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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伯     灵族之拨云txt下载     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你在撒谎

    而且,换魂的可操作对象,包括且不限于法师自己。

    很好,这简直就是为了自己量身定制。

    她欠着的这条命,以这样的方式还回去再好不过了。

    要找到那个女孩的亡灵其实不难,法师念动咒语,在咒语中植入亡灵的姓名和八字,就能召唤对方——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但是关于那个女孩,她的一切,洛一鸣一无所知——除了她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而那该死的电话再也没有接通过。

    直到有一天,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回应,但号码的主人已经换了。

    洛一鸣依然时不时地去拨那串号码,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这无济于事。

    但她更清楚的是:不能放弃。

    她的余生都将伴随着这样无谓的挣扎,洛一鸣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背负着一个素昧平生的生命直到死去。

    可是,这居然只是一个恶作剧。好在,这原来只是一场恶作剧。

    好在,是夏泓。

    五年前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孩,是夏泓。

    她并没有死。

    【我快到了。】

    洛一鸣给郑兆阳发了一条消息。

    很快,对方回复道:好的。

    今天也许是个好日子,说不定一切都能够得到了结。

    想到这里,洛一鸣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小宝,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谎话连篇,极其可疑。待我前去试探试探,要是没猜错的话,我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

    孟晓忽然一阵心悸,手中的杯子骤然脱手,应声落地,摔成了碎片。

    茶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和鞋袜。

    她忽然有些神经质地问道:“一鸣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来着。”

    易初勉不答,起身准备将玻璃碎片收拾干净。

    夏泓莫名其妙,想了想:“好像是蓝色的短袖?”

    一旁的吴思远幽幽道:“黑色短袖,蓝色牛仔裤。”

    孟晓默了一默,又问:“她刚才有说去哪么。”

    二人齐齐摇头,拿着扫把出来的易初勉对上孟晓视线,耸了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孟晓忽然跳起来:“快,打电话给一鸣!”

    易初勉眉毛拧在一起,伸手捞住孟晓的腰,将她从脚下的碎玻璃上抱开了。

    夏泓被她这架势吓一跳,连忙掏出手机,拨给了洛一鸣。

    无人接听。

    孟晓上前要去夺夏泓的手机,被易初勉牢牢按住。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孟晓,弯腰将地上的碎玻璃清掉。

    孟晓拨给了霍衍。

    “霍大哥,你现在马上感应一下一鸣的位置,请一定要找到她。具体的,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这是……什么情况?”夏泓呆若木鸡。

    孟晓神色惶然,指指他的手机:“继续打,打到一鸣接电话为止。”

    ***

    郑兆阳似乎在搞卫生,手上白色的橡胶手套湿漉漉的。

    他将手套摘下,在洛一鸣对面坐下,正色问道:“想好了吗。”

    见洛一鸣的脸色不太对,郑兆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怎么了。”

    洛一鸣回过神来,视线不经意一般扫过郑兆阳的双手,还有一旁的手套,然后直视着郑兆阳的眼睛,说:“我想好了。”

    郑兆阳将桌上那页纸推到洛一鸣面前:“她的信息都在上面。”

    洛一鸣轻轻扫过一眼,忽然问:“你的这种特殊能力……是天生的吗。”

    在昨天,洛一鸣得知,郑兆阳有着非常特殊的超能力。

    和人对视的时候,他会看到对方过往的一些记忆。这还不算,他甚至能够根据一些极其不充分的信息,掐算出他人的姓名和八字。

    不得不说,这过于离谱的设定,像极了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是的。”郑兆阳回答道。

    洛一鸣却明显看出来,他在心虚。

    她将那页纸拍回桌面上,定定看着郑兆阳:“你在撒谎。”

    能够看到自己的记忆——这一点洛一鸣姑且信了。可是,怎么会那么巧,还能掐算出对方的信息。这个说辞,无论怎么想,都是在诓她。就像是在特意诱导着自己去召唤一般,而且过于刻意了。

    洛一鸣已经做好了准备反驳他所有的辩解,却见对方垂了眸,面上神情有些怅然,低低地说:“果然,我骗人的功夫还是过于拙劣了。”

    他这个反应,洛一鸣看不懂了。

    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叫洛一鸣怔了许久。

    “在看到你记忆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一想到那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和痛苦,其实不过是你所承受的冰山一角,就觉得很难过,也很不解:你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我骗了你。那页纸上写的,并不是当年救你的女孩,而是一个绝对不会被召唤出来的亡灵。”

    “那样的话,你就会以为,那个女孩已经往生了。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执着于要把命还回去。”

    “然后,开始过你自己的人生。”

    他自嘲一般:“你看,多么完美的一个计划。”

    洛一鸣默了许久。

    原本坚硬的防线一瞬间坍塌。

    “开始过你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痛点,那些她极力压抑着的情绪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

    对于自己第一次来别人家,就莫名其妙痛哭到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事,洛一鸣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但它就这样发生了。

    手机一直响,但没有人理会。

    郑兆阳坐在对面,有些无措。

    想上前安慰,但又觉得,让她尽情地哭一场,也许更好。

    直到猛烈的敲门声响起。

    郑兆阳起身去开门,然后就被飞起一脚踹倒在地。

    施暴的人居高临下,冷冷问道:“她呢。”

    “衍哥。”洛一鸣看着面前的一幕,僵在原地。

    霍衍抬眸,看到她身影的一瞬间,周身的暴戾和毁灭欲就那样平息了下来。

    而当看清她发红的双眼和湿漉漉的泪痕时,霍衍眸色一沉,看向地上的郑兆阳。

    那显然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视线,郑兆阳在那一刻几乎感觉自己离死亡不过毫厘。

    眼看着就要上演一桩惨案,洛一鸣失声制止:“衍哥!”

    她原意是想跑上前制止,但显然哭是个体力活,这会儿她有些脱力,然后也不知怎么地,刚一迈步子,就左脚绊上了右脚,一点不含糊地迎面砸在了地上。

    “……”

    霍衍将人捞起来,垂目看她神色,沉沉道:“怎么回事。”

    洛一鸣眨眨眼,吸了吸鼻子,说:“看了一部电影,结局太惨了。”

    霍衍额上青筋跳了跳:“是么。”他偏头瞥一眼勉强站起身的郑兆阳:“你可能不知道,我可以让这位同学的结局更加惨烈。”

    洛一鸣:“……”

    郑兆阳往后退了半步,惊恐抬手:“有话好好说,我可以解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本来想等的

    洛一鸣看了看郑兆阳,回过头来,突然伸手拽住了霍衍的衣角:“衍哥,能……什么都不问么。”

    又是这句话。听起来像一个请求,其实是在耍赖。

    “我看起来那么好说话么。”霍衍这回貌似并不吃她这一套。

    洛一鸣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声音是从洛一鸣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

    霍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拉起洛一鸣的手,什么也没说,带着她出来了。

    临走前,洛一鸣冲郑兆阳悄悄摆了摆手,无声地说了一句“拜拜”。

    郑兆阳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经过他身旁时那满是杀气的余光,他也好似做贼一般,用口型回洛一鸣:再见。

    ***

    洛一鸣看着霍衍牵着自己的手,心跳有些快。

    她抬眼去看男人的侧脸,他正在讲电话,眉头微微皱着。

    洛一鸣正看得入神,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霍衍抓着她的手跟着一紧,一个用力把险些跌倒的洛一鸣给拽了起来。

    洛一鸣的鼻子生生撞上了霍衍的胸膛。她讪讪地揉鼻子,发现原来是鞋带开了。

    洛一鸣朝着接电话的霍衍比划了一下,示意她要系鞋带。

    霍衍会意,停下步子。

    洛一鸣眨眨眼,看一眼霍衍依然握住自己的手,轻轻挣了挣。没想到,他就像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握得更紧了。

    洛一鸣被他手上的力带得往前跌了半步。

    她有些莫名地抬头去看霍衍。

    霍衍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举动,垂眸看过来,眼底有片刻的怔忪。

    他们此刻挨得很近,对视的一瞬间,呼吸相闻。

    这个距离,过于微妙。微妙到,距离一个吻,只差一低头,或者一踮脚的功夫。

    洛一鸣心脏一紧,慌乱地退开。

    霍衍的手此时也松开了,洛一鸣不敢去看他,蹲下来埋着头系鞋带。

    等她系好了,霍衍正好挂了电话。

    起身时候,眼前一阵发黑,霍衍留意到她的异样,及时抬手稳住了她的肩头。

    那过于单薄的肩膀被霍衍握在掌心里,他眸色沉沉,眉目间的情绪很深,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洛一鸣看不懂他的神情,试探地喊他:“衍哥——”

    “我本来想等的。”霍衍忽然说,他微微勾唇,带出一个苦笑:“可你要是这样折磨我,我可就办不到了。”

    霍衍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担惊受怕的时候。

    余悸,后怕,虚惊。面前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深切地体会这些心情,就像某种恶趣味的报复。

    虽然霍衍深知,不要说报复,这个缺心眼的小孩,连记仇都不会。笨得要死。

    “我可以不问,为什么一直接近亡灵。”

    “也可以不问,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守夜人。”

    “甚至可以不问,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所有你不想说的,不愿意让我知道的那些秘密,我都不过问。”

    “但是,”霍衍像是叹息一般:“天天,能不能不要再像这样吓我。”

    她还活着——在得知这个事的那一秒,霍衍就已然明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还活着,就够了,他再没有别的要求。

    霍衍不想看到她小心翼翼地隐藏那些不愿启齿的秘密,洛一鸣如履薄冰的模样在他看来过于刺眼。

    她在自己面前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天天,原本是那样澄澈明朗的孩子。

    洛一鸣讳莫如深的那些苦衷,霍衍不会去触碰。

    他愿意等,等她自己情愿,等她重新相信自己。

    可是,霍衍无法忍受再一次失去她。

    “不要再犯险,不要再受伤,不要再消失。答应我,好吗。”

    洛一鸣怔怔地看着霍衍。

    他的语气那样温柔。洛一鸣终于看懂了,霍衍眼底的悲伤。

    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

    洛一鸣的余生都将伴随着这样无谓的挣扎,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背负着一个素昧平生的生命直到死去。

    然而,霍衍出现了。

    很多事情不能够细想,一细想,就会发现,所有的安排竟像是精心布置的局,这局也许不难看透,但背后那险恶至极的用心,却叫人无法直面。

    那晚,在漆黑的巷子里,霍衍救了洛一鸣的性命,可同时,灵契于她而言,是一道催命符。

    五年前,因为那个恶毒的误会,洛一鸣用性命做抵押,成为了一名亡灵法师。

    五年后,和霍衍的重逢,以及亡灵法师的身份,令她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走向枯竭。

    要么霍衍被自己拖累,反噬而亡。要么她做了那石头的祭品——明确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后,洛一鸣做出了最后一次无谓的挣扎。

    那天,晚饭后,大家都去开会了,餐桌上只剩下洛一鸣一人。

    像是某种仪式,她用每个人的手机挨个拨了一次那串号码,接通后沉默三秒,然后挂掉。

    这么做完之后,她有种释然的感觉。同时意识到一个神奇的事情:大家的手机居然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设置密码锁……只能说,不愧是一伙的。

    总之,那时候她由衷觉得,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坏。

    灵契像是给了她一个借口,结束她那喘不过气,望不到头的悲惨人生。

    可她接下来被告知,自己那喘不过气,望不到头的悲惨人生,其实只是一个恶作剧。

    何其荒谬。

    洛一鸣忍不住想,老天当真这般想要自己这条命,为何要拿得如此不干不脆,如此大费周章。果真是好兴致。

    自己上辈子必须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方才担得起如此厚待。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人来怨。虽然她真的好想怨一个人。

    前天夜里,睡梦中,那双在她梦魇中反复出现的若隐若现的眸子,不知为何,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在看清那眉目的一瞬间,洛一鸣恍然。

    她终于晓得,为何那一天的所有记忆都历历在目,唯独这个眼神,像是被刻意抹去一般,模糊不清。

    那个男人,是霍衍。

    原来,早在五年前,他们就重逢过一次。

    霍衍那陌生且冷漠的眼神,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要将洛一鸣彻底压垮。于是,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她将这一段刻意地忘却了。

    这样的重逢实在太过于不堪,尤其的残忍。洛一鸣无法接受,她选择了逃避。

    将一切串联在一起,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每一环都出了错,巧妙地缔造了一个极其恶毒的误会。

    折磨了洛一鸣整整五年的心魔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

    可她依然喘不上气来。

    五年前,在霍衍看来,自己就是个轻生的懦夫。所以他当时那个眼神,完全可以理解不是么。

    不是的。洛一鸣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做不到坦然地释怀。

    她原本以为,神仙哥哥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她真的只是一个懦弱没用的人。

    可那个在梦魇中挥之不去的冰冷眼神,分明在告诉洛一鸣,这只是她天真的妄想。

    也许,直到霍衍喊出“天天”的前一秒,洛一鸣都是在怨他的。

    虽然这种埋怨不讲道理。

    就像,在她最需要霍衍的时候,对方没有出现,洛一鸣怨过,恨过。

    可她后来也终于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神仙。

    “神仙哥哥”是一个善良而且柔软的谎言,就像小宝谎称自己也能看见亡灵一样。

    因为他无法去圆这样一个谎而怨恨他,实在不讲道理。

    所以,她早已不怪霍衍。

    而现在,因为霍衍没有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洛一鸣又一次任性地想要埋怨他。

    但当看清楚霍衍眼中的悲伤,当听到那一声“天天”,洛一鸣忽然明白了:是误会。

    此刻,她毫无因由地相信着,那个折磨了自己五年的梦魇只是一个误会。

    霍衍绝对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神仙哥哥永远都会站在天天这一边。

    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心上人。

    “不要再犯险,不要再受伤,不要再消失。答应我,好吗。”

    ——她的心上人,正在向她要一个承诺,一个最温柔的承诺。

    洛一鸣笑着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嗯,我答应你。”

    虽然她明知,自己终究要食言。但做出承诺的那一刻,她是真心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易初勉你王八蛋!

