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神仙哥哥
霍衍发现身后跟了个尾巴。
他佯装不知。
悄悄布下个捕灵网，霍衍脚下步子放缓，依然往前走去。
很快，“咻”一声，网收，猎物惊呼。
他顿住步子，脚下转向，吹着口哨一步一步往回走。
抬头看去——网住的，竟是个人类小孩。
霍衍怔住，低头思忖，明白过来：是寄生者。
捕灵网一般来说只对恶灵起作用，这个小孩被困住，说明她身体里住着恶灵。
关于寄生者，霍衍还只在学院老图书馆里一本落满了灰的古籍里看到过，这是第一次见到实体。
他颇有兴味地左右打量着那个女孩，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那孩子被倒吊在半空里，似乎是对这种体验感到新奇，她的双臂垂落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动。
女孩答非所问地道：“你和我一样吗。”她的声音很清脆，因为倒吊着有些闷闷的。
虽然不知道她问的是哪方面，但是显然不管哪方面，她和霍衍都不可能一样。
于是他很干脆地道：“不一样。”
“那你是魔术师吗。”
又是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霍衍：“不是。”
“我知道了。”
霍衍：“？”
他说什么了？
小孩一字一顿道：“你是神仙。”
霍衍：“……”
霍衍的无语被当作了默认。
小孩以一个倒吊着的姿态艰难地点了个头：“你果然是个神仙。”
霍衍挑眉：“为什么觉得我是神仙。”
洛一鸣：“你能看见那些东西，手里能变出火，还会飞。既然你不是丧门星，也不是魔术师，那你当然是神仙——因为神仙无所不能。”
霍衍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词：“丧门星？”
洛一鸣：“你不知道丧门星吗。我就是。”
不需要再问，霍衍大概能猜到她这句话背后的故事。
寄生者能够看到亡灵，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懂隐藏，那么，在旁人眼里，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遇上迷信的，还会被视作不祥。
霍衍：“谁说你是丧门星。”
洛一鸣：“算命的，还有我奶奶。”
霍衍：“你不是。”
洛一鸣愣了愣：“我不是？”
霍衍：“算命的、你奶奶、还有我，你信谁。”
洛一鸣：“我信你。”
霍衍一怔：“为什么。”小孩的脑回路似乎甚是清奇。
洛一鸣：“因为你是神仙。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霍衍：“……”
那他就，姑且做一回神仙吧。
霍衍祭出光剑，将捕灵网割断，小孩笔直掉下来，被霍衍伸手接住。
惊呼声在霍衍的手臂里顿住，很快化作“咯咯咯”的笑声。
女孩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每一个音节里，都是饱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开心。
霍衍听着，嘴角不自觉带出个笑来，去看小孩，只见她笑得眼睛眯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
“笑什么。”就连这简单的问句里也带上了些笑意。
孩子依然笑个不停，喘着气说：“可以再来一次吗，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这个称呼让霍衍僵了一僵，他不解道：“什么再来一次？”
洛一鸣：“再接住我一次。”
霍衍：“……不可以。”说着就要将人放下来。
小孩脚开始乱踢，耍赖道：“你不是神仙吗！”
霍衍停住，去看她：“神仙怎么。”
洛一鸣：“神仙就应该有求必应。”
霍衍：“……”
霍衍隐隐开始意识到，他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那是爱管闲事的神仙。”说着，将人放下来，转身就走。
他听到身后紧跟的小跑着的脚步声。
霍衍脚下步子略略慢下来，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洛一鸣依然答非所问，反而问道：“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霍衍不耐：“我没有名字。”
洛一鸣：“那我就叫你神仙哥哥好了。”
霍衍：“……”你不是一直在这样叫吗。
“神仙哥哥你住哪里。”
霍衍：“天上。”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
霍衍：“没有手机。”
小孩突然不吭声了。
霍衍侧头看去，只见她突然凑上前，伸手探向自己的裤袋。
霍衍一个跳步躲开了：“小不点你干嘛。”
小孩指着他的裤子口袋：“你有手机。”
霍衍：“……”
他穿的牛仔裤，口袋浅，手机塞里面很显眼。
他咂咂嘴，随口报上一串数字。
霍衍：“记住了，我不会再报第二遍。”
小孩很快地复述了一遍，然后确认道：“没错吧。”
霍衍点头：“没错。”
其实刚刚那个号码是胡乱编的，他已经忘记了。
想着糊弄过去就好。
没想到小孩突然说：“你骗人。”
霍衍一惊，然后就听见她又报上了一串号码，控诉道：“这个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号码。是假号码对吧。”
霍衍：“……”嘿，别看这小不点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瞧着挺老实，还挺有心眼的。
小孩像是生气了：“神仙怎么可以骗人。”
她一口一个“神仙”仿佛唐僧念的紧箍咒，霍衍脑仁突突的疼。
他不理她，加快步子往前走，想把人甩掉。
可是腿上突然一重——那小孩原地坐下来，抱住自己的大腿，几乎整个人挂在上面。
他重重叹一口气：“神仙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这个点该吃年夜饭了。”
小孩突然不说话了，但依然紧紧抱着不撒手。
霍衍弯腰，将她的手拉开，半蹲下来。
那张小脸现在灰扑扑的，像是想到什么委屈的事，嘴角跟着耷拉下来。
她抓着霍衍的手，巴巴望过来：“我可以去你家吃年夜饭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期盼，里面闪着亮晶晶的光。
霍衍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记不住人脸。
但他能依靠眼神分辨人。
语言模棱两可，外表冠冕堂皇，唯独人的眼神——直截了当，无法矫饰。
每个人的眼睛，都写着自己的过往、现在和未来。
霍衍一眼便能够将其看穿。
这是一双过于干净的眼睛，黑得纯粹，白得明媚，半点杂质也没有。
霍衍只看一眼，便记下了。
方才这双眼对着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像在心头深深烙下了一个印，弯弯的，月牙形状的。
而此刻，它们直白地望过来，不带企图，没有揣摩，而是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一些渴望，又因为害怕被拒绝，渴望里藏着那么一丁点的乞求。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自己拒绝的瞬间，它们被蒙上灰而迅速黯淡下来的样子。
想到这里，霍衍皱起了眉。
然后，他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无法去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霍衍摸摸小孩的发顶：“走吧，回家吃饭。”
就这样，在霍衍十七岁的这年除夕，他领了一个爱耍赖的小不点回家，打算和她一起正经地吃顿年夜饭——自奶奶过世之后，他这十几年来的第一顿年夜饭。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姓名。
而这个孩子，喜欢念紧箍咒一般地，过于一本正经地，叫他“神仙哥哥”。
第一百零六章 了不起的神仙
冰箱里的食材极其简朴，几样素菜一打鸡蛋。
虽说霍衍会做饭，但对吃饭这件事倡导两大主义：极简主义，原始主义。
对食物的烹调倾向于用最简单的手段：清蒸、凉拌、水煮、小炒。
而对于口味，强调最大程度地保留食材的原本滋味，厨房调味柜上赫然只摆着油、盐、糖。
他围上围裙，洛一鸣十分自觉地把食材从冰箱搬运到了流理台。
流理台对于她的个子来说偏高，放东西的时候她都是踮着脚。
霍衍见了，问道：“几岁了。”
洛一鸣：“十一。”
霍衍惊了：“家里不给饭吃吗。”
洛一鸣甩甩手，看着霍衍，认真道：“我还有七年的时间用来长高。”
霍衍抽了张纸，递给她：“行，你加油。”
洛一鸣擦干净手：“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霍衍想了想，拿起颗土豆：“去皮会吗。”
洛一鸣点头。
霍衍拿起刨刀，顿了顿，道：“算了，你还是去坐着吧，我来就行。”
他担心小孩伤到手。谁知她较上了劲儿：“我真的会。”
霍衍失笑：“我也没说你假的会啊。”
见她眼巴巴的样子，霍衍无法，将刨刀递过去：“小心手啊。”
小孩乖乖点头。
霍衍一边洗菜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小孩似乎是刨皮刨得过于认真，静了一会儿才答道：“赵冲天。”
霍衍手上顿住，回头去看坐在矮凳儿上的人，乐出了声：“这名字够霸气。你爹给取的？”
洛一鸣有些心虚地点头。
她一直谨记家训，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陌生神仙也不行。
所以，她报了个假名。
反正，这个神仙对自己也是满嘴谎话。
说自己没有名字。
说家住在天上。
手机号也告诉的假号码。
自己报个假名，也算礼尚往来。
洛一鸣走着神儿，没有留意手上，刨刀一滑，正好蹭在食指上，她惊呼了一声。
霍衍看过来：“怎么了？”
见她翘着手，霍衍走过来，低头一看：小孩食指上划了一小道浅浅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珠子。
霍衍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下：“这位赵冲天同学，刚不还说你会吗？你这刨土豆还是刨手呢？”
洛一鸣捂着脑袋，嘴微微撅着，突然说：“神仙哥哥你一点也不像个神仙。”
满嘴谎话就算了，一点也不慈悲为怀。
霍衍笑了笑：“这么说，除了我，你还见过别的神仙？”
洛一鸣想了想，摇头：“……没有。”
霍衍厚颜道：“所以啊，你懂什么，神仙就是我这样儿的。”
他拉过洛一鸣的手看了看，已经不再冒血了。
“神仙哥哥，你可以‘咻’地一下，让伤口愈合吗。”洛一鸣把受伤的手指往霍衍跟前凑了凑，问道。
霍衍：“不可以。”
洛一鸣失望地撇嘴。
霍衍拿纸给她擦了擦，说：“在家呆着，我去买创可贴。”
他家里素来没有任何医药用品的位置。
洛一鸣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就是蹭破了一点皮，都不痛。”她晃了晃手指：“也不流血了。”
霍衍倒是很干脆：“行。其实我也就是意思性地说一下，免得你又要说我不像个神仙。”
洛一鸣：“……”
霍衍把她手里的刀拿走：“去歇着吧，看看电视，很快就好。”
洛一鸣这次倒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出去了。
***
她正要去开电视，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霍衍的电话。
洛一鸣拿上手机，往厨房走。
霍衍手上沾了水，便问她：“哪个打来的？”
洛一鸣看看屏幕，上面显示三个大字：老狐狸。
洛一鸣：“狐狸也可以成仙吗？”
她看的电视里，狐狸都是成精的。这倒是一只特别的狐狸。
霍衍闻言，晓得是顾慈的电话，笑道：“当然可以，这只狐狸还是我领导。”
洛一鸣见他手上不方便，问道：“要接吗。”
霍衍：“挂了吧。忙着呢，没空理他。”
洛一鸣：“哦。”
她挂断之后，疑惑道：“他不是你领导吗，这样也可以吗。”
霍衍满不在乎的样子：“下班了，不接工作电话。”
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顾慈。
洛一鸣看了看屏幕：“说不定是来问候的呢。”
霍衍看她一眼，挑眉道：“那接吧。”
他半蹲下来。
洛一鸣按下接听键，举着手机凑到霍衍耳朵旁。
“会长好啊。”霍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顾慈：“你胆儿肥了，敢挂领导电话。”
霍衍：“哪里，这您就误会了。会长大人深夜来电，小的惶恐，一不小心手滑，给挂了。您千万别多想。”
洛一鸣在一边：“……”
神仙真的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满嘴跑火车ヽ(。_°)ノ
顾慈：“你最好是。”
霍衍：“请问会长，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顾慈：“没什么，这不除夕夜么，出于对员工的关怀，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除夕快乐，小霍同志。”
霍衍脸上带出点笑意：“劳会长挂心，怪感动的。也祝您在这年的最后一天继续心安理得，希望来年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做个好人。”
顾慈哭笑不得：“哎我说你这人欠不欠，我这一片好心给你送祝福，你倒好，阴阳怪气一通挖苦。”
霍衍：“这不趁着您心情好，放肆吐一把真言。”
顾慈：“这么说难为你了，平日里憋的挺辛苦吧。”
霍衍：“还行，我没少背着您说您坏话来着。”
顾慈：“……您这和当面说也差不离了。”他顿了顿，带着试探道：“眼看着又一年过去了，我觉得时机已经彻底成熟，战帖可以送出去了。你觉得呢？”
霍衍：“我觉得，下班了，私人时间，不适合接工作电话。拜拜，顾会长。”
说着，偏头示意洛一鸣。
洛一鸣会意，挂掉了电话。
安静里，某人肚子叫的声音十分突兀。
霍衍失笑：“饿坏了吧。我这儿也没零食，只能再等等。”
洛一鸣表示理解：“没关系，你慢慢来，我先喝水填填肚子。”
这话说得，怪可怜巴巴的，霍衍哭笑不得：“那你悠着点喝，我这儿可不允许剩饭，吃不了那就得兜着走。”
