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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伯     灵族之拨云txt下载     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借一束光

    孟晓开启夸夸模式:“我们家一鸣可真是有学问。”

    夏泓强势加入夸夸群:“小鸣你一晚上造了三十五级佛塔,功德无量。”

    洛一鸣:“……谬赞了。

    他二人这样插科打诨,洛一鸣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从坐下开始,全程心里七上八下。

    一来担心被问起自己是怎么找到顾慈的,二来今晚的霍衍实在很诡异。

    在灵域捞起她和顾慈的时候,霍衍面色就不太好。

    而且,从刚刚开始,霍衍看自己的眼神和之前很不一样,里面多了深深的探究……还有一些别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总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洛一鸣缓缓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道:“我困了,你们先聊,我去睡了。”她打算不动声色地溜之大吉。

    然而霍衍的声音立时响起:“功德无量的洛一鸣同学,请留步。”

    洛一鸣整个僵住,心道不好,想着故技重施,身子一歪就要装晕,看穿一切的霍衍凉凉道:“你敢晕一个试试。”

    洛一鸣的身子应声立直,她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了回去。

    眼瞧着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孟晓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遭,霍衍面沉如水,洛一鸣神情讷讷,她试探着问道:“一鸣你犯错误了?”

    洛一鸣仔细想了想,霍衍似乎在生气,那自己应该是犯错了。

    但她心里没底,霍衍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此异常——她完全摸不准。

    不管了,反正,认错要果断,态度要诚恳。

    洛一鸣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错哪儿了?”霍衍睨她。

    这个问题极其经典。

    要是你完全不知道答案,那这妥妥是道送命题。

    要是你自以为知道答案……横竖它就是道送命题。

    洛一鸣出于求生欲选择了沉默。

    孟晓见状,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将洛一鸣护在身后。大有“有什么事冲我来”的架势。

    霍衍挑眉,冷笑:“行啊孟晓,你挡着我算什么本事,我到底也不能把你们怎么着。你真有能耐就次次在她送死的时候护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到几时。”

    孟晓怔住,她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洛一鸣,眼神慢慢冷下来:“你……又干傻事了?”

    洛一鸣见她脸色不太对,有些懵,说:“晓晓……”

    孟晓突然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情绪激动:“一鸣,我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是最近我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说完这句她突然哽住,眼圈瞬间通红,“当然你不用所有事情都和我讲,我知道的,你不太爱讲话。但有些事你既然一个人承受不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过去的就算了,你不想讲,我就不问,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所以现在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你宁愿往绝路走也不愿意把手给我?洛一鸣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么?”

    洛一鸣自杀过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梗在孟晓的心间,不能释怀,也不能追问。

    霍衍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孟晓误会了。

    借着这个误会,她将压抑在心里许久,那些因为有所顾忌而久久未能开口的话都说了出来。

    孟晓的眼泪落下来,嘴唇颤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洛一鸣。”

    她知道。原来她知道。

    洛一鸣此刻想着的是,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想假装没有发生过的那件事,孟晓知道了。

    ***

    那时侯,在无忧树下,易初勉逼问她的时候,她可以无动于衷,好像那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她毫不在意。毕竟在伤害自己的人面前,心肠想要变得冷硬再容易不过了。

    但这是孟晓。洛一鸣再硬不起心肠。

    于是陈旧的伤疤重又裂开,新鲜的血液涌出来,虽然痛,但她暗自庆幸着——那血是热的。

    孟晓摔门而去,洛一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恍然站起身要追出去,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禁锢住肩膀。

    “让他去。”霍衍垂眸看她。

    易初勉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门后。

    霍衍:“你们吃过晚饭没。”

    这突兀的问题让夏泓一愣,答道:“还没,晓晓说等一鸣回来一起吃来着。衍哥,你饿了吗。”

    霍衍点头:“有点。”

    夏泓殷勤道:“那我这就去热菜。”说着往厨房去,走之前看了好几眼洛一鸣。

    洛一鸣被按着肩膀坐回沙发上。她抬眸去看对面那个男人。

    他的神色似乎还是那样淡淡的。

    洛一鸣从来看不清这个人,因为对他有太多的杂念。

    他也知道的吧——

    那个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

    ***

    顾慈知道。

    在第一次带她去灵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智商200是玩笑,夜盲是谎言。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样温柔一个人。