    餐桌上,六人围坐。

    洛一鸣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一时莫名。

    她和霍衍一进门,就被通知要开会。可这会儿大家落了座,也不见谁开口,只是神色各异地盯着洛一鸣瞧。

    洛一鸣清了清嗓子:“小远呢。”

    孟晓:“睡觉去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早睡早起。”

    洛一鸣点点头。

    又是沉默。

    “那个……不是说要开会?”洛一鸣黑线。

    众人神色有些微妙,互相看了看,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

    顾慈率先打破沉默:“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和孟晓已经聊过了。现在就是想确认一下。”

    孟晓看向夏泓:“你五年前,救过一个落水的女孩,是不是。”

    “算是吧……严格来说,是霍大哥救的。”夏泓面露尴尬。

    “霍大哥,你记得那个女孩吗。”孟晓问道。

    霍衍的神情莫测,并不答话。

    顾慈此时道:“如果脸盲算是病的话,你家霍大哥可谓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这个问题,不该问他。这不还有另一个当事人么。”他偏头看向洛一鸣:“一鸣,那个女孩是你,对不对。”

    片刻的沉默。

    “是我。”洛一鸣的声音艰涩。

    “那么,”孟晓微顿,道:“你是不是以为,夏泓他死了——在会长告诉你那件事之前。”

    她似乎在小心斟酌措辞。

    此话一出,众人错愕。

    洛一鸣点了点头,没说话。

    “为什么。”孟晓问得很轻,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洛一鸣沉默着,并不想回答的样子。

    “为什么。”这次问话的是霍衍,他的脸色紧绷,眸中隐隐有痛色。

    “我捡到了一部手机,打电话过去。”明明不算长的一句话,洛一鸣说得艰难:“他说她死了。”

    “然后,手机丢了。”洛一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谁接的电话。”霍衍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中传来,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谁接的电话!”孟晓咬着牙,鲜红的眸子里是惊,是怒,更是痛。

    洛一鸣张了张嘴要说话,顾慈握了握她的手,摇摇头。

    他们并不是在问洛一鸣。

    这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我接的。”

    从头至尾没有开过口的易初勉坐在一旁,忽然道。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神情。只是那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像是下一秒就要抿出血来。

    “易初勉你王八蛋!”孟晓猛地起身,一拳打在易初勉的脸上。

    易初勉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夏泓急忙上前拉住暴走的孟晓,他从未见过孟晓那么吓人的神情,像是真的要把易初勉打死。

    然而顾慈注意到的是,霍衍无声坐在一旁,冷眼瞧着那三个人乱作一团,面上神情冷得可怕。

    倒是洛一鸣,这时竟出奇的平静。

    若是他们不问,她只怕是要将这个事烂在心里,半个字也不会提起。

    想到这里,顾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都是好孩子,怎么就那么命苦。

    ***

    洛一鸣和孟晓坐在床头,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一脸灰败。

    “你怎么知道的。”洛一鸣问道。

    “看到的。”

    言简意赅三个字,洛一鸣会意。

    “你是不是……”她欲言又止。

    孟晓看过来:“什么。”

    其实洛一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然而她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一鸣,我现在好难受。”孟晓握拳,敲了敲心口的位置:“这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洛一鸣偏头,伸手替她揉心口:“应该是累坏了吧,打人是个体力活。”

    想到刚才易初勉被孟晓按住狂揍的残暴场面,洛一鸣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孟晓无语:“感觉怎么样。”

    “还好,本来很生气的,但不得不说,我看着你揍他确实解气,看到后面甚至动了恻隐之心。”

    易初勉被揍到只剩半口气,然而众人漠然在一旁围观,丝毫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夏泓被霍衍按住了,爱莫能助。

    “我是说——你摸我的胸摸得还舒服吗,洛大爷。”孟晓看着洛一鸣在自己胸口胡来的那只爪子,嘴角抽搐。

    洛一鸣面不改色:“嗯,爱不释手。”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俩人闻声看过去,瞬间意识到她们没有关门。

    霍衍倚在门边,洛一鸣正在对孟晓耍流氓的一幕就这样定格在了他的眼前。

    “……”

    洛一鸣缓缓收回手,孟晓理了理蓬乱的头发,霍衍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三个人都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孟晓轻咳一声:“那什么,我回避一下,你们聊。”

    说完,跳下床,出去了。还极其体贴地将门带上了。

    易初勉鼻青脸肿地站在她面前,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易初勉默了默,声音低低的:“我那时候还没有遇到你。对人类……很憎恨。”

    “所以,才会开那样恶劣的玩笑。”孟晓冷冷道,她的眼泪涌出来,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那该死的玩笑,就因为你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一鸣她,一鸣她……”

    孟晓失声痛哭:“她回不了头了——”

    易初勉并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但那痛彻心扉的哭声让他的心一阵绞痛。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五年前犯下的,也许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

    霍衍刚在床边坐下,就见洛一鸣凑上来,伸手扒拉他的后衣领。

    霍衍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反手将人制住,把她硬生生按了回去。

    但洛一鸣还是看清楚了,他后颈处的黑色印记。

    刚才回家时候,在电梯上,洛一鸣就隐约发现了异样。

    那一小块黑印像是一只利爪,试探地从衣领里探出来一小截,洛一鸣恍惚中有种感觉——那爪子很快就会蔓延开来,直到将霍衍整个侵蚀。

    “是……因为我吗。”洛一鸣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这一句话说得艰难。

    霍衍瞧着她那模样,微微拧紧的眉头忽然就平展开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竟犹豫了——

    要怎么说。

    说:是,就是因为你不断接近亡灵,导致我现在被严重反噬,你要是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兴许很快就能将我送到阎王殿门前了。

    还是说:胡思乱想什么,没你什么事儿,啊。

    或者干脆说:没错,是因为你。但我甘愿受着。就冲我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儿,这都是活该受的。

    霍衍深深看着洛一鸣,忽然笑了笑,道:“知道这个有多疼吗。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你,一刻不停地,疼到心窝子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一样

    洛一鸣眉头动了动,默默低下了头,不去看他。

    霍衍轻笑:“心疼了?”他像是叹息:“可比起这些疼,更折腾我的,是想到你因为那该死的我不知道的苦衷躲起来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

    顾慈曾经说,他最怕的,就是那些对自己狠的人。而他见过的对自己最狠的,是霍衍。

    霍衍从不是一个会分心的人。他对疼痛的忍耐度超乎寻常。

    他能够忽视身上被瘴气侵蚀的印记,并且完全可以忍受那种绵密入骨的被啃噬感。

    可却总是会在看到自己腕间那晶亮清晰如同深深烙印在皮肤上的灵契时,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个诚恳真挚地说着绝不背叛自己的孩子,至今为止在这点上也一直默默做得很好的孩子,此时此刻,在独自做着怎样的挣扎。

    霍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样体谅人。

    而彼时的他,甚至并不知道洛一鸣就是天天。

    该说什么呢,这个孩子可能就是招他心疼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如既往。

    可是,太疼了,疼到他抬不起头来。

    “霍大哥,你记得那个女孩吗。”

    孟晓问这句话的时候,霍衍的心痛作一团。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荒唐的是,他竟然就这样面对面地错过了她。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如此。

    还有比他更蠢的人吗。

    说起来,他所有的不可一世到了洛一鸣这里,似乎都成了滑铁卢。

    这个孩子总是叫他感到挫败。

    “天天,抬头。”

    洛一鸣闻言,乖巧地仰起脸,视线却游移,并不直视霍衍。

    霍衍捧住她:“看着我。”

    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过来,几分痴迷,几分闪躲,还有完全的信赖。

    这双眼睛也许变了,但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分明还是一样。

    可自己偏偏没有认出来。怎么就没有认出来。

    忽然被一股力往前带去,洛一鸣猝不及防撞进霍衍的怀里。

    霍衍右手握住洛一鸣肩头,左臂有力地揽住她的后腰,将脸埋向她的颈侧。

    洛一鸣没防备,此时歪着身子。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重心,然后就听见霍衍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别动,让我抱一下。”

    说着,双臂微微用力,收紧了这个拥抱。

    洛一鸣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五年前我就该认出你来的。”

    “那时候满世界地找你,像疯了一样,结果——”

    “我真是个傻子,全世界最傻的那个。”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你可以气我,怨我,但不要恨我。”

    “我还是你的神仙哥哥,是你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在我面前,说话做事都不需要小心翼翼。不要看我眼色,不要揣测或者试探我。天天,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管是什么,我会陪着你。”

    霍衍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些话,像是睡前的叮咛。

    说话时,他的胸腔微微震动,洛一鸣能够感觉到,震得她心口发麻。

    洛一鸣伸手抱住霍衍,她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衍哥,我喜欢你。”

    我不气你,不怨你,更不会恨你。我喜欢你,神仙哥哥。

    霍衍温声回应:“嗯,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洛一鸣吸了吸鼻子,摇头:“不一样。”

    她知道,霍衍的喜欢和自己的,不一样。

    霍衍失笑:“怎么不一样。”

    洛一鸣直起身,眨着眼盯着霍衍瞧,霍衍含笑看她,眼底的光芒叫洛一鸣移不开眼。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看。眼睛深邃明亮,仿佛容纳了一片星海。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干净利落的下颌,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嘴唇,嘴唇……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洛一鸣心猿意马起来。

    她的心跳加快,视线落在霍衍的唇上,微微抿了抿嘴角,屏着息倾身凑上前。

    就要吻上的一瞬间,霍衍往后避了避——四目相对。

    洛一鸣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但是没有。霍衍只是闪开了,虽然也是拒绝,但拒绝得不那么坚决的样子。

    于是,洛一鸣厚着脸皮,再一次凑上去。

    霍衍眼底掠过一丝愕然,但这次他没有再躲开,而是任由洛一鸣的唇贴上来,温热的鼻息萦绕,霍衍有一瞬的僵硬。

    他本打算由着洛一鸣,直到感觉下唇被舔了舔,他呼吸一滞,抬手按在洛一鸣的肩头,将人缓缓推开一些,定定看着她,嗓音微哑:“别闹。”

    洛一鸣整颗脑袋都红了,巴巴看着霍衍,小声说:“就,就是这样。就……不一样。”

    霍衍愣了愣,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刚才自己的那句“怎么不一样。”

    霍衍垂眸看她,叹息一般:“你……还小。”

    “我已经十九了。”洛一鸣反驳道。

    霍衍噎了一噎。

    在他眼里,洛一鸣仿佛还是八年前那个小孩——主要这孩子横看竖看怎么也不像个成年人,无论是体格还是脸庞,都显得过于……幼稚。

    “那你首先要看起来像十九岁。”霍衍犀利道。

    洛一鸣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去看自己的前胸。

    她的反应让霍衍黑线:“……我不是指这个。”

    “哦。”洛一鸣突然感觉到尴尬。

    “你不打算下来吗。”霍衍有些无奈。

    “……”洛一鸣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强吻霍衍整个人都爬到了他的大腿上。

    她七手八脚地慌忙下来,坐回到床头。

    霍衍替她将毯子盖上,看了一眼空调,拿遥控器调高温度:“空调不要开太低。”

    洛一鸣点头。

    “早点睡,明早起来站桩,我亲自监督。”霍衍起身,准备离开。

    洛一鸣叫住他:“衍哥。”

    “怎么。”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说:“可以有个晚安吻吗。”

    霍衍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样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不可以。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管是什么,我会陪着你——这是不是你说的,就在刚刚。”洛一鸣开始耍赖。

    霍衍闻言,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个懒洋洋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骤然弯腰靠近,洛一鸣呼吸下意识紧了紧。

    然后就感觉到宽大的手掌落在发顶,霍衍用力将她的头发揉乱,完了还往下按了一按,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洛一鸣的头按进脖子里。

    “你乖一点,睡觉。”霍衍眯了眯眼睛,对她说。

    洛一鸣皱了皱鼻子,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

    霍衍走到门边,洛一鸣侧躺着看着他的背影,出声道:“衍哥,其实你不用和我一样。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好。真的。”

    霍衍顿了顿,偏头看她,含笑道:“晚安,天天。”

    洛一鸣眨眨眼:“晚安,神仙哥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成交

    “易初勉必须搬出去。”孟晓冷着脸道。

    “附议。”顾慈扶了扶眼镜。

    “这是要投票表决?”夏泓表示疑惑。

    “嗯,到你了。”

    感受到孟晓的死亡凝视,夏泓弱弱地争辩:“长幼有序,霍大哥先。”

    然后他一抬眼,不得了,霍衍那厮的眼神比孟晓还可怕。

    夏泓眨了眨眼,求生欲令他当即改口道:“我附议!必须搬出去!今晚就出去!刻不容缓!”

