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问
顾慈给听笑了:“那自然是没有,霍组长从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横行无忌飞扬跋扈这许多年,我可都是结结实实看在眼里。只不过,所谓‘一物降一物’,一鸣可能就是老天爷派来降你的。”
霍衍冷笑:“你看上去很开心?”
顾慈强抑嘴角笑容:“哪里,也就一般开心。”说着去看躺着的洛一鸣,眼神担忧:“躺这么久了,连个姿势也没换,这孩子没事吧?刚从鬼门关回来,这又是怎么了。”
霍衍:“应该还是瘴气的影响。寄生者多少对瘴气有些反应,虽说因人而异,但反应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顾慈:“说起来,她说自己是故意接近亡灵的,你怎么看?”
霍衍:“看着像是那么回事。”
顾慈急了:“可是你不是说灵契很成熟?她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霍衍:“我也没说她有别的心思啊,你急什么。”
顾慈愣了:“那你什么意思啊。”
霍衍:“你不如直接问她?”
“那不是她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么,我……”顾慈猛然对上一双睁着的大眼睛,一惊:“哎呦我的妈,一鸣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醒了。”
洛一鸣愣了愣,重又闭上眼睛,说:“你好,我要醒了。”然后缓缓睁开一只眼,再睁开另一只眼。
顾慈被萌到了:“一鸣你这就犯规了……”
霍衍:“会长,请你抛开现象看本质,她只是在生动地嘲讽你刚刚那句无脑的话。”
顾慈:“……”
“感觉怎么样?”霍衍问洛一鸣。
“好多了。”洛一鸣回答。
“那就是能接受采访了。”霍衍看向顾慈,“请开始你的访问。”
顾慈:“……”他看向洛一鸣:“别理他。你好好休息。饿了么,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洛一鸣:“不用了,顾哥,我不饿。”
她顿了顿,说:“我今天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想当守夜人了。”
顾慈愕然。
去看霍衍,他倒是一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
虽然不应该这么联想,可这气氛,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没啥好说的,我要和他离婚。
o(╯□╰)o
顾慈斟酌了会儿用词,才说道:“为什么呢,是不是霍衍对你不好?”
emmmm这一秒代入婚姻调解员的台词真是太糟糕了。
霍衍幽幽地:“你踏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慈干咳两声,端正了一下态度,重又说道:“一鸣,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守夜人法则第一条是什么吗。”
洛一鸣默了默,说:“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
“嗯,守夜人的性命是契主赋予的,二者之间的关系地位绝对是不平等的,守夜人依附于且完全服从于契主。所以,一鸣,你不要看霍衍现在这样照料你维护你,这只能说明他作为契主宅心仁厚,但并不代表你可以同他闹情绪发脾气。”
听到“宅心仁厚”四个字的时候,霍衍简直忍不住要起立鼓掌。
刚才还说自己“横行无忌飞扬跋扈”,此刻当着洛一鸣的面,也不知道顾慈是如何昧着良心把“宅心仁厚”这个词憋出来的。
不过,顾慈这段话,语气半点不严厉却能叫洛一鸣抬不起头来,它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简单粗暴的:霍衍待你仁至义尽,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可谓温柔刀,刀刀诛人心。
其实顾慈心里明白,洛一鸣不会是在同霍衍闹脾气,她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矫情做作的人。
就像这回大闹教会,洛一鸣什么也没同他们说,一心想着单打独斗。
这么一懂事过头的人,不会不晓得解除灵契意味着什么,也绝不会故意去做伤害霍衍的事情。
所以,顾慈晓得,洛一鸣应当是有自己的苦衷。
最妥帖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一切都摊开说,有误会就解除,有难处好商量。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道,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挺重。
她就像一棵树,树根善良,树干温和,却因为经历了太多风吹雨打,长出的枝叶便只好防备疏离。
就连最亲近的孟晓,洛一鸣也藏着那么深的情绪,从未对她说起过。
顾慈自然不会指望,一鸣能对着他们吐露衷肠。
他是打心眼里喜爱一鸣。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自己套路她。
果然,听了这话的洛一鸣十分愧疚:“衍哥待我很好,我无以为报。”
顾慈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容易,你们需要的也许只是时间,等过了磨合期,自然就好了。”
突然又跳戏到婚姻调解员的顾慈再次让霍衍:“……”
洛一鸣抿唇不语良久,终于,开口道:“但是,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胜任守夜人。”她鼓起勇气,看向顾慈的眼睛,但依然没敢去看霍衍。
顾慈微微一笑:“你可能对‘守夜人’的定位有什么误解。它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个身份。你没有办法辞职,只能够背弃它。霍衍也不可能辞退你,他只能强行剥夺掉你的这个身份。”
顾慈的面色开始变得严肃:“也怪我之前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出现这样的困扰。”
洛一鸣觉得,顾慈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可能并不想听到,但她同时明白过来,一定有什么事是她曾经忽略了但又必须了解的。
他听见顾慈的声音,清晰分明:“其实灵契很脆弱。守夜人和契主都能够让它作废,过程非常简单,只不过代价很沉重。守夜人要毁约,背叛契主就可以了,但是从此他的世界里再也见不到光。契主要毁约,也不难,念一段咒,再饮下对方一杯血水即可,不过……他此生再也没有资格拥有守夜人了。我们常说,守夜人是契主的光,而契主,是守夜人的唯一。但其实反过来说,也未尝不可,不是么。”
谁说不是呢。
洛一鸣偏头去看霍衍在光影中的侧脸,那样好看的轮廓——这个人,可以是她的光,可以是她的唯一。
但是,真的可以吗。
她在问,却不是在问顾慈,也没有在问霍衍,甚至无法问自己——她在问,对着深不见底的命运深渊;她在问,向着无回应之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而衰
第二天一早,教会果然按照洛一鸣说的,将全会的人都聚集了起来,供她点名。
洛一鸣对着花名册上的照片,一个一个对应了一遍。
最后什么也没说。
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都知道,这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教会送走他们的时候,就像送瘟神一般迫不及待。
他们来这一趟,还真是结结实实搞了个事情。只是没想到,主角竟是洛一鸣。
众人出来,霍衍押着夏泓,对胖子说:“我叫了车了,你先回基地。”
胖子愣了愣,道:“挤一挤还是坐得下的,实在不行,小妹可以坐组长腿上。”
洛一鸣:“……”
霍衍伸手一拍胖子的头:“我最近是不是给你太多好脸色了,你挺飘啊。昨天也是,当着那老东西瞎说八道些什么?”
胖子捂头:“开个玩笑,老大饶命。”
霍衍:“你自己先回基地。”说着看一眼夏泓,“至于他,我和会长会想办法安置。”
胖子顿了顿,道:“不带夏少主回静修中心么?”
霍衍:“静修中心是谁都能进的么,他另有去处。”
夏泓冷哼:“搞得好像小爷稀罕去一样。”
顾慈:“那是,比起富丽堂皇的长老别墅,我们那山野之地简陋不堪,怎么入得了夏小少爷的法眼。”
夏泓扬了扬下巴,这时听见霍衍说:“可不是。富丽堂皇的长老别墅就算烧成了灰,那也是富丽堂皇的一把灰。”
夏泓:“……”
胖子干咳两声,说:“小妹呢,她不回基地吗。走前陶姐特意交待我要把人带回去的……”
霍衍:“我说,你什么时候混成了后勤部的人了?还得给她交差呢?”
顾慈:“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陶子的性子,除了你,谁不让她三分。”他看向胖子,“你就说霍衍带着一鸣去玩儿了,她不会说什么的。”
胖子:“好的,会长。还有别的吩咐么。”
顾慈:“夏泓的事,只有你们小组的人知道吧。”
胖子点头:“是的。”
顾慈看一眼霍衍,霍衍抬眸:“他的事,不要声张。瘦子嘴快,你回去多叮嘱留意。至于教会私藏通缉犯的事,等我回来再做处置。”
胖子恭敬道:“好的。”
***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车厢里的氛围莫名压抑。
霍衍坐在副驾,后视镜里,他看见洛一鸣偏头看向窗外,不是那种放空的目光,倒像是要捕捉点什么,目光炯炯。
他之前就察觉到,这孩子走路时候,视线极其爱往四处瞟,也是这种寻觅的眼神。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在张望着什么——手,她在看人们的手。
今天在教会,她对着名册念完名字,目光会在对面人的脸上反复打量且有意识地和对方对视,但霍衍注意到,每当她说着“过”的时候,眼神都会好似不经意但又无一例外地,落在对方的手上。
“找人是个技术活,可不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找对方法,需要的就只是时间了。小鸣,再接再厉。”看不下去的夏泓开口打破沉默。
顾慈乐了:“嘿,我看出来了,你比孟晓有文化。”
夏泓撇嘴:“比她有文化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好吗!”
顾慈:“我说这话本意也不是让你骄傲啊。”
夏泓默了默,怒道:“你什么意思!”
洛一鸣幽幽开口:“他的意思是,本来以为你比孟晓还文盲,但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在文盲这件事上,还是孟晓略胜一筹。总之就是,你和孟晓都是他心目中的极品文盲,虽然目前孟晓暂时领先,可他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戒骄戒躁,早日把孟晓赶下神坛,斩获本该属于你的荣耀。”
夏泓:“……”
顾慈笑着说:“这可都是她说的,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夏泓:“你怎么回事!亏我刚刚还安慰你!”
洛一鸣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偏头看向夏泓,面带惊讶:“你竟然听懂了?”
夏泓:“……会长,你让让,我要打死她。”
顾慈:“先忍忍,下了车再说,别弄脏人家的车。”
前面开车的司机目光往后瞟了瞟,笑着接话:“你们是一家人吧,感情真好。”
敢问师傅您从哪里看出来感情好的?
霍衍:“小孩调皮,欠管教。”
师傅:“哪里,活泼一点才好,而且我看你女儿学习成绩应该很好吧,讲话跟个小大人似的,透着机灵劲儿。”
霍衍:“还行吧,比文盲是要强多了。”
再一次当女儿且调皮欠管教的洛一鸣:“……”
再一次觉得自己被怼了但并没有证据的夏泓:“……”
师傅:“而且我看着你爱人也像是个文化人,戴副眼镜斯斯文文,倒不像是那种花天酒地的小年轻。最近应该都不怎么去酒吧了吧,可别像上次那样喝得人事不省让闺女担心了。”
戴副眼镜斯斯文文莫名奇妙被安排上爱人和闺女的顾慈:“……”
只能说C县真的太小了,这个司机师傅竟然就是那天晚上那位大哥……
霍衍倒是淡定:“上次酒精中毒躺了好几天,最近老实多了。”
两人语气熟络,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顾慈小小声:“亲爱的闺女,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洛一鸣:“倒也不是很重要,就让它过去吧。”
夏泓:“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搞在一起的?”
顾慈:“我们要搞在一起有必要背着你?”
夏泓:“……好像也是,所以你们真的搞在一起了?!”
顾慈:“搞你妹!”
夏泓突然大声:“我没有妹妹!”
司机师傅笑了:“看来兄妹俩感情不太好啊,你做哥哥的,要多让着点妹妹。你要是老欺负她,这住同一屋檐下,不定哪天她就往你杯子里吐口水。”
夏泓愣了,然后一惊:“小鸣妹妹你……没有吧。”
洛一鸣摸着下巴:“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夏泓:“卧槽!想什么想!洛一鸣我告诉你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司机师傅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夏泓觉得,这司机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人接听
下车时候,师傅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爱:“祝你们生活愉快。”
夏泓看着远去的车屁股,说:“爸爸们,我饿了,回家吃饭吧。”
顾慈:“乖儿子,记得早上对过的口供么。”
夏泓:“当然。关于一鸣去过静修中心和大闹教会的等等事情,我一概毫不知情。”
顾慈:“很好。”说着看向洛一鸣:“乖女儿,一会儿孟晓要是问起,你怎么说。”
洛一鸣:“经过三天三夜的‘守夜人入门培训’,我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对守夜人这个身份有了全新的认识。”
霍衍嗤笑:“这扑面而来的造作官腔,一听就知道是和会长串的供词。”
顾慈:“……”
***
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鼻而来的香味简直让夏泓热泪盈眶。
他扑向饭桌,手伸向那盘蟹脚,然后手上就挨了一巴掌:“去洗手,摆碗筷。”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晓晓,你这厨艺突飞猛进得厉害呀。”顾慈夹了一筷子鸭掌筋,夸赞道。
易初勉:“你清醒一点,这是她点的外卖,热了一下而已。不过,点外卖的功力确实有长进。”
孟晓笑起来:“这家确实好吃,我和一鸣之前去过的。不过可能不合衍哥胃口。”
霍衍没怎么动筷子,就吃了几口南瓜羹和紫薯粥,看着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他喝了口水:“太咸了。”放下杯子,突然看向洛一鸣:“你喜欢吃辣?”