洛一鸣看一眼流理台上的食材：“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霍衍：“嘿，你这小不点怎么回事。敢情我就不能吃了？”
洛一鸣似是惊讶：“神仙也吃东西吗？”
她看奶奶敬神的时候，那些吃的摆在神台上，从来都是纹丝未动。
霍衍：“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洛一鸣：“我以为……你看一看，闻一闻，就饱了。”
至少奶奶敬奉的神仙，是这样的。
霍衍想了想，道：“那是普通的神仙。”
洛一鸣恍然：“我懂了。奶奶在家里供奉的就是普通神仙。而你，是了不起的神仙。”
霍衍臭不要脸道：“冲天同学果然有悟性，一点就通。”
第一百零七章 我同学他是个哑巴
洛一鸣时不时从客厅跑过来围观霍衍做菜。
每做好一道，就殷勤地端去餐厅。
霍衍也假装看不见她偷吃的样子。
突然，外面传来“咵嚓”一声巨响。霍衍连忙放下锅铲关了火出去。
那盘刚做好的番茄炒蛋在洛一鸣的脚下壮烈牺牲了。
而罪魁祸首一脸蒙圈的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霍衍上前，将洛一鸣拉开一点，看见她手上的菜汁，沉声道：“烫着了？”
说着将人拦腰抱起来，几大步走到洗碗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仔细冲着洛一鸣红通通的手背。
小孩细皮嫩肉的，手上烫红一大片。
“在家从不干活吧。不过，再怎么养尊处优，能笨成这个样子也是难为你了……”霍衍实在忍不住，吐槽道。
洛一鸣脑袋垂着，神情窘迫：“对不起。”
霍衍：“手怎么样？还疼么。”
洛一鸣摇摇头：“不疼了。”说着就要抽手。
霍衍手上用力，抓住她：“再冲会儿。”
看她蔫头耷脑的，霍衍：“怎么，说你笨伤自尊了？”
洛一鸣摇摇头，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霍衍正想着要怎么哄，就听见她嘀咕：“看着很好吃来着……”
霍衍：“……”
好吧，原来是在为那一盘番茄炒蛋感到怨念……
这道菜是洛一鸣亲点的，霍衍问要不要加糖的时候，小孩两眼放光：“要加，加好多好多糖。”
然后这盘她亲点的加了好多好多糖的番茄炒蛋就这样被她亲手糟蹋了。
一想到孩子还饿着肚子，感觉更惨了。
也是该怨念，没毛病。
霍衍关了水，将人放下来：“手真的不疼了？”
洛一鸣：“嗯，真的不疼了。”
霍衍：“行，最后一个菜了。一会儿我端出去，你等饭吃就行。答应我，乖乖坐着好吗。”
洛一鸣感觉到了他的嫌弃，默默看他一眼，点头，丧头丧脑地出去了。
***
霍衍将那盘重新炒好的番茄鸡蛋端上桌时一脸嘚瑟：“现在觉得我像神仙了么？”
洛一鸣十分配合，比了个大拇指：“您果然是位了不起的神仙！”
霍衍看她笑成一团的脸，忍不住伸手揉捏了一通：“好孩子。”
然后就见她突然跳下椅子，直直朝厨房跑去。
霍衍在身后喊道：“干啥去！”
洛一鸣：“给了不起的神仙打饭！”
霍衍哭笑不得：“祖宗你慢点！地滑！”
话音刚落，小孩狂奔的背影呲溜向后栽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
霍衍：“……”
霍衍刚要上前，就见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拍了拍屁股，回头说：“我没事儿。”
霍衍：“……那你很棒棒。”
似乎以为这是真的在表扬她，洛一鸣笑得一脸满足，继续往厨房走。这回步履稳重了许多。
霍衍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抽搐：这是哪里来的傻子……蠢到没眼看。
***
霍衍看着眼前码得高耸入云的这碗饭，眨了眨眼，道：“你这米饭打得，倒是和你的名字一样霸气。”
对方似乎又以为这是真心的表扬，再次笑得像个憨憨。
霍衍其实没什么食欲，但这时，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张笑脸，还挺下饭。
两人开始动筷子。
霍衍瞧着洛一鸣一心一意怼着面前那碗番茄鸡蛋下筷子，给碗里她夹了筷子青菜：“知道挑食的小孩长大后会怎么样吗。”
洛一鸣筷子一顿，迟疑道：“会……死吗。”
霍衍咳了两声，汗颜道：“倒也没有如此惨烈……不过人终有一死，挑食的可能确实要死得着急些。但本神仙要告诉你的是，挑食的小孩，最后都成了矮子。”
洛一鸣闻言，默默地夹起了碗里的青菜。
霍衍：“我这里没有辣椒，也没有肉，你可能吃不惯，但——不准剩菜。”
洛一鸣吃得挺香：“不啊，我不吃辣的。我吃的很惯。”
霍衍倒是有些惊讶。
这个地方的人无辣不欢，他几乎以为不吃辣的人已经绝种了，没想到眼前就坐了一个。
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真的“吃的很惯”，洛一鸣吃得有些急。
霍衍哭笑不得：“你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洛一鸣频频站起来夹霍衍面前的蒸南瓜，他索性将整盘端过去，放在洛一鸣面前。
“神仙哥哥。”
霍衍：“嗯？”
“你们神仙有家人吗。”
霍衍：“有啊。”
洛一鸣瞧瞧四周：“他们不在家吗。”
霍衍：“他们在天上。”
洛一鸣：“神仙都不吃年夜饭的吗。”
“吃啊，我这不正吃着呢么。”
“所以你们都是一个人……哦不，一个神吃年夜饭么。”
霍衍：“嗯。”
“那我以后可以每年都和你一起吃年夜饭吗。”
“也不是不可以。”
“那——”
霍衍：“食不言，寝不语。这位同学，请你安静。”
洛一鸣：“……哦。”
手机响起。
霍衍以为是自己的，拿出来一看，没有来电。
“你电话。”霍衍提醒埋头吃饭的洛一鸣。
洛一鸣摸出手机，是洛父。
“爸爸。”她一边说一边吞咽着嘴里的饭，声音有些含糊。
洛父那头顿了顿：“还在吃饭呢。”
洛一鸣点头：“嗯。你们吃好了吗。”
“吃好了。已经到家了。你……吃好了就回家，爸爸买了糖葫芦。”
“好的，我吃完就回。”
“你同学家在哪里，我来接你。”
洛一鸣：“不用了，他会送我回去的。”
“怎么能麻烦人家，告诉我地址，爸爸过去接你。”
洛一鸣顿了顿，说：“他说了，今天非送我回家不可。”
“你这同学……还真是霸道啊。”洛父那边静了静，道：“能把电话给你同学吗。”
洛一鸣：“怎么了。”
“对我家闺女这么好，爸爸和他道个谢。”
洛一鸣想了想：“好吧。”
说着把手机递给霍衍：“我爸要和你道谢。”
霍衍一怔，伸手正要接过手机，就看见洛一鸣突然收回手。
霍衍：“？”
洛一鸣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事。
她和洛父说她同学是女的。
霍衍一接电话，岂不就暴露了。
还好她反应及时。
洛一鸣重新接起电话：“爸，我刚刚忘记了，我同学他是个哑巴。”
霍衍：“……”
洛父：“……”
霍衍整个人黑线：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傻子……
然而如此蹩脚的谎言，对面的人似乎竟然真的信了。
“那你帮爸爸转告一声，谢谢他照顾我闺女。以后有空了，让她来家里吃饭。”
洛一鸣点头：“好的。”
第一百零八章 福星
洛一鸣挂断电话。
霍衍：“你接电话的时候为什么要点头。”
洛一鸣一怔，疑惑道：“接电话不可以点头吗。”
霍衍一时语塞：“倒也不是不可以……好吧，你开心就好。”说着看向洛一鸣，“你爸为啥不带你吃饭。”
洛一鸣摇头：“不是他不带我，是我自己不想去。”
霍衍：“怎么，闹脾气了？”
洛一鸣：“没有。就是……我不去的话，大家好像都会更开心。”
霍衍愣了愣，嘴角微翘：“还真是人小鬼大。你才这么点大，大家开不开心轮不到你来操心，自己开心最要紧。”
洛一鸣：“其实我觉得不去的话，我自己也更开心。就像现在，我就觉得幸好没有去。”
这话说的，霍衍爱听。他笑道：“嘿，这觉悟，不愧是被本神仙一眼看中的人。”
洛一鸣：“好像是我抱着你大腿不放你才让我跟着的。”
霍衍：“那我是想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洛一鸣：“你还骗我说没手机，还给我假号码。”
霍衍：“那是在逗你玩。”
洛一鸣：“你还嫌我笨。”
这还来劲儿了。
霍衍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食不言，寝不语，这位同学，请你安静。”
洛一鸣：“哼。”
霍衍：“汤凉了，盛一碗喝。”
洛一鸣就要跳下椅子，霍衍：“你干嘛。”
洛一鸣：“我去拿汤勺。”
霍衍抬手：“别，你坐着。”说着起身去厨房。
霍衍先给自己打了一勺，试了试温度，再给洛一鸣盛了一碗。
“再放一会儿喝。”他把碗搁下，“手伸出来我看下。”
洛一鸣举着手给他看。
手背的红印淡了很多。
霍衍：“冲天同学，你这指甲可真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洛一鸣囧囧地收回手。
她喜欢咬指甲，怎么都改不掉。她的手指甲几乎都被自己咬掉了，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确实是丑的。
所以她默了，无法反驳。
***
霍衍：“走吧，送你回家。”说着，往门外走，却不见洛一鸣跟上来。
“怎么了？”他回头。
“我们可以‘咻’地一下，从这里直接到我家吗。”洛一鸣认真问道。
霍衍：“……不可以。”
洛一鸣：“哦。”
霍衍瞧她那样，失笑道：“你是不是又在想：我一点也不像个神仙。”
洛一鸣：“和电视里不太一样。”
好吧，她其实是想说，太不一样……
霍衍扶着门：“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吗。”
洛一鸣摇头。
霍衍：“拍电视的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他眯着眼：“所以，能见到我这个神仙本尊，你要感到荣幸。”
洛一鸣：“……”
怎么会有这么臭屁的神仙ヽ(ー_ー)ノ
霍衍望一眼窗外，正在下着雨。他随手拿了把伞，招呼洛一鸣：“走。”
二人下楼来。发现打不到车。
霍衍：“你爸有车不。”
洛一鸣点头，问道：“你没有车吗。”
霍衍：“有倒是有，但开不得。”
洛一鸣：“怎么开不得。”
霍衍：“本神仙我，未满十八，考不了驾照。没有驾照，开车犯法。”他试探地问洛一鸣：“那让你爸来接你？”
洛一鸣摇头。
霍衍：“为啥不行？”
“我爸以为我是来同学家吃饭，然后我说我同学是女的。”
霍衍默了默，道：“其实，我可以是你同学她哥。”
洛一鸣愣了愣：“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不愧是神仙，骗人果然有一套。”
霍衍：“……我谢谢你。”
洛一鸣打了电话，报上地址，洛父表示十五分钟内前来接驾。
霍衍：“走吧，上去等。这里冷。”
虽然他觉得洛一鸣穿得像个熊一般，一看就与寒冷绝缘的样子——但是他冷。
洛一鸣：“我们可以从这里‘咻’一下直接到到楼上吗。”
霍衍嘴角抽搐：“……不可以。”
洛一鸣：“哦。”
她每一次“哦”的时候，霍衍都莫名不爽。
两人上了电梯。
到八楼的时候，电梯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他们感到脚下震了震，然后就看见指示灯开始闪烁，显示他们正在下坠。
霍衍立即伸手，唤洛一鸣：“过来。”
洛一鸣扑过去抱住霍衍，霍衍伸手捞住她的背，将人抱了起来，一边背靠着电梯壁屈膝半蹲。
电梯里的灯快速明灭着，到五楼终于停住。
霍衍拍拍洛一鸣的后背：“不怕，电梯故障，一会儿就好了。”
洛一鸣静了静，抱住霍衍的脖子，说：“嗯。”
声音颤巍巍的。
霍衍按下呼叫器，通知物管。
他的手一直在洛一鸣的后背上轻拍。
“神仙哥哥。”
“嗯。”
“我真的不是丧门星吗。”
霍衍：“当然不是。本神仙是不会允许一个丧门星踏进我家门的。”
洛一鸣静了静，说：“可是我能看见那些东西。奶奶说它们是鬼。”
霍衍：“它们不是鬼，是灵魂。”他想了想，续道：“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自己的灵魂，有些时候它们会脱离出去。一般人都看不到，只有像我这样的神仙才能看见。”
洛一鸣松开他的脖子，直起背去看他：“可是我也能看见。”然后像是恍然大悟，“难道，我也是神仙？”
霍衍笑道：“是啊，你可是福星投胎，下辈子要位列仙班的。”
洛一鸣眼中一亮：“真的吗。”
霍衍一本正经：“真的。”
小孩好像忘了他们现在被困在电梯里，笑得很踏实。
她忽然想到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杀灵魂……就是那个黑乎乎的灵魂。”
霍衍挑眉：“因为它已经变质了，黑乎乎的灵魂不再是灵魂，而是垃圾。”
洛一鸣想了想，说：“所以你是在做大扫除。”
霍衍：“……可以这么说。”
洛一鸣扭头去看了一眼电梯门：“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霍衍：“很快就来了，不着急。”
洛一鸣默了默，突然问：“神仙哥哥，你也会死吗。”
霍衍挑眉：“你觉得呢。”
洛一鸣摇头：“不会。神仙都是长生不死的。”
霍衍笑道：“嗯，那就长生不死吧。”
***
等他们终于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洛父也已经到了。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霍衍只将人送到保安室门口。
洛一鸣仰头看她：“神仙哥哥，除夕快乐。”
霍衍半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冲天妹妹，除夕快乐。”说着把伞递给她，“去吧。地上滑，走慢点。”
洛一鸣点头，转身要走。
霍衍这时突然报了一串号码。
“我的手机号。记住了吗。”
洛一鸣眼珠转了转，点头：“记住了。”
霍衍鼓掌：“好样的。”
洛一鸣转回身，对着霍衍，认真道：“我的小名，叫大宝。”
霍衍笑笑：“大宝，再见。”
洛一鸣挥手：“神仙哥哥，再见。”
第一百零九章 苏醒
洛一鸣是在欢快的鸟鸣声，还有风吹过带起的阵阵叶涛声中醒过来的。
她觉得热，汗湿透了衣裳，有些难受。
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盖着大棉被。
屋里空调开着，呼呼送着热气——这可是大夏天……可见她是在被热死前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才醒了过来。
洛一鸣揉揉眼睛，捋起衣袖抬手，定睛去瞧——腕间的灵契非但没有消失，竟反而更加清晰明亮了一些。