    玩笑和谎言,这两样本该锋利的存在,在他手里竟也变得温柔起来。

    同情这种无甚意味的情感,也有了温度。

    夏泓和易初勉知道。

    他们说无意侮辱她,只是想让她认清自己不配做霍衍的守夜人这个客观的事实而已。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放弃生命都是不可原谅不可理喻的——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是懦弱又可怜的loser吧。

    他们是坦荡荡的人,无暇去顾及loser脆弱的感情,只是单纯愤然地想要捍卫生命的尊严,就像捍卫某种正义。

    洛一鸣亵渎了生命,他们鄙视这件事,甚至对此感到愤怒——这样坦荡荡的人。

    孟晓知道。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这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长久以来赠与她的慷慨陪伴,她洛一鸣何德何能。

    “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对于孟晓来说,过去了,就是走出来了吧。

    黑是黑,白是白,没有灰色地带。爱是爱,恨是恨,爱恨交加全是屁话——这样简单的孟晓,这样可爱的孟晓。

    对这样的人,自己却连坦诚都吝啬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霍衍知道。

    洛一鸣在此刻恍然,他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

    早在之前那每一个便利店的早晨,他给过的每一个眼神,被自己遗漏或是刻意忽视掉的那每一个眼神,里面的情绪甚至不曾费神去隐藏——厌恶、冷漠、鄙夷。

    没有同情——她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

    洛一鸣无暇去想霍衍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刻她只想躲起来,离开霍衍的视线,离开他们所有人,躲得远远的。

    洛一鸣很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者说,她喜欢他们身上那种蓬勃明媚的生命力——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也被感染了。

    就像不见天日的阴冷角落里,突然照进来一束光,紧接着又一束,再一束……他们就这样大喇喇地闪耀着闯进来,带着久违的光和热。

    可她也清醒地知道,这些光,都是暂时借来的,她留不住,也不能去留住。

    是啊,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可是越好,越叫她无地自容。

    尤其在眼前这个人面前。

    她一边渴望着见到光,一边又因为习惯于夜行而对这样夺目的光芒感到无所适从。

    太过刺目。

    以致于,睁不开眼,抬不起头。

第九十章 非分之想

    八年前的那段记忆霍衍或许已经遗忘,然而洛一鸣清楚记得。

    他完全认不出自己,但自己一眼就认出了他。

    有没有想过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小女孩。

    告诉他自己是怎样被他耀眼的光芒所吸引,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告诉他那面镜子和那颗石头都被自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等他,虽然临别时候他交待的事情自己几乎一件也没能做到——明明是那么的简单的要求,她到底还是没能遵守。

    没有。洛一鸣从没想过,一秒也不曾。

    她甚至希望霍衍永远不要想起来,永远不要认出她,那段过去连同那过去里的自己最好就此埋葬,她可以私心地为它们立一座墓碑,但不允许它们被挖出来重见天日。

    现在的洛一鸣越不堪,那段过往就越残忍。

    而真正叫她不敢回看那段过去的事实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释然了。

    厌恶、冷漠、鄙夷。霍衍怎样看她都好,她不介意。

    反正早就已经想好了不是吗,她从未妄想过会有结果。

    哪怕是便利店告白那一次,她也明知道会被拒绝。

    那是一次告白,也是一次告别。

    ***

    霍衍一瞬不瞬看着这个孩子,眼睛眯起来。

    那张小脸灰扑扑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的,眉毛耷下去,眼睛耷下去,嘴角也耷下去,像只丧气的猫。

    霍衍:“怎么不说话。错哪儿了,讲讲。”

    洛一鸣眼看着他竟好似带出了几分笑模样,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

    霍衍面上笑意清浅:“救人心切无可厚非,可不管不顾自身安危的方法莽撞无脑。你有没有想过,漂在池子上的顾慈如果是一具尸体,你那样冒失地下去,不过就是送死陪葬而已——还是说你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又或者仗着自己命硬,所以这样胡来。让你在家里等着,也不听话,不知死活地跟过来。看来你是半分也没把我这个契主放在眼里。你今晚救了我们大家,日后只怕愈发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更该把我的话做耳旁风了。”