正在挑着鸭掌筋里的小米椒吃得不亦乐乎的洛一鸣愣住,然后点头:“嗯,挺喜欢的。”
孟晓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一鸣超能吃辣的。不过之前为了某人,炒菜连盐都舍不得放,不要说辣椒了。”
顾慈适时说道:“一鸣对阿衍很用心。”
夏泓不甘示弱:“霍大哥也对小鸣很好啊,他把小鸣带去静修中心修养,还帮小鸣找人,把教会那帮煞笔治得服服帖帖。”
“……”
空气突然安静。
孟晓:“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不要告诉我那个什么‘守夜人入门培训’还有这些环节。”
她就觉得洛一鸣突然不见踪影好几天很不对劲。
连手机也没带。期间洛父打电话来,还是她用“期末考在即,洛一鸣闭关学习,手机暂托自己保管”这样的蹩脚理由搪塞了过去。
而顾慈他们给孟晓的理由更是蹩脚,什么带一鸣去参加“守夜人入门培训”……她信了他们的邪。
霍衍给了夏泓一个眼神,夏泓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头埋进碗里,安静扒饭,不敢吱声。
霍衍:“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孟晓把碗一放:“我吃完了。”
易初勉擦擦嘴:“我也吃好了。”
霍衍抬眉看他们,干脆也放了碗:“行,那不如,开个会?”
说着,起身往客房走。
孟晓和易初勉跟着走了。
夏泓嘴里一包饭,抗议道:“我还没吃饱呢!”
顾慈:“是吗。你霍大哥也没吃饱,被你气饱的。”
夏泓委委屈屈地放下碗筷:“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顾慈转头拍拍洛一鸣肩膀:“你慢慢吃,不用理他们。今天夏泓洗碗。你吃完了就去洗澡睡觉,好好休息。马上期末考了。明天可再不能旷课了。”
看来顾慈入戏很深,这老父亲一般的发言让洛一鸣有些囧,她点头道:“好。”
夏泓:“你又知道今天轮到我了?你们无不无聊,整天盯着我洗碗……”
顾慈:“但凡——”
夏泓愤愤然起身,凳子摩擦地板发出“嘎——”的一声锐响,他别别扭扭道:“但凡我有点自觉!好的,我知道了,开会吧。”
说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顾慈哭笑不得跟上去。
***
洛一鸣看着客房门合上,放下了筷子。
她摸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机械的女声回应她:“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便真的,稍后再拨了一个。
如此重复,一遍,又一遍。
***
客房内。
孟晓冷冷道:“为什么要瞒我。”
顾慈:“不是怕你担心么。”
孟晓:“那暂时不说这个。你们俩我能理解,可是小泓你为什么会在教会?”
夏泓噎了噎,顾慈便道:“他被教会的人绑了。”
孟晓拍桌:“岂有此理!”
夏泓也拍桌,对顾慈道:“能不能别说那么难听!我也有负隅顽抗的好吗!双方僵持不下好吗!”
说着气鼓鼓,看向孟晓:“还有你,就关心小鸣。我脸被人揍成这样了你也不问问,听见小鸣的事倒是急了,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眼子的。”
孟晓冷哼道:“你是谁啊,别人打你一下,你要还十下,必定是不能吃亏的,再说了,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我要回回都问问,那我不成十万个为什么了,我不烦你也烦吧。”她看着夏泓挂彩的脸:“之前说没说过不要私自行动,你倒好,自作聪明往外蹦跶,就该让你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夏泓气鼓鼓:“你懂什么!我是去找重要线索的!”
两人剑拔弩张。
霍衍凉凉地:“你们吵够了么,开会呢。请问能开始说正事了么。”
夏泓:“你们都不问问我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顾慈:“你难道不是在虚张声势吗。”
夏泓:“才不是好吗!我真的掌握了新的线索!”
易初勉突然道:“你想起来了么。”
夏泓明显一愣:“你怎么知道?”
易初勉默了默,道:“其实,那晚……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恶灵围攻长老别墅。”
众人看过来。
孟晓:“这是什么意思?”
易初勉看着夏泓:“那天我在学校。你打电话让我去夏家。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倒在城堡后的小树林里,醒来的时候告诉我你目击到的现场,然后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慈:“那当初霍衍问你另一个目击者是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易初勉默了。
霍衍悠悠看向顾慈,道:“夏泓身上的封印,当初严掌柜种上的时候,有告诉你会有什么副作用么。”
顾慈愣了愣,道:“因为夏泓强行破过一次封印,体质特殊。加上重新种上的是最强的新品种封印,老严倒是说过,会有一些不良反应,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夏泓是第一个试用者。目前为止也是最后一个。”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子
霍衍:“夏泓的确出现了不良反应,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说着看向易初勉:“你知道,可一直都在瞒他。”
夏泓:“阿勉?”
易初勉:“没错。自从种上新的封印之后,你开始出现间歇性失忆的情况,我知道,姑姑和姑父也知道。他们让瞒着你。”
夏泓默了默,道:“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易初勉:“可能怕你觉得自己有残缺吧。毕竟从小时候一直对身高耿耿于怀就能看出来,你是个过于敏感容易自卑的小孩。”
夏泓握紧拳头:“……敏感你个头!自卑你个鬼!”
易初勉:“很好,骂人的时候不再口不择言了,小泓还是长大了。”
夏泓:“……你个神经病!”
孟晓:“……我说两位,请回归正题。所以呢,小泓你记起来什么了。”
夏泓:“我脑子里最近会偶尔会闪现那晚别墅起火的画面。总觉得自己当晚是在场的,但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易初勉探究看过来:“你以前忘记了的事,那就是永远忘记了。这是第一次,重新回忆起来。”
夏泓:“但是很模糊。所以我去了一趟我家,想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
霍衍:“所以呢,想起什么了。”
夏泓:“那晚,在现场,我看到了身着黑袍的亡灵法师。”
片刻的安静。
易初勉眉头皱起:“你确定?”
夏泓:“我确定。其他的画面都很模糊,但是黑袍法师的身影非常清晰。”
顾慈突然对易初勉道:“但是小泓之前告诉你的,并没有黑袍法师。”
易初勉点头:“对。”
孟晓:“你真的确定吗?会不会因为封印的副作用,记忆出现了错乱。”
夏泓:“那个画面很真实,绝不会有错。”
顾慈看向霍衍:“这不是正印证了你的猜想:黑袍法师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易初勉:“那就意味着,站在我们对面的,是整个亡灵法师界。可是——动机是什么?”
霍衍并不答话,而是话锋一转去看夏泓:“教会的人问了你什么。”
夏泓:“他们想让我供出阿勉和晓晓的下落。”
霍衍:“没别的了?”
夏泓一愣:“没了。”
孟晓:“话说你们怎么会知道教会绑了小泓?该不会是……”
顾慈:“没错,你霍大哥在教会安排了眼线。”
夏泓:“那你们来的速度也太慢了些——”说着猛然想到什么,“等等,你难道是故意的?故意等他们对我严刑拷打完了之后才过来?”
霍衍:“哟,挨了顿揍,脑瓜都更灵光了。”
夏泓义愤填膺:“我看那些人怕你怕得要死,你明明一句话就能将我救出来!”
霍衍:“能一样么。你看啊,我们这一来获取了有效情报,二来让他们坐实了私藏要犯的罪名,三来还把你救了。一举三得,皆大欢喜。你这也不算白白进去一趟,好歹最大化地发挥了你的价值。小不忍则乱大谋,受点皮肉苦不算什么。”
夏泓:“神他喵皆大欢喜!明明是最大化地榨取了我的价值!受苦的又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你就是一点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霍衍:“我既要考虑怎么造福协会,又要考虑如何整垮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你一通缉要犯的感受,你说是不是。理解万岁。”
夏泓:“……”
孟晓::“我之前就想问了,霍大哥你近来反常的很,为什么紧盯着教会不放。他们真的和那夜的事有关系么,莫非……你有证据?”
霍衍:“我没有证据,也不确定教会是否有参与那件事,但就算他们有参与,顶多就是帮凶。从这次夏泓被抓他们却只是问你们俩的下落就能看出来,主谋另有其人,而且在对付你们的事上并没有和教会通气。再说,我也不单单是盯着教会,捉拿三家少主的通缉令赏金也日益见涨不是么。”
顾慈失笑:“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像极了被权欲熏黑了心,按照这势头,下一步就该是夺我的权篡我的位了。”
霍衍:“没错,打压教会,对三家赶尽杀绝,如此一来,便是协会一家独大。等到协会立稳脚跟,依我在会里的实力威望,夺权篡位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你们不会半点都没看出来吧。”
夏泓干笑:“霍大哥,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霍衍:“可是我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告诉你们:我就是这样的人。”他面上的笑带上几分轻佻,“只不过你们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沉默。
他们似乎都在等,等谁先打破这凝固的沉默。
“但是有人会相信。”是易初勉的声音。
霍衍笑了:“没想到这种时候,最懂我的竟然是你。”
他看着易初勉:“教会近年来突然一改往日路线,不再滥屠亡灵,而是大肆宣扬‘长老原罪论’。按理说,这种空穴来风的虚妄之言是不会有人买账的,但妙就妙在教会这帮人的返祖属性。他们携带的前世记忆一定程度上让他们见证者的角色能够立得住脚。所以,就连离经叛道的‘长老原罪论’也具有了一定的煽动性和破坏力。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高妙。但我不觉得教会那群饭桶能够想出来这个法子。而且,这其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教会本就不怎么光明的形象因为这个惊世骇俗的反动言论变得愈发猥琐了起来,这些人似乎已经在群众路线上自暴自弃了——虽然他们自身可能压根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有人在给教会支招,但动机叵测。”
“再就是不久前,长老别墅遇袭。除了恶灵,行凶者里还有我们协会失踪已久的猎灵师们——摆明了想要拉协会下水。可后来顾慈被抓走,但对方却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最后,教会抓住了夏泓,却不知道孟晓和易初勉的下落——这说明幕后黑手并没有将关于你们的情报和教会共享。到这里,是不是一切都明朗了。”
“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而那只手,不见得就是要扶持教会,也不见得非置三大家族于死地不可,甚至不见得是要处心积虑陷害协会。他想要的,也许很简单——让灵族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之中。他针对的,不是任何一方势力,而是整个灵族。”
霍衍手指轻敲桌面:“既然如此,我便如他所愿,将这浑水搅得更浑,动静越大,越好。”
顾慈恍然:“你是想让他主动来找你。”
孟晓:“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会来找你?”
易初勉:“他会的。搞事情的终极乐趣不在于事情搞得多大,更多在于被搞的对象是谁。比起草包教会,自然还是协会好玩刺激。”
霍衍笑道:“就是这个理。此人机关算尽,从他的布局来看:不讲章法,但求排场。想必是个爱刺激的。心思狡诈手段高明,我倒是乐意亲自会一会他。”
易初勉:“此人身份依然不能确定。棋局布得这么大,我倒是觉得,也许就连黑袍法师,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霍衍:“就是要这样,才好玩。”
二人对视,火花四溅。
夏泓:“这浓浓的变态气息是怎么回事……”
孟晓:“我常因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顾慈:“你搞这么变态的小动作有请示过你的直属领导我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骚扰电话
孟晓:“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一鸣为什么要去静修中心休养。”
霍衍:“她被瘴气伤得太重,假死过去,放着不管的话怕是小命不保。”
顾慈此时道:“一鸣好像心里有事。她说自己是故意接近亡灵的,因为不想当守夜人。”
易初勉冷冷地:“胡闹。”
夏泓:“我就说吧,别看她平时安静老实,其实脾气大得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搞就搞大事情。”
霍衍:“听上去你很欣赏她。”
夏泓:“也没有。不过和她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起来,现在这样还算顺眼一些。”
“一鸣不是这么任性妄为的人。”孟晓沉吟,随即问道:“她怎么会被瘴气伤得那么重……霍大哥你怎么样,有被反噬么?”