她去赴许明宇的约，本来另有打算，没想到出了变数——郑兆阳和她一起进了灵域。
他在场，要做的事便也只能先按下。
至于故意激怒许明宇……是她临时起意。
灵契的存在一直让洛一鸣隐隐不安。
她频频接触亡灵，虽然霍衍表示问题不严重，但顾慈不像是会小题大做的人。
他既然那样郑重地再三交代过，就说明这个事情绝不像霍衍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所以，洛一鸣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霍衍提出解约。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霍衍的态度很坚决，每一次的答案无一例外三个字：背叛我。
面对着他的时候自己无法思考，回过头，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事。
想想她做守夜人的这些日子，真正意义上的履行义务，也就只有她守着霍衍的那一个晚上。
而反观霍衍，可是几次三番地替自己解了围。
总之，她这个守夜人当的，很是失职。
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惜才”的因素——这个是绝对不存在的，如果她是霍衍，只会想让这样的员工趁早滚蛋。
也就是说，虽然他对自己并不满意，但比起解约，他还是宁愿继续忍受洛一鸣。
这说明什么？
说明霍衍有顾虑。
洛一鸣记得，夏泓说过，契主单方面解除灵契会比较麻烦。
如此，结论就出来了：霍衍这是怕麻烦。
所以，要让他下定决心解约，就必须让这个麻烦变得微不足道。
不是绝对的微不足道，而是相对的微不足道。
只要洛一鸣变本加厉触其逆鳞让他忍无可忍，那么不管解约流程多么繁琐棘手，他也一定会不辞辛劳地和洛一鸣一拍两散。
所以，郑兆阳的出现，让洛一鸣干脆将错就错——逼许明宇出手。
恶灵的瘴气到了她身上，可是比刀子落下来还要狠些。
当然，此举有一定的风险，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她的背后，可是有一个全年无休时刻警觉的家伙。
总之，越狼狈，越难以收场，就越合她意。
私自接触亡灵，还险些在对方手里送了人头——按照霍衍的脾气，绝对忍不了。
可是……这灵契怎么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变得更加顽固了？
洛一鸣闭了闭眼，有些沮丧地垂下了手臂，把脸埋进膝盖里。
困意再一次袭来，她感到眼皮异常沉重。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是一间竹屋，家具也是清一色的竹制。
竹木门是敞开的，垂下来一片卷帘。
帘子被撩开，迈进来一人。
那是一位中年女性，慈眉善目的，头发盘起来，衣着宽松素雅。
“哟，果然醒了。”她笑得眉目弯弯，手里端着的炖盅搁在茶几上。
“组长说你这会儿该醒了，让我端了汤过来。”她仔细盛了一碗，走到床边坐下，竟是要喂自己的意思。
洛一鸣连忙伸手接过：“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组长应该就是指的霍衍。这里……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协会？
“小心烫，慢点儿喝。”大姐一脸慈爱看着洛一鸣，“这个黄豆炖猪脚，是我们餐厅里最受漂亮妹妹欢迎的汤品了。组长知道你不爱甜，特意交代别放糖。你尝尝看。”
这扑面而来的热情让洛一鸣有些招架不住，她吃了一勺……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好喝！”
大姐笑得欣慰：“那你多喝点，桌上那一盅都交给你了。里头掺了组长的灵血，可不能浪费。”
洛一鸣看看桌上那一大盅，眨眨眼，豪迈地点了点头。
大姐弯腰把床上的大棉被卷巴卷巴，收拾进了壁橱里。
“你昏迷的时候，总喊冷。开着空调也不顶用，组长让盖棉被。这大夏天的，大家伙儿的棉被都压箱底儿，难免有潮气。所以啊，组长特地让人跑腿去买了床新棉被。我们这儿偏的紧，出趟门买东西不容易。可见对你多上心。”大姐说着，坐在床沿，眨眨眼，问道：“小妹妹怎么称呼。”
洛一鸣：“您可以叫我一鸣。大姐怎么称呼。”
“叫我陶姐就好。”陶姐见她端着碗直吹气，道：“给我吧，先放一会儿，凉一凉。”
洛一鸣将碗递过去：“谢谢。”
陶姐笑着接过：“哎，别这么客气。”她把碗搁了，拉着洛一鸣的手：“我们霍组长这人吧，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臭性子太冷。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看得分明，他是个好男人，有能力有担当，可靠又细心，就是眼光高了点。但如果真对人上了心，那肯定要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可着劲儿疼的。一鸣妹妹，你可是小霍同志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带回来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洛一鸣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热情盎然了。这是误会她是霍衍女朋友了么……
她大囧：“陶姐你误会了，我只是衍哥的守夜人……”
陶姐一拍她的手，打断道：“哎，我说你个呆瓜瓜，又没有法律规定守夜人不能和契主搞对象。我看啊，组长对你很有那么点意思。你呢，有想法没有。”
洛一鸣讪讪地：“我是对他有那么点非分之想，但……”
不等洛一鸣说完，陶姐又一拍她的手：“我就知道！像小霍这么俊俏，少有姑娘能不动心的。他刚来那会儿，会里的姑娘排着队送情书，可一概都被他拒了。说什么‘恶灵不除，何以为家’这样的堂皇话。其实啊，就是看不上眼。后来不断有新来的姑娘，不明情况，也前赴后继地表白。小霍不堪其扰，让会长在新人手册里加了一条守则：即日起，但凡对霍衍霍组长表白的职员，一律逐出协会。可见他不是个随便的人。所以，像他对你这般上心，是极难得的。他可能说话不好听，有时也发个脾气，你多担待着，别气馁，别放弃。听陶姐的，你俩一定能修成正果。”
洛一鸣：“劳您费心了。可是您家小霍他并没有瞧上我……”
一听这话，陶姐再一拍她的手：“哎，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能有我了解……”
洛一鸣忍无可忍，终于绝地反击，反手一拍对方的手背，快速道：“我已经向你家小霍告白过了，你家小霍也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了。所以，陶姐，你真的误会了。”
洛一鸣的手背被她拍得通红，火辣辣的疼。
所以刚才拍那一下，她是下意识地用了点劲儿的。
陶姐“嘶”一声，甩了甩手，一脸正经道：“一鸣妹妹莫激动，听我来与你细说。”
洛一鸣一口气几乎没提上来……她很想重新昏过去。
第一百一十章 隔世
但一想到自己要是装昏，这位大姐很有可能会火速把霍衍叫过来。
洛一鸣最终还是忍住了。
“拒绝才是真正的开始。”陶姐语气严肃，“你知道吗，小霍拒绝人的时候，其实很可能是出于一种惯性——像他这样过于优秀的男娃娃，都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配得上自己。所以，他在拒绝的时候，很可能都不看对方长什么样，不知道对方是谁。像我那会儿——”说着突然顿住，伸手捂住了嘴。
洛一鸣敏锐地捕捉到了了不得的信息，她犹疑道：“难不成，陶姐，你也向衍哥告白过……”
只见陶姐突然羞涩：“嗐，谁不喜欢帅哥呢。”她看着洛一鸣，“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我知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陶姐怅然若失，回过神来，道：“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洛一鸣：“你说到你那会儿……”
陶姐一拍手，这回拍的自己手，道：“对，我那会儿被他拒绝了不是么，第二天他见了我还和之前一个样，没事人似的。我就觉得不能我一人尴尬，于是去质问他。没想到他说：哦，昨天表白的是你啊，不好意思，当时我就没看清脸……”
洛一鸣：“……好伤人。”
陶姐却不以为然，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听他这么说，反倒释怀了。他拒绝的不是我，是所有人。当时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是一种惯性。所以，妹妹，你不要丧气。相信姐，小霍待你不同，你俩肯定有戏。”
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但见她这么固执，洛一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道：“好的，我信你。”
陶姐回身端过碗，用手背试了试碗壁温度，将碗递过来，说：“不烫了，喝吧。”
这猪脚炖的着实入味，很不错吃。洛一鸣其实一直惦记着想吃，但见她说得投入，没好意思打断。
眼下接过来，吃得津津有味。
陶姐仍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洛一鸣被看得有些局促：“陶姐，你不来一碗么，真的好吃。”
陶姐摇头：“我吃过了，不用在意我，你多吃点。”
洛一鸣于是又埋头吃起来。
那碗小巧，很快一碗下肚。洛一鸣咂咂嘴：“陶姐，我还想来一碗……”
陶姐笑着又去给她添了一碗：“昏睡了两天两夜，可不得饿坏了，多喝点补充体力。”
听到“两天两夜”，洛一鸣整个人僵住，难以置信地问道：“我躺了两天了？”
陶姐点头：“可不是。前天送过来的时候，全无意识，躺着一动也不动，像死过去一样。昨儿下午开始呓语，组长才放心了一些。”
洛一鸣对于她这样总是刻意cue到霍衍有些无语。
“陶姐，你为什么想要我和衍哥在一起啊。”
毕竟也是曾经告白过的人，洛一鸣不是很理解她此时的心理。
陶姐笑得温柔：“这么一大帅哥，孤家寡人的，怪可怜见的。这好不容易有个他上心的，要是错过了，怪可惜的。”
洛一鸣有些微的恍惚。她突然觉得，陶姐也许，还是喜欢着霍衍的。
就像自己，虽然被拒绝了，即使明知道“不是一路人”，但还是非常喜欢那个男人，一厢情愿地。
突然有电波声响起。
是陶姐腰间的对讲机。
她起身：“你吃好了就再躺躺，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她指了指床头上的那个按钮，“按这个就可以。”
洛一鸣点头，“好的。”
陶姐走之前摸了摸洛一鸣的头：“你可太合我眼缘了，一看就是好妹子，果然我们家组长眼光独到。”
这种婆婆恭维儿媳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莫名还有种发自肺腑的真诚感又是怎么回事……
洛一鸣一边黑线一边目送着陶姐出去了。
***
洛一鸣很快又吃掉一碗。
她手撑着半歪在床上，吃饱喝足之后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发着热，手心下的竹席沁着丝丝凉意，一点点驱散着她的困意。
洛一鸣光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窗外是一片竹林。
天气明媚，竹林在阳光下泛着翠绿的流光。
她呆立在窗前，努力回忆着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浮现的是郑兆阳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以及朝她飞扑过来时焦急仓惶的面孔。
她深深地感慨：这位老兄当真是个重义气的。当时肯定被自己吓坏了。
想到这里，洛一鸣去身上摸手机，无果。
屋内环视一圈，也不见。
她刚才没有仔细看，这会儿才发现这间屋子并不像新收拾出来的。
屋子很宽敞，床对面是满墙书柜，里面是半开放的一间书房。
藏书很丰富，且都一尘不染，是每日打扫的样子。
卧室的空间很简单，一床一榻一几，就连坐垫也只有一张——似乎在刻意宣示着这屋里住着的，是个孤家寡人。
茶几上的烟灰缸虽然干净，可屋里还是能闻到若隐若现的烟味，烟味里还有……霍衍的气味。
这是霍衍的房间。
难怪陶姐要多想……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转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竹屋建在半山腰上，洛一鸣沿着石阶下来。
因为双膝无力，脚下虚软，她走了一小段，便在路边藤编的吊椅上坐着休息。
眼角余光里忽然闪过一个细长的身影。
原来是一条褐色的小蛇，吐着信子正朝她这边爬过来。
她收起脚，双腿盘在吊椅上，给小家伙让路。
低头去看那条蛇，只见它盘在椅子底下不动弹，看样子是要吓唬自己。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其实这句话应当要改一改，该是：大千世界，无有不奇。
就说大家都怕蛇这回事，该叫那蛇酒罐子里泡着的、蛇汤里炖着的大蛇小蛇们情何以堪。
洛一鸣就这么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蛇，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对方很快就在她的目送下呲溜溜走远了。
洛一鸣却还不想起身。
她喜欢坐在吊椅上轻轻摇晃的感觉，风一吹，竹叶窸窸窣窣飘扬，抬头就能看见从林缝中散落下来的细碎阳光，好不悠闲。
说起来，孟晓应该帮自己请了假的吧。
也不知道父亲最近有没有给自己打电话。
她不在，夏泓和易初勉那俩家伙估计学会了自力更生。
顾会长不晓得醒过来没有。
霍衍一定很生气吧，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
许明宇已经彻底黑化，不能放着不管，要尽快处理掉才行。
冥耳有了线索，可要进一步调查恐怕还得通过霍衍……
她不过昏睡了两天，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好像，真的死了一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邪