    这猛然一通疾风骤雨一般的上纲上线,劈头盖脸砸下来,洛一鸣有些晕乎,弱弱地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霍衍看住她,话锋突然一转:“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倒霉。”他嘴角噙着笑意,神情还有那么点柔和的味道,“倒霉不可怕,怕的是只有没人一起倒霉——你觉得这话有道理没有。”

    洛一鸣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没道理。”

    “可不是屁话呢么。但是吧,人也不能只看到自己。大部分时候我们对自己都是宽容的,可倒霉蛋不是。他们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慢慢产生受虐的惯性,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活该。但他们如果能互相看一眼对方的话,就会发现:这人真不该这么惨。”

    像是想到了什么,霍衍眼里的光温柔起来,“给你看另一个倒霉蛋——八年前为了一小混蛋坏了眼睛不说,从那以后还被诅咒永远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守夜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每一次睡过去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这个倒霉蛋是你顾哥。”霍衍抽出一根烟放在鼻间轻嗅,然后咬在嘴里,并不点燃,“你觉得,他活该这样么。”

    洛一鸣摇头:“顾哥很好。”

    霍衍看过来,眯着眼睛点头轻笑:“嗯,你顾哥也觉得你挺好的,在我跟前没少替你说好话。我之前还纳闷,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倒霉蛋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洛一鸣:“……”

    霍衍:“说了这么多,主要意思就是,运气不好不是你的错,没必要妄自菲薄,更别上赶着找虐。丫头,死真没你想的那么难,至少远没有活着难。挑衅前者索然无味,试试挑战后者,说不定会更有意思。”

    霍衍的眼神很深,洛一鸣突然感觉在这双眸子面前,自己的所有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懂,那些自己无法说出口的经历和心情,他或许全部都了解。

    洛一鸣想到八年前霍衍离开之前,被忘忧树困住的那一次。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被那些交错的藤蔓纠缠上意味着什么。

    时至今日,洛一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彼时的霍衍正在经历绝望。

    强大如霍衍,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对自己感到无力,厌恶,甚至想彻底放弃。

    但是他很好地走过来了,眼前的霍衍依然强大、温柔、明朗。

    洛一鸣愿意这样去理解霍衍的这段话——

    他并没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而是切身经历了她曾经所经历过的,然后特意过来告诉她:我觉得你挺好的,不应该过得这么苦,你觉得呢。

    还有比这更温柔妥帖的鼓励么。

    洛一鸣在怔然间,清晰地感受到怦然心动。

    可能这就是她的宿命吧。

    懵懂无知时一见倾心,如今深知无望后,竟还是不可控制地为他心动。

    ***

    霍衍眼瞧着洛一鸣眼里的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然后直勾勾看住自己,目光炯炯。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什么暧昧不清能够让她误会的地方……算了,小怪物的心思别去猜,一不小心猜准了那他就成了老怪物。

    霍衍抬眼皮觑着小怪物,刻意板了板脸:“还有,一直没怎么管你,你可能没什么意识。守夜人法则第一条是什么,知道么。”

    洛一鸣愣了愣,很快答道:“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

    霍衍:“所以记住了,你这条命是我的,是生是死,由不得自己做主。别的不说,我不想再看见你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然后给我添麻烦——这不是作为守夜人该有的本分。”

    这话让洛一鸣怔了一阵,她突然道:“衍哥。”

    霍衍应道:“怎么。”

    洛一鸣:“如果我没有办法为你献出生命,你会解除我们之间的灵契吗。”

    霍衍被问得一愣,但很快道:“不会。”

    洛一鸣追问道:“为什么?”