顾慈闻言,看向霍衍,神情复杂。
霍衍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她在找人么。”
孟晓一怔,“找什么人。”
霍衍:“手部有明显特征的人。”
夏泓:“你是不知道,小鸣为了找那人,砸了教会的财神殿,把教会上上下下闹了个底朝天。太踏马帅了,可以说是我对小鸣黑转路的历史性时刻。”
孟晓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半晌,才问:“那人是谁。”
夏泓:“不知道啊,没找着。”
顾慈:“说来也蹊跷,一鸣是怎么知道那只玉灵犀藏在财神爷手里的?”
孟晓表情忽然变得心虚起来:“是……我告诉她的。她有天突然问我,如果我想要恶搞教会那帮人的话,会用什么法子。我说当然是把他们的镇会之宝当他们面给砸稀吧碎……可是我只说了那东西藏在财神殿,没说在财神爷手里啊。一鸣果然冰雪聪明,举一反三。”
顾慈:“那么问题来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晓抿唇去瞟旁边的易初勉:“……是阿勉之前告诉我的。”
顾慈笑出声来:“我说,这位兄弟,这个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易初勉:“如果我说,我还知道洛一鸣在找谁呢。”
众人目光聚焦过来。
易初勉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放在桌上,众人整齐划一立即屏气捂鼻。
夏泓:“有话好好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祭出这种杀伤性生化武器。”
易初勉将桌上的雪芋汁重又收回去:“抱歉,拿错了。”然后掏出另一瓶,摆在桌上。
是冥耳。
易初勉:“洛一鸣对我用过冥耳。”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夏泓:“没想到小鸣还是个龇牙必报的主。”
顾慈幽幽地纠正:“睚眦必报。”
孟晓:“一鸣才不会为了报复做这样的事。”说着去看易初勉。
易初勉淡淡的:“你倒是了解她……她是不是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孟晓微怔:“有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易初勉:“……现在是我在问你。”
孟晓:“哦。没有吧……没有见过,而且也从没听她提起过。”
易初勉:“她催眠我,问我记不记得五年前的双胞胎姐妹。紧接着,追问这瓶冥耳的来历。”他摩挲着冥耳的瓶口:“自从上次从灵域回来,洛一鸣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敌意。”
孟晓:“那不很正常么,你都那样阴她了,难不成她看你时候还要饱含爱意?”
易初勉缓缓眨一下眼,“那夏泓怎么说。”
突然被cue的夏泓当即炸毛:“你什么居心,这时候提我!我怎么了?小爷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鸣才舍不得跟我记仇!”
易初勉给了他一个白眼,并不说话。
孟晓:“也不对。我后来和一鸣聊过,她应该是不介意那一夜的事了才对,没道理独独针对你啊?”
易初勉:“她不是针对我,她针对的,是这瓶冥耳。”
霍衍:“所以,你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五年前,洛一鸣的双胞胎姐妹出事,而且和冥耳有关系。灵域那一夜的事让她怀疑你就是当年的凶手,所以用冥耳催眠诱供。而洛一鸣这次去教会要找的人,就是那个凶手。”
易初勉:“没错。”
“哐啷——!”外面传来碗摔碎的声音。
霍衍几乎是立刻地,起身往外走。
洛一鸣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客房里出来,连忙说:“怎么都出来了……我就是手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孟晓:“没事,会已经开完了。”
夏泓:“太好了!少洗一个碗,嘿嘿嘿。”
众人:“……”
顾慈:“你这安慰人的说辞倒是别致。”
夏泓:“谁要安慰她了!你想多了好吗。”
顾慈:“好的。”
夏泓:“……”
这时餐桌上的手机响了。
顾慈:“阿衍,你电话。”
霍衍接起手机。
他还没说话,对面像是吃了炸药:“又是你对不对?你神经病啊!有完没完?拉黑了你就换着号打?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压根没见过你!这年头老婆还能换呢,换手机号还不是家常便饭?你这煞笔怎么就这么缺心眼?!我告诉你,你再敢来电骚扰,下次我可就直接报警了!”
然后电话被掐了,对面传来忙音。
见霍衍脸色不对劲,顾慈问道:“怎么了?”
“没事,骚扰电话。”霍衍将手机收起来,目光轻轻掠过洛一鸣,落在了夏泓身上:“你,最好有点在逃犯的自觉,没事不要出门招摇。这次是运气好,再有下次,保不齐你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被咒的夏泓憋憋屈屈:“我知道了。”
霍衍定定看了洛一鸣一阵,突然走近。
洛一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很快回神,刹住步子。
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惶落入霍衍眼底。
这个孩子,就像一只随时提着心吊着胆的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惊得毫无章法地扑棱翅膀。
霍衍上前半步,伸手探了一下洛一鸣的额头,体温正常。
可她的脸色灰败得就像被秋风打落的枯叶。
从这张脸上,霍衍甚至瞧出那么一丝行将就木的征兆。
他眉头拧得很紧,却不再去看洛一鸣,而是转向孟晓:“你今晚会留在这吧。”
孟晓一怔,点头。
霍衍看一眼洛一鸣,对孟晓道:“有什么问题的话……第一时间联系我。”
孟晓不明所以,看一眼洛一鸣,看一眼霍衍,道:“好的。”
霍衍:“回协会吧。”
孟晓:“我送你们。”
顾慈:“送什么送,歇着吧。”
孟晓:“还是送送。”
顾慈刚想说话,就听见霍衍的声音:“那就送吧。”
“……”
说着,三人一齐出去了。
孟晓将两人送到楼下。
霍衍:“想说什么。”
孟晓:“一鸣是个闷葫芦,有些话她不会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旁观者清
霍衍:“她自己有嘴,说不说,是她的选择。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代劳的。”
孟晓:“那我就是想替她说,怎么着吧。”
霍衍闭了闭眼:“得,你说,你说。”
孟晓:“一鸣是喜欢你的,真心实意那种。我从没见一鸣喜欢过什么人,霍大哥,你对她来说很特别。”
霍衍:“所以呢。”
孟晓:“她绝对不会想要伤害你,除非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霍衍:“我知道。”
孟晓微讶:“你知道她的苦衷?”
霍衍:“这个倒没有。”
孟晓说得坚定:“虽然一鸣这次犯了错,但她可能只是需要时间去想通一些事情。霍大哥,请你务必多给一鸣一点耐心,不要失望,不要暴躁,更不要为难她。答应我好吗。”
霍衍失笑:“你这架势,像在托孤。”
顾慈看向霍衍,笑道:“其实,我觉得,你对一鸣,其实算得上纵容了。”
霍衍:“是吗。那不是她有孟晓同志这位强硬的靠山么,我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孟晓勾唇,眯着眼看向霍衍:“霍大哥,我们要不打个赌。”她扬扬下巴,“霍大哥你一定会喜欢上一鸣的。”
霍衍挑眉:“哦?何以见得。”
孟晓斩钉截铁:“因为一鸣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子,你只是需要时间和契机去发现这个事情。而霍大哥你有着一双能够洞穿人心的眼睛不是么。所以,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一鸣的魅力所征服。”
霍衍听乐了:“会长,你听听,我这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顾慈:“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倒是觉得,她说得甚是在理。”
霍衍:“……”
孟晓一脸得意,挥挥手:“我就送到这,两位慢走。”
霍衍突然叫住她:“有件事,想问你。”
孟晓:“什么?”
霍衍:“你之前说你告诉易初勉他们,恶灵围剿长老别墅当夜,你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骗他们?”
孟晓:“我不是说了吗,不这样的话,阿勉不会消除疑心的。”
默了默,霍衍道:“孟晓同志。”
这四个字声音沉沉,孟晓莫名心头一跳:“怎么。”
谁知霍衍眨眨眼,却是道:“你有心了。”
孟晓暗自松一口气,嘿嘿笑道:“应该的。”
***
孟晓上了楼,客厅里只剩易初勉一人,夏泓在厨房洗碗,洛一鸣回了房间。
孟晓在易初勉边上坐下:“一鸣对你用冥耳的事,怎么没有和我讲。”
易初勉偏头看她:“讲了又怎样,你要替我主持公道?”说着张了张嘴,拉长音道:“哦,怕我瞒着你打击报复她。和你说了,你才好从中袒护。”
孟晓:“……能好好说话么。”
易初勉:“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孟晓:“……好吧,是实话。”她探身将易初勉手里摆弄着的小玩意儿拿下来,抓着他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记仇,但是一鸣的仇你可不可以不要记。而且她也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并没有过分。”
易初勉:“你是不是忘了,我那些宝贝,是以什么罪名被你砸碎的。”
孟晓顿时心虚,然后蛮不讲理道:“反正,你不能动一鸣。”
易初勉反手握住她:“晓晓,你知道么,人类都是会变的。他们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孟晓抬眸看他,嘴角轻轻勾了勾,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是想说,我认识的那个善良可爱的洛一鸣已经不在了,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吗。”
孟晓挣开他的手,突然道:“阿勉,你喜欢我什么。”
易初勉怔了征,重新抓回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好似陷入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气势汹汹地找来宋家英勇赴死的样子,真的很迷人。和我吵架的样子,也充满了活力。我那样羞辱你,你却看不懂眼色一样贴上来,固执地说要报恩,像个小傻子。宋老爷子整我那次,你哭得好像即将要守活寡一样撕心裂肺,整张脸变形,丑得触目惊心。一边哭还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以后要保护我……这么蠢的样子,可我竟然觉得可爱。你的所有模样,我都觉得可爱。”
孟晓脸上绯红:“你……你怎么夸人都像骂人一样啊。可爱就可爱,傻子、丑、蠢样这样的字眼可以去掉。”
易初勉歪头去看她的脸:“你的脸,就像猴子屁股一样红——我夸得如此委婉含蓄,你都能害羞成这样。再直白露骨一点,你岂不是要羞得打人。”
孟晓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我看你是讨打。”
易初勉捂着心口:“看,我就是担心你会这样。”
孟晓笑着白了他一眼。
然后她垂着头,眼睫也垂下来,声音忽然软下来:“可是,阿勉,你知道吗。不只人类,我们也都是会变的。以前的我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讨厌身边的每一个人,讨厌整个世界,也讨厌自己。直到遇见了一鸣,是她造就了你眼前的这个孟晓。你现在看到的,喜欢着的这个我,是拜她所赐。”
她望向易初勉,眼里是坚定的光:“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身边的大家,喜欢你——而我所喜欢的一切,全都是拜她所赐。”
“所以,就连现在,我在因为你的话而心动的同时,也忍不住去庆幸:我怎么就能那么走运,遇上了洛一鸣。”
孟晓语气坚定:“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她是不是犯了错,我都会站在她身边,我会拼尽我最后一丝力量,去护住她。”
易初勉定定地看进孟晓的眼里,突然说:“你还应该庆幸,洛一鸣不是个男人。”
孟晓:“?”
易初勉:“她如果是个男的,在你对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她就会被我暗鲨。”
孟晓笑起来:“你怎么这样狭隘。在真爱面前,性别不值一提。”
易初勉:“请不要挑衅我。”
孟晓突然想到什么,笑得捂住肚子:“这时候你的台词应该是:女人,你这是在玩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初勉:“……”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星记
孟晓洗好澡进屋里,看见洛一鸣正躺在被窝里抠手机。
“还没睡呢。”
洛一鸣:“等你。”
孟晓:“嘿嘿,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都睡不着?”
洛一鸣:“这倒没有。”
孟晓:“那我在身边的时候你有没有睡得更香?”