其实，这五年来，她常常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
每一次入睡，每一次晕倒，每一次失去意识……都像是在无限地靠近死亡。
而这次，这样的感觉尤其强烈。
所以，醒过来那一瞬间，就像重获新生。
但她一动弹，立马原形毕露——哪里有什么新生，她还是那个她，拖着副病体残躯苟延残喘。
洛一鸣歇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那么点儿，于是起身继续往山下走。
一路上，每见着张吊椅就忍不住要上前去坐上一坐。
就这样吭哧吭哧地走走停停，等她终于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日头也已经走出去好远。
下山的路上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只有些野猫在林子间蹿来蹿去。
山上倒是有许多间竹屋，但里头一律没有人。
这俨然世外桃源一般的宝贝地方，没想到竟就是协会。
在这样的地方办公，简直堪比度假，好不惬意。
洛一鸣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拐过山脚，迎面看见一方绿池子，池子边上孤零零一栋三角竹楼，比山上那些都要宽阔气派许多。
她走近，听到说话声。
“上门要人去？”
“不太好吧……那不等于直接告诉人家我们在监视他们。”
“那怎么办？”
“再等等。”
“等什么？你该不会以为他们会自觉把人交出来吧。”
“不然呢。协会一纸通缉令阖族上下无一不知，他们没有胆子胡来。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那几位少主好比烫手山芋，教会捏着夏小少爷能做什么。”
“不是，我说你，你觉得咱组长最近为什么动不动就找教会的茬还派人盯着他们？”
“那不是以为会长被他们绑了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组长会觉得是教会绑了会长。”
“这事我说实话，组长其实完全多虑了。绑架协会会长——就教会那帮神神叨叨的草包？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
“那你以为，组长会想不到这点？”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说。”
“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组长看不惯教会很久了，以前之所以容忍，那是因为他们好歹还能给三大家族添添堵，所谓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那也暂时算不上敌人。可今时不同往日啊，现如今三大家族一夜垮台，组长对教会当然是欲除之而后快。借着绑架会长这样的莫须有罪名，咱组长这些天把教会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就这节骨眼上，教会那帮人竟然还往枪口上撞——不管他们是不是打算私藏夏少主，既然人在他们手里，组长势必是要先发制人给他们扣上这么桩罪名的。”
“啧啧啧，还是你了解组长，小弟甘拜下风。”
“怎么说也跟了组长这么久了，他的手段我还是清楚的。你刚来，又过于直心眼儿了些，看在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送你一句忠告：在这协会上下，得罪谁，也别得罪咱组长。‘活阎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洛一鸣静静听了许久，大致梳理了一番：二人口中的“组长”应该就是霍衍。“会长”是顾慈。“夏小少爷”恐怕说的夏泓。
信息量有点儿大，她一时难以消化，但好歹捕捉到了重点——夏泓被教会抓了。
陷入沉思的洛一鸣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她站久了，腰有些酸软，膝盖也无力起来，心窝发紧，喘不上气来——看来这回是真的元气大伤，她显然还没有好利索，眼看着竟有些支撑不住的意思，只好扶着髋缓缓蹲下去，打算就地坐一会儿缓缓。
不料刚蹲了一半，腰上一紧，洛一鸣感觉自己双脚腾空，就这么被人提溜了起来。
是霍衍。
她几乎不用抬头看，就感觉到是他。
是他的气息。
“衍哥。”洛一鸣下意识地打招呼。却见霍衍垂眸看着地面。
洛一鸣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刚才她蹲的地方，爬着几只豆丁大小的小青蛙。
她刚刚要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下去……
那画面太残酷她不敢想。
“谢谢衍哥。”洛一鸣有些狗腿地道谢。她不会忘记此刻自己是“戴罪之身”，她甚至不太敢看霍衍的眼睛。
像她这样屡教不改，甚至变本加厉，霍衍一定很失望吧。
洛一鸣早想到会这样，可还是会忍不住有些难受。
有人推门，前后走出来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二人听见动静出来，看清眼前情景后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但那样只会更加尴尬。
于是他们只好尽量表现得自然。
胖子咧嘴一笑：“组长好！”
瘦子跟着笑：“组长好！”
他们目不斜视，仿佛洛一鸣只是霍衍的手部挂件一般。
欲盖弥彰，这一点也不自然好吗……
霍衍提溜着洛一鸣，也笑了——皮笑肉不笑那种：“见了阎王不说三跪九叩，好歹拜上一拜才是，你们怎么跟木头似的。”
得，背后碎嘴被抓个正着。
那胖子闻言，二话没说扑通就跪下了。瘦子目瞪口呆，见状也跟着跪下了。
霍衍没理他们，径直走过去，经过的时候轻轻踹了二人屁股：“进来。”
二人如蒙大赦，麻溜起身，跟着霍衍进了屋，视线在洛一鸣身上瞟来瞟去，可就是不直视她。
三人脱了鞋。霍衍看着洛一鸣：“抬脚。”
洛一鸣挂在霍衍胳膊上，默默勾起了腿，抬起脚。
霍衍弯腰把她的鞋给脱了，一只一只放在鞋柜上。
旁边二人疯狂交换眼神。
“都坐着吧，开个小会。”霍衍说着，将洛一鸣放在了一张靠墙的矮桌上——屋里除了矮桌就是亚麻坐垫，他们都是席地而坐。
洛一鸣见了，要下来，被霍衍按回去：“别乱动，老实呆着。”说着拿起个坐垫，放在了洛一鸣腰后。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凉凉的，洛一鸣于是自觉地老老实实靠着墙，没敢再动。
坐着的二人别过头去，刻意没看这边，气氛持续尴尬。
霍衍盘腿坐到二人对面，似乎对这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直入正题：“我们的人亲眼看见夏泓在教会？”
“是的。”胖子答道。
“还活着么。”
“活着，夏少主活力四射。”瘦子说。
霍衍鼻间哼出个笑来：“抓谁不好抓那货——不过除了他，也没人会蠢到栽在教会手里。”
胖子打哈哈：“夏少主天真烂漫。”
霍衍抬眼瞥他：“你们也挺纯真无邪的。”
二人见霍衍面沉如水，一时噤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如戏
“通缉令发出去这么久，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最后竟然让一群垃圾截了胡。你们可真是好样的。”霍衍声音沉沉。
二人垂首帖耳，异口同声：“是我们无能。”
胖子乖觉，紧跟着道：“我们这就去教会要人，将功补过。”
瘦子闻言，就要动身，被霍衍抬手止住：“急什么。”
他慢悠悠勾起嘴角：“不急，让夏小少主先好好闹上一闹，等他尽兴了，再去不迟。”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诚恳道：“组长英明。”
他们知道，这是想让那位小少主好好吃回苦。
霍衍：“易家和宋家的有消息吗。”
胖子欲言又止，看了眼洛一鸣这边，然后说道：“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霍衍看向洛一鸣，只见那丫头靠坐在一边，一声不响，此时见他望过来，眨巴着大眼睛与他对视，神情茫然而乖巧。
他移开视线：“你问问看。”
胖子听了这话，又看一眼洛一鸣，神情微妙，道：“敢问，组长您是怎么料到三位少主还活着的？”
霍衍嗤笑一声：“长老别墅里的人尽数都烧成灰了，你觉得……我是怎么料到的？”
胖子：“这……”
“协会和三大家族分庭抗礼这么些年，我们爱惜羽毛不曾和他们正面交锋，如今他们一夜没落，通缉令一来是试探，若是三家无一幸免那也就算了，要是有活口，自然赶尽杀绝。二来……”
胖子见他突然顿住，追问道：“二来？”
霍衍：“你不是自诩挺了解我，给你个展示的机会——说说看，这个二来……你觉得，是什么。”
胖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霍衍撺掇道：“你要是说中了，一组组长候选人我给你报个名。”
胖子眼神一亮，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二来，是为了先发制人。原来三足鼎立，教会还算老实。如今断了一足，局势失衡，教会没了忌惮，只怕是会把泼向三家的脏水连带着泼向协会——随着三家的没落，教会传播的那些诛心之论便死无对证无可辩驳了，届时若是强行将我们同三家绑在一起，人心动摇，舆论惶惶，我们就变得十分被动。所以，这纸通缉令便是抢得先机，主动公开与三大家族对立，不给教会留任何话柄。”
霍衍听罢，抬手鼓掌：“说得好。”随即话锋一转，“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教会那些言论是‘脏水’？或者说，你如何能认定，高高在上的三大家族，果真就没有半分污点？”
霍衍的灵魂拷问令胖子一时哑然。
洛一鸣在一旁，虽然细节上没听太懂，但大致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她也能感觉到二人间明显的暗流涌动以及霍衍的咄咄逼人。
她几乎就要忘了，就在不久前，易初勉他们对霍衍和顾慈还是充满防备和敌意的。
而当时的霍衍，面对他们的说辞，显然不是眼前这套。
所以，霍衍在说谎——现在，或者之前。
洛一鸣晓得，霍衍此刻是在演戏。
可她瞧着，那好看的眉眼里此时似乎是认真带出了几分凌厉的恨意和狠意。
她果然还是看不懂他。
霍衍看着胖子怔然失措的样子，反而笑了：“你紧张什么？”
他这个笑倒是笑得挺真挚，胖子和瘦子只好跟着打哈哈。
霍衍：“你说的结论是对的，但推论大错特错。”
“二来，确实是为了先发制人。痛打落水狗固然不够磊落，可却不得不这么做，且要做得大张旗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大家族拥趸遍地，为了区区教会去惹怒这些人才是得不偿失。通缉令不是为了和三家撇清关系，恰恰相反——是为了和三家灭门案撇清关系。通缉令是我拟的，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上面写的缘由是什么。”
霍衍话音刚落，便听见瘦子抢答道：“三大家族德行不端，多行不义，陷族人于世代延续的诅咒之中。如今天网恢恢，因循果报，长老别墅一夜之间化为齑粉，除三家少主在逃外，三姓阖族暴毙。特颁此令，通力缉拿夏泓、易初勉、宋晓三人，罪人早一日正法，诅咒便早一日解除。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族人，协会允诺，必有重赏。”
胖子惊掉了下巴：“卧槽，你竟然给背下来了？！”
瘦子微赧：“我当时见了这文件，越看越觉得有文采，就忍不住多看了几遍，然后一不小心就背下来了。”
“……”要不是知道他的耿直性子，胖子势必要感叹一番：这是怎样高段位的彩虹屁，既真情实感地吹捧对方文采斐然，又不露声色地显示自己过目不忘——啧啧，满分。
霍衍也乐了：“孺子可教。”他正色道：“三大家族一夜暴毙，正应了教会一直以来传播的‘长老原罪论’；我们通缉三家少主，也是为了尽快解除教会所说的因三大家族而被挑起的诅咒。总之，他们的死和我们没关系，协会要斩草除根不错，可绝不是出于权力之争，而是听信了教会的挑唆，决心救族人于水火——这些，便是通缉令要传达的信息。我一点也不担心教会将协会和三家绑作一处。相反，我担心的是这些墙头小人届时倒打一耙，将灭门案往我们头上扣。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既让教会无话可说，也叫三姓无法翻身。”
霍衍话毕，室内一时静极。
瘦子摇头感叹：“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不能得罪组长了。”
胖子：“……”
蠢货，你怎么把内心os念出来了？！
霍衍悠悠地：“知道什么样的人最不容易得罪我么。”
瘦子：“……薛胖这样的？”
胖子：“……”
哪里来的铁憨憨，拖出去打死！
胖子脑门儿开始冒汗。
霍衍摇头：“过犹不及，用力过猛，反容易弄巧成拙。”
瘦子：“那，还请组长明示。”
胖子绝望地闭了闭眼。
霍衍一字一顿：“多做事，少碎嘴。”
此话一出，二人垂首，乖觉道：“属下谨记。”
胖子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组长，我们什么时候去教会要人？”
霍衍：“我和你们一起，等我通知。”
胖子愣住：“您要亲自去？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吧，您放心。”
霍衍表情玩味：“听说过么，就连‘烈焰’都是那夏小少主的手下败将。”
二人笑出声来。
胖子：“这小少主大言不惭，一直四处宣扬他当年击败过烈焰。按理说三大家族少主素来低调，易家和宋家的都很神秘，独独他因为这个被人熟知。只不过被当做笑柄罢了。所谓枪打出头鸟，这次可不就落在教会手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死灰吹不起
瘦子：“组长您该不会把他的夸口当真了吧……跟着去难道是怕我们制不住他？”
霍衍：“这倒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这说惯大话的小垃圾沦为阶下囚后，是个什么样子，还能不能硬气得起来。”
“……”
瘦子看向胖子：“夏少主是不是和咱组长有过过节？”