    霍衍:“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吧。”

    洛一鸣:“……”

    话是这么说,可是洛一鸣隐隐害怕。

    就算霍衍不需要,她也很可能也会为了他奋不顾身——虽然她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为了某人而奋不顾身的资格。

    但是理智这种东西真的很脆弱,尤其在感情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所谓意气用事,其实就是理智完败于感情,于是情不自禁,终于身不由己。

第九十一章 错觉

    为了杜绝这种局面,必须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不能再听之任之地拖延下去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思及此,洛一鸣一咬牙,道:“衍哥。”

    霍衍:“又怎么了。”

    洛一鸣:“刚刚在灵域里,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们活下来了,你要允我一件事。”

    霍衍挑眉:“你说。”

    洛一鸣:“解除我们的灵契吧。”

    霍衍深深看她一眼,道:“说服我。”

    霍衍这话说得过于理直气壮。

    以致于洛一鸣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对着有义务无条件践行自己允诺的霍衍,自己此刻才是手握主动权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被动地去“说服他”。

    她此时的想法是:竟然不再是“背叛我”。洛一鸣仿佛看到了希望。

    她理了理思绪,刚要开口,就听见霍衍说:“老生常谈的理由我不想听,说点有新意的,说不定我能考虑考虑。”

    洛一鸣噎了一噎,破釜沉舟一般,道:“你知道的,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霍衍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愣了一愣,点头:“嗯,这个大家都知道。”

    洛一鸣惊讶道:“都知道?”

    霍衍听出她语气里的那么丝不满,道:“不是我告诉他们的。”

    虽然他确实有当众指出过这个事情,但也是在大家都瞧出了这丫头昭然若揭的心思只不过心照不宣的情况下。

    所以,确实不能算是自己告诉他们的——霍衍问心无愧。

    洛一鸣疑惑了:“那难道是我告诉他们的?”

    霍衍挑眉,那意思是:可不就是。

    洛一鸣想了想,确实,自己一见到霍衍就挪不开眼,表现简直不要再明显,大家都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回到主题:“你也知道,男女之情,最是变幻莫测,容易坏事。”

    霍衍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说来听听。”

    洛一鸣:“比如,我单恋你,但是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可能我嘴上说着不强求,但心里却还是对你抱有一丝幻想。像这样朝夕相处,执念越来越深,但也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你是可望不可即的。渐渐地,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衍哥,你想想,你能放心让这样的我留在你的身边做守夜人吗。”

    霍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怪不放心的。”

    洛一鸣点头,趁势道:“所以,防患于未然,解除灵契是先见之明。”

    霍衍作纠结状:“可是这对你不公平,毕竟只是假想。”

    洛一鸣:“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等到假象成现实,可就覆水难收无可挽回了。所以,衍哥,你不用顾虑我,我不觉得不公平,一点也不。”

    霍衍:“听着在理。不过,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

    洛一鸣一愣,问道:“什么。”

    霍衍:“你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你侬我侬,不离不弃。”

    洛一鸣:“……”她大囧道,“这个可能确实是个理论性存在,可它成为现实的概率衍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霍衍有理有据:“万事皆有可能,我又没有开上帝视角,怎么就该比你更清楚了。”

    洛一鸣硬着头皮:“话是这么说,但是……”

    等等,话题的走向怎么好像开始脱轨……

    洛一鸣突然道:“衍哥,你知道杠精吗。”

    霍衍:“没听说过。”

    洛一鸣:“是一个网络用语,用来形容故意抬杠,为反驳而反驳对人不对事的人——就像你刚刚那样。”

    霍衍失笑:“你的意思是……我说我们会日久生情是对人不对事?”

    洛一鸣猛地一噎:“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霍衍这一招偷换概念打得洛一鸣措手不及,她一时无言以对,同时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被遛着玩了一圈_(:з)∠)_

    从一开始霍衍就没想过解除契约,“说服我”三个字其实等同于:“逗你玩”。

    霍衍似乎是玩够了,道:“这是你第三次提出解约了。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关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背叛我。”

    洛一鸣一时气闷,不吭声。

    她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反应过来:霍衍既然允诺要答应自己一件事,那此时此刻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讨价还价才是。

    她完全是被对方绕进去了。

    洛一鸣正准备据理力争,就听见霍衍突然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可在他第一次问的时候,洛一鸣分明已经明确回答过了。

    所谓熟能生巧,虽然还是会下意识地神经紧绷,但洛一鸣不再会因为这个问题自乱阵脚了,她表情自然,反问道:“我长得很像你以前认识的人吗?”