洛一鸣:“倒也没有。”
孟晓:“所以你意思是说:我对你来说就是空气?有没有都一个样?”
洛一鸣:“没有空气人就死了。”
孟晓愣住,然后说:“对哦。”随即反应过来:“所以我还不如空气……”
洛一鸣眨眨眼:“我们为什么要在睡前聊这么没有营养的话题。”
孟晓笑开来,钻进被窝里,和洛一鸣面对面,“那不如我们来聊点有营养的?”
孟晓:“你觉得霍大哥帅吗?”
洛一鸣如实回答:“很帅。”
“哪里最帅?”
“哪里都帅。”
“不行,一定要选个最帅的地方。”
洛一鸣陷入沉思,一分钟后:“眼睛。”
“为什么?”
“里面有星星。”洛一鸣顿了顿,续道:“有月亮,还有太阳。”
孟晓听了,想到什么,笑着唱起:“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
洛一鸣:“这是什么歌。”
“你等一下啊。”孟晓摸出手机,点开这首歌:“《水星记》。”
“来,我们继续。”孟晓接着问,“那你喜欢他什么呢?他性格那么恶劣。”
洛一鸣反驳:“衍哥很好。”
孟晓笑问:“你知道吗,你的‘衍哥很好’就像‘祖国万岁’一样,虽然坚定,但总让人觉得不够诚恳,干巴巴的。”
洛一鸣微皱眉。
孟晓:“你别不服气,不然你说说,你的衍哥哪里好。”
洛一鸣:“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孟晓没想到洛一鸣会这样说,一时呆住。
“其实,你这话,不太严谨。”孟晓斟酌着,压着嗓子一板一眼地说:“霍大哥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力,赋予了他两极化的人格魅力:他可以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也可以是这个世上最冷酷的人。他,就是冰与火之歌。”
洛一鸣似乎在思考。然后孟晓就听见她说:“晓晓,你是不是……也喜欢衍哥。”
孟晓:“咳咳咳咳……”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全世界都必须喜欢你衍哥吗?”
然后她居然看见洛一鸣点头了。
孟晓一时无语:“你大概就是恋爱脑的究极体了吧,我算是开了眼了。”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一鸣,我觉得,衍哥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持续的安静。
孟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洛一鸣:“假命题需要的不是证明,而是证伪。”
“……”
孟晓:“我不管,快问我,为什么。”
洛一鸣汗颜,但还是乖乖照做:“为什么。”
“霍大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看透一个人。所以,对他来说,讨厌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喜欢一个人也是。而一鸣你,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讨人喜欢可人疼的好孩子。所以,霍大哥其实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洛一鸣眨眨眼,此时手机里正唱到: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还有,一鸣。”孟晓挪过来一些,靠近洛一鸣,右手环住她的肩膀,轻轻抱住她,“无论发生什么,不管做出什么选择,请你一定不要去怀疑,你是善良的,我的一鸣永远都是最善良的。”
“我觉得我抱着一件脆弱的宝物。我甚至觉得地球上没有比他更脆弱的东西了。”——孟晓抱着怀里的人,想起她在有一天午后给自己念的《小王子》里的这段话。
孟晓此刻想紧紧拥抱洛一鸣,可又不敢用力。
洛一鸣感觉到孟晓贴着她的侧脸,颊上落下一滴温热,她动了动,发现孟晓抱得很轻,便又不再动了。
今晚的孟晓有点儿奇怪。虽说她平时也爱说些肉麻话,可并不像这样一本正经。
洛一鸣任她抱着,忽然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孟晓和自己一起睡时,从来不关灯。
***
闹钟再一次被孟晓掐掉,洛一鸣在一边含糊说道:“起床了。”
孟晓没睁眼:“你起我就起。”
然后洛一鸣没声儿了。
“哎,你怎么不起啊。”孟晓闭着眼嘟哝。
洛一鸣拖着音道:“你起我就起。”
孟晓:“……”
孟晓:“我昨晚快睡着那会儿想起来一个事,想问你来着,但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洛一鸣:“什么。”
孟晓:“你是怎么知道教会那玉灵犀藏在财神像里的?”
“他们那里所有的神像,就属财神爷面前的玻璃擦得最亮堂。而且他手里的元宝相比其他地方明显光滑瓦亮一些,是常年被触摸的样子。”
孟晓闻言,终于睁了眼:“哎呦,不错哦,洛柯南。”
洛一鸣也缓缓睁眼:“起床了。”
说完,一动不动。
敲门声。
是易初勉:“十分钟。不出来,我就进去。”
人形闹钟强势上线。
孟晓:“我们早就醒了,聊天呢!”
虽然隔着门,但她们仿佛还是看见了易初勉那看破一切的冷笑。
孟晓起床穿衣服,听见门外的人离开的脚步声,看着床上重又闭上眼睛似乎再次睡过去的洛一鸣——她突然觉得,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话,那她可以完全不在意那一天是怎样发展又是怎样结束的。
“山在,树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这就是最好的世界,是五年前的孟晓,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
那时候的她,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孟晓从出生就带着红眼症。
这病症,本人倒是不痛不痒,只是旁人如果与她对视上,立马便会眼红面紫,上吐下泻——用他们的话讲,是个晦气至极的毛病,而她,是瘟神转世。
“小瘟神”这个外号她其实可以接受,不管怎么样,好歹是个神仙。
然而更多的是“兔子精”“红眼怪”“吸血鬼”……此类外号,不胜枚举。
总之,神仙鬼怪她全占齐了。反正,就是没有被当成过人。
不过,严格来说,她也确实不能算个人。
但那时年幼,没能理解母亲临死前说的“你爸他不是人”原来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孟晓一直以为这是在骂她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外婆就常骂骂咧咧地说他不是人、不是男人、不是好人诸如此类。
所以孟晓知道,说一个人不是人,就是在骂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好的世界
而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号别称其实也正是在骂自己,只不过比较委婉(并不)。
母亲一直教导自己要宽容大度不计较,只有狗才会在被咬的时候咬回去,人不会。
孟晓便问母亲:那人会怎么做呢。
母亲说:人会找到狗的主人,让他管好自己的狗,并且赔钱。
与此同时,外婆也一直在给孟晓灌输她的理念:人活一口气,别人要是骂你,一定当场骂回去。当时要是没发挥好,回来好好组织语言,第二天再接着骂,骂赢为止,知道吗。
孟晓不由感慨:做人好复杂。
她去问外公,外公是这么说的: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开心的话,不做人又有什么要紧。
于是,当再一次被班上男生指着她喊“红眼怪”的时候,孟晓横眉立目,二话不说在那货手指上咬了一口。
然后她发现:外公说的很对,不做人的她,很开心。
从那之后,能动手的孟晓绝不动口,打不过的她就出动生化武器,想尽法子和对方对上视线。
自此,孟晓臭名远扬,许多好事之徒慕名而来,虽然最后他们都没能在孟晓这讨到便宜,但孟晓自己到底也免不了一身狼狈。
她有次一身伤回到家里,孟母一见了就开始哭,外婆怒发冲冠拉着她要去学校讨说法,外公翻出电话簿打电话给班主任。
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听见她说:打她的人比她还惨,腿骨折,住院了。
妈妈呆住,外婆竖起大拇指夸她做得好,外公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她就这样,浑身是刺,一拳一脚打出了一条路,路上再没人敢对着她指指点点,只敢背着她指指点点。
只不过,每次打架回去,让妈妈发现了,她都要哭。
孟晓总是这样安慰她:我打回去了,他比我惨。
妈妈:晓晓,以后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孟晓摇头:我不打他们,他们也要打我,我要是被打坏了,那你不是会更难过。
然后她就看见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对不起。
孟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后来妈妈得了重病,身体一日一日垮下去。
孟晓依然不停打架,大多数时候鼻青脸肿陪在病床前。
妈妈临走之时和孟晓说:“你的性子不像我,其实很好。妈妈就是老爱胡思乱想,才把身子搞垮了。晓晓,你要一直开开心心的,要记得,妈妈爱你。”
孟晓点头。她会努力去记得,妈妈爱自己。
可是,其实孟晓记的最清楚的,是妈妈的眼泪。
她每一次哭,都是因为自己。
孟晓其实偶尔会觉得,妈妈会不会是被自己气死的。
可她的本意只是想证明给妈妈看:没有人能欺负自己。
她做错了吗。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妈妈走后,孟晓就好像一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力气去还手了。
反正,她已经再没有什么要去证明的了。
***
有一天,孟晓听到外公外婆和一个陌生人讲话。
她那个不是人的父亲派人找上门来了,要带走孟晓。
但母亲生前交代过二老,决不能把孟晓给父亲那边的人,他们会要了孟晓的命。
可是不把人交出去的话,二老会有麻烦。
之后她上下学都是二老亲自接送。
每次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以及在校门口翘首以盼的身影,她的脑海里都会跳出一个画面:她那个不是人的父亲忽然变作一只怪兽跳出来,一口将两位老人吞进肚子里。
孟晓不怕被骂,也不怕挨打,可她怕这样的事情:就像妈妈离开自己那样,外公外婆也要离开——而之所以会离开,就是因为自己。
她才不要再这样了。
***
学校有一栋废弃许久的教学楼。说是闹鬼。
当然,学校官方的说法是建筑过于陈旧,存在安全隐患,暂时弃置,到时候推倒重建。
孟晓这几天常常旷课,一个人爬到楼顶,盘腿坐在上面晒太阳。
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孟晓再一次来到楼顶,这次,她走向天台的栏杆,轻轻翻过去,背靠着栏杆坐下来。
她看着下面,忽然好像明白这里为什么要被红线封起来了。
这个天台为那些想要轻生的学子们提供了过多的便利——想来,这里曾经跳下去过一些孩子,“闹鬼”的传言也是由此而来。
楼底下渐渐有人围观。
是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人。
他们在对她指指点点,好像认得她——学校里恐怕没几人不认得自己。
她还听见有人在喊:“跳啊!你跳啊!”
孟晓试图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但那些人都像蚂蚁一般,辨不清面目。
这时,有人悄悄坐在了她身边,动作很轻,像是怕吓着自己。
孟晓怔怔看过去,是个女孩子,她不认识。
“你是?”
对方笑起来,露出两排牙齿,明显笑得过于用力:“我是初中部的,你不认识我。”
孟晓:“那你认识我?”
“不认识。”
“……”
这时她听见对方说:“今天的太阳真圆啊。”
难道是个傻子?
孟晓黑线:“同学你能换个地方赏太阳么。”
对方仿佛听不懂人话,自顾自说道:“你看呀,真的很圆。”
“很圆有什么稀奇,不圆了才奇怪好吗。”孟晓无语道,一边敷衍地去看天边那火辣辣的太阳。
“你竟然能直视它?!”
“是啊,我能,是不是很厉害。”孟晓继续敷衍道。
“也还好吧。”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回答惹得孟晓侧目,却看见对方手支在眉心,眯着眼睛去看那日头,样子努力而且认真……看来是认真赏太阳来的。
孟晓:“你喜欢太阳?”