胖子捂脸：“大哥，这个咱能不当面问么……”
霍衍：“行，那你们先下去吧，不耽误你们私聊。”
胖子赔着笑：“组长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继续聆听您的教诲。”
霍衍扯嘴角：“差不多得了。去吧都，你们不聊，我这儿要聊。”
胖子恍然，看向一旁的洛一鸣，一副“我懂”的样子，打着哈哈把瘦子拖走了。
***
室内安静下来。
霍衍悠悠地瞧着洛一鸣，目光一瞬不瞬地，却又不说话，就这样把她瞧着。
洛一鸣迎上他的目光，鼓起勇气，说道：“衍哥，我错了。”
霍衍挑眉：“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关心你认不认错，这回也不问你错哪儿了，我就问一句：同样的错，下次还犯么。”
洛一鸣不说话了。
答案很明显：还犯。
正是她一贯的“我错了，下次还敢”的作风。
霍衍给气乐了：“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且不说我的身份，单说你，独居学生，体弱多病，毫无背景——任谁动了心思要欺负你，根本不需要顾虑。而且刚才你也听见了，也看见了，我有的是手段，只不过不愿意拿出来对付你。我霍衍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娃娃就下不去手。这里是协会大本营，刚才那个胖子对我了如指掌，你大可以去向他打听，我向来是怎样对付别人的，这些人里大有妇孺之辈。之所以对你一再宽忍，只因为一条——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守夜人。”
洛一鸣一再试探霍衍的底线，可霍衍直到现在还在说的是：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守夜人。
洛一鸣突然觉得，也许灵契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郑重有分量的一种约定。
至少，霍衍并不像他看起来那般对这项契约漫不经心。
洛一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看那双眼睛。
她垂着眼，视线飘忽在自己的脚和桌边的亚麻坐垫之间。
“看着我。”霍衍声音强硬。
洛一鸣没敢抬头，然后她猛地看见自己脚边落下一滴水，“啪嗒”，又一滴。
这是……哭了？
霍衍在一边，目瞪口呆。
其实洛一鸣自己，也惊呆了。
她一点也没想哭的，她也明知道这时候不该这个样子，但她一点儿也控制不住，眼睛好像不是自己的，里面流出来的眼泪也像是别人的。
此时此刻她简直想挖个洞就地把自己埋了——但这显然是没有可操作性的。
于是她选择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当起了缩头乌龟，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她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哭得不能自已这个现实了。
而刚刚还在说着自己“有的是手段”的霍衍，此刻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拿面前这个女娃娃没办法。
他浑身僵硬地坐着，仔细回想自己刚才那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说这些的意思，并不是在责怪或者恐吓洛一鸣，虽然有那么点压迫感，但欲扬先抑，主旨还是最后那句话。
虽说洛一鸣总是招惹些乱七八糟的亡灵，但这多半是拜她那特殊的体质所赐，所以霍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就是她似乎惯性地把自己置于险境，这个霍衍之前也想通了，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只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慢慢开导就是。
总之，她是犯了错，还屡教不改，霍衍脾气不算好，也小小发作过几次，但对于他来说，已经十分克制了。
霍衍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孩子，他是宽容的，是大度的，甚至可以说是耐心的。
天知道耐心这俩字对霍衍来说有多稀奇。
天知道，但显然洛一鸣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像这样在自己面前哭成一团，好像自己如何亏待了她一样。
霍衍那短短一瞬的无措此刻全数化作了烦躁。
“得，您先哭着，哭完我们再聊。”他说着，起身离开。
手被拉住。
“我哭完了。”洛一鸣终于把脸从膝盖里抬起来，眼睛通红，鼻音浓重。
脸颊上已没什么泪痕，想来是埋头的时候偷偷擦掉了。
她拖住霍衍的手，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眼神却很清明：“我没想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直流。”说着抿了唇，“……对不起。衍哥，你继续说吧。”
“对不起”三个字像三颗小石子一样，敲在霍衍的心脏上，竟有些微的钝痛感。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孩子并不爱哭的，毕竟就连在梦里都不能够放声大哭，小小年纪却异常能忍——忍痛，忍气，忍眼泪，像个小怪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怪物，在自己面前却哭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哭，才会让他觉得，原来小怪物也是有血有肉的。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破天荒赔上了耐心，反而见不得她掉眼泪——耐心在不识好歹之人面前是最难维系的。
却是他一时忘了，对身边的人，这孩子素来识好不识歹。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有耐心，这俩字果然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他什么时候竟沦落到需要像这样去反省自己够不够耐心的地步了？
洛一鸣不说那三个字还好，她一说，霍衍反倒感到别扭。
他算是发现了，这孩子别的本事没有，但很有本事让人心疼。
霍衍叹一口气，要抽手，被洛一鸣更紧地拽住。
他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拿纸，鼻涕流嘴里了。”
“哦。”洛一鸣讪讪地松了手。
霍衍回身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估计是瘴气的副作用，哭完感觉好点了吗。”
洛一鸣擤着鼻涕点头。
“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守夜人。”洛一鸣重复他的话，眼眶竟又开始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微抬了头，看着天花板的方向。
宽阔的手掌扶在她发顶，施加微微向下的力：“想哭就哭吧，你在我面前也没少哭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到她刚刚把头埋在膝盖里偷偷抹眼泪，霍衍心里又是一软。
“眼泪不丢人，它和汗水、口水一样，都是体液。我们既然不会因为流汗、分泌唾液而感到羞耻，就没道理要哭得扭扭捏捏。”
自从成为了洛一鸣的契主，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股力量冥冥之中牵引着越来越偏离自己的人物设定。
霍衍竟然开始扮演起了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不知道顾慈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洛一鸣仰头看着霍衍，摇摇头：“我好多了，已经不想哭了。”
她突然问道：“所以衍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不是别人，是你的守夜人，对吗？”
要不是知道这孩子性格，他肯定要以为她说的“对我这么好”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
虽然他自问对洛一鸣还算有耐心，但也绝对称不上对她好，顶多不那么坏而已。
霍衍垂眸看她：“灵契是双向契约。守夜人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而契主也要持续守护守夜人的生命。守夜人的性命是契主的，并不单指它属于契主，也意味着契主有责任去保护好它。”
“所以，丫头，你也许有你的不得已，但出于契约精神，在每一次以身犯险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身份，更加谨慎稳重一些，不要再让我为难。”
洛一鸣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场谈话——或者说对峙，她甚至想好了所有的说辞，也准备好去面对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预想中的谈话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霍衍没有在责怪自己接近亡灵给他添麻烦，也没有控诉自己丝毫没有遵守一个守夜人的本分，他一本正经地在说的是：我是你的契主，有责任保护你，你对自己生命的大意疏忽让我很为难。
她本以为，自己这次踩到了霍衍的底线。
她本以为，霍衍那本就稀有的耐心已被自己耗尽。
可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也许自己有不得已。
不得已——
没有责怪，甚至是在替洛一鸣开脱。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将戳心窝子的话说得云淡风轻，留她一人仓皇悸动。
你兀自搅起汹涌波澜不觉唐突，浑然不知我阵脚大乱却竭力声色不动。
面对这样的霍衍，她忽然觉得很无措。
天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的选择——但凡可以，她本愿意为他献上自己的所有热忱和真心，而不是像这样做着伤害他的事来反复试探他的底线。
天知道，但显然霍衍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像这样温柔郑重，好像她什么都没做错一样。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霍衍说，不要再让他为难。
可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将这份契约作废，才能真正让他不再为难。
洛一鸣无法去对霍衍解释，她注定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守夜人，自己早已失去了向任何人献出生命的资格——她这条命，是欠着的，迟早要还回去。
洛一鸣更无法去对霍衍诉说，她曾为“守夜人”这个身份感到雀跃欣喜，然而很快又因为这无望的羁绊陷入痛苦的挣扎。
心如死灰也许可悲。
可更叫她难以忍受的是，暗夜里，死灰堆终于重又燃起零碎火星，却要由她，亲手扑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貌
洛一鸣：“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霍衍听了这话，微挑眉，摸了摸洛一鸣发顶，欣慰地嘴角上扬，然而扬到一半，就听见她接着说道：“衍哥，你休了我吧。”
洛一鸣感到头皮一紧。
霍衍落在洛一鸣发顶的手突然使了力，脸上的笑变得狰狞：“你再说一遍。”
洛一鸣惊觉自己用词不当。
重新组织语言后，说：“我是故意接近亡灵的，不配做你的守夜人，你辞了我吧。”
她的头皮在燃烧，可瞧见霍衍那笑得阴恻恻的可怖脸色，也只好默默忍住。
顾慈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霍衍摸着洛一鸣发顶，面带微笑。
而洛一鸣似乎害羞，垂眸不语，眼神飘忽。
他就知道，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
顾慈一醒来，就被霍衍告知洛一鸣是寄生者。
他对此很惊讶。
可是想到洛一鸣成为守夜人之初对亡灵那淡定过头的态度以及对他们身份毫无障碍的接受，又觉得这个事情它，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不晓得洛一鸣为什么一直瞒着，就连孟晓也没告诉。
更让顾慈惊讶的是，霍衍知道了这个事，却没有拆穿洛一鸣，甚至叮嘱自己暂时保密。
他问为什么。
霍衍是这么说的：她不想说，我们就装作不知道，这是礼貌。
冠冕堂皇，荒谬至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霍衍竟然同人讲起了礼貌。
必须有猫腻。
果然，接下来霍衍告诉顾慈，洛一鸣是三大家族灭门案的关键突破口。
关于灭门案，虽然不好断定幕后操纵者，但可以确定的是，亡灵法师脱不了干系——
根据易初勉的说法，长老别墅遇袭当夜，他们被恶灵包围，其中还有手持法杖的猎灵师。
因为主观客观种种原因，恶灵向来独来独往各自为政，围剿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事情，他们干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被操控了。
能够驱使恶灵的，只有亡灵法师。
而能够同时操控如此多恶灵，除非多名法师联手。
据相关典籍记载，亡灵法师分为两类：灰袍法师和黑袍法师。
后者是月曜石母石的持有者，在法师界是地位无上尊崇的至高存在，所有灰袍法师都誓死忠诚于他。
能让一直神秘无声息的法师们突然现身并联手操纵恶灵攻破长老别墅的，也只有这位黑袍法师了。