    “……”

    “那就这么定了,搬去协会。”孟晓冷不丁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一致看向霍衍。

    谁知他点点头,轻飘飘道:“好啊。”

    孟晓之所以这样提议,是因为,幕后黑手一天没有落网,他们就一直有危险。

    易初勉搬去协会,一来眼不见为净,二来也能保证人身安全。

    只不过,她没想到霍衍居然这么干脆地就同意了。

    “那一会儿就一起走吧。”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叫他说得云淡风轻,紧接着话锋一转:“见着人了吗。”

    这话是在问顾慈。

    他顿了一顿,道:“没有。双双爽约,这是怎样难得的默契。”

    霍衍挑眉,垂目沉吟。

    “这是在……说什么。”夏泓疑惑。

    “他约你见面了?”易初勉敏锐问道。

    霍衍听而不闻,顾慈见状,轻咳一声,道:“没错,但是阿衍因为一鸣没能赴约。我代他去的,多巧,那厮也放了鸽子。”

    “那接下来怎么办。”孟晓看向霍衍。

    “能怎么办,改日再约呗。”霍衍轻描淡写,说着,摸出一盒口香糖,扔了一颗进嘴里,顺手递出去。

    孟晓和夏泓都拿了,易初勉很自觉地没伸手。

    夏泓看看两人,试探着又拿了一颗,递给易初勉。

    他面无表情,也不动作。

    夏泓讪讪地,把那颗糖丢进了自己嘴里。

    没想到霍衍就那样举着,也不放下也不收回,定定看着易初勉,那架势,大有对方不拿他能这样举着一个晚上的意思。

    “……”易初勉只好不尴不尬地,拿了一颗。

    然后就见霍衍盖上盒子,收回了兜里。

    “不是,”顾慈失笑:“虽然我也不稀罕你这一颗糖,可就我没份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不爱吃这东西。”霍衍不以为意。

    “话是如此……不过,你不也几乎不碰这些,怎么突然转性了。”

    “最近爱犯困,嚼一嚼提神醒脑。”霍衍淡道。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皆是一惊。

    霍衍犯困是什么概念,破天荒的事。

    顾慈忧心忡忡:“你这样硬扛不是办法,和一鸣好好聊聊,尽快,别拖出什么万一来。”

    霍衍不置可否。

    顾慈:“说起来,最近都没见你抽烟,怎么着,戒了?”

    “戒了。”

    又是轻飘飘两个字,众人讶然。

    霍衍戒烟是什么概念,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白日见鬼匪夷所思啊。

    顾慈一脸看透的神情,咋舌道:“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感叹完毕,就见对面三人纷纷摇摇晃晃地瘫倒下去……应景得仿佛全都被爱情的力量所征服。

    “……”顾慈看着不省人事的三人,太阳穴跳了跳:“你又要玩什么。”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霍衍干的好事。

    “没死,就是昏过去了。”霍衍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我当然知道没死!死了我还坐这儿跟你唠嗑呢!”顾慈抓狂。

    霍衍手指掏了掏耳朵,似乎是嫌弃他太吵:“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工作需要他们配合,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这样最有效率。”

    “……”顾慈嘴角抽搐:“你对‘配合’这个词未免有着太深的误解。”

    “留个字条,就说他们仨临时出差去了。俩小孩在家乖一点。”

    顾慈拒不配合:“你自己写!”

    “你的字好看。”

    “……”

    ***

    凌晨两点。

    霍衍敲响房门。

    门开处,赫然站着郑兆阳,虽穿着一身睡衣,但此刻神清气爽目光清明,半点睡意也无。

    “霍组长,恭候多时。”郑兆阳笑得春风拂面,可那笑在霍衍看来,可谓阴风阵阵。

    郑兆阳将人让进来,二人面对面坐下。

    “我看组长面色欠佳,公务繁忙,但还是要保重身体。”

    “你我也不是能够寒暄的关系,说这些,怪多余的。不如,直接说正事。”霍衍撩起眼皮直视他,目光如炬。

    在听顾慈说那人并未出现的时候,霍衍晓得了那人的确切身份。

    见到郑兆阳的第一面,霍衍就觉得此人可疑。

    起初也并未将他同幕后黑手联系起来,直到今天——可疑的巧合不成其为巧合,一切都是精心的谋划。

    郑兆阳觉察到了自己在派人监视他,于是在两人约定的时间点里将洛一鸣约到家中。

    霍衍清楚,这个举动其实在告诉自己: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挑的会面地点不合我意,我就不去了。要是有种,来我的地盘。

    “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霍衍手肘撑着桌面,微微向前倾身。

    “好男儿志在四方。霍组长的野心,我明了。如今三家已倒,教会崩盘也不过我动动手指的功夫,至于协会——你碍于情面不好下手,那便由我代劳。顾慈其实早已被你架空,而你迟迟不出手,留他到如今,不过是顾忌届时落得个狼子野心背信弃义的骂名,无法服众。这也好办,交给我,斩草除根,不留话柄。”

    霍衍鼻间哼出一声轻笑,抬手将一样东西按在桌面上,缓缓推过去。

    是车钥匙。

    “楼下停车场南面,黑色特斯拉,人在里面,一个不少。”霍衍抬眸:“你说的这些所有,我不需要。我只要一个人。”

    郑兆阳微愕,挑眉:“说说看。”

    “黑袍。要活的。”

    五个字,掷地有声。

    郑兆阳微微眯眼,嘴角翘起,脸上的微笑意味不明:“怎么,和他有仇?”

    “也不算吧。不过,我这人没什么愿望,手刃他要算一个,头一个。”霍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郑兆阳垂了垂眸,伸手将车钥匙推回去,淡淡道:“三个小孩儿你带走吧,我这儿也没地方招待他们。”

    霍衍勾唇,笑得嘲讽:“怎么,给不起?”

    郑兆阳眼中精光乍现:“从头到尾,我要的就不是他们。”他盯着霍衍,语气沉了沉:“我只要一个人。”

    “烈焰。要活的。”

    五个字,字字铿锵。

    霍衍眉头微动,手指轻敲桌面:“成交。”

    驱车开往协会的路上,霍衍将车上音乐开到最大声,后座上的三个人昏睡了一路,宛如三头死猪。

    下了车,关上车门,霍衍打了个电话:“出来,搭把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烈焰

    安顿好三人,胖子跟在霍衍身后,极小声地说了句:“会长在办公室等你。”

    他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死亡质问,没成想霍衍竟像是早有预料,无波无澜回了声:“知道了。”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去了顾慈办公室。

    “我果然没看错胖子,审时度势,大义灭主。”霍衍凉凉道。

    顾慈瞥他一眼:“你少在这儿埋汰人家,他不过尽忠职守罢了。倒是你,一天天的,行迹鬼祟,这不是逼着我查你么,还苦了胖子,左右为难。”

    “这么说,我还得给他致个歉才行。”

    “不急,先给我个交待。”顾慈看看窗外:“这三更半夜的,你带着他们仨出去兜了个风?”

    “这个……说来话长。”

    顾慈瞧着霍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前脚对我说什么,为了效果逼真,麻痹对方,所以弄昏他们。后脚就带着人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去了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不单单要把那厮玩得团团转,还把我们搞得摸不着头脑。”

    “还行吧,一般牛逼。”

    话音未落,一枚白玉镇纸迎头飞来,霍衍眼都不眨一下,堪堪接住,稳稳当当又给放回了书桌上:“君子动口不动手。”

    “除非对方是牲口。”顾慈恨恨接道。

    “……”霍衍乐了:“会长口才突飞猛进啊,霍某失敬。”

    “贫嘴耍够了么,说说正事儿?”顾慈斜他一眼:“我不管你存的什么心思,也无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从我这儿出去。”

    霍衍眨眨眼,忽然正色道:“其实,都告诉你也没什么。只不过,信息量会有点儿大,还请会长带上脑子凝神细听。还有,可能会有点儿难以接受,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顾慈没想到他突然如此干脆,愣了愣,道:“你这个铺垫做的,还挺吓人。”

    霍衍挑眉:“还记得郑兆阳么。”

    顾慈想了想,点头:“我晓得他,上次送一鸣回家的男生。你让胖子查了他……有什么疑点么。”

    “那会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灵族人。只不过,身上的灵族气息十分微弱,多半是个混血。”

    顾慈愕然:“这么看来,一鸣体质果然清奇,不单单招亡灵,还挺招我们族人。”

    “你这个重点抓得优秀。”霍衍眉毛抽动,继续道:“总之,查出来疑点重重。细节略过不提,直接来到结论: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幕后boss。”

    顾慈一时怔住,似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所以,你带上他们仨去找郑兆阳谈条件?”

    “不错。”

    “不直接将人就地正法,搞这一出动作……果然不出我所料,从一开始,查案就是个幌子,你早就存了旁的心思。”顾慈犀利道破。

    “会长英敏。其实你之前就猜到了,我真正感兴趣的,是黑袍法师和月曜石。”

    顾慈眼睛一亮:“所以,你煞费苦心将那厮引出来,是为了让他交出黑袍法师。”

    “正是。”霍衍忽然轻笑一声,“你猜猜,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正是我感到费解之处。他的目标如果不是三家少主,那会是什么。”

    “就像我之前说的,他的目标是整个灵族。”霍衍提示道。

    顾慈脸色一变:“莫非——”

    “不错。就是烈焰。”

    顾慈眉头紧锁:“确切地说,他觊觎的,是烈焰手中的灵犀剑。”

    “传闻,灵犀剑关系着阖族命脉,且暗藏着根除恶灵的秘诀。这些,会长信么。”

    顾慈闻言,看向霍衍的眼神变得很深:“这些,并非传闻,而是实情。你以为,我为什么费尽心机要你取代烈焰成为灵犀剑的主人。”

    “这题我会。你说过,觉得他德不配位,极其碍眼。”

    顾慈笑得意味不明:“灵犀剑里确实藏着让恶灵彻底覆灭的秘方,可是,身为灵犀剑的持有者,此剑唯一的主人,烈焰却并不能看见它。或者说,并不是每一位烈焰都能够看见他。而恶灵之所以肆虐至今,都是因为,那位能够真正挽救族人于水火,彻底改写局势的人,那位名副其实的烈焰——很不幸地,一直未能出现。”

    “所以,你觉得我会是那个挽救族人于水火,彻底改写局势的人?”

    顾慈瞥他一眼,低低道:“我一度是这样以为的,甚至十分坚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近来,我越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看走眼了。”说着,他目光一紧,锁定霍衍:“他说要拿烈焰换黑袍,你答应了?”

    霍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为什么不答应。你晓得的,我想要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顾慈目眦欲裂:“我晓得的……我晓得你他妈就是个混账!”

    “会长,请注意文明措辞。”眼看着顾慈暴跳如雷,霍衍居然依旧一派淡定:“在辱骂我之前,你不如先好奇好奇,我为什么执着于黑袍法师。”

    “不好意思,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辱骂你。”顾慈气得不轻。

    霍衍失笑:“当真不好奇?”

    顾慈看他一眼,没好气道:“姑且说来听听。”

    “只有找到黑袍法师,才能得到月曜石的母石。这块石头,它其实并不仅仅是一块石头那样简单。它本质上,是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开启的,是现世和灵域之间的大门。”

    “只要将这块石头毁掉,所有的域门都会永久关闭。届时,尘归尘,土归土,恶灵再也无法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

    顾慈的大脑跟着霍衍的话语飞速运转,他很快问道:“怎么毁掉?据说月曜石无坚不摧,水火不侵。”

    “问得好。这石头虽然顽固,但好在自有其克星。而这克星不是别的,正是灵犀剑。”

    顾慈的眉毛越拧越紧:“等等,所以你得到月曜石是想要毁掉它,但是毁掉它需要灵犀剑。而你现在想要得到月曜石就得把灵犀剑交出去……是我理解能力有问题吗?”