女生见她看过来,便看着她点头道:“嗯,太阳很温暖、很明亮,没有谁会不喜欢吧。”
孟晓:“可是这是夏天,现在将近十二点,太阳既毒辣,又刺眼,惹人讨厌。”
孟晓想着,扫了她的兴,她兴许就会离开了。
没想到她说:“夏天的太阳我也喜欢,十二点的我也喜欢。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昼夜晨昏,太阳一直是同一颗太阳。觉得刺眼、不能直视它,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关太阳什么事。因为这样就讨厌它,简直就像三岁小孩跌倒了就要别人帮他揍地板一样幼稚。”
听了这话,孟晓愣了许久。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她刚才没来得及躲开视线,她们对视了。
但是眼前这个女生一点反应也没有。
下课铃声响起。
孟晓身子突然不稳,眼前迅速闪过的景象让她一阵眩晕,微微朝前栽了栽,一双手立刻扶在了她胳膊上。
她看清那女孩额上冒出的汗珠和紧抿的唇——哦,还是有反应的,女生很紧张,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过分用力了些,抓得孟晓有些疼,但她没有说什么。
孟晓攀着栏杆缓缓起身,翻身过去,对女生说:“我饿了,去吃饭吗。”
女孩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回过头来,笑得灿烂:“好呀。”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笑容——女孩身后是晴空万里,可都因为她这个笑瞬间失去了颜色。
所谓“笑容打败太阳”,原来真的存在。
刚刚在赤犀眼里,她看到,女孩拼尽全力抓住了她的手。她牢牢抓住自己,一边哭得停不下来,好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放手吧。”
“我不。”女孩哭得更凶了,但没有松手。
因为无力而最终脱手那一刻,孟晓看见——
底下的人们依然在指指点点,有人发出惊呼,而一直大喊着“跳啊!”的人终于闭了嘴。
而上面那个人,只有上面那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一声又一声,重复哭喊着毫无意义且支离破碎的单音节:“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孩的脸庞因为痛哭而扭曲,而她的头顶,是明媚得过分的一片晴空。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突感刺痛了孟晓的眼。
女孩哭起来的模样,叫孟晓也觉得悲伤起来。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只是为了守护住想要守护的人而已,只要他们活着,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但一想到两位老人对着自己尸体哭成这个样子——不,比起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他们应该哭得更凶吧。
想到这里,孟晓忽然害怕了起来。
女孩绝望而撕裂的痛哭声,叫孟晓惊觉,自己正在做出的,也许是最糟糕的决定。
既然是最糟糕的……那一定会有比这更好的出路才对。
一定会有才对。
***
女孩爬过栏杆,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声音轻松,带点小抱怨:“夏天哪里都好。可一到这个季节,一边饿得发慌,一边又吃不下饭——你有这种感觉吗。”
见她看过来,孟晓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然后顿了顿,重新看向对方的眼睛,道:“没有。我只要饿了就能吃很多。”
女孩笑了:“那你吃东西的样子一定很香,在一边看着觉得下饭的那种吃相,就像小宝一样。”
孟晓没有接话,她不知道小宝是谁,但女孩脸上的笑告诉她,小宝是个很可爱的人。
孟晓学着女孩轻快的脚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
女孩没有看见,孟晓在身后,右手紧握成拳,在左胸口敲击了三下,无声地对着她的背影说:感谢你,再次赋予我生命。
女孩不会知道,在那个烈日当空的正午,她向孟晓伸出的手,被孟晓牢牢抓住了。
抓住了,就再也不放了——在接下来的五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里,都不曾放开过。
后来,当孟晓终于重新找到女孩的时候,对方甚至忘记了那一次的见面,也不记得孟晓这个人。
对于自己的热情,女孩显得局促又疏离。
但孟晓不在意。
她知道就好,她记得就足够。
这个人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她让孟晓明白,原来自己是可以有朋友的。
现在她们几乎天天见面,以后也还会有无数次的见面,但女孩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事。
忘了就忘了吧,忘了才好。
那样,孟晓就从没有以那样懦弱丧气的姿态坐上过那个天台。
那样,她就由始至终,都是女孩口中的那个“小太阳”。
她愿意,一直做她的小太阳。
不管春夏秋冬,还是昼夜晨昏,都一如既往温暖、明亮。
“山在,树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这就是最好的世界,是五年前的洛一鸣,在万里晴空下,亲手送给孟晓的,她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美丽世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黑
深夜,十字路口,红绿灯下。
洛一鸣戴着鸭舌帽,压得过于低的帽檐下是不合时宜的漆黑墨镜。
“小黑。”她对着空气唤道。
身旁凭空现出一道黑气,那黑气渐渐聚拢,团作一颗球,在半空中翻滚。
“大人。”黑球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似乎为表恭敬,他从半空中飘下来,缓缓落在了洛一鸣的脚边。
“怎么样了。”
“找到了。大人现在要去么。”
洛一鸣点头:“去。”
“好的,大人。”那黑球略顿了一顿,问道:“大人为何作此装束?”
洛一鸣:“我看了黄历,最近不太平,低调一点。”
“大人自有石灵护佑,何须担忧。”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
“石灵不敢忘。”
“那就好。”
顿了一顿,石灵道:“大人之前说过许多话,石灵愚笨,敢问大人,您指的,是哪一句?”
“……”
洛一鸣低头去看他:“不管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召唤,不要现身。”
石灵恍然:“原是这句。石灵一直谨记在心。”
洛一鸣点头:“记得就好,我其实有点担心,你年纪这么大了,会不会开始不记事。”
“大人多虑了,石灵将大人的话奉为玉律,一刻不敢忘。”
小黑哪里都好,就是过于拘谨恭敬,且说话的腔调过于复古。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办法习惯,依然觉得别扭。
洛一鸣不以为意道:“其实忘了也没什么,我又不会骂你。”
“大人宽仁,石灵更当自勉方能不辜负大人。”
“说起来,你怎么总是自称‘石灵’,你又不是没有名字……”洛一鸣顿了顿,说:“还是说,你不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
过于迟钝的洛一鸣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她一直觉得小黑像极了人工智能——还是古代穿越过来的那种。
他一向有一说一,且心思细密,体贴周到。有这样别扭的小心思倒是罕见。
洛一鸣:“其实……”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石灵闷闷的声音:“小黑不敢,大人赐的名字,自然是好的,小黑十分喜欢。”
“……”这猝不及防的改口……还敢再言不由衷一点吗┗┃・□・┃┛
她刚刚其实不过是随口一句问话,想来是被小黑过度解读,硬生生变成了话里有话,施压威吓。
他们之间的交流鸿沟一直以来都是客观存在的,原因很复杂。身份、性格、以及言语风格差异等等。
洛一鸣曾多次尝试过去跨越这道鸿沟,屡试无果后终于不得不承认,所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个“不可”并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可能”。
于是她也就顺其自然,不再多解释什么。毕竟,按照一贯的经验,越描越黑是常态。
洛一鸣:“喜欢就好。那你带我去吧。”说着想起什么,“记得离得远远的,他要是敢靠近我一步,一级戒备。”
“是,大人。”
***
灵域。
洛一鸣环视一圈,问:“人呢?”
小黑的球体里化出一只手,远远一指:“在那里。”
“哪里?我怎么没见有人?”
小黑:“大人瞧仔细些,就在那里。”他又是一指。
洛一鸣伸长脖子看了许久,终于隐约看见远处有一个若隐若现似动非动的豆大黑影。
“……”
emmm这可真是离得够远的=_=
小黑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过分听话了,找不到那个妥帖的度。
洛一鸣嘴角抽搐着:“来一趟不容易,总不能远远看一眼就走,好歹说两句是不是。你觉得,我是大声尖叫一声让他注意到我呢,还是再走近一些引起他的注意好呢。”
短暂的沉默。
洛一鸣知道,小黑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细致入微地揣摩着自己的意思,试图寻找最优回答。
她一时竟格外地好奇,按照小黑过分解读的一贯风格,他这回会做出什么反应。
终于,她听见小黑说道:“怎敢劳驾大人,小黑这就去请他过来。”
意识到自己办事不力的小黑瞬间想到了将功补过的法子,他甚至没有等洛一鸣回答,十分麻利地就朝着远处那黑影腾腾滚了过去。
洛一鸣:“……”
黑影渐渐近了。
许明宇周身的瘴气沉滞凝聚,通体混黑,只一双眸子还是蓝色,尚未彻底丧失意识。
洛一鸣:“停,就停在那里。”
小黑拦在许明宇胸口处,不让他再走近。
可许明宇不为所动,依然朝着洛一鸣靠近。
小黑见状,疾速飞到洛一鸣肩头,团作一团的黑气像是瞬间被击散,顷刻间弥漫开来,笼罩在洛一鸣周身,很快,便化作了一袭黑袍。
宽袍大袖,衣角曳地。
洛一鸣的整张脸被掩在幽深的黑色兜帽下。
洛一鸣伸出右手,手里缓缓现出法杖——杖头状如塔形,错落镶嵌着紫色宝石,杖柄雕饰着古老的铭文,整个杖身被氤氲寒气萦绕,连同着洛一鸣的手,也被覆盖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冰纱。
洛一鸣手执法杖,以杖尖击地。
地面震颤,回音轰然。
洛一鸣警告许明宇:“你再朝我走一步试试,我这一杖敲下去,你可能会死。”
许明宇脚下刹住,他定定看洛一鸣:“你来,是要我的灵体么。”
洛一鸣:“还是太近了。”
“什么?”
洛一鸣摆摆手:“你再往后退一些。”
许明宇:“……”他依言退了几步。
“再退。”
他又退了几步。
“好,差不多了,就站那里。”
洛一鸣:“按照之前的约定,你确实欠着我灵体。可现在你堕了恶灵道,灵体已经不能用了。”
许明宇:“那你还来找我?”
“小黑和你签的献祭条款你没有仔细看吧。”洛一鸣站得有些累,索性原地盘腿坐下来,将法杖横在膝上,双肘支在上面,一手托着腮:“小黑。”
半空里浮现出一页文字,洛一鸣指着其中一行,说道:“你看,条款里有一条是这样写的:若是献祭者中途堕入恶灵道,则失去献祭资格,视作违约。违约者应主动上门受刑。”念到这里,她微微皱眉,“当然,‘主动上门受刑’这条明显不切实际。条款还是不够严谨,回头需要再完善一下。”
许明宇:“所以你是来让我受刑的?”
“是的,你没有主动上门,所以我只好主动来找你。”
许明宇又略微退了退:“……受什么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世
洛一鸣:“百鬼噬。过程可能有点痛苦,但是很快就能结束。”她微直了背,定定看许明宇,“你可以跑,但我也可以告诉你,那是白费力气。”
许明宇默了默,道:“我知道。他们都说,你是‘杀鬼不眨眼’的大魔头。”
“……”
许明宇说的“他们”,应该就是一些游灵了。
洛一鸣:“过奖了。”
“那我会死,是吗。”
洛一鸣严谨纠正道:“你已经死了。”
“所以我会再死一次,是吗。”
洛一鸣顿了顿,说:“很遗憾,好像是的。”她欲言又止,终于道:“但我可以给你留遗言的机会,还有什么想说的,请畅所欲言。”
许明宇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应该是一个笑,听上去不太开心的一个笑:“那个我想让他听到的人已经不在了,说再多,也不过是自言自语。”
洛一鸣轻咳两声:“请容我提醒你,不要妄图打感情牌来动摇我,这种苦情戏码不是我的菜。”
许明宇黑线:“……你想多了,对于你这种冷酷无情的成年人,我是不会做这种无用功的。”
冷酷无情的成年人:“……”
洛一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很久了。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就只是单纯很想问而已。”
“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吃别人头发?”
许明宇默了默,又发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他笑了,但这个笑好像是有那么点开心的:“洋洋喜欢留长发,叔叔阿姨矫枉过正,好几次拉着他去剃了光头。他那时候很不开心,和我说:要是全世界的人都是光头就好了。然后放学我就去剃了个光头。但是可惜,我没法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光头。不过洋洋还是很高兴……他总是那么好哄。”
长久的沉默。
洛一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他的话。
许明宇:“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懦弱到欺骗自己。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没想到……死了还是一样。”
洛一鸣再次警惕:“你不要以为打同情牌我就不会动你。”
许明宇:“……明明是你自己问我的好吗。”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没有了,动手吧。”许明宇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洛一鸣几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她摸着杖柄上的铭文,声音没有起伏:“许明宇,壬午年生,年十六,性顽劣,不知恩,不识运。于丁酉年、壬子月、甲戌日死于横祸。后自愿签下祭石令,今违反条约,按例——受百鬼噬。”
法杖震颤低鸣,平地一道风起,卷起洛一鸣黑色的袍角,她轻轻闭上双眼。
很快,许明宇的身影被围聚起来的恶灵们包围吞噬。
就像一阵狂风席卷空谷,呼啸声隆隆震耳。
黑袍褪去,法杖消隐,洛一鸣睁眼去看——果然,已是乌有。
她之前问过小黑,百鬼噬心是不是一点也不痛苦。
她从不曾听到过受刑者的惨叫。
小黑答她:百鬼噬心,堪比脏腑遭生剜活剥,岂能不痛。大人不知,痛极了,是叫不出声来的。且这百鬼噬虽则痛苦,却也干脆,不过短短一瞬。
是啊,她不知。
但这样的了断,也未尝不痛快。
“小黑。”
“大人,我在。”
“没事,我就叫叫你。”
“大人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叫叫小黑,小黑一直在。”
小黑哪里都好,就是说起好话来,格外生硬别扭。
“有不明物体靠近。”小黑瞬间警戒起来。
看着身上的黑袍和手里的法杖,洛一鸣哭笑不得:“我看你是真的老了不记事。才说过的,没我的召唤,不要现身。”
小黑不语。
洛一鸣:“没事,撤了吧,是我朋友,没关系的。”
小黑:“是,大人。”
洛一鸣抬眸,看向来人。
是游灵,通身莹白,散发着好闻的玉米甜香。
洛一鸣:“我以为你会让他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早就见过了,我也有和他好好道别。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周洋的声音没怎么变,依然像晨风过叶一样轻柔。
洛一鸣:“你现在很好看呀,看着像奶糖,闻着像玉米。”
周洋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发出“吭哧吭哧”的像猪叫一样的声音。他立刻捂住了嘴。
洛一鸣:“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在笑而已。这很正常,你不用惊慌。”她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投了往生树……怎么突然来找我?”