至于那些失踪的猎灵师，很可能也是被控制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段让这些精英都成了傀儡。没有任何记载里有说亡灵法师还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以上推断都合情合理，令人信服，可是，让顾慈感到疑惑的是：这和洛一鸣有什么关系？
霍衍娓娓道来——
亡灵法师是非常神秘的存在。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个群体可能会成为威胁灵族的一大隐患，所以特意对他们做过研究。
可他能够参考的，除了一些典籍上寥寥几笔语焉不详的记载，就是无法考证的民间传言。
这是一群比游灵还神秘的存在，虽则长久以来默默无闻与世无争，但也正因如此，你不知道他们为何存在，也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在一个你完全无法知晓的瞬间，悄无声息地站到你的对立面。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霍衍接触到一桩离奇事件——近年来，C县陆续出现离奇死亡案件，死者都是突然死亡，尸体完整，毫发无伤。
其中有一位死者，恰好是他组里人的熟识，是一名寄生者。
根据这些死者的共同点，以及对他们展开的各种调查，霍衍发现，这些死去的人很可能都是寄生者——他们死于噬魂，体内寄生的恶灵挣脱了束缚，吞噬了他们的灵魂，或者，与他们的灵魂同归于尽。
寄生者发生噬魂现象，一般是在遭遇重大变故或打击，意志过于薄弱之时。可这些死去的人，死前都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霍衍怀疑，他们是被杀害的。
有人强行唤醒了他们体内的恶灵。
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亡灵法师。
也就是说，这个连环寄生者杀手，就是亡灵法师。
顾慈恍然，所以霍衍一直跟踪洛一鸣，是想利用她寄生者的体质钓出亡灵法师。
就算无法确定这个寄生者杀手就是灭门案的参与者，但至少，这会成为他们调查这个神秘群体的突破口。
亡灵法师泯然于平凡人类之中，没有任何辨识特征，低调无闻，善于隐藏。
可以说，是活在传说中的一群人，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要抓他们，可能真的只有诱他们主动现身这一条路。
可是……刚刚还在讲礼貌的霍衍同志，你这样跟踪利用人家，难道就礼貌了？
霍衍对此表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她是我的守夜人，被利用是她的义务，被跟踪是她的荣幸。”
顾慈信了他的邪。
这才是霍衍：老狐狸，大无赖。
讲礼貌顾廉耻这种事，他才不屑去做。
到底还是顾慈想多了，他竟然觉得霍衍是不是对洛一鸣有那么点特殊……果然铁树是不可能开花的。
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洛一鸣因为招惹亡灵“假死”过去，霍衍竟然把她带到了协会的静修中心。
顾慈，又一次，迷惑了。
静修中心是协会的大本营，风水宝地，能够很好地净化瘴气，休养生息的绝佳去处。
其实那天洛一鸣被送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死过去了。
碍于她的同学在场，霍衍没有表露出什么。
后来他们才知道，孩子真的断气了。
但是，又不是真的死了。
因为霍衍的灵契还在——如果守夜人死亡，灵契会随着消失。
所以，洛一鸣的状态，大概就是“假死”。
虽然说不同的寄生者对于瘴气的耐受程度不同，但大部分是不会有什么剧烈反应的，像洛一鸣这样的，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就像霍衍说的，这孩子一向霉运当头，就连做个寄生者，也要争做那个最倒霉的。
也是十分心酸。
所以，要说洛一鸣这过于悲惨的遭遇难得地唤起了霍衍的那么点恻隐之心，顾慈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把人带到静修中心……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静修中心是协会的秘密基地，从来只有协会内部人员知晓。
一鸣虽说是霍衍守夜人，可也从未有过守夜人入静修中心的先例。
再说，一鸣作为寄生者，身份本就有些微妙的敏感。
更重要的是，她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霍衍向来心思重，单凭这点，就不可能对她完全信任。
所以，把洛一鸣带到静修中心调养，实在是出乎顾慈的意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双箭头
而且，听夏泓他们说，在顾慈昏迷期间，洛一鸣曾跟着灵契指引找到过霍衍。
灵契能够让契主和守夜人感知到对方，这种感知虽然是双向的，但并不是等同的。
就像契主身上的灵契和守夜人身上的，形态成熟度其实并不一致。
灵契的成熟度取决于对方对自己的忠诚度或者说羁绊值。
也就是说，对方对自己越忠心，越在乎，那么自己身上的灵契也就会相应的越成熟，从而能够更加强烈地感知到对方。
所以，霍衍的灵契成熟，可以用洛一鸣对他那特殊的情愫来解释。
但洛一鸣的灵契……顾慈是晓得的，从一开始就很成熟。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两人之间，很有可能是双箭头。
于是，顾慈又重新开始觉得，霍衍对洛一鸣应该是特殊的。
他昏迷期间，二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
顾会长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看着气氛微妙的二人，轻咳两声：“打扰一下。”
两人回头，霍衍背过手看他：“不是让你歇着，怎么过来了。”
顾慈轻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意见大得很。再说了，我再躺下去，你功高盖主，我这会长的位置怕是不保。”
霍衍：“说什么屁话。”
顾慈：“啧，当着孩子的面，请注意你的措辞。”说着看向洛一鸣，脸上带出和煦的笑：“一鸣，听说是你救了我。”
洛一鸣摇头：“没有，是衍哥。”
顾慈：“我都听他说了，是你找到的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有什么事，找你顾哥我，义不容辞。”
霍衍瞟他：“我好歹把你从那臭水沟里捞起来，怎么没见你要报答我？”
顾慈：“霍组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也看不上我的报答。”
霍衍轻嗤：“你们不给我添乱添堵，就是最大的报答。”
顾慈听出他话里有话，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
“一鸣犯错了？”
洛一鸣垂下头，沉默不语。
霍衍看顾慈一眼，也不接话，抬腕去看表：“我去趟教会，你一起么。”
顾慈懵了，这两口子闹别扭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顾慈：“去捞夏泓么。”
“嗯。”霍衍转身要走，又偏过头来，正要叮嘱顾慈些什么，就感觉袖子被人拉住。
洛一鸣：“衍哥，我能……一起去吗。”
霍衍眯眼：“你去做什么？”
洛一鸣语塞，去看顾慈。
顾慈被她眼巴巴瞅着，只好说：“她想去就带她去吧，也没什么。”
霍衍抱臂，冷眼瞥他，并不卖他面子。
顾慈无奈，去看洛一鸣。
可这孩子还是那样眼巴巴地看向他。
顾慈干咳两声：“她也是担心夏泓，两孩子平时感情挺好，想去看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俩人平时掐得不亦乐乎，“感情挺好”显然是顾慈在睁眼说瞎话。
霍衍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瞥他，依旧不卖他面子。
顾慈看向洛一鸣，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然而，洛一鸣，仍然一眨不眨地，望着顾慈。
顾慈：“……”
他突然有点后悔踏进这扇门。
“行，顾哥带你去，不就是教会嘛，去玩玩儿。”
说着余光观察着霍衍脸色，却见他好像忽然陷入了某种沉思，并没有不悦的表情。
他这样顾慈反倒心里没底。
教会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眼下洛一鸣身体状况不好，确实不适合跟着去。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执着。
“一鸣，你看要不这样，等你身体好些了，改天顾哥再带你去那儿玩？”顾慈只好哄道。
洛一鸣不说话。
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帘子被打起。
“组长，一鸣妹子人不见了！”
是陶姐，慌慌张张跑进来。
抬眼一看屋里情形，拍手道：“哎哟，原来人在这儿，让我好找。”
洛一鸣微赧：“我出来透透气，不好意思。”
陶姐：“没在怪你，我就是担心这儿太大你给走迷路了。”说着去看霍衍：“没想到能这么巧就撞见了组长。”
洛一鸣：“……”
不管说什么，最后都能把主题升华到“你俩肯定有什么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了”——陶姐这强大的cp粉滤镜真是无懈可击无与伦比。
陶姐：“你那汤还没喝完呢，这不会是要走了吧。”
洛一鸣：“我有点儿饱，等回来再吃。”
陶姐笑得暧昧：“组长要带一鸣去玩儿吗。”
霍衍凉凉瞥洛一鸣：“我有说要带你去吗。”
洛一鸣故技重施，巴巴去看陶姐，对方瞬间会意。
她扬声道：“没关系，霍组长不带你玩儿，陶姐带你。慕容组长刚刚还问起你，陶姐一会儿带你找他玩儿去。”
慕容组长——八组组长，出了名的青年纨绔，花花公子一枚。
八组组训：唯有爱与美女不可辜负。
此人极其好色，日常无外乎吃饭睡觉撩妹子。听说霍衍带回来个姑娘，蠢蠢欲动。
霍组长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且静修中心明令禁止外人入内。
所以，霍衍此举着实破天荒。
慕容组长对他带来的那个姑娘，好奇的要死。
昨两天就一直在问，人昏迷着也不好见面。刚刚遇见陶姐，又提起这事，听见一鸣醒了，立马就要找来。
还是陶姐说人不见了，他才闷闷不乐地走了。
洛一鸣本意是想让陶姐帮腔。没想到她竟好似完全会错了意。
洛一鸣正要开口，不想就听见霍衍突然说：“想去的话，自己跟上。”说着，转身往外走。
顾慈笑得微妙，戳戳洛一鸣肩头：“说你呢。”
她终于反应过来，从桌子上爬下来要跟上，谁知膝窝一软，“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地板上。
好在是木地板，不然这一跪够呛。
一旁的陶姐吓一跳：“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没磕坏吧？”
顾慈也走近前来察看。
霍衍闻声看过来。
就见那小怪物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摸了两把膝盖，说：“我没事。我们走吧。”
说着看向霍衍这边，像是生怕他不等他们。
顾慈哭笑不得：“你着急什么，又不是只有他认得去教会的路，这不还有我带着你呢。”
洛一鸣微愣，说：“也是哦。”
顾慈在她身前蹲下来：“来，我背你。”
洛一鸣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顾慈：“逞什么强，上来。”
洛一鸣犹豫片刻，见霍衍依然站在原地等他们，只好爬上顾慈的背：“谢谢顾哥。”
顾慈：“客气啥，背一背救命恩人，不算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冤有头债有主
走到门口，霍衍给洛一鸣穿上鞋。顺手把顾慈的鞋递到了他脚边。
顾慈：“劳驾了。”
霍衍看他一眼：“下礼拜我要休五天假。”
顾慈：“……”
行，提个鞋都能搁这儿讨价还价，绝还是这厮绝。
走时，洛一鸣冲陶姐挥手：“陶姐，再见。”
陶姐冲她好一通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着：加油！
洛一鸣：“……”
***
路上洛一鸣忍不住问道：“顾哥，你的官真的比霍衍大嘛。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怎么觉得……你是被压死的那一个。”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他可不就是被压死的那一个……
顾慈叹道：“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洛一鸣：“顾哥，教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他们为什么要抓小泓。”她问完，似是觉得不妥，立刻又道：“如果涉及到机密的话可以不回答，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顾慈笑笑：“有什么机密不机密的。就让我来为恩人答疑解难。”他转转眼珠：“教会，是由一帮返祖人自发聚在一起成立的组织。返祖人拥有灵犀记忆，简单的说就是我们祖先时代的记忆。在那个时代里，我们并不是人形，而是灵犀形态——大概是像独角兽那样的生物。也许在那时和人类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返祖人对人类极其不待见。不只人类，对于亡灵他们也是恨之入骨，同时，还处处针对排挤混血。总之，像一群反社会人格，看谁都不顺眼。”
洛一鸣想了想，问道：“难道小泓也是混血？”
顾慈：“那倒不是，这小子是我们族长的儿子，易大长老的外甥，血统纯正的要死。只不过，教会长期以来都和三家对立——因为后者对人类的忌惮政策让他们很不爽。而且他们这群乌合之众，能耐不大，但野心挺大，妄想着取代三家。夏泓是族长之子，抓走他约莫是想要演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霍衍这时嗤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明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顾慈：“这么说也没毛病。”