    霍衍笑得意味深长:“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让你听我说话时候带上脑子。”

    顾慈一抬手:“容我想想,分明有哪里不对……”

    顾慈眨了眨眼,有什么正呼之欲出。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顾慈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你猜。”

    那个答案在顾慈的嘴边打转,但他愣是没能说出口。

    灵犀剑里藏着让恶灵彻底覆灭的秘方。让恶灵彻底覆灭的方法是将月曜石的母石销毁。这个方法是从霍衍嘴里说出来的。只有名副其实的那位烈焰才能够看到灵犀剑里暗藏的秘密。

    以上这些,统统指向了一件事——

    那位烈焰,出现了。

    是霍衍。

    霍衍就是烈焰。

    顾慈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如果不能说脏话的话,那么,他无话可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叫声师父来听听

    在霍衍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了仇恨。

    他的母亲是万众唾弃的叛族罪人,父亲是畏罪自杀的杀人犯。他们都在同一年离开了霍衍,那年他五岁。

    一群人闯入家里,将母亲强行带走,父亲拼死阻拦,被打得奄奄一息。

    第二天,传来母亲的死讯,那些人说她是自杀身亡。

    第三天,父亲出门前对霍衍说:“记住,儿子,爸爸妈妈只是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不要去恨任何人。你可要说话算话,努力成为最强的猎灵师。要勇敢,永远别懦弱,好好长大,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些话是他的遗言。

    第四天,警察上门,他们说,父亲杀了人之后当场自杀了。

    第五天,除夕夜,奶奶准备了一桌的年夜饭,就好像父母也围坐在了桌边。

    第六天,一早。奶奶躺在那张老藤椅上,去得很安详。椅子脚边,飘落着一张遗书。

    六天的时间,霍衍成了孤儿。

    “小衍,奶奶太老了,不能再陪着你了。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善良本分,堂堂正正,从未做过一桩亏心事。你一定要强大起来,替他们伸冤报仇。好孩子,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弃。绝对,不要放弃。”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奶奶的遗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滴眼泪也没掉。

    他已经哭得够多了,眼睛早已麻木。

    在那天,年幼的霍衍尚未懂事,却已经懂得了仇恨。

    将母亲带走的是三大家族的人,她在长老别墅的地牢中自杀而亡。来传死讯的也是他们,还找了父亲谈话。第二天,父亲便走了。

    霍衍知道,这些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三位大长老,都是自己的仇人。

    父亲说过,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当然,与之相应的,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霍衍不怕承担责任,只要能够报仇,他什么都可以去做。所以,他要成为最强的那个人,将仇人们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还父母一个公道。

    五岁的霍衍咬着牙度过每一天,日复一日地练习父亲教授过的猎灵技法。

    都是些极其基础的操作,更多的,父亲没能来得及亲手教会自己。

    父亲总说霍衍有天分,进步快。父子俩一个教得兴奋,一个学得来劲。刚学会了一个招式,便马不停蹄地进入下一个。

    母亲看在眼里,摇头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场修行,要沉住气、稳住心,将基本功练扎实了,再言其他。像你们这般激进浮躁,不是长久之计,要不了几日,就得碰壁。”

    霍父平日里极其古板固执,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旦认定什么事儿,必须死磕到底。

    可一面对霍母,什么原则,什么规矩,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霍父一向最听妻子的话,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她说了,他便绝无二话,一律照办。

    果然,妻子这番话一出,霍父当即改换教学策略,放慢了教学节奏,让儿子苦练基本功。

    结果,霍衍会的,也就是那几招几式。但是他似乎不怎么在意,依然每天重复,不断地重复。就像母亲说的:沉住气,稳住心。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照做。

    渐渐地,竟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些进阶技法。

    霍衍会时不时地找人切磋,七岁时,他的水平已经高过隔壁家就读于猎灵学院丁卯班的二虎。

    于是,他胸有成竹地报名了猎灵学院的入学考核。

    当霍衍看到结果的时候,一刹那的错愕之后,他便明了发生了什么。

    黑幕这种东西,本不在一个七岁孩子的认知范围之内。可早早就被迫独立的霍衍对此,却再清楚不过了。

    他什么也没说,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看似冷静地离开了。

    哭和闹都是没用的。他不做没用的事。

    回家的路上,霍衍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他停下来,质问那人:“干什么跟着我。”

    那人笑得眼睛眯起来:“小朋友,想拜师么。”

    霍衍跟着眯了眯眼,只当对方是个骗子:“拜师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换,他们身处晦暗的灵域,对面的男人手中握着锋利长剑,身后是灵光幻化而成的巨大双翼。

    而此刻霍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腾空而起,此时踩在了一把光刃上。

    他吞了吞口水:“多少钱。”

    男人似乎是没听懂。

    霍衍又问了一遍:“学费,多少钱。”

    “不要钱。”男人低笑一声,续道:“不过,做我的徒弟可不容易。”

    “做你徒弟要怎么。”

    “我的徒弟,必须要比我强——这是最基本的觉悟。”

    “哼,比你强算什么。我迟早要成为灵族最强。”

    眼前七岁的小男孩大放厥词,男人却笑得诚恳:“没差,一个意思。”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嗯。”

    “嗯什么嗯,叫声‘师父’来听听。”

    “……”

    “不叫那就给学费。”

    “师父。”

    “诶。”

    自这之后,霍衍勤勤恳恳地跟着这个男人学习,渐渐地,甚至开始肩负起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重担。

    他的师父,本领了得——这一点,霍衍自始至终都是服气的。

    只不过,作风很邋遢,脾气太古怪。

    家里永远乱得跟狗窝一样,衣服堆成山也不洗,衣柜空了就从小山堆里拿一件重新穿上。霍衍看不下去,于是会动手给他收拾,慢慢地,这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分内义务。

    霍衍曾问过他的姓名,他淡淡回道:“没名字。问名字做什么,我一天是你师父,这一辈子都是你师父。快,叫师父。”

    “……”

    他有一回问起师父为什么会选自己做徒弟,师父看他一眼,说:“放眼望去,你是人群中最拽的崽。你师父我,就喜欢拽的,越拽越好。但再拽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得乖乖叫我师父。快,叫师父。”

    “……”

    总之,除了尽师父职责的时候,其他时间里,这个人几乎都没个正形。

    不过,还是有极少数的情况里,他会稍微像个正经大人。

    比如,十岁那年,当霍衍再再再再再一次被学院黑幕,二虎的爸妈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叛族罪人和杀人犯的孩子,还妄想着进猎灵学院,真是心里没点数。”

    这一幕叫师父撞见了,他将霍衍拉到身边,指着那两夫妻扬声道:“两个为老不尊的对着一小孩子嚼舌根,你们害不害臊。”

    二虎爸妈见他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不敢招惹,低声咒骂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你都听见了。”霍衍梗着脖子。

    “也没有吧,就听见说你是叛族罪人和杀人犯的孩子……”

    “不是!”霍衍大喊一声,打断了他。

    “啊,你不是他们孩子……”

    “他们不是罪人!不是杀人犯!”霍衍瞪着他,歇斯底里。

    男人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管他们是不是,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你是我徒弟,这个最要紧。”

    霍衍愣住,眼睛红红的,偏过脸去。

    “喂,小子,你不是在哭吧。”

    “哭个屁。”他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他们是堂堂正正的人。”

    男人愣了愣,笑着道:“嗯,必须的,不然也生不出我这个好徒弟。乖徒儿,来,叫师父。”

    “……师父。”

    “诶。”

    虽然他这个师父很多时候看上去不那么靠谱,但霍衍知道,他是个正经大人,至少,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大人,要正经得多。

    他们做了十年的师徒,这十年里,霍衍一直在变强,师父也从小流氓变成了老流氓,唯一不变的,是老流氓那动不动就爱听霍衍叫师父的古怪癖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

    霍衍十六岁那年,师父凑巧瞧见霍衍写给烈焰的战书,懒洋洋道:“才过去不到一年,就按捺不住了?我瞧着这一年来你也没什么大长进,哪里来的自信。”

    霍衍斜他一眼:“有没有长进,试试才知道。”他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你没什么长进?”

    “……我一年前给烈焰写过挑战函的事情。”

    “……反正我就是知道。”师父忽然好奇问道:“说起来,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赢他?”

    “赢了他,我就是灵族最强。”少年语气坚定。

    “成了灵族最强……又怎么样?”

    “把三家踩在脚下。”

    “……”师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个,咳咳,不要告诉我你和三家有仇。”

    “不共戴天之仇。”

    霍衍眼中凛冽的恨意,男人看得分明。

    他啧了一声,拧起眉毛,摇着头:“这下有点难搞。”

    霍衍莫名:“什么难搞?”

    师父一抬手:“有那么回事儿,你不用知道。”

    他拿起桌上那份战书,草草扫过一眼,叠巴叠巴收进了裤袋里。

    “你在做什么。”霍衍瞪他。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一年前你给烈焰下战书的事么。”师父抱臂:“因为那份战书,被送到了我的手里。”

    霍衍惊得僵在原地。

    “你新写的这份我也姑且先收着。”师父拍拍裤袋:“至于比试,再等等吧,少说也得三年五载。”

    他走上前,轻拍霍衍肩头,道:“现在的你,还差得远。”

    见霍衍依旧一脸震惊,男人失笑:“你好好消化这个消息。为师出门办个事儿。”

    ***

    长老别墅。会议厅。

    四人围坐。

    “今天吹的什么风,把你这个稀客给吹了来。”夏族长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拦下面前的茶,示意秘书先给客人上茶。

    “说起来,我这个稀客,今天恐怕还要做一回不速之客。”烈焰翘着二郎腿,笑得变幻莫测。

    宋长老笑容可掬:“哦?此话怎讲。”

    烈焰看着他面上的笑,突然有些不落忍:“老宋,把你这慈祥的笑先收一收,不然接下来的话我讲不利索。”

    宋长老闻言,面上笑意更浓:“那你不如看着老易说。”

    烈焰视线对上易长老——很好,面无表情,严肃阴沉,挺应景。

    “霍衍这孩子你们晓得吧。”

    扫一眼三人骤变的神色,烈焰点点头,自顾自道:“看来挺熟。”

    他向前倾身,手肘支在桌面上:“好好一神童,硬生生被耽误成了超龄生,是你们的手笔没错吧。”

    见三人定定盯住他,并不言语,他又自顾自点头:“果然。原本我以为这是学院的安排,嫌弃这小子的身世。也想着这样多碰碰壁也不错,磨炼心性。所以就没管这事儿。”

    “怎么,烈焰大人想怎么管?我记得,你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易长老面色不悦。

    “倒也不是想怎么管……怎么说呢,但凡当时管上那么一管,我也能早些晓得他同你们之间的纠葛。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尴尬的地步。”

    夏族长不解:“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还是要管这桩闲事?”

    烈焰摇一摇手指:“非也。怎么能说是闲事呢。事关我唯一的徒儿,我这个做师父的,总不好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夏族长和易长老手里的茶,齐齐洒了。

    宋长老的杯子倒是握得挺稳当,只不过他面上的笑终于消失了:“你……收了霍衍做徒弟?”

    “不错。这孩子是我一眼相中的,粗粗算来,他喊我师父,喊了近九个年头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神情一个比一个深沉,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夏族长叹气道:“千防万防,没想到——”他敲着桌子:“你,你收徒弟怎么也不查查人家背景?你晓得那孩子的来历么你就敢收他?”

    “我晓得啊,他能有什么来历,无依无靠,独来独往的,就一命苦的孤儿。再说了,我收徒弟,看心性,看根骨,看眼缘……独独不看背景。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们总不会也不懂吧。”烈焰看上去不以为意。

    “那你可知,你那苦命的徒儿,七岁就扬言要让我们在他面前跪地求饶。”易长老凉凉道。

    “童言无忌,你们该不会真的被一个七岁小孩儿给唬着了吧。”烈焰笑出声来。

    “那敢问,一个七岁小孩儿,乳臭未干,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让你一眼就相中了呢。”易长老犀利点破:“你自己的徒弟,你该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个凡夫,且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危及全族的大魔王。”

    “大魔王?大魔王有什么不好。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的形象是圣母玛利亚?”

    “此言差矣。你俩不是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宋长老曼声道:“你就算再混,至少,不会日日夜夜想着要将三家除掉。”

    夏族长语重心长:“没错。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旁人不晓得,难道你还不知道?‘烈焰’和三家之间的关系必须是健康的,否则,恐酿成大祸。你平心而论,像你这么混的,凭什么能稳坐这个位子多年?我们为何对你处处包容?三家对于‘烈焰’的工作从来都是积极支持,意在促进和维护这样一种健康和平衡的关系。可一旦霍衍接了你的班,届时就不是包不包容支不支持的问题了。私人恩怨事小,一旦失了分寸,牵扯到阖族的安危,你担待得起么!总之,霍衍没资格接你的班,我们绝不会承认他。”

    烈焰脸色突然阴沉:“我凭什么稳坐这个位子多年?凭本事。你们为何对我处处包容?因为我不可替代,而‘烈焰’不可或缺。”

    他声音冰冷:“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我就是个流氓,所以别拿这些场面话套路我,也用不着搬出什么阖族大义来压我。我只知道,这么些年来好不容易收了个合意的徒弟,费了九年的心血拉扯栽培,现如今你们空口白舌一句不承认没资格就要老子将九年的心血拿去喂狗?什么意思?呸!老子不干!”

