洛一鸣的每一声再见都过于郑重。

    她忽然懂了周洋,为什么每一次道别都那样认真。

    他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面,于是,每一声再见都是诀别。

    所以,就算他走得那样猝不及防,也从没提出过要和他放不下的,或者说放不下他的人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早就见过了。”

    周洋说的那句话,洛一鸣现在才真正听懂。

    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像一棵正在枯萎的树,叶片枯黄,随风零落。很快,枝干开始裂开,紧接着,树根溃烂。

    月曜石正在加速侵蚀着自己的生命。

    好在,那个折磨了自己整整五年的恶作剧,在今天,终于得以解脱。

    洛一鸣至今都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有些事,有些细节,被刻意遗忘了,像是某种可耻的逃避。

    ***

    那天,她疯了一样奔跑向平静的河面。

    眼泪模糊了视野,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沙哑的哭声。

    她当时在想的是:河水那样深,那样冷,而奶奶在下面等她。不管怎样,不能让老太太一个人,不可以。

    于是,像是去赴一个义不容辞的约,洛一鸣的步伐坚定又决绝。

    她扬着脸,向着终结狂奔而去。

    那不是投降者的姿态,她并没有放弃什么,只是在守护着某些悲哀的,无可奈何的,但她无法舍弃的,某些东西——以一种最绝望的方式。

    但是,下坠时,有个人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

    双马尾随着水波飘扬,那个女孩在水中的剪影映入洛一鸣的眸子里。

    然后,她意识到,她们在一起下沉。

    无论如何用力挣扎,她都甩不开那只手。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恍惚间,微亮的天幕映入眼帘,洛一鸣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那个男人一言不发,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眼神中的冷漠,像是坚冰化作的利刃,将洛一鸣狠狠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再一次陷入黑暗里,男人的眼神却像是烙在了脑海的深处,若隐若现着。

    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能够追问的,只有一台被遗落的手机。

    她试着拨通了那个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电话。

    洛一鸣说:我想见见她。

    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三个字:她死了。

    电话被挂断,急促的忙音像是重锤,一下一下,落在洛一鸣的心脏上。

    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个电话号码再没有被拨通过。

    而那台被遗落的手机,实在过于崭新,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它主人的痕迹。也正是由于过于崭新,出院的路上,手机就被偷了。

    但她记得那个号码。

    她日复一日地拨那串号码,只是想要问一问,那位女孩的姓名还有生辰八字。

    她有样很重要的东西要还给那个女生。而在那之前,她迫切需要这些信息。

    在得知女孩死去的那一天,小黑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它问自己,愿不愿意成为它的主人。

    洛一鸣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也许她并没有回答。

    小黑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月曜石能够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是吗。我这条命是欠别人的,能还回去么。”她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能。”小黑斩钉截铁地回道。

    于是,洛一鸣在那一天成为了一名亡灵法师。

    她甚至没有怀疑过这一团会说话的黑气是不是在骗自己。

    洛一鸣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由分说地信赖着小黑,信赖着他的那一句:能。

    亡灵法师能够操纵一个灵魂进入另一副躯体,但前提是:这副躯体的主人必须是自发自愿的——这是换魂术,唯有法力强大的法师才能掌握这项技术。

    当然,洛一鸣是特例,因为她那块石头是最特别的一块,而她也是最特别的那位法师,天然就拥有这个技能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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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族之拨云介绍:
【虽然】
这里有相艾相沙,
有领不完的便当。
有神误会,
有阴谋论。
女主天煞孤星,
男主美强惨……
【但】
其实这个故事它,本质童话。灵族之拨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族之拨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