周洋默了默,说:“他们说,要是有愿望,可以找你。”
“他们”指的应该就是游灵们了。
“原来我在亡灵界这么有名,风评还如此不一。”她忍不住向小黑吐槽。
方才听许明宇说的,自己在游灵当中分明还是“杀鬼不眨眼”的大魔头。
如今又摇身一变为有求必应的救世主。
小黑:“大人是亡灵主宰,自然无人不知。至于风评,小鬼妄言而已,过过耳就是了,大人无需挂心。”
洛一鸣:“……主宰什么的,不敢当,言重了。”
她看向周洋:“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时机不太巧。我最近正在慎重考虑要不要金盆洗手。”
周洋:“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我,我听说了,我可以献祭,我完全愿意的。”
洛一鸣看住他:“那你知道献祭意味着什么吗。”
周洋一愣:“……什么。”
洛一鸣声音低低的:“灵体祭了石头,就不归往生树了。这就意味着,丧失了轮回道,彻底消逝,再也没有下辈子。”
周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关系,我愿意。”
洛一鸣本以为,像他这样透彻的人,会走得很潇洒。
却没想到,竟还是被绊住了脚。
洛一鸣定定看他片刻,说:“我考虑一下。三天后给你回复。”
***
周洋走了。
洛一鸣一个人坐在原地出神。
“大人,您不是说……他是您的朋友。”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一口回绝他。”洛一鸣朝后仰倒,双手合十托住后脑勺。
“小黑,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许明宇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吗。”
“小黑愚钝。”
“因为最后一面,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去见,而不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更不会有所谓最后一面。”洛一鸣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抢着找我祭石头么。”
“小黑愚钝。”
洛一鸣眨眨眼:“往生树洗涤亡灵记忆,消除前世印记,可它并不能洗清亡者的罪愆和执念。所谓下辈子,不过是失去了记忆的灵魂空壳随机寄生到一副新的躯体里。可无论是那一片空白的灵魂还是那副新的躯体,其实都和我们无关,不是么。委托我的那些亡灵,不见得就乐意祭石头,只不过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哪里有什么来世,我们有的,从来只是此生此世,此时此刻。”
第一百三十章 窟窿
小黑:“所以,他们放弃了那无谓的‘来世’,委托大人帮助他们了却此生的遗憾。”他顿了顿,道:“我懂了。”
洛一鸣唇角微勾:“哦?真的懂了?”
小黑:“大人之所以没有拒绝您的朋友,是因为大人虽不忍心叫他祭石,但更不忍心看着他抱憾终生。”
洛一鸣思考了片刻,说:“我夺了他们的轮回道,本该是极残忍的事情,你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悲悯起来。”
小黑:“大人何出此言。祭石契是双方自主自愿签下的公允契约,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何来残忍之说。”
洛一鸣垂眸:“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我所能为他们做的那些事情,过于微薄了。微薄到,根本消受不起他们孤注一掷的献祭。所以,我慢慢看明白了,祭石契的本质其实是霸王条款……你知道什么是霸王条款吗。”
小黑:“小黑孤陋寡闻,并不知。”
洛一鸣张了张嘴,然后道:“不知就不知吧,像这样的东西,知道的越多,越觉得世道险恶,危机四伏,人也就会变得婆婆妈妈畏首畏尾起来。不如懵懂一些,用天真无邪的眼光去看世界,就算栽了跟头,也好歹栽得潇洒利落。”
小黑:“大人所言甚是。”
洛一鸣:“你看,知道的少还有一个好处,就像你这样,很容易就能被说服。尤其作为下属,好管教,好驾驭。”
小黑:“大人此番见解,鞭辟入里。”
洛一鸣:“小黑。你发现没有。”
小黑语气突然警惕:“发现什么。”
洛一鸣:“你说的最多的就是‘小黑愚钝’,再就是‘大人英明’……会不会狗腿得过于明显了一点。”
小黑:“……”
洛一鸣突然坐起来,唤他:“小黑。”
小黑应道:“大人,我在。”
“如果我遇到危险,你该怎么做。”
“若非大人召唤,小黑绝不现身。”
洛一鸣点头:“很好。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啰嗦,但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心里不踏实。这样重复提醒你,倒是感觉踏实一点了。”
小黑激动地翻滚在半空中:“竟有此事?大人怎么没有早点同我讲。”
洛一鸣抿唇沉思片刻,说:“其实这个事我觉得有些蹊跷:你一向敏锐,难道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大人有所不知。若是亡灵,但凡它有半点不轨意图,也逃不出我的法眼;人类的话,别的不说,既是跟踪,我定然不可能毫无所觉……所以,大人,最近在跟踪您的,只怕是灵族中人。”
洛一鸣一怔:“怎么说。”
“灵族人特有的追踪术能掩石灵耳目。”
洛一鸣不语。
“大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一鸣:“那你不妨讲一讲,毕竟讲了我才能晓得到底当不当讲。”
“那群灵族人,大人还是少来往为妙。”
洛一鸣偏头去看他:“这话你之前也说过。”
小黑很快道:“可大人并未听进去。”
这是有情绪了?
她难得听见小黑讲话像这样带情绪,不由得想逗逗他:“你还小,不懂,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大人此言差矣。小黑与母石共生,说起来,虚长了大人几千岁。”
洛一鸣:“……很多事情,不是活得久就能够看得明白的。”
“大人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小黑怀疑您是在强词夺理。”
洛一鸣:“你的怀疑很合理。”
小黑:“……”
破天荒能和小黑吵一次架,洛一鸣很尽兴,虽然小黑好像不怎么开心。
小黑:“夜风凉,大人还是早点回吧。”虽然不开心但还是很体贴。
洛一鸣决定:下次吵架让一下他。
小黑自觉地滚在前面带路,洛一鸣一面走一面仰头去看,灵域的天还是一如既往地黯淡无光,像个倒扣着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大窟窿。
***
深夜的街上空无一人。
洛一鸣倒也并不害怕,这种时间点,就该空无一人才是。
只是,亡灵倒不少。
她压了压帽檐,低头疾步走,尽量绕开四处飘荡的亡灵们——于是她就这样,在深夜的大街上,独自走出了魔鬼的步伐。
此时若是有人在场,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此人是个疯子,然后敬而远之。
当然,除非对方也恰好是个疯子。
洛一鸣就这么遇上了……一群疯子。
她被团团围住。和她一起被围住的还有一个不明状况的游灵。
好吧,其实她自己也完全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
“钱包、手机,拿出来。”声音听着像学生。
她扫视一眼,这些人都穿的球鞋和帆布鞋。
洛一鸣从口袋摸出手机,乖乖递出去。
“钱包呢?”
洛一鸣老实交代:“没带。”
她今天连书包都没有背,身上只带了手机和钥匙。
“搜搜。”
洛一鸣不等他们动手,非常自觉地把两只口袋掏出来,左手拿着钥匙,右手空空如也。
按理说她这么配合,大家也该散了。
可是,那带头的似乎非常好奇这个深更半夜戴着帽子墨镜深在街头游荡的深井冰究竟有着怎样一副尊容,是不是一只鼻子两只眼——他吹了声口哨:“弟弟,去把她帽子和墨镜摘了。”
洛一鸣这次也无比自觉,抬手就想自己摘,结果被喝止:“干什么呢?你是我弟弟么?你别动,老实呆着。”那人再次催促,“去吧,弟弟,别怕,我们都在呢。”
“弟弟”走上前来。
帽檐挡住了,她只能看见那人的鞋和腿。
鞋子脏兮兮,像是许久没换洗,裤腿上有鞋印子,刚刚大战过一场的样子。
他个头不高,洛一鸣善解人意地弯了弯腰,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把她帽子摘了。
墨镜拿掉的时候,俩人都呆立在当场。
“吴思远?”
“洛一鸣?”
带头大哥见状,乐了:“哟,熟人?”
吴思远别别扭扭看一眼洛一鸣,看着不太想认她这个熟人。
“嗯,我朋友。”他别别扭扭说道。
“既然是弟弟的朋友,那好说,”大哥把手机递过来,“妹妹拿着,我们不搞自己人。”
这一声声弟弟妹妹叫得还真是顺口……
洛一鸣刚要伸手接过手机,不想这时人堆里突然扎进来一个身影。
来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踹上大哥肚子,这一脚力道挺狠,大哥惨叫一声砸倒在地,洛一鸣心里猛地一咯噔——倒不是担心大哥摔坏了……
妹的!她手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地正法
洛一鸣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机飞出去一米远,“吧唧”砸在一哥们儿脑门上,然后“咻”地弹回来,最终“啪”一声结结实实硬着陆了。
“……”
顾不上去拿手机,洛一鸣上前去拉大打出手的孟晓。
孟晓没留意,以为是那群小流氓,反手就给了洛一鸣一肘子,洛一鸣闷哼一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一抬眼就看见面前还蹲着一人——吴思远,也被孟晓“误伤”,捂着眼睛一脸扭曲。
她看着自己手机在地上被来回踩踏,眼前一堆人扭打做一团,突然想到自己随口说的那句“看了黄历,最近不太平”,眼下瞧着,竟有一语成谶的意思。
孟晓所向披靡,很快就把人都撂倒了。
她得意地要过来邀功,一打眼看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的洛一鸣,眉毛立刻立起来,冲上前道:“卧槽哪个死人打的你?!”
洛一鸣忍着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死人。”
孟晓:“……”
她讪讪地:“打架嘛,就要一鼓作气,快准狠。不小心伤了友军,是我失手了,抱歉抱歉。”
偏头看见吴思远,刚想说话,就听见他抽着气说:“别问,问就是你这个死人。”
孟晓:“……”
洛一鸣问吴思远:“他们……是你朋友?”
吴思远点头。
孟晓惊了。“他们……刚刚难道不是在打劫你?我看到他抢你手机了。”
洛一鸣悲愤道:“……你看到的是他正在还我手机。”
孟晓:“……”
对了,她的手机。
洛一鸣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捡起她千疮百孔的手机。试了试,没什么问题,就是屏幕碎了。
她举着稀碎的手机屏幕冲向孟晓。
孟晓非常有眼色:“你的手机屏幕本姑娘承包了。”说完她走了一圈,把那些人挨个搀起来:“误会一场,不打不相识,哈哈哈。”
大哥被打得最惨,被人两边搀着,鼻孔哇哇淌血。
他抬了抬手,孟晓以为他要打回来,想到自己理亏,也就没躲。
没想到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转头去看吴思远:“弟弟,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朋友,真有你的。”他肿着一张脸,咧出一个奇丑的笑,对孟晓说:“妹妹,冒昧问一句,你在谁的手底下做事?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孟晓嘴角抽搐:“易老板,我替他办事。”
大哥微怔,笑起来:“易老板的人,我可不敢抢。”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易老板丢了的金毛找着了么,要不兄弟们帮忙一起找?”