    一阵凝滞的沉默。

    宋长老搁下茶杯,缓声道:“冷静一点,别说气话。”

    烈焰嗤笑一声:“冷静?我一人对你们仨,你们一个个振振有词,头头是道,讲道理我是讲不过你们的,吵架怎么着也比你们强。”

    “……”

    “吵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个事,我们会好好商议一番。你今天先回去,等——”

    宋长老话犹未完,被烈焰冷笑着打断:“有件事你们恐怕没有搞清楚,我今天来这儿,就是告知一声,压根没想请示你们。我的接班人,用不着你们来承认。他有没有资格,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明说了吧,我就是来护犊子的。他是我认定的唯一接班人,除了他,谁都不行。你们要是非得死磕到底,那行,等我入土了,再等上个好几百年,等下一任烈焰自动出现,到时候,挥着锈迹斑斑的灵犀剑砍橡皮泥去吧!”

    “你,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易长老气得脸色发青。

    另外两位的面色也极其难看。

    “第一天认识我?和我讲道理?拉倒吧。我说得够清楚了,在这里,没别的,就向你们讨句话:以后,不许再动他。”

    夏族长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随你去吧。那个孩子,我们不会再管了。”

    “很好。”烈焰一脸得逞的笑。他交换了一下交叠的双腿,翘着脚,忽然问道:“说起来,你们一直在派人监视我徒儿吧,怎么会不知道他师父我的存在。”

    宋长老凉凉地:“监视的人只说他被一个可疑的混混缠上了,我们当时没当回事儿。谁能想到——”他瞥烈焰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那个‘可疑的混混’居然就是我们堂堂的烈焰大人本尊。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烈焰:“……”

    他撇撇嘴,忽然话锋一转:“霍衍他母亲叛族案的卷宗你们找找,拿给我瞧一眼。”

    三人正色看过来,一脸警惕:“你要做什么。”

    “嗐,能做什么,好奇,看看,不行么。”烈焰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

    三人异口同声:“不行。”

    “……切,小气。”他咂咂嘴:“那我只好入夜时分将你们档案馆的锁给撬了,然后把里头的卷宗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着。实在找不着,老子脾气上来,一把火就全烧了——”

    “……祖宗!我亲自取来给你!你看行不行!”夏族长咬牙切齿。

    “我看很行。”烈焰翘着脚,俨然一副大爷模样。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灵族的传奇,受万众族人瞻仰,如同神祇一般的烈焰大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地痞无赖——这个事情,长老们已经消化了许多年,时至今日,却依然还是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过于大胆,不大好讲

    敲门声。

    “进来。”顾慈扬声道。

    瘦子急匆匆迈进来,看着霍衍和顾慈,一脸难色:“三位少主醒过来了。”

    霍衍会意,挑眉嗤笑:“闹挺凶吧。”

    瘦子擦了擦额上细汗,讪讪道:“是的,情绪比较激动。”

    “所以呢。”霍衍瞥他。

    “兄弟们合力将人给……按住了。”瘦子斟酌措辞。

    “客气什么,直接绑起来,把嘴也塞上,让他们自个儿待着,冷静冷静。”

    见霍衍说得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瘦子为难地看向顾慈。

    “发什么疯。”顾慈轻斥:“走,去看看他们。”

    “你信不信,只要踏进去一只脚,迎接我们的一定是夏泓和孟晓劈头盖脸的混合双打。”霍衍悠悠道。

    顾慈一愣,眨眨眼,吩咐瘦子:“先绑起来。我们这就过去。”

    “……”瘦子点点头,想了想,问道:“要……塞嘴么。”

    顾慈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霍衍悠悠的声音:“那个闹起来嗓门最大的,给他塞上,塞严实了。”说着,皮笑肉不笑看向瘦子:“对了,堵嘴的时候,动作利索些。这货爱咬人。”

    瘦子认真地回道:“是。多谢组长提醒。”

    话罢,去了。

    顾慈:“……”

    ***

    霍衍一进门,抬眼就瞧见里面被五花大绑的三人,扯了扯嘴角,看着心情上佳。

    顾慈见了,很是头大。

    “霍大哥!”孟晓整个人非常暴躁:“你难道真的和那厮达成了什么勾当,要把我们给卖了?”

    霍衍闻言,抬了抬眉毛,眼神落在易初勉身上:“既然已经猜到了,明知故问多没意思。只可惜——”他眯着眼扫视了一眼三人:“卖不出去。”

    夏泓嘴被堵着,这时恶狠狠地瞪着霍衍,嗓子眼里憋出又闷又凶的含糊声响,虽然听不清,但大家都晓得:他在喷脏话,一边喷还一边飙眼泪。

    “听句劝,省省力气。这几天,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吃好喝好就行。也不用愁没人要,我努力给你们物色其他买家。相信我,你们三家少主的身份还是值那么点钱的,很快会有人来接你们。”霍衍说得慢条斯理,语气轻佻,神色却认真。

    孟晓咬咬牙,看着霍衍:“我不信。”

    “爱信不信。”霍衍吐出四个字。

    “为什么。”易初勉突然出声,他望向霍衍,眼神出奇平静。

    “你如此聪明,怎么问这样的傻话。”霍衍眼神冷下来:“再走投无路也好,居然真的妄想着,一个将你们家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会罩着你们,替你们查明真相——该说你们天真无邪呢,还是厚脸皮呢。”

    “他们俩向来没脑子,倒是情有可原。怎么连你,也变得缺心眼起来。”霍衍的声音沉沉,嘴角的笑讽刺。

    顾慈原本以为,霍衍过来,是要向他们解释的。所以他坐在一旁,并不开口。

    没想到越听越不对劲。见他说得越来越过分,顾慈低声呵斥:“霍衍!”

    霍衍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起身,淡道:“将宋少主请到vip审讯室。”他看着孟晓:“有些事,我们单独聊聊。”

    话毕,慢条斯理地出去了。

    见孟晓要被带走,夏泓激烈地挣扎,易初勉眼神沉沉。

    “都淡定。他可是霍大哥,不会有什么事的。”孟晓居然笑得坦然,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跟着出去了。

    顾慈听见这句话,神色微愕,随即,嘴边缓缓浮现笑意。

    屋里只剩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瘦子立在一旁。

    顾慈看看夏泓,看看易初勉,无声地叹息。他一抬手:“把他嘴里的东西取了。”

    瘦子应了,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夏泓嘴里的布团抽了出来,动作之迅猛,像被突然按了快进——显然是牢记方才霍衍的叮嘱,生怕被某人咬到。

    “……”

    夏泓依然张大着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顾慈体贴道:“那个,你可以哭了。”说着,又补了一句:“也可以骂了。”然后,又道:“边哭边骂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快,随着夏泓震耳欲聋的哭骂声响起,顾慈悠悠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交待瘦子:“这几天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送过来。时不时买些零食水果酸奶什么的给小泓。”说着,解释道:“也就是夏少主。”

    瘦子一一应下。

    顾慈摇着头,走了。

    ***

    Vip审讯室。

    “我接下来要问的话,你能配合最好。不配合也没关系,我心里大概有数。”霍衍定定看着孟晓。

    “你问吧,我会看着答的。”孟晓一派坦然。

    “你今天打电话让我去找小孩时,说回头再和我解释。我这会儿正好有空,你不如好好解释解释。”

    孟晓略顿,道:“就……你知道的,我能看到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准。我其实很早之前看到一鸣有危险,今天感应又特别强烈,以防万一,所以给你打了个电话。”

    “很早之前就看到……那为什么不说。”霍衍抓住漏洞。

    “又不一定是准确的。”孟晓耸耸肩膀。

    “那也多少可以提醒她一声,或者,提醒我一声。”

    孟晓干笑道:“不一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吓大家做什么。别没什么事反而吓出事来。”

    霍衍抬抬眉毛,不置可否。

    片刻的沉默。

    “我给你一个机会。”霍衍突然道。

    孟晓微怔:“什么机会。”

    “坦白的机会。”霍衍敲敲桌子:“无论是什么,想对我坦白的,都可以说。我听着。”

    再一次陷入安静。

    孟晓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在洛一鸣家楼下,霍衍沉沉喊她:“孟晓同志。”

    她看向霍衍,那双漆黑的眸子此时深邃无波,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孟晓兀自定了定神,咧嘴一笑:“没错,我有事要对你坦白。”

    见她这个反应,霍衍眯了眯眼。

    “霍大哥。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相信你,依靠你。也许在你看来我们这样很是厚颜,但是,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见外,不是么。”孟晓说着这些话,脸上是温煦的笑容。

    霍衍神色不明,他垂了垂眸,重新看向孟晓时,眼里是戏谑的笑意:“你现在被我五花大绑困在这里审问,说这些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孟晓眨眨眼:“好像是不太合适。”她耸耸肩膀:“但你知道的,我就乐意干不合时宜的事。”

    霍衍低笑一声:“你开心就好。”

    ***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的目标不是他们,把他们三人带过去不过是假意的迎合。”顾慈坐在霍衍对面,淡淡道。

    霍衍看他一眼:“那又怎样。”

    “我觉得你将他们绑架的真正目的,是——”顾慈欲言又止。

    霍衍抬眸:“怎么不说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又感觉过于大胆,不大好讲。”

    “那就不讲。”霍衍鼻间轻嗤一声:“且等着吧。那群自以为一切尽在他们掌控之中的老家伙们这会儿恐怕傻了眼,慌了神。很快,就会乖乖上门。届时,我很乐意,教他们做人。”

    顾慈看着霍衍那阴恻恻的笑,不寒而栗。

    他着实为那几个老家伙捏一把汗。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的很难吃

    打开冰箱的一瞬间,洛一鸣惊得呆住。

    冰箱是夏泓的领地,平日里总是塞满了各种速食和饮料,这会儿居然都换成了五彩缤纷的蔬菜水果。

    她拿了两个鸡蛋,关上冰箱门,一阵凉风扑面,洛一鸣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洗漱。于是将鸡蛋随手放在了茶几上,转身往浴室走。

    挤好牙膏后,洛一鸣觉得有哪里不对……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的牙刷被换了一支新的。

    洗漱完出来,刚走到茶几边上,脚下猛地一滑,洛一鸣屁股着地,摔了个瓷实。

    听见动静,吴思远咚咚咚跑过来,满头黑线地将洛一鸣扶了起来。

    二人站在一起,看着地面上摔碎的鸡蛋,默默无言,像在默哀。

    看来是鸡蛋从茶几上滚落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结果洛一鸣自食其果踩上蛋液来了个干净利落的优美滑倒。

    吴思远看着洛一鸣脏兮兮的裤子,无语:“你去换条裤子,我来打扫。”

    洛一鸣换好裤子出来,就见吴思远重新拿了俩鸡蛋站在冰箱边上。

    她连忙抬手:“放着,我来。”

    吴思远瞥她:“你刚刚杀死了两颗无辜的鸡蛋。”

    洛一鸣:“……”她刚想说话,手机响了。是霍衍打来的视频通话。

    洛一鸣下意识一慌,对吴思远说了声:“等下。”然后看似淡定地转接了语音。

    “衍哥。”

    “还没起?”霍衍声音低沉。

    “起了,准备做早饭。”

    “早饭不急,先站桩。”霍衍顿了顿,又道:“那个小学生在边上吗。”

    洛一鸣愣了愣:“小远他在。”

    “行,那就一起吧。先挂了,我打视频过来,监督你们。”

    “……好的。”洛一鸣放下手机,心情复杂。

    晨起时候她看到茶几上那张字条,本以为霍衍他们全都不在,自己可以偷个懒,还暗自庆幸了一番。

    没想到,到底躲不过。

    吴思远见她看过来的眼神古怪,又听见她刚刚cue到了自己,他莫名有些紧张:“干,干什么。”

    他知道“衍哥”是谁,是那个又凶又冷的男人。虽说没说上过几句话,但吴思远不知怎么的,有点怵他。

    “鸡蛋先放下吧,就在刚刚,我们接到了一个比吃早饭更加紧急更加光荣的任务。”洛一鸣说得有气无力。

    ***

    霍衍居然真的认认真真看着他们站了半个小时。

    念在吴思远是初次,且年纪小,站了不到十分钟,后面也都让他浑水摸鱼摸过来了。

    一完事儿,他脚底抹油,拿了鸡蛋溜去了厨房。

    “刷牙了吗。你现在还长蛀牙不长。”

    “刷过了。早不长了……”洛一鸣有些赧然。

    “牙刷记得常换。别跟着夏泓吃那些垃圾食品。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蠢吗,就是吃傻的。你放假在家正好自己做做饭,多吃些水果蔬菜,不会弄的话一股脑拿去蒸了拌一拌凑合吃吧,口味将就点,营养要跟上。等忙过了这阵,我会过来。明年就高三了,不养好精气神,怎么扛得住压力。不过我听他们说你成绩很不赖。说起来,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要按着头才愿意写作业的小学渣,现在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大学霸。只能说,我们家小孩儿就是出息。”

    听着霍衍这一番老父亲式的关怀叮咛,洛一鸣心内五味杂陈,她笑得囧囧有神:“衍哥,我刚刚几乎要以为是我爹在讲话……”

    “……”霍衍失笑:“怎么着,嫌我烦?”