洛一鸣：“……”
可怜的小泓，落入敌人魔爪还要惨遭同伴diss，实惨。
她看一眼开车的胖子和副驾的霍衍——一车四人。
刚才听他们口风，是要来教会兴师问罪找茬搞事的。
本以为怎么说也要带上一支小队……
洛一鸣：“就我们四人去吗。”她一边问一边去瞄后面是不是有车队跟着。
顾慈看她抻着脖子，有些好笑：“别看了，就咱们。”
洛一鸣：“教会对协会是不是还挺友好的。”
顾慈：“怎么说呢……因为协会一直以来禁止捕杀游灵，在教会看来，这样的政策是对亡灵的姑息。但是，他们也算有那么点儿自知之明，从未公开和协会叫板过。总之，就是打心眼里看不惯我们，但又干不掉我们。”
洛一鸣默了默，忽然问道：“你们为什么能看见恶灵？恶灵又为什么要吃你们的灵魂？”
顾慈怔了怔：“这两个问题有水平。”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族史有漏缺，对很多重要问题都没有解释和记载。就比如和亡灵之间的这种孽缘。不过最近倒是有一种说法很是流行。但是说来话长——”
洛一鸣闻言，当即拧开一瓶水递过去：“会长，我们大可以长话短说。”
顾慈失笑，接过水：“既然你这么好奇，那就且听我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善良的灵族姑娘，用灵族特有的治愈能力解救了一名人类男子。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只可惜，被救的不是人，是禽兽。那名男子告诉人们，他遇到了一位能起死回生的神人。人们不信，都说他是疯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男子找来灵族姑娘，让她当众承认。可姑娘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来没有救过他。于是，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丧心病狂地将姑娘割了喉，还在一边说着：你们看，她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于是，这名男子，还有周遭群众，就这样冷眼瞧着姑娘倒在血泊里，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直至死去。而那些围观的人里，站着姑娘的哥哥，他本该上前拯救自己的妹妹，却被自己的族人阻止了——这些将他制住带走的人，是三家的人，奉长老命行事。自此之后，灵族族人便能够看见那些异世界的幽灵，并开始沦为它们的猎物，惶惶不可终日。所以，这一切其实是一个诅咒，因为三家对那个女孩见死不救，所以阖族受到了上天的惩罚，这些恶灵都是女孩怨念的化身，是来复仇的。”顾慈喝了口水，“这是教会最近在传播的一个说法，空口无凭，全凭他们返祖人的身份，倒也将故事讲得煞有介事。”
洛一鸣有片刻的失神：“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慈：“确实，教会向来敌视人类，而这故事里的人类过于不堪，有刻意捏造，恶意丑化之嫌。更明显的，是这个传言所传达出的煽动性信息：灵族长期以来之所以受到恶灵的威胁和迫害，其实都是因为长老的原罪。这言论背后的居心再明显不过：煽动群众仇恨，抹黑三家形象，可谓司马昭之心。”
“是吗。”霍衍突然出声道，“人类大可以比这还不堪，这种程度，根本谈不上丑化。三家就真的那么堂堂正正无可指摘么。抹黑？也不见得。”
顾慈深深地看了霍衍一眼，沉默片刻，忽然去cue洛一鸣：“一鸣，你觉得，我和你衍哥，谁说的有道理。”
洛一鸣想了想，道：“顾哥你是从教会的不纯动机出发，所以不管这个故事是否属实，最后都会得出它是纯粹被捏造出来的结论。衍哥谈到人性和阴谋论，太过于抽象，都是经验之谈，并无实据，不足以作为评判一个故事的真实性的依据。”
顾慈失笑：“这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那么，你刚刚说不应该是这样的……什么意思。”
洛一鸣顿了顿，说：“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是诅咒的话，那也应该是那个人类男子和三家受着，不关其他族人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和那个死去的女孩，应该都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累及无辜才对。”
车厢突然陷入沉默。
顾慈：“你这个角度，很是清奇。”
霍衍：“有人只在乎真假，而有的人，夹带了太多立场。这就是孩子和成年人看问题的本质区别。”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方唱罢
洛一鸣：“……我成年了，谢谢。”
顾慈哭笑不得：“嘿，你这实心眼的丫头，这是在夸你赤子之心呢，怎么就杠上成没成年了？”
洛一鸣耿耿于怀：“成年了也不妨碍有颗赤子之心。”
霍衍看出她的别扭，笑道：“这位有着赤子之心的成年人，说得很对。”
洛一鸣满意了，不再说什么。
顾慈瞧着窗外：“是不是快到了。”
胖子：“快了，十分钟。”
洛一鸣心里没底，问道：“教会组织规模大约多大？”
顾慈：“全国连锁呢，队伍壮大。这里是老巢，大概……”他拍拍霍衍的座位，“教会老巢多少号人来着？”
霍衍：“九十九。”
洛一鸣：“……”
所以你们是哪里来的底气四个人空着手就这么来了——哦，不是四个人，自己不能算上，她还算有自知之明，论战斗力，自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
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乡镇，穿过田野和墓地，最终停在一栋别墅前。
别墅一共三层，占地挺大，虽然看着一点不像寺庙，但一下车就闻见香火气，还有悠扬的诵经声。
来往的人也挺多，看来香火旺盛。
阶梯上走下来一年轻人，身着长袍，衣袂飘飘，发型收拾得很精神，模样看着不像个出家人。
他的目光在霍衍他们身上身上逡巡一圈：“各位请同我来。”
洛一鸣一头雾水，趴在顾慈肩上，小声问：“……这里就是教会？”
顾慈：“对，就是这儿。”
霍衍走近：“顾会长，人给我吧。”
顾慈笑了：“这时候想起我是会长了？”嘴上说着，但还是依言把人给了霍衍。
霍衍：“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足面子的，会长放心。”
顾慈：“我谢谢你。”
洛一鸣：“……”
他们被领着穿过长廊，绕到别墅后面的一间屋子，里面一群人围坐在桌子边，人手一本书，似乎是在研读经书，又像是在开会。
年轻人敲了敲门：“掌会，协会的人到了。”
坐在主位的老人闻言慢悠悠抬眼看过来。
他抬抬手，室内安静下来。
老人再次看过来，脸上堆着笑，起身迎出来——他虽发鬓斑白，可看得出身子骨尚且硬朗，脚下步伐稳健。
“顾会长，霍组长，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顾慈：“事出突然，出发的急，没来得及说。”
老人依旧笑模样：“这么说，是有急事？来，我们坐下谈。”
说着一行人落座。
***
对面坐着的人，多数是留发的，中间零零落落有那么几颗锃光瓦亮的光头。
洛一鸣有些微的恍惚。
她悄声对一旁的霍衍说：“衍哥，他们都信佛么，全是出家人？还有带发修行的呢？”
霍衍也压低声音：“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他们信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佛门才不收这些人面兽心的败类。”
洛一鸣冷眼瞧着，这些人一个个眉目逼仄，神情阴骘，确实一点不像出家人，那身飘逸素净的长袍穿在他们身上十分违和。
顾慈：“老张，客套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这次来，是登门致歉的。”
洛一鸣：“……”
这又是什么套路？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顾慈面带职业假笑：“前阵子因为压力太大，我出去散了散心。没想到小霍找不到我，竟然闹到了教会来。实在是误会一场，给你们平白添了许多麻烦。这不，我把人带来了，给你们道个歉。”
说着给霍衍使眼色。
霍衍凉凉看向他，然后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
最后目光落在老掌会面上，他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却不言语。
那个笑，洛一鸣看在眼里，分明是个嚣张的，带有威胁意味的冷笑。
那老掌会倒是先开口道：“霍组长也是关心则乱，可以理解。再说组长并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何必如此郑重上门，倒显得我们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了。”
这显然也是违心之言。
这些人，一个个看向霍衍的眼神，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谁信。
而且这掌会，歪嘴大小眼，严重精分面，妥妥笑里藏刀。
只怕是脸上笑嘻嘻，内心MMP。
顾慈朗声大笑：“他我还不知道吗，肆意妄为毫无分寸。掌会果然宽宏大量慈悲为怀，顾某感佩。”
顾慈的人设果然是极具弹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他面对什么样的人。
对方笑里藏刀，他便惺惺作态，完美接住了戏，演技可谓纯熟。
洛一鸣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夏泓这么怕顾哥了。
卖着老好人人设的八面玲珑怪，不会是吃素的。
做朋友极好，做对头确实可畏。
掌会微微一笑：“会长言重。”
顾慈：“既然掌会不见怪，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起身：“我们还有事，不叨扰了，先走一步。”
搞什么？这戏……就唱完了？
洛一鸣怎么感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掌会似乎也未料到他们这就要走了，面上微讶，但很快又挂上职业假笑：“不留下来喝杯茶？”
洛一鸣在一旁默默吐槽：聊这会儿了也没见给杯水喝，现在要走了倒是想起来了，简直不要太假……
顾慈：“不了，我这旷了好几天班，手头上事多，得回去处理，喝茶便改天吧。”
老掌会将人送到门口：“会长日理万机，也要注意身体。”
顾慈：“多谢关心。好了，不用送了，你们忙着，我们走了。”
说着转头要走，忽然脚下步子一旋，重又回来，看着老掌会，脸上带出意味深长的笑：“掌会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此话一出，老掌会微愣，顾慈很快接道：“我看您好像一直欲言又止，莫非有话要对我讲？不方便的话，可以让他们都退下，你单独讲给我听就是了。”
顾会长好眼力，洛一鸣怎么没看出来他哪里欲言又止了……
闻言，老掌会倒是真的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后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小姑娘面生，不知道是谁家千金。”
说着看向洛一鸣，而洛一鸣此刻趴在霍衍背上，正津津有味看着俩人即兴发挥，同台飙戏。
没想到突然被cue，当场呆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登场
霍衍：“我的守夜人罢了，掌会不必在意。”
老掌会颔首，眼神暧昧，笑得微妙：“早就听闻组长驭下有方，果然爱惜下属。”
这是强行八卦了一波？四两拨千斤，转得一手好话题。
霍衍：“过奖。”
这时胖子忽然开口道：“掌会有所不知。组长一向严以治下，只不过对这孩子青眼有加。小孩没见过世面，久闻教会大名，生着病呢，非吵着要跟来瞧瞧。平日里组长惯习惯了，任性得很，便也只好带来了。”
？？？
这突如其来的胡说八道叫洛一鸣一头雾水。
话题似乎越跑越远了。
老掌会：“郎才女貌，甚好，甚好。”
洛一鸣：“……”
这老头儿，刚刚明明问的是谁家千金，估计以为自己是霍衍闺女。
现在口风一转，竟然生生成了“郎才女貌”。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这打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洛一鸣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们演。
荒诞的对白，注水的剧情——她有预感，这戏，很快就要演不下去了。
顾慈：“掌会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这明显下套一般的问话是怎么回事……
洛一鸣心念电转，忽然懂了。
这句的潜台词其实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可惜掌会似乎并没有听懂，或者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笑道：“来日方长，改天会长得闲，赏脸过来喝杯茶，我们坐下来秉烛长谈，岂不美哉。”
只能说，想得挺美。
洛一鸣留意到，胖子是中途进来的，消失的那段时间，一定有猫腻。
果然，这时，胖子对着顾慈耳语一番。
顾慈面上表情变化那叫一个生动，由惊转疑，由疑转怒，只见他勃然变色：“好一个教会！好你个老张！竟敢私藏通缉要犯！”
顾慈猝然发难，那掌会面上却还算镇定：“会长此话怎讲？无凭无据，怎么信口雌黄。”
顾慈冷笑：“要凭据？掌会随我来就是。”说着，看向胖子：“带路。”
洛一鸣轻拍了拍霍衍肩膀：“衍哥，我有点儿累了。而且你带着我也不方便。要不，放我下来吧，我在这儿坐坐。”
霍衍顿了片刻，说：“也好。”