孟晓愣住,想起什么,笑得很微妙:“早找回来了。只不过昨儿个又丢了一次,好不容易才又给捡回来的。”
“那这狗挺傻的,得好好调教。我认识训狗的好手,有需要的话记得找我。”大哥十分热情,他的鼻血也淌得十分热情。
吴思远看不下去,他走上前:“哥,去医院吧。”
大哥点头:“还是弟弟贴心。别说,我刚刚还不觉得,这会儿觉得眼睛难受,还有点儿想吐……太久没挨揍了,退化了。那,我们先走了,妹妹们再见。”
孟晓嘴角持续抽搐:“再见。”
洛一鸣看着吴思远,“早点回家”四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不过一周没见,小孩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一个度,骨碌碌的小眼睛看人的时候视线闪躲而飘忽。
见洛一鸣看过来,他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再见。”洛一鸣对吴思远说。
吴思远朝她挥了挥手。
挥手的样子很乖,可一转身,手往裤兜里一插,含着胸晃着肩,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洛一鸣看着他和那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
***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怎么会在这。”孟晓问。
“去散步了,忘了时间。”洛一鸣非常没有诚意地敷衍道,“那你呢?怎么不在家。”
“外婆风湿犯了,我出来给她买药膏。”
“这么晚了,药店都关门了吧。”
“附近有家诊所,外婆常去看病,那医生就住诊所里。”
洛一鸣:“你们不是有治愈术么……为什么不用。”
孟晓笑道:“伤是伤,病是病,一个是外力所致,一个是内因结出的果,前者我们能治,后者却无力干涉。”
洛一鸣:“也是,要给医生留条活路。”
孟晓斜斜看她:“我说,你最近真的很不听话。今天是特意趁着我不在就出来乱跑吧,一鸣,你该不会是……叛逆期来了?有些人的叛逆期是会迟许多,我看着你就挺像。”
洛一鸣:“……”
“是吗,那你岂不是一直都在叛逆期?打架斗殴家常便饭。”洛一鸣淡淡回击,“还是说打架是你的业余爱好?”
她再一次见识到孟晓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非人身手后,终于意识到,夏泓说她曾经是威震四方的校霸,并不是在开玩笑。
孟晓:“哪里,哪里。我已金盆洗手好多年,再说了,打架才不是我的业余爱好。一鸣,你才是我的业余爱好。”
她笑得像个猥琐的登徒子。
洛一鸣:“……”
孟晓挥手:“小娘子,明儿见。”
洛一鸣:“大官人,你好走。”
***
一路上,洛一鸣都忍不住去想吴思远那双脏兮兮的帆布鞋和裤腿上的鞋印。
想得过于出神,以至于肩膀突然被拍时候她整个人一激灵,本能地朝一边躲闪。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她刚刚一时大意,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洛一鸣神情戒备,却见那人两眼放光,很是激动地唤她:“法师大人!”
这四个字叫洛一鸣心里一个咯噔。
她皱着眉,下意识转身要走。
那人却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臂,洛一鸣正挣脱不得,就见旁边又闪出来一人。
来人一个手刀将对方劈晕,笑着望向洛一鸣:“妹子别慌,执行公务,这人我就先带走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洛一鸣站在原地,怔愣许久。
“小黑。”
“我在。”
“刚刚那个人,叫我……‘法师大人’?”洛一鸣心跳依然很快。
“那位是灰袍法师。月曜石子石的持有者对母石持有者具有天然感应。按照规矩,他应该远远朝您行注目礼,而不是如此鲁莽冲撞。这位法师不知礼数坏了规矩,他的石灵严重失职,罪不可恕。若非那灵族人出现,小黑本该将他们就地正法。”
洛一鸣:“就地正法?”
“是的。他的这种行为很有可能导致大人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小黑顿了顿,“您说一直有人在跟踪您,应该就是后面出现的那个胖子。他是灵族人。”
洛一鸣:“我知道。”
刚才那人,她认得,是霍衍手底下的人,那个胖子。
她声音骤紧:“他落入协会手里,会不会……”
小黑宽慰道:“这个大人还请放心,众法师誓死忠于大人,绝不会出卖您。”
话虽这么说,但她依然心有余悸。
洛一鸣胸腔轰鸣,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
小黑似乎觉察到她的失态,“大人。”
洛一鸣:“你说过,母石不朽不灭,除非……”
小黑:“除非遇上烈焰。”
是啊,除非遇上烈焰——那个灵族最强的人。
他手里有一把剑,那把剑是月曜石的克星。
而小黑一直以来让自己远离霍衍他们,正是因为他们灵族人的身份。
一个不小心,洛一鸣就可能暴露。
她其实很清楚,所以也一直在尽力摆脱守夜人的身份,然后,远离他们。
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尝试之后,她猛然发觉,之前所做的,不过徒劳。
她无法背叛霍衍,而霍衍主动解约则要面临万劫不复的诅咒。她注定无法脱离这个身份。
其实,早在巷子里相遇的那个夜晚,洛一鸣就走入了死局,可她却浑然不觉。
小黑默了默,道:“大人,灵族那些人,不可再留了。”
洛一鸣闭了闭眼: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挣扎了这么久,但其实路由始至终只有一条。
当别无他途的时候,尽管大步向前迈就是。
那不如就这样,放下一切,心安理得地,无所顾忌地,一条路走到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和你一样
“小宝。”
姐妹俩正在头对头写作业。洛一鸣突然唤了小宝一声。
小宝抬起头来。
“算了,没事。”洛一鸣摇摇头。
她实在很想和妹妹讲自己遇到神仙哥哥的事情。
可是,考虑到妹妹一直以来都以能够看到洛一鸣眼中的世界而引以为豪,这时突然告诉她:还有一个人,他也能看到!
洛一鸣相信,小宝绝不会欢欣鼓舞,只会大吃飞醋。
因为,那个只属于她们两个的秘密世界闯入了第三者,小宝会把他当做不速之客,然后对着洛一鸣发脾气。
想到这,她识相地把话给憋了回去。
小宝眉头一皱:“干嘛话说一半。”
洛一鸣抬头,转转眼珠,说:“你作业借我抄抄。”
小宝豪气地将底下的语文作业抽出来,递给洛一鸣:“喏,数学的我还在做,你先抄这个。”
洛一鸣笑嘻嘻接过。
“你又不是第一次抄我作业,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的。”小宝只当她刚才的欲言又止真的是因为要借作业抄,十分不解。
洛一鸣:“爸不是特意让你不要再给我抄了吗……”
小宝一愣,想了想,抿起嘴:“那还是不要抄了……”说着就要把作业本拿回去。
洛一鸣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压住:“我故意抄错一些,抄得不明显,爸就不会知道了。”
小宝似乎在纠结,挣扎道:“我觉得爸说的对,你要学会独立完成作业。不然考试的时候,难道也抄么。”
洛一鸣:“作业是作业,考试是考试。抄作业是因为作业太多了懒得动脑子,考试也还好,反正就一个多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用不着抄。再说,考试作弊太难了,还不如自己随便写来得简单。”
小宝无语:“……懒死你算了。”
洛一鸣勾勾嘴角,小心地把那本作业抽出来,小宝放开了手。
“小宝。”洛一鸣看着重新奋笔疾书的妹妹,问道:“你喜欢学习吗。”
妹妹好像总是这样,乖乖做作业,认真听课,努力考试。
但洛一鸣觉得这些都好没意思。她喜欢看各种课外书,还喜欢吃各种小零食,就连对着空气发呆——她也觉得比学习有趣。
所以她很怀疑,小宝这么刻苦读书,很可能并不是出于爱好——毕竟在洛一鸣的认知里,没有人的爱好会是做作业、听课、考试这些无聊至极的事情。
可是她听见小宝答她:“喜欢啊。”
洛一鸣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笔给惊掉了:“真的吗?”
小宝拿笔头蹭着下巴:“真的啊。做完作业可以给你抄,答对问题老师会表扬,考试成绩好的话爸爸会给奖励——学习没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不喜欢。”
洛一鸣:“……”她竟无法反驳。
她们俩就是这样,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
洛一鸣从来无心向学,而小宝从幼儿园就开始树立学霸人设。
洛一鸣嗜甜爱酸,小宝无辣不欢。
洛一鸣懒散又滑头,小宝元气且耿直。
也许就是因为她们俩过于迥异,小宝才执着于维系那个谎言。
那样的话,除了外貌之外,至少她们终于有一点是相同的了。
小孩子不就是这样,玩得好的话就连尿意也是同步的,手拉手上厕所是友谊的象征。
“和我一样”是惊喜,“和你一样”是欢喜——幼稚的情谊总归简单,表达的方式却从不粗暴。
直到现在,小宝还是会和那些早已经消失不见的亡灵们打招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疲倦。
洛一鸣突然把作业本推了回去:“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
小宝愣住:“……突然的,你怎么了。”
洛一鸣笑着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学习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小宝给了她惊喜,她想试着去了解小宝的欢喜。
洛一鸣也想去尝试,让她们拥有更多的“一样”。
***
然而她做了一下午的作业,终于坐不住了。
和小宝说了一声去朋友家做作业,便背上书包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这次她照旧把奶奶敬过神的供品每样拿了一些给神仙哥哥带去。
自除夕夜之后,洛一鸣时不时就上神仙哥哥家串门。
一开始她还会打电话礼貌地问上一句:神仙哥哥,你在家吗。
然而每一次电话那头都是干巴巴两个字:不在。
想到此神仙谎话连篇不太正经的作风,洛一鸣觉得,他很可能是在糊弄自己。
于是之后洛一鸣干脆就不问了,直接上门,敲门竟然真的没人在。
她便蹲在门口等。
洛一鸣在电话里问过,为什么明明是寒假,他却每天都不在家。
他说要上班。
洛一鸣记起来他明明说自己没有成年,连车都不能开,怎么能上班。
对方是这样回答的:因为我是神仙,权利要最小化享受,义务最大化履行——这是神仙的自我修养。
洛一鸣听了,不明觉厉。但她下意识又觉得——这个神仙又在满嘴跑火车了。
可洛一鸣那天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神仙哥哥回来。
后来,她每天都来,但每次都是从白天等到黑夜。
而且一次都没有等到过。
神仙哥哥这次好像没有说谎,他真的很忙。
但洛一鸣没有放弃,她依然时不时就往他家门口坐,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今天洛一鸣也做好了这种准备。
她把手里拎着的吃食搁在门边,拿纸擦了擦地板,席地坐下来。
看着对面的电梯显示灯闪烁,发起呆来。
“叮咚——”
电梯停在十六楼。
洛一鸣看着电梯门徐徐打开,里面的人几步迈出来,垂眸看着她:“大宝?”
洛一鸣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眨眨眼,没有动作。
直到人走到了跟前,洛一鸣仰着脖子,突然大声道:“神仙哥哥!”
她七手八脚地爬起身,就要扑上去,可是腿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左脚绊右脚,整个人朝前栽过去。
然后洛一鸣手抓住了对方的大衣,对方弯腰伸手扶住了洛一鸣的手肘。
“这是迟来的拜年么。倒也不用行此大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仿佛凛冬的风,透着一丝清凉气息。
洛一鸣嘿嘿笑:“我是爬楼梯上来的,有些腿软。”
她的嘴角几乎咧到耳边,笑得眉毛飞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这张笑脸好似会发光,像暮冬的日头,灿烂又和暖。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所欲为
霍衍一怔,将人扶着站直了:“爬上来的?”