    洛一鸣忙摇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你这腔调,我几乎要以为是我下属在讲话。”

    洛一鸣:“……”

    ***

    眼看着霍衍挂断,顾慈在一旁目瞪口呆:“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到。如此操心,这般啰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霍衍么。”

    霍衍勾勾唇,别有深意道:“早已经不是了。”

    顾慈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怔了一怔,他看着霍衍,问道:“你是烈焰这个事,瞒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向我坦白了。”

    “也许是……心血来潮吧。”霍衍拧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

    顾慈狠狠斜他一眼:“我信了你的邪!要不是这回需要我配合,你是不是打算将这事带进棺材里。好在临终前回忆着我那副蒙在鼓里干着急的样子,去得安详又圆满。”

    “你这么一说,我此番倒是损失了一大临终乐趣,还真是有点儿遗憾。”

    “……”

    ***

    门铃响了,洛一鸣正要起身,就见吴思远站起来,绷着小脸:“是我妈。她说我要是不告诉她地址她就报警,所以,我——”

    洛一鸣拍拍他肩膀,示意没事。

    门外站着的女人一身酒气,形容憔悴,俨然宿醉的模样。

    她看一眼洛一鸣,然后偏头冲吴思远招手:“小远,我们回家。”

    吴思远站得笔直,整个人僵在那里,看着女人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女人默了默,再次唤他:“小远,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吴思远用力抿了抿唇,抬脚向她走去,脚步缓慢且犹疑,像是在等着什么。

    在他走到门边时,洛一鸣伸手拉住了他:“你想回家吗。”

    吴思远顿住,看过来的眼神茫然又慌张。

    洛一鸣垂眸看他:“这个问题有点难是不是。那……你想留下来吗。”

    吴思远眼中的光亮了一亮,然后暗下去,渐渐地,又重新亮起来:“想!我想留下来!”

    洛一鸣冲他笑了笑,握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后,直视着门外的女人:“小远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回去吧,不用担心。”

    女人神情僵硬,她冷笑道:“简直莫名其妙。我现在要带自己儿子回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带他回家……”洛一鸣面无表情:“带回去继续被那个男人殴打吗。”

    女人脸色一变:“他,他就是喝糊涂了。”她看向洛一鸣身后的吴思远:“你李叔叔他很自责,想当面跟你道个歉。小远,跟妈妈走好吗。不要闹脾气,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终归是要回家的。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好不好。”

    “不好。”

    “不好。”

    洛一鸣和吴思远异口同声,三人都是一愣。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做的可乐鸡翅,说好吃都是骗你的。可是你从来都没发现。因为你一次也没有尝过。真的很难吃,虽然我每次都吃完了,但是真的很难吃……”吴思远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控诉。

    女人僵在原地,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面对吴思远的委屈和决绝,她那虚伪的借口和苍白的辩驳全都无法启齿。

    那个女人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不是说小孩子是不能不回家的吗。”吴思远吸着鼻子问道。

    洛一鸣闻言,怔住。

    刚才她问:“你想回家吗。”吴思远没有回答,而是茫然又慌张地看着自己。

    洛一鸣忽然明白了他当时在想什么。

    吴思远并不想回家。但他依然记得他们初见那一回,洛一鸣说过的这句“小孩子是不能不回家的。”

    所以他走向了妈妈,不是因为愿意,而是因为,不能不。

    那时他的脚步缓慢且犹疑,像是在等着什么——他在等自己留住他,他不能不回家,但他还是希望有个人能留住他。

    洛一鸣看着吴思远,笑着说:“你要是不嫌弃,这里可以是你的家。”

    “我,我不嫌弃。”吴思远连忙说。

    “那,欢迎回家。”洛一鸣摸摸他的头。

    见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似乎在做什么挣扎,好一会儿,终于从嘴里挤出极小声的两个字。

    乍一听,那两个字很像:谢谢。

    可洛一鸣分明听清了,他说的是:姐姐。

    洛一鸣微怔,手在吴思远的脑瓜上又轻轻拨了拨,弯起嘴角,轻轻回应道:“诶。”

    然后,吴思远又说了两个字。

    这次说的,是谢谢。

    “见外了。”洛一鸣含着笑,捏了捏吴思远的脸,手指沾上他湿哒哒的眼泪,然后极其自然地揩在了吴思远的黑色T恤上。

    “……”

第一百九十章 如果你是郑兆阳,我会信

    洛一鸣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洛一鸣本想直接挂断,但看到归属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

    “喂,大宝,是我,简姨。”

    洛一鸣微怔,很快应道:“简姨。”

    简姨是她的继母,但包括父亲在内,三人就洛一鸣对她的称呼一事达成了高度的默契和共识,一直都唤的“简姨”。虽说已经近三年了,但洛一鸣和简姨从未见过面,通话也是少之又少。

    平时都是洛父和洛一鸣通话的时候,偶尔会让简姨同她说几句。

    像今天这样主动给她打电话,是第一次。

    “你……最近还好么。”

    洛一鸣有些莫名,但还是礼貌地回道:“挺好的。你呢。”

    这教科书式的寒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也挺好的。”对方回道,语气听着有些恍惚。

    “找我有什么事么,简姨。”见她不说话,洛一鸣主动问道。

    “你爸爸——”简姨欲言又止,“你爸爸很想你,想见你。”

    洛一鸣怔住。片刻的沉默后,她试探地问道:“我爸……他怎么了吗。”

    对面静了一静,很快说道:“你爸很好,没怎么,你不要多想。就是——”女人的声音有些滞涩:“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爸爸他虽然从来不讲,但他真的很挂念你。你……想不想见见他。”

    再一次陷入安静。

    “我放暑假了,过阵子说不定会去你们那儿玩儿。”洛一鸣平静道。

    简姨默了默,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好好好,你爸爸总说想带你去看海看日出,这边的小吃菜肴也都是甜口的,你肯定喜欢。到时候让你爸过去接你过来,一路自驾游——”她似乎是被什么动静给打断了,听筒里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重新传来:“大宝,抱歉,我这儿有点儿事,就先挂了。你照顾好自己,啊。”说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洛一鸣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出了会儿神,然后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和吴思远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

    门开了,郑兆阳见了是她,略微错愕,失笑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万一我不在家呢。”

    “正好在附近闲逛,顺道过来看看你,没想到真的在家。”洛一鸣微笑道。

    郑兆阳将人让进来,一边摘手上的家务手套一边对她说:“想喝什么。”

    “热水就好。”洛一鸣坐下来,看着他摘手套的动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洁癖。”

    昨天她来的时候,郑兆阳就在搞卫生。

    他笑笑:“算是吧,闲下来就喜欢做清洁。”

    洛一鸣点头:“但你的手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常做家务的,保养得很不错。”

    郑兆阳倒了杯热水搁在洛一鸣面前,失笑道:“我一直就想问,你是不是有——”他举了举手,晃了晃手指:“某方面的癖好。”

    “算是吧。闲下来就喜欢观察别人的手。”洛一鸣淡淡道。

    “对了,你不是说想见见我老大。这个事我还在想办法,主要他疑心重,直接约见估计成不了。我看看能不能做个比较委婉的安排。”

    洛一鸣捧着杯子吹了吹,垂着眼:“嗯,没关系,不急。”

    “是温水,不烫嘴的。”郑兆阳见她动作,温声说道。

    “哦,我喜欢吹凉了喝。”

    “……”

    她扫一眼客厅墙面上贴满的电影海报:“你很喜欢看电影吧。”

    “嗯,看一部电影,就像过完了一辈子。”郑兆阳看着她,忽然道:“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一样。”

    “平时你可不会关注到这些东西,今天却好像突然对我产生了某种……浓厚的兴趣一样。”郑兆阳嘴角挂着笑。

    “是吗。可能就是觉得好奇,一个人的演技怎么能如此纯熟,所以想要采访了解一下。”洛一鸣轻轻将水杯放下,郑兆阳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四目相对。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小黑。”洛一鸣低低唤道。

    她周身腾起黑雾,倾刻间化作一席黑袍将她笼罩住。

    “这是要做什么。”郑兆阳重又笑道,面上不动声色。

    “你的每一个谎言都巧妙而且严谨。最重要的是,它们看起来无甚恶意。再配合上你那精湛的演技,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我几乎要被你骗过去。”洛一鸣的脸埋在兜帽下,看不清神情。

    郑兆阳挑眉:“是吗。那你说说看,‘我的每一个谎言’都有哪些。”

    “你不是灰袍法师。”

    “所谓的‘老大’根本不存在。”

    “你也许的确能够看到我的回忆,但并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用你的手。”

    洛一鸣的声音无波无澜,郑兆阳漫不经心一般:“是,我承认,你说的这些都没错,我是说了谎。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是吗。”洛一鸣微顿,双手支着下巴,身体略微前倾,说:“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抱有一种直觉的警惕。直到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警惕似乎在被一点点瓦解。在这之后,我发现,你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让我卸下那么几分防备。于是,我知道了你的目的——你做的所有这些,大费周章,精心安排,只是为了让我信任你,完全地信任你。”

    这时郑兆阳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嘴边的笑意渐浓,眼里的光亮了一亮:“一鸣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慧的女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他压低声音:“我只是想让你对我敞开心扉,这有什么错吗。”

    “敞开心扉……然后呢,你要做什么。”洛一鸣冷冷道。

    “门开了,自然是堂堂正正地走进去。”郑兆阳的眼神很深,“一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么。”

    洛一鸣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天在教会大门外,郑兆阳对自己说的那句语无伦次的话:“如果我说,之前接近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你会信吗。”

    “如果你是郑兆阳,我会信。”洛一鸣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兆阳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他深深地看向洛一鸣,目光堪称深情:“就算我的身份是假的,但喜欢为什么不能是真的。至少,于你而言,从头至尾,郑兆阳都是我,我就是郑兆阳。”

    “郑兆阳爷爷的游灵消失了。”洛一鸣的双手在衣袖下默默攥成拳,“是你干的。”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很干净。别用你那残忍肮脏的虚伪和恶意去玷污这两个字,我恶心。”

    洛一鸣双拳松开,摊开掌心向上,修长的法杖显现,她收紧双手,将那寒冰般坚冷的法器牢牢握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修罗

    “干净?凡是一尘不染的,都是不堪一击的。像是美丽的泡沫,轻轻一碰就破碎。脆弱,短暂,虚妄。反倒是被人所不齿的那些所谓‘肮脏’,拥有真正强大的力量。你很聪明,但并不明白,毁灭你,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可是一鸣,如果你想,我可以永远守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郑兆阳说这番话时,神情真诚,语气恳切,竟像是肺腑之言。

    “狗屁不通。”洛一鸣冷冷吐出四个字。

    “……”郑兆阳哭笑不得,“你一定要这样么。就算当初接近你动机不纯,哪怕我对你没有一句真话,可你扪心自问,我待你种种,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对你好。”

    “此言差矣。透过现象看本质,你的这种所谓对我好,和把猪养肥了好宰割,没什么差。我再问一遍,请认真回答: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洛一鸣顿了顿:“或者换一个问法,我对你而言,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如此用心良苦。”

    郑兆阳的所有安排都做得妥帖又自然,所以他绝不会想到,洛一鸣会让小黑去确认他的法师身份。而他不是灰袍法师这个事,让洛一鸣警铃大作。

    回想种种,细思极恐。

    可让她感到矛盾的是,郑兆阳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尤其在昨夜,他那番话着实戳心,就好像他真真切切能够体会到自己的痛苦一般,而他那用心良苦的善意也叫她动容。

    所以她才会在昨夜突然那般感性,甚至差一点就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直到昨天深夜,外出一整天的小黑终于回来了——带着老爷爷的死讯。

    亡灵也是会死亡的。准确地说,是消逝。比如恶灵之间的互相残杀,还有那些甘愿给月曜石献祭的亡灵——像这样消逝的亡灵,就是彻底湮灭了,无法往生。

    但游灵不同,它们的最终归宿一般是往生树。往生树将游灵净化,记忆被清洗掉的游灵能够在现世找到新生。

    当然,有些游灵会在现世逗留,迟迟不愿往生。它们大多是有很深的执念,放不下,走不了。就像郑兆阳的爷爷。

    按理说,洛一鸣满足了他的心愿,他应该已经毫无牵挂地投向了往生树才对。

    但洛一鸣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让小黑去找找老爷子,并且问他一个事情:他的孙子,姓名是什么。

    有一件事,洛一鸣没有告诉老爷子。

    她在老爷子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名叫阳阳的少年,是和郑兆阳完全不同的另一副面孔。

    因为她强调要保持距离,当时老人家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所以可能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只当郑兆阳是自己的孙子,心满意足地去了。

    洛一鸣当时以为,他的孙子也许是搬家了。所以干脆将错就错,并没有说穿。

    但是这个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喉间。洛一鸣最终还是让小黑去问个清楚,希望能够赶在老爷子往生之前。

    然而,没想到的是,小黑说,老爷子的游灵消逝了,是被恶灵吞噬的。

    恶灵和游灵,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件事,极其蹊跷。

    老爷子是被灭口的,为了掩盖某个真相。

    当晚洛一鸣心神不宁地睡过去,睡梦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被重新唤醒的记忆碎片证实了。

    洛一鸣笃定地知道,她认识的这个郑兆阳,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这个骗子城府深沉,心狠手辣。而他接近自己的目的,绝不简单。