他屈膝把洛一鸣放在椅子上，叮嘱：“别乱跑。”
洛一鸣坐着，乖巧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霍衍跟着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洛一鸣一人。
她微微坐了两分钟，然后起身，出门右转，按照来时的记忆，穿过长廊，来到别墅正门。
守着的人此刻都已离开，想来是闻讯赶去顾慈他们那头了。
洛一鸣左右看看，脚下步子轻快，进了门。
她一路上到三楼，终于有点理解霍衍说的：“他们信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是什么意思了。
截止目前，她看到了：罗汉佛陀，天尊王母，耶稣宙斯，还有哆啦A梦和超人……
可谓是：佛道双修，中西贯通，次元丰富。
终于，在三楼，洛一鸣看到了自己想找的目标——财神爷。
果然还是这位爷有排面，人气一骑绝尘，整个殿里都是香客。
洛一鸣在神龛下立定，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力气大喊道：“着火啦！快跑啊！”
殿里立时乱作一团，众人作鸟兽散。
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
洛一鸣缓缓把大门关上，转身站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神龛。
目光最终锁定在财神爷手里托着的三个金元宝上。
“财神爷爷，冒犯了。”她低声念叨。
洛一鸣七手八脚爬上高高的神台，有层玻璃挡着，她又找不到推开的地方，只好随手捞起脚下的铜香炉，抡着胳膊砸了下去。
玻璃应声碎了一台面，洛一鸣丢了香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无意冒犯。”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向那三只元宝——果然元宝是可以被拿开的。
她从财神爷手心里摸出来一只玉器——那是一只独角兽模样的玉玩，玉质剔透，浑然天成，毫无雕琢痕迹。
确认过手感，是她要找的东西。
洛一鸣揣了那只独角兽，转身要下来。
一回头，却发现神龛下面已围满了人。
悬空的一只脚瞬间收回来，她稳了稳，垂目看向台下的人。
以老掌会为首的一群教会人虎视眈眈盯着她，那阵仗，有点儿下一秒就要集体给她念往生咒的意思。
以霍衍为首的另一拨儿，神色各异。
霍衍挺淡定，没啥表情；顾慈目瞪口呆——洛一鸣突然发现，原来顾哥眼睛可以睁这么大；夏泓也在，他鼻青脸肿的，朝洛一鸣比了比大拇指；胖子一副吃瓜姿态，目光在洛一鸣和霍衍之间来回横跳。
洛一鸣清清嗓子：“衍哥，我其实一直在私自接触亡灵——而且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再当你的守夜人了。你要与我断绝关系，我无话可说，求之不得。”这话本该看着霍衍说，可她不敢，只好盯着霍衍的裤腿，念稿一般机械地念完了这段别别扭扭的话。
说完没等他回答，立刻看向老掌会，托起掌心里的玉玩：“掌会，这东西精致名贵，毁了我也觉得可惜。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保证完璧归赵。”
老掌会面沉如水：“小姑娘，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洛一鸣点头：“我知道。我在威胁你，你看不出来吗。”
“威胁？你有什么资本威胁我？你是霍组长的守夜人，他或许还会保一保你。可你和他断绝关系，作为一名人类，你有没有想过，逞一时之勇之后，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后果。”老掌会语重心长，“听我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少年心性，一时贪玩调皮，我们可以不追究。来，乖，把东西还回来，还是好孩子。”
洛一鸣定定看了老掌会片刻，突然收拢十指，将那独角兽攥在手心，然后扬高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东西掼出去：“我如果不还呢。”
教会众人惊呼出声，老掌会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抬手道：“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你说。”
洛一鸣挑眉，问道：“你们教会，上上下下一共多少人。”
“五百多人。”
洛一鸣：“五百多少，精确到个位。”
旁边有人对掌会耳语。
掌会：“五百四十八。”
“有名册么。”
“有。”
洛一鸣：“把名册给我，然后将这五百四十八个人统统集合起来，我要挨个儿看一眼。”
掌会面露难色：“这……”
“办不到么。”洛一鸣又作势扬了扬手。
掌会立即道：“能。只是有些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齐……”
“那就是你的事了，你想办法。先把能来的人找来，其他的，最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不然……”
掌会眉头皱起，眼睛紧盯着她的右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傻子
霍衍在神龛下，抱臂立定。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看着洛一鸣孤身站在上面，个头瘦小，身板却笔直。
他想起，落地窗前，无忧树下，夜宵店里——他之前见到过的，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孤零零的身影。
她似乎总是让自己陷入这样一种境地里——划开一条线，自己孤身一人站在线的这边，而对面，是整个世界。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傻子。
“闹够了？”霍衍一步一步走上前，脚步掷地有声，他朝洛一鸣伸出手：“下来。”
霍衍余光捕捉到神殿后面埋伏着的身影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洛一鸣怔住。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踩到脚下的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霍衍似乎不耐起来，微皱了眉：“下不下来？”
洛一鸣此刻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她最终十分坚定且艰难地，摇了摇头。
霍衍笑了。
洛一鸣看得真切，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笑容。她下意识地又往后瑟缩了半步。
然后她就看见霍衍纵身一跃，跳上了神龛。
洛一鸣心神巨震，瞧见霍衍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手足无措地朝后躲，直躲进身后的财神爷怀里。
然后很快被霍衍一把捞住肩头，她整个人抵不住力道又往前栽过去。
撞进霍衍胸膛后，她听见对方的声音响在头顶：“丫头，把财神爷撞坏了，你可赔不起。”
财神爷坏没坏她管不了了，洛一鸣只觉得自己心脏要坏掉了，她被霍衍这么一吓，心跳得飞快，手心沁出汗来，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玉。
霍衍轻轻松开她。
老掌会：“霍组长！”
霍衍：“张掌会！”他一边扬声，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瞥身后，“你的人再敢靠近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老掌会：“你就这般纵容你的守夜人在这儿撒野，会不会欺人太甚！”
霍衍勾唇轻笑：“我还没追究你藏匿要犯，你倒先叫起屈来了。不就小孩调皮，砸块玻璃，借你家宝贝把玩把玩。好不容易来一趟，想着好好认识认识贵会上下。这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么，竟叫掌会如此为难。”
老掌会一张面皮气得青紫，却还是隐忍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霍组长，何必如此。”
“掌会大人，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谁在和你打商量么？”霍衍嘴角笑意骤敛，目光冷下来：“按她说的去做，把人都叫来。别想搞什么小动作。不然，您知道的，我一个不高兴，什么都做得出来。”
底下一片哗然。
霍衍微微侧过脸。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止住。
洛一鸣耳边轰鸣。
她听不清霍衍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膝盖一软就往下跪——脚边全是玻璃渣子，这一跪，只怕是蔚为壮观。
然而，被捞住了——霍衍有力的手臂在她腰上收紧，她以脚悬空，头朝地的姿势，被霍衍夹在胳膊里。
明明上一秒还很帅气的，所以到底为什么最后又是这种囧囧有神的画面=_=
洛一鸣有些无语地想着，她开始两眼发黑，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昏过去了，首先想到手里的物事。
她艰难地举起手，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衍哥，帮忙拿一下。”
说完，便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霍大哥，是什么给你勇气在这里留宿。你就不担心他们半夜结果了咱们？”在打死了又一只蚊子后，夏泓提出质疑。
顾慈代为答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非但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还得安排人保护我们。我们要是在这里出事，要哭的绝对是他们。”
夏泓凉凉地：“是啊，而我们，被蚊子咬死了，含笑九泉。”他“啪”地又打死一只蚊子，“难道没有蚊子咬你们么？！”
另外俩人异口同声：“托你的福。”
夏泓：“……”
他气呼呼往外走，霍衍喊住他：“去哪里？”
“要蚊香！”
看着夏泓离开的背影，顾慈感慨：“这孩子丝毫没有作为通缉犯的自觉。”
霍衍：“他不过仗着我们在。想当初他蓬头垢面流浪街头和狗抢吃的那会儿，多自觉。”
顾慈：“……”
果然黑历史这种东西，是会伴随我们一生的。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突然同意带一鸣过来？”顾慈一开始以为霍衍是担心慕容会对洛一鸣乱来，可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霍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洛一鸣。
“把她带过来，一来是想看看，她这么想来教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慈：“说到这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在殿上，她首先故意和你撇清关系，明显是不想把你拖下水——虽然这个完全多虑了，教会最想置于死地的人非你莫属，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不过，一鸣随后拿教会的镇会之宝威胁，提的要求倒是别致。你说她这是要找谁？这么孤注一掷大费周章的，想来是个要紧人物。”
霍衍：“我怎么会知道。总不会是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顾慈被自己口水呛到：“能不能好好聊天，说正经的呢。”
霍衍语气沉沉：“不管她要找谁，这是最愚蠢的办法。”
顾慈：“我倒觉得挺有魄力的。刚才那群家伙们的表情简直不要太精彩，一鸣往那神龛上一站，还真别说，气场两米八，财神爷都逊她一筹。”看着霍衍臭臭的脸色，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并不认同她的行为。这件事情明显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毕竟她身边有我们，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这孩子哪都挺好的，就是太见外了些。”
霍衍：“哪都挺好的？不见得。像她这种闷声作大死的，才是最难搞的。”
“打住，别在我跟前说小姑娘坏话，你知道的，这孩子极其合我眼缘，我见不得人不待见她，就算是你也不行。”顾慈愤愤然，接着问道：“你刚刚只说了一来，那二来是什么？”
霍衍：“这丫头很能惹事，不放在身边不踏实。”
此话一出，顾慈怔了许久。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丰富。
“很能惹事”又是在挤兑洛一鸣，被顾慈自动屏蔽。后半句倒是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阿衍，你有没有觉得，你对一鸣……挺特殊的。”顾慈小心试探道。
霍衍笑了，说：“特殊，必须特殊。能让我头疼的人，除了你，就属她了。”
顾慈看出来了，他这个笑，是个咬牙切齿的笑。
他迷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会错意了？
顾慈：“我知道，一鸣看着性子温顺，但是个有主见的，而且心里特别能藏事儿，整个人是有那么丁点别扭。可她真的是个好孩子。不说别的，我就问你，你们的灵契，怎么样了？”
霍衍默了片刻：“我也不瞒你，换了这么些守夜人了，没见过形态如此成熟的灵契——可正因为这样，我才难做。她但凡原则上出点毛病，我也能痛痛快快骂她一回。现在倒好，打不得骂不得。你说，你见我这么憋屈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