他忽然想到上次的电梯事故。想来是被吓坏了,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整整十六楼……孩子应该累够呛。
洛一鸣点头,还有些喘气:“对,不过我都是爬一层休息一会儿。”
霍衍摸摸她的头:“……那你很棒棒。”
他侧头看见门口那一大袋东西。想到这孩子那小身板拎着它们吭哧吭哧爬楼的景象,霍衍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带了什么好东西。”
洛一鸣回头去看,说:“都是神仙爱吃的东西。”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都是普通神仙爱吃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霍衍走上前拎起袋子,手上一顿——比想象中还要沉呢……
打开一看,毫无防备地,一整只硕大的猪头赫然映入眼帘,霍衍整个人狠狠地僵住。
当然,除了猪头,还有一些水果和点心。
他盯着那个猪头好一阵,说:“会不会……过于丰盛了。”
洛一鸣:“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带了一些来。”她看着霍衍的脸色,小声问道:“……不喜欢吗。”
小孩在电话里问过自己爱吃什么。
他当时敷衍着说了一句:随便,都行。
霍衍看着洛一鸣小心翼翼的神色,勾起嘴角,笑了笑:“喜欢。”
洛一鸣笑得满足。
霍衍开了门,扶着门冲她招手:“进来。”
洛一鸣矮着身子从他胳膊下钻进门去。霍衍看到她发际边的细碎汗珠,心下微动。
他把东西搁在茶几上,开了暖气。
洛一鸣出了汗,这会儿想脱外衣,被霍衍叫住:“先穿着,等暖气吹一会儿再脱。”
洛一鸣动作顿住,乖乖道:“哦。”
洛一鸣在客厅转悠,一边问:“神仙哥哥,你平常都不回家的吗。你们几点下班。”
霍衍:“偶尔回,下班的话,不一定,看心情……”说着,去看洛一鸣:“过来怎么也不打电话,要是我一直不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洛一鸣很自然的语气:“等到天黑了,我就不等了。”
霍衍剥香蕉的手一顿——这俨然并不是她第一次像这样傻乎乎地蹲在门口了。
“过来。”霍衍把剥好的香蕉朝她举着。
洛一鸣上前接过来:“谢谢神仙哥哥。”
霍衍:“不用谢。”说着伸手去够洛一鸣的书包带子,“抬手。”
洛一鸣抬起右胳膊。
“这边。”
洛一鸣把香蕉换到右手,抬起了左胳膊。
霍衍把她的书包卸下来,放在沙发上。
“怎么还背书包,不是寒假吗。”
洛一鸣:“我说来朋友家做作业,不然不给出门的。”
霍衍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吃完香蕉就写作业。”
洛一鸣撇嘴:“我今天已经写了整整四个小时作业了……”说着煞有介事地伸手比划了一个四。
霍衍余光瞄到洛一鸣的手心,拉过她的手,发现手指和掌心都是一道道的红痕——那只猪头少说有五六斤,加上沉甸甸的水果……手上被袋子勒出来的红痕足以证明,这孩子凭借着死磕到底的意志,就这样吭哧吭哧地,提着近十斤的重物爬了十六楼。
然后做好了像之前那样,一直在门口枯坐着等到天黑的准备——就这样开始等自己。
霍衍一时无言。
洛一鸣见他抓着自己的手,突然道:“你是要给我呼呼吗。”
霍衍:“呼呼?”
洛一鸣嚼着香蕉,腮帮子鼓鼓的,作势吹了两口气,说:“像这样,呼呼。”
霍衍哭笑不得,当真低头对着她的掌心有模有样地吹起气来:“这样?”
洛一鸣的掌心火辣辣的,这样吹一吹倒是很舒服。
她满意地点头。
霍衍:“来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每天过来等不觉得无聊吗。”
洛一鸣摇头:“你不是要上班么。不无聊啊,我都有一边吃东西。”
所以是每天拎一袋吃的过来,坐在门口一边等一边吃,吃完了就拍拍手回家……
霍衍又吹了一阵,洛一鸣忽然感觉手心上多了一个东西。
“钥匙给你。你想来就来吧,但是记得进出要锁门,有人敲门不要理。”霍衍交待道。
洛一鸣收好钥匙:“想来就可以来吗?”
霍衍点头。
“那你可以经常回家吗。”
霍衍顿了顿,说:“我尽量。”他笑着看洛一鸣亮起的眼:“你得意什么,我就算回来,也是督促你做作业。”
说着,拿过她手里的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
“好了,开始做作业吧,赵冲天同学。”霍衍拿过她的书包,突然道:“我以后叫你天天怎么样。”
全名实在很奇怪。
小名……听着也怪傻气的。
霍衍每次叫完她,都要默默吐槽一番。
洛一鸣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说:“当然可以,你是神仙。神仙不都是为所欲为的吗。”
霍衍失笑。
小孩对神仙的理解可谓是粗暴至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长生不死还能为所欲为……
他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压力。
要做好一个冒牌神仙,恐怕,任重而道远。
霍衍拎着洛一鸣的书包起身:“天天同学,跟本神仙过来。”
他把洛一鸣领到书房,让她坐在书桌前。
霍衍翻看着她的作业本,突然说:“天天。”
洛一鸣抬头:“嗯?”
霍衍做吃惊状:“你这字……居然比你的爪子还丑。”
洛一鸣:“……”她默默地握起了拳,将被啃得歪歪扭扭的指甲藏进手心里。
见她不说话,霍衍看过去,这一看,就发现洛一鸣几乎整个人都被书桌挡在了后面。堪堪露出来肩膀头和脑袋。
霍衍:“……”他眨眨眼,“你等我一下。”
说着转身出去了。
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坐垫。
“先起来。”
“哦。”洛一鸣弯腰跳下椅子。
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头磕在了书桌脚上。
一声闷响。
霍衍眼皮一跳,偏头看去,就见小孩捂着额角,脸痛得皱成一团。
他随手把坐垫一放,在洛一鸣跟前蹲下来:“松手。我看看。”
额角上磕破了皮,隐隐发红。
他张了张嘴,说:“我可以认为你是因为不想写作业所以在用苦肉计吗。”
洛一鸣痛得表情失控,恼怒看他:“不可以。”
霍衍挑眉,故意逗她:“神仙不应该为所欲为吗。”
洛一鸣又痛又急,眼泪当即飙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朋友
霍衍拉着洛一鸣出来,稍微清理了一下伤口之后,用湿毛巾包着冰袋给她做冰敷。
磕到的地方已经微微发肿,如果不敷一敷,恐怕就要长出犄角来。
“天天。”
“嗯?”洛一鸣半躺在沙发上,戒备地看过来。
她觉得,这个神仙多半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霍衍说:“你是不是一写作业就屎尿急,一看书就打瞌睡,一上课就浑身不得劲。”
洛一鸣竟……无法反驳。
见她不说话,霍衍乐了:“说实话,是不是苦肉计,故意往桌角上磕——”正说着,霍衍话音突转,“哎呦卧槽!”
因为担心冻伤,霍衍都是敷一小会儿就拿开,缓一缓后再敷上去。如是往复。
他说话那会儿正拿着冰袋要往洛一鸣脑门上放,谁成想他的话让小孩炸了毛,孩子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坐直来和他理论,挺了一半,不偏不倚和霍衍手里头的冰袋来了个正面交锋——还是用的眼睛。
洛一鸣惨叫一声,捂住右眼。
霍衍给吓一跳,手一抖,搁了冰袋,凑上去问:“没事儿吧?”
洛一鸣睁着一只眼怨念地看他:“瞎了。”
霍衍松一口气,乐了:“没,不至于,这不还剩一只眼呢吗。”
洛一鸣生无可恋地松开手。
霍衍见没什么大碍,又开始欠欠地道:“小祖宗,不想写作业也用不着如此自残。毕竟就算真的残了,作为神仙,我也有义务不辞辛劳教教你什么叫做‘身残志坚’。”
洛一鸣:“……”
爸爸,这个神仙真的很讨厌。
他果然是个骗子吧。
世界上果然是没有神仙的吧。
***
敷了十分钟,霍衍就把洛一鸣赶去写作业了。
洛一鸣一边跟着进书房,一边问:“我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吗。”
霍衍看看时间,确实快到饭点了。
他弯腰将坐垫一层层垫在椅子上,然后把人拎上去:“哪一本。”
洛一鸣:“语文。”
霍衍把语文作业本翻开,“等我做完饭,至少写完五页。”
洛一鸣生无可恋脸:“遵命,神仙大人。”
霍衍:“乖。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给你点菜的权利。想吃什么。”
洛一鸣想了想,说:“糖醋里脊,番茄炒蛋,咸蛋焗南瓜,可乐鸡翅。”
霍衍:“……行。你虽然笨,但在吃这方面,倒是很有主意。”
洛一鸣:“……”
霍衍转身往外走,突然停住,回身道:“打个电话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
洛一鸣点头。
霍衍出去了。
洛一鸣摸出手机,拨通洛父的电话。
“爸,不用做我的晚饭了,我在朋友家吃。”
洛父顿了顿,说:“饭都快做好了……”然后又道:“你朋友是不是非得让你在她家吃。”
洛一鸣点头,煞有介事:“对。她不放我走。”
洛父了然的语气:“你这个朋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呢。”说着话锋一转,“大宝,玩归玩,作业不要忘记写。”
洛一鸣:“我知道。我一进他家门他就催着我写作业……”
她的声音怨念,洛父却笑了:“看来我们家大宝交到了好朋友。”
洛一鸣纠结道:“他有时候挺好的,有时候又挺不好的。”
洛父:“那她挺不好的时候,你讨厌她吗。”
洛一鸣想了想,摇头,说:“不讨厌。”
洛父:“那就是好朋友。”
洛一鸣默了默,说:“嗯,好朋友。”
挂了电话。想到自己居然和神仙成为了好朋友,洛一鸣心情有些激荡。
***
洛一鸣果然老老实实地做起作业来。
不一会儿,做着饭的霍衍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
果不其然看见洛一鸣在咬指甲。霍衍指着她道:“不准吃手。”
洛一鸣条件反射地缩回手,讪讪地假装无事发生,埋头一笔一划写着。
当霍衍再次出现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的时候,洛一鸣还是在吃手……
不等他开口,洛一鸣默默放下了手。
第三次,洛一鸣在敏锐地觉察到门口有动静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电般地松了嘴缩了手。
霍衍倚着门框闲闲道:“吃手都吃饱了吧,不打算吃饭了是不是。”
洛一鸣抿嘴:“才……才没有。”
霍衍勾唇:“再抓到一次,可就不给饭吃了。”
洛一鸣:“……”
于是,洛一鸣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愣是在一次次无意识地将手指往嘴里送的时候悬崖勒马。
门口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霍衍施施然走进来:“怎么样,做了多少了?任务完成了吗。”
由于她一直在对抗自己咬指甲的顽固恶习和时刻留意门口动向这两件事上来回横跳,分给做作业的精力和注意力委实有限,所以……任务当然没有完成。
霍衍见状,说:“看来你还不饿。”
洛一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吃完再做也是一样的。毕竟作业又不会冷掉,但是菜会。”
霍衍轻笑,挑眉看她:“说的在理。那就先吃饭?”
话音刚落,就见洛一鸣蠢蠢欲动着要跳下来。
霍衍大喊一声:“且慢!”
洛一鸣吃了一惊,硬生生小心翼翼地缓缓往后,坐回了椅背上。
霍衍上前,伸手:“下来吧。”
洛一鸣看着他的手:“……”
最终她还是扶着霍衍的手,稳稳地蹭着椅子溜了下来。
霍衍看着洛一鸣额角的创口贴:“可别回头说你来我这儿回回都带着伤回去,我算是怕了你了。”说着,牵着她往外走:“这位祖宗,留心脚下,老实走路。”
洛一鸣:“……”
***
这回洛一鸣依然殷勤地替霍衍打了饭——还是那种气壮山河的盛饭风格。
霍衍几乎不做荤菜,加上洛一鸣爱吃的都是甜口菜,他之前也没做过。
所以这几样菜都是临时抱佛脚看着菜谱弄出来的。
味道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可口。
可小孩捧场得很,吃饭时候一筷子接一筷子,腮帮子像小仓鼠一样鼓鼓的,嚼的动作又快又碎——总之,吃相很香,看着莫名下饭。
于是,霍衍最终还是将满满一大碗饭吃完了,只不过全程没夹一筷子肉,倒是时不时往洛一鸣碗里添肉。
而洛一鸣,更是一顿饭吃得餍足。
霍衍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也不算一无是处,做个饭友姑且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