    郑兆阳看一眼洛一鸣手中紧握的亡灵法杖,似是无奈:“有必要将气氛搞得这么紧张么。你如果真的好奇,我很乐意全部告诉你。”

    洛一鸣默了默。她本意是想将法杖稍稍举高,然后有控制地落回,法杖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不轻不重,力道恰好的具有震慑意味的声响。

    不料举到一半,洛一鸣顿觉吃力,放下的时候更是完全失控,沉甸甸的法杖“Duang”一下砸落下来,洛一鸣被带得整个人往前栽了一栽,桌面上的玻璃裂得很是壮烈。

    “……”

    她直了直身子,企图将整段垮掉的局面补救回来,厉声道:“少废话,快说。”

    郑兆阳笑出声来,往椅背上一靠,缓缓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很仓促,擦肩而过,你肯定没有印象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穿着过于宽大的校服,面无表情向我迎面走来的那个场景。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莫名地吸引我。所以我遵从本心,主动接近你。然后,我发现,你居然就是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这么神奇。当时我以为,是直觉带领着我找到你。”

    “你说的没错,我一直都在设计你,目的是让你彻底信任我。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够催眠你——这是你给我的又一个惊喜。我的催眠术在你之前无往不利,”郑兆阳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右手,眼中的光像是兴奋:“但你有着很厚的壳,将自己藏得很深,只有将那层壳融化掉,我才能够侵入你的意识,彻底地操控你。”

    “我懂了。”洛一鸣突然道,“你想利用我,复活一个人。”

    她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在桌上,看着上面的字,说:“她叫宋依依。”

    郑兆阳轻笑:“一鸣,我从未见过比你聪慧的女孩。”他看着那页纸,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没错,亡灵法师的移魂术能够让亡者重生。我尝试过许许多多的灰袍法师,但他们全都失手了——这些废物甚至根本不能召唤出她的亡灵。他们不行,但你一定可以,因为你是黑袍,亡灵法师之首。我原本的计划,是将你催眠,操控你施展移魂术,就像我一直以来对那些灰袍法师做的那样。可后来我发现,你也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于是,打算将计就计,哄骗你,让你以为她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女孩。”

    “可是,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纸上的姓名生辰洛一鸣让小黑查了,结果,查无此人。

    郑兆阳点头:“嗯,我不是和你说了,这个游灵无法被召唤——因为除了姓名,生辰信息是我捏造的,还特意让灰袍确认过,证实的确无法召唤我才拿给你的。”

    片刻的沉默。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兆阳脸上的笑透出几分苦涩:“一鸣,我对你说过许多谎话,可昨夜那番话,却是真心的。在窥视你记忆的时候,我切身感受到了,你因为背负着他人的性命而承受的那种痛苦。然后我在想,如果是依依,我绝对不会让她遭这样的罪。可她那么聪明,我肯定瞒不住她。更糟糕的是,她和你一样,是善良过头的傻孩子。要是知道有人因为她丧命……我不怕她恨我,但我真的很怕,怕看到她变成第二个你。”

    “这样的想法让我意识到,其实,你真的很像她,尤其眼神,干净的过分。也正是因此,我才会在一个擦肩的功夫里,就被你吸引。”

    “说来荒唐,我执着了那么久,居然在就要大功告成的关头,放弃了。”郑兆阳定定看向洛一鸣,“因为你,我所有的义无反顾都成了瞻前顾后的纠结。而每一次纠结的时候,我其实都有一种冲动,一种毁灭欲,想让你彻底消失,好像这样,所有的犹疑也会一并消失。”

    “但我知道,这只是懦弱的自欺欺人。”他眼中明灭不定:“所以,其实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依依如果还在,一定会很喜欢你。”最后一句话,仿佛一声叹息,又像某种自嘲。

    洛一鸣依然不语。

    她忽然起身,将法杖取下,双手执杖,杖尖重击地面三下。

    “咚。咚。咚。”

    三声过后,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周遭世界急速变幻,将他们包围的,是漆黑的天幕,阴湿的土地,以及腥冷的空气。

    几道瘴气刃向郑兆阳袭去,击中他的后背和膝窝,他猝不及防跪倒在地,与此同时,那些黑刃化作长绳,将他牢牢绑缚住。

    郑兆阳脸色阴沉,抬眸去看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洛一鸣。

    “其实你的这些剖白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洛一鸣将兜帽向后撩开,神情冰冷地看着郑兆阳。

    “看来,五年前的双胞胎姐妹,你已经彻底忘记了。但凡你记得,就不会说出想让我好好活着这样的胡话。”

    “你好好想想,五年前,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会让你不得好死。”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只会哭喊,你也许只当她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于是,你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五年前,你应该杀了我的。”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有一天,你会死在那个除了哀求和哭喊什么也做不了的窝囊孩子手里。”

    法杖幽森的寒气逐渐弥漫,杖头上的紫色宝石泛着艳丽光泽,杖柄雕刻着的铭文熠熠生辉。

    洛一鸣手执法器,宛如修罗。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他骑的那头大象叫什么名字?

    洛家大宝和小宝的年纪,一同定格在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她们十四岁。

    那一年,是神仙哥哥离开后的第三年。

    神仙哥哥说,他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信号。

    他对自己扯了那么多谎,这次说的却要算是大实话——洛一鸣给他打的电话,一次也没有接通过。

    三年前,她还没来得及带小宝去找神仙哥哥玩儿,他就离开了,走得很仓促。

    自他走后,洛一鸣那句嘹亮的“我出去了!”和洛父那句总是淹没在关门声里的“早点回家”再也没有响起过。

    小宝纳罕:“你和那个朋友绝交了?”

    “才没有。他只是暂时搬家了,要三年之后才会回来。”她在小宝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雀跃是怎么回事……

    “去外地读书了吗。”小宝有些失望的样子。

    “……是的吧。”神仙哥哥只说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读书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不知道,神仙读书和她们会不会不太一样,她比较好奇的是神仙哥哥会不会也要考试。等他回来了,洛一鸣打算好好问问,神仙是不是也有考试不及格的,那样的话,自己也算是和神仙并驾齐驱了。

    她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却突然听见小宝闷闷地说:“你是不是很想他。”

    洛一鸣点点头,她的确很想他,同时很想他做的菜以及他买的糖葫芦。想着想着,洛一鸣咽了口口水:“要不是他走得太急,我本来是要带你去见他的,他炒的菜可好吃了。不过你爱吃辣,可能不合你口味。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带一瓶辣酱过去。”说着忽然兴奋起来:“对,等他回来了,我们带上辣酱去他家!”

    小宝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我才不想见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朋——”

    她话犹未完,嘴就被洛一鸣猛地捂住了。

    洛一鸣一脸严肃地看着小宝,食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嘘,别乱说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朋友他,是个神仙。”奶奶说过,不能说神仙的坏话,不然要天打雷劈的。

    小宝睁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拿开她的手,也小声说:“真的吗,是什么神仙?”她眼里的光亮晶晶,好奇之心熊熊燃烧,全然忘记了刚才说着“我才不想见他”的那个人是谁。

    “是我们的守护神,普贤菩萨。”她和小宝的属相是龙,奶奶说过,普贤菩萨是她们的本命佛,也就是一直在守护着她们的那位神仙。

    小宝兴致勃勃地问道:“他骑的那头大象叫什么名字?”

    洛一鸣被问得一愣,偏头看向客厅神龛上的那张佛像,懂了小宝的意思:佛像里,普贤菩萨坐在一头白象上。小宝很早之前就问过奶奶那头象的名字是什么,想来是觉得它可爱。但奶奶只说没名字,小宝很是失望。

    洛一鸣眨眨眼,犹豫道:“这个,我没问。”她本来想说,真正的普贤菩萨和画像里完全不一样。神仙哥哥头上并没有顶着一道圆形的金光,他更没有骑在大象上。但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这话洛一鸣说不出口,于是只好含糊搪塞过去。

    小宝忽然兴奋起来:“那等他回来,我们问问,我想摸摸那只大象……骑一下可以吗!”

    “嗯……可以的吧。要不是他去的地方没信号,我现在就能打个电话问清楚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想的却是:三年之后,小宝说不定根本想不起来这回事儿了。

    小宝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神仙还有手机呢?”

    洛一鸣点头:“是的。而且神仙也吃饭,也揍人——不过揍的是坏人。总之,他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洛一鸣没有说的是:神仙也会骗人,扯起谎来不眨眼那种。她要维护神仙哥哥在小宝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小宝点点头,忽然问:“他会飞吗。”

    “会的。但是几乎不怎么飞,可能飞起来太累了。”洛一鸣想到她第一次见到神仙哥哥时候的情景,当时他就是飘在半空中的。可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他飞过。

    “哇,那到时候让他带我们一起飞!”小宝激动得满脸通红。

    然而,就在两分钟前,她还一脸不屑地说着:我才不想见他!

    事实证明,小宝的好奇心能够战胜一切。

    这天之后,她们俩就时不时会聊起神仙哥哥。

    比如有一次,老爸的朋友送来两条刚钓上来的活鱼,老爸养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将它们放生了——因为他们全家都不吃鱼。

    倒不是因为过敏什么的,这个事有一段故事。

    因为小宝被鱼刺卡过,全家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小宝,自那之后再也不碰鱼。洛一鸣见了,也跟着她将鱼拉黑了。后来,他家饭桌上再也没出现过任何鱼类。

    小宝其实是很爱吃鱼的,见老爸将鱼放生了,颇有些感慨:“要是所有的鱼都没有刺那该多好。”说着突然兴奋地问洛一鸣:“神仙哥哥能把鱼的刺全部变消失吗?”

    洛一鸣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有待考证。到时候问问。”

    就这样,她们囤了诸如“神仙可以不停吃好吃的然后无论怎么吃都不会撑死吗”“神仙能让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变成happyending吗”“神仙也会赖床吗”“神仙也会拉屎吗”“神仙拉的屎也是臭的吗”……这样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准备甩给神仙哥哥。

    到时候他见到的大宝就不再是大宝了,而是大·十万个问号·宝。

    但这所有的问题都在她们十四岁的那个雨天被尘封。

    ***

    那天夜里,家里突然停电,而爸爸带着被菜刀割伤手的奶奶去了医院,家里只剩她们俩。

    于是她们只好出门去买蜡烛,一人打着一把伞——因为小宝的伞是粉色的,而洛一鸣一点也不喜欢粉色。

    她们走在夜色朦胧的雨幕里,小宝忽然问:“神仙下雨也打伞吗。”

    这题洛一鸣会。她遇见神仙哥哥的那个除夕夜,下雨了。当时他送自己出来,是打着伞的。

    “嗯,神仙也打伞的。”洛一鸣笃定答道。

    “小朋友,可以借你们的伞躲一段路吗?我们就去前面那栋楼。”小宝身边跟上来两个女人,她们拿手遮着头,形容有些狼狈。

    小宝当即点了头:“好的。”然后转头对洛一鸣说:“带她们走一段吧,反正也不远。”

    洛一鸣还没说话,那俩人异口同声说着“谢谢谢谢”,小宝把伞递给她们,挪过来和洛一鸣共一把伞。

    洛一鸣看了看那两个女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家训在脑海里不停回响,她挨近小宝,对两个女人说:“这把伞送给你们吧,我们不顺路,就不一起走了。”

    说着,拉上小宝就要走,小宝却不动,抗议道:“那是我最喜欢的伞!”

    洛一鸣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见其中一个女人讪讪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既然不顺路那就算了,我们跑过去就好。”说着,将伞递还给小宝,“还是谢谢你,小朋友。”

    看着俩人缩着脖子往前跑的背影,小宝不解地看了一眼洛一鸣,然后赌气一般,什么也没说,举着伞追上去。

    洛一鸣眨眨眼,很快也追了上去。

    她们最终还是跟着那俩人走了大约五分钟,小宝因为赌气,没和她说话,一路都是那两个女人在和小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每当洛一鸣回忆起那个夜晚,她都感到后悔,后悔当时因为那两个狼狈的背影而感到惭愧,后悔没有坚定地拖着小宝离开。

    但她从来没觉得,小宝和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们没有错。

    洛一鸣只是后悔而已,为一桩她们没有做错,却无可挽回的事情而深深地,深深地感到后悔。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她们在阴暗湿冷的地下室里醒来,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男人的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奇特,像是一层蓝色的雾气,包裹遮挡着他们的面目。

    “小朋友,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嗓音尖锐。如果声音有形状,那这个就是畸形。

    “你们当中,谁——”男人伸手一指墙角处:“能看见它?”

    慢悠悠的古怪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诡异又惊悚。

    男人缓缓走近,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双手插兜,微微弯腰:“诚实的孩子有糖吃,撒谎的话……我会知道哦。”

    被绑在椅子上的洛一鸣和小宝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对视一眼,三秒后,两人异口同声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男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抬手掏了掏耳朵:“不会有人听见的,乖,省省力气,回答我的问题。”他摸出一只精巧的瓶子,在指间摩挲:“这样好不好,我们定一下游戏规则:你们要是都说实话的话,我可以放一个人走。只要有一个人撒谎,那就谁都走不了。”他抬手看着腕表,“给你们十秒钟。十,九……”

    洛一鸣呼吸急促,侧头认真看着小宝,低声快速道:“小宝,说实话,听见没有。”

    小宝明显也害怕极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洛一鸣,并不回答,眉毛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

    “时间到。”黑西装一拍手掌,因为带着手套,拍掌的声音闷闷的,低低的,却叫俩人同时抖了一抖。

    “放轻松,说出你们的答案。”黑西装双手一摊。

    “我。”

    “我。”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

    黑西装哼出一声轻笑。

    洛一鸣猛地偏头去看妹妹,然后立即看向黑西装,漆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警惕和恐惧。

    那一刻洛一鸣很害怕。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但她有着强烈的直觉——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好孩子,看来都不想走,那就……一个一个来吧。”黑西装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小瓶子:“谁先来好呢。”

    “我先来。”洛一鸣直直看着他,几乎是立刻地回道,声音颤抖,但是坚决。

    男人慢条斯理地摇头:“玩游戏嘛,讲究公平公正公开。要不这样,你们石头剪刀布,等我倒数完,一起说出来就好,谁赢了谁先来。”说着,他再次低头看表,拉长了声音开始倒数:“十,九……”

    “你说石头,好不好,一定要说石头——”洛一鸣的声音抖得不像话,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眼睛的余光总是会不自觉地飘到站在一边的那位穿着白色长褂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男人身上——她无缘无故地觉得,那个人也许会突然露出狰狞的獠牙,伸出扭曲的利爪,然后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而小宝依然是那副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想着什么——明明那么简单好懂的一个人,在此刻,洛一鸣忽然发现,她一点也看不懂妹妹。这让她感到更加恐惧。

    “三,二,一。”

    “剪刀。”

    “布。”

    “不是让你说石头吗!”洛一鸣偏头大喊一声,带着哭腔。

    “凭什么!”小宝大声吼回来,声音抖得不像话。

    她们怕得要死,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勇敢。

    “啧啧,真可爱,我有点儿不忍心。”黑西装歪头看着她们,一手叉腰,一手拈着那只火烈鸟纹样的瓶子在半空中轻晃,“不着急,谁先谁后都没差,反正跑不掉。只不过……先来的其实会干脆爽快许多,倒是值得你们像这样争上一争。”

    他微微侧了脸,并不说话。站在一旁的白大褂会意,走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向小宝走去。

    洛一鸣死死盯着白大褂手里那瓶不明物体,用力摇头:“不要!她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她喊得声嘶力竭,看向黑西装不停地重复道:“放她走吧,她看不见那个东西,能看见的是我,真的是我——”她的视线不停瞟向墙角,试图描述那只亡灵的特征:“它是黑色的,很高,正在打瞌睡,站着打瞌睡……”

    “真的,我可以看见。求求你,放她走吧,求你了……”洛一鸣哭着哀求。

    黑西装不为所动:“可她刚才明明说,自己能看见。”

    洛一鸣闻言,转头看着小宝,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不要闹了,你明明就看不见,快告诉他们,你看不见的,刚刚是在撒谎——”

    她的话被小宝打断:“我没有撒谎!我能看见!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能看见!”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执拗地为自己辩护。

    小宝固执地看着洛一鸣的眼睛,像是要让她相信自己,好像洛一鸣的相信是顶要紧的事情,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有多危险。

    那一刻,洛一鸣知道,小宝在等,在等自己点头,说:“好,我相信你。”

    洛一鸣当然相信,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愿意相信小宝——一直以来她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这个谎言就这样陪着她们一直到了今天。

    甚至直到此时此刻,小宝还在固执地维护着这个谎言,固执地想要听到洛一鸣的“我相信”。

    洛一鸣后悔的是,她当时并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明明是那样容易的三个字。

    而洛一鸣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让妹妹离开。

    她知道,这两个男人要对她们做些什么,也许是很可怕的事情,而这个事情本来只需要自己来遭受。

    看着白大褂伸手要去开瓶盖,洛一鸣哭着吼她:“你不要闹脾气!快告诉他们实话!你说话呀!”

    妹妹别开了眼,不再看自己。她看着那瓶东西,轻轻眨眨眼:“我说的是实话。”

    妹妹从来不说谎,在她短暂又仓促的生命里,她说的那极少的谎言,每一个都是因为自己。

    在这一刻,小宝的恐惧好像消失无踪了一般,她只是笃定且执拗地强调着一个自以为塑造地很完美的谎言。

    在这最后一刻,小宝依然在努力地告诉洛一鸣: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妹妹依然在坚守着那个她们之间的小世界,哪怕周围的世界全都崩塌了,她也依然在坚守着那个也许不起眼,但绝对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世界。

    而洛一鸣在一旁,看着小宝站在崩塌的世界中心,看着她就要坠入万丈深渊,急得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不要信她!放她走好不好,我可以看见,你们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听你们的,放了她好不好……”

    她的哭喊回响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回应。

    “这是我们的约定,有了它,以后只要你需要我,我就能找到你。”——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给过自己承诺的,一向令她心安的声音。

    洛一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呼唤他,一声又一声的“神仙哥哥”,一声又一声的“普贤菩萨”,每一声呼喊都打在白墙上,然后被悄然吞噬掉,似乎连空气都不曾因此波动哪怕一丝一毫。

    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

    在遇见神仙哥哥之后,洛一鸣一度以为,她等到了回应。

    可原来并没有,她一直站在深渊边上,进不得,退不了,从未逃离过。

    “别碰她!走开!”她最后一声怒吼也被消融在沉默的空气中。

    看着妹妹的眼睛一点一点黯淡,那双眸子里亮晶晶的光缓缓熄灭,整个空间似乎跟着暗下来。

    洛一鸣清晰地听见一阵轻响,那是汹涌黑云吞噬残阳的动静,是闪亮细碎的微芒飘零坠落的声音。

    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小脸失去了色彩,那双紧闭的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哭声,喊声,戛然而止。

    白大褂向洛一鸣走去,不一会儿,他僵硬地侧身,看向黑西装。

    “居然免疫?”黑西装轻笑道:“有意思。”

    说着,他上前两步,举起右手向上,缓缓将右手的手套取下。

    那手血肉模糊,像是刚被大火烧伤。

    “我会让你不得好死。”洛一鸣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那个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哦?”黑西装发出一声尖锐的笑,他轻轻将手搭在洛一鸣的头顶:“那,我等着。”

    洛一鸣的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宝,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没有撒谎,我相信你,姐姐永远相信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恶臭的不是阴沟,是你

    “一鸣,你总是能给我惊喜。”郑兆阳盯着洛一鸣,歪着头,轻扯嘴角,笑得诡魅。一瞬间,他似乎终于摘下了面具,眉宇间的阴鸷和邪气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我记得你,一眼就认出了你。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洛一鸣冷冷看他,并不言语。

    昨夜的梦里出现了五年前那晚的场景,黑西装摘手套的画面历历在目,刺激着洛一鸣的神经。

    当晚,在郑兆阳家里时,对方摘手套的动作,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彼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随后,梦境给了洛一鸣答案。

    “我什么时候认出你的……这重要吗。你既然记得我,还敢在我面前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屁话,看来你和五年前一样,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郑兆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洛一鸣不知道的是,五年前,他已经杀了她一次,只不过,出现了一个意外。

    郑兆阳当时用右手对她进行了催眠,之后让一旁的灰袍法师唤醒她体内寄生的恶灵。

    寄生者体内的恶灵一般是处于沉眠状态,完全地被寄生者的本体灵魂所压制。然而,被封印的恶灵如果被唤醒,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恶灵反客为主,将寄生者的本体灵魂吞噬;要么两败俱伤,直到同归于尽。

    总之,恶灵一旦被唤醒,寄生者便只有一个结局:死去。

    唤醒恶灵,需要先将寄生者催眠,趁其本体灵魂薄弱之际,亡灵法师发动召魂术。

    召魂术若是施展在普通人类的身上,轻则失魂落魄精神失常,重则灵魂解体回天乏术。

    总之,当年的那对双胞胎姐妹,无论谁是真正的寄生者,一旦被施展召魂术,都凶多吉少。

    双胞胎妹妹当场便去了,洛一鸣对冥耳免疫,郑兆阳只好亲自动手将其催眠。

    可是,在灰袍发动召魂之后,离奇的事发生了——洛一鸣体内的恶灵竟被硬生生逼退了出来,而她虽然昏过去了,却也算安然无恙。

    然后,他发现了洛一鸣颈间戴着的那颗黑色石头——镇魂石,灵族圣物。

    正是因为这颗石头,洛一鸣捡了一条命。

    当然,彼时郑兆阳大可以将她灭口,可他没有。

    倒也不是因为不将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儿,恰恰相反,在她说着“我会让你不得好死”这样天真又认真的狠话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个孩子,会成为自己的劫数。

    而在召魂术后洛一鸣侥幸活了下来,这更加应验了他的想法。

    他深知,自己若是要死,一定不得好死。

    他忽然有个念头:如果有得选的话,不得好死在这个孩子手里,倒也不坏。

    出于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念头,当年,他就这样放过了洛一鸣。

    “一鸣,你和我不一样。”郑兆阳轻笑:“承认吧,你没法杀人。”

    明明是嘲讽的话,郑兆阳的眼神里却有着若隐若现的温和笑意,像是透过洛一鸣,看向了另一个人。

    “是么。”洛一鸣屈膝倾身,平视着郑兆阳的双眼,声音像古井深潭一般冰冷无波:“你知道吗,比起杀了你,我倒是宁愿你成功复活那个人。然后,亲眼看看你珍爱的人如何背负着血淋淋的生命,去面对冰冷的永夜,残酷的长昼。你又要怎样去面对她泣血的控诉。”

    “你觉得我天真又无用,以为一切都只是你的掌中之物。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厄运来了总要去,绝望会生出来希望,可是生命唯独永远也无法承受另一个生命。郑兆阳,你身上背负的,百死莫赎。比起杀了你,我更想看到你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郑兆阳看进洛一鸣的眼底,这是他第一次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如此凛冽的恨意。

    五年前的这双眼,也曾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向自己,只不过,那种恨意直白且单薄。

    而此时此刻,洛一鸣眼底的恨意并没有被时间冲淡分毫,反而像是在岁月里发酵酝酿,成了烈酒,凛冽刺喉,具有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穿透力。

    郑兆阳眼中的光亮了一亮,像是兴奋,又似某种挑衅:“亲爱的,你觉得,对于像我们这种,血里淌的全是仇,一呼一吸间都是恨的人来说,什么才是‘解脱’?”

    “这个世界丑陋、肮脏、无可救药,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可这样的解脱,我不稀罕。就算活得再烂,那又怎样。只要能让所有的罪人都受到惩罚,只要能够复仇——我在所不惜。”郑兆阳神情扭曲,脸上忽然遭遇重击,被打得朝一边偏去,嘴角渗出血丝。他舔了舔后槽牙,凛然注视着洛一鸣。

    洛一鸣收回法杖:“复仇?残害无辜算什么复仇!不过泄愤而已。说得再冠冕堂皇,你也只是个垃圾。”

    “不要将我和你混为一谈,你生活在阴沟里,就想着把所有人都拖下去,然后自欺欺人地大言不惭:整个世界就是一条恶臭的阴沟。恶臭的不是阴沟,是你。”

    “你受过哪些苦,又为什么变成了垃圾,我不想听。因为那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能为你的罪行辩护。你要做的,只是跪下来,不认错也没关系,你只需要跪在这儿,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复仇是什么。”

    洛一鸣站起身,双手牢牢握住法杖:“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羿。”

    “宋羿,五年前因为你死于非命的那个孩子,叫作洛一鸣。记住她的名字,因为,你今天死在我手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她偿命。”

    法杖低吟,大地震颤,无忧树的叶子纷纷飘落,瞬间黯淡的叶片倾天而下,像是要将一切埋葬。

    恶灵急速聚集,烈风席卷,狂啸声由四面八方逼近。

    一道黑色的身影划破夜色,扑在宋羿后肩,露出狰狞的獠牙。

    宋羿闷哼一声,面色却依然平静,跪得笔直。

    很快,又一只恶灵扑上来,却是和宋羿后肩那只打作一团。

    顷刻间,四周响起一片厮杀声——恶灵之间开始自相残杀。

    “一鸣,你难道忘了,我手底下,有的是惟命是从的灰袍法师。”郑兆阳扬着脸,笑得得意。

    洛一鸣看看左右,最后视线落在郑兆阳身上:“宋羿,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黑袍——这两个字,凌驾于所有法师。”

    话毕,她将法杖缓缓打横,低声念了一串咒语,语毕,整个灵域陷入片刻的沉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三秒之后,喊声震天——向着同一个方向,朝着同一个目标。

    宋羿看着将自己包围的恶灵大军,脸色骤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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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族之拨云介绍:
【虽然】
这里有相艾相沙,
有领不完的便当。
有神误会,
有阴谋论。
女主天煞孤星,
男主美强惨……
【但】
其实这个故事它,本质童话。灵族之拨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族之拨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