    霍衍闻言,偏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视线落在洛一鸣的眼睛上,定定望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像。”

    他大概是疯了吧。竟然觉得洛一鸣是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他明明知道,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可眼前的这个丫头,总是会让霍衍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感——这么久以来,他刻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孩子,可自从遇见洛一鸣,关于那个孩子的种种好像重新变得鲜活清晰起来。

    就像今天,他在灵域接住跌落的洛一鸣时候,耳边竟然听到了那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实在是很不像话的错觉。

    霍衍再一次深深看进那双眼睛里,陷入沉思: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眼神,怎么会联想到一起。

    洛一鸣被霍衍这样直直盯着,刚调整好的心态逐渐崩塌,心跳的如擂鼓一般。

    “大爷们,吃饭了!”厨房里的夏泓终于热好了饭菜。

    他这一吆喝解救了在霍衍的凝视杀中几乎要原地升天的洛一鸣。

    她像是个饿鬼一般,腾地起身,以饿虎扑食的气势转身扑向了厨房:“好的,我来端菜!”

    洛一鸣就这样落荒而逃,完全忘记了自己明明刚才还准备据理力争。

    ***

    霍衍上桌,瞧了瞧菜色,开始动筷子。

    洛一鸣不动声色地瞧着:霍衍统共吃了三碗饭,没停过筷子,菜都清光了。

    她有些开心,身手轻快地收拾了碗筷,甚至忘记了今天应该夏泓洗碗。

    霍衍走前,交待夏泓:“会长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你们没事儿的话多喊喊他,喊醒了替我问候一下: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美梦还是噩梦。”他的语气阴测测,夏泓莫名打了个寒噤,点头应好。

    洛一鸣洗好碗,就看见夏泓那厮十分欠地在群里发消息:碗可是你自己抢着洗的,回头要是敢一口一个有点自觉,小心小爷我锤爆你的狗头!@洛一鸣

    仗着孟晓和洛一鸣闹翻了,夏泓趁机硬气了一把。

    洛一鸣擦了擦手,正低头打字,就看见一条消息弹出来。

    孟晓:在那之前本姑奶奶先锤爆你的猪头

    洛一鸣笑了笑,删了重新打:晓晓好man哦(✪ω✪)

    夏泓:……女人真可怕

第九十二章 难言之隐

    开门看到易初勉抱着失去意识的孟晓那一刻,洛一鸣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因为骤然收紧的心而变得刷白。

    “她怎么了。”

    易初勉声音淡淡的:“伤得很重,一直在强撑。昏过去了。”

    声调没什么起伏,可话里的指责意味很明显。

    洛一鸣让开路,易初勉把人抱进房里。

    洛一鸣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孟晓:“这样放着不管没关系吗。”

    易初勉冷淡道:“只是晕过去了。需要休息。”

    二人出来,带上房门。

    易初勉往主卧走,到一半停住步子,说:“孟晓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很敏感。她在乎你。我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如果有把她当作朋友,就不要瞒她。”

    易初勉偏头,对上洛一鸣的眼神,心下微动。

    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可谁说魔鬼就必然长了一副狰狞面孔。

    易初勉直觉地对洛一鸣保有几分戒备和怀疑,虽然他尚且不清楚自己在戒备着什么,又在怀疑着什么。

    但直觉不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却又无法忽视。

    那天夜里,无忧树下,洛一鸣的眼神,仿佛在他脑子里烙了印,只要一看见她,就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反正孟晓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他永远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种从万丈深渊里爬出来的深切恨意,森然深潭里渗出来的绝望冷意,不会出现在孟晓那双时刻热忱的眸子里。

    易初勉之前不是没听孟晓提起过洛一鸣,她时常把自己的这个朋友挂在嘴边,一口一个“我家一鸣”,每次谈到洛一鸣,脸上都是不经意的温和笑意——易初勉知道,这个傻子非常珍惜那个叫洛一鸣的女孩。

    在孟晓的口中,洛一鸣是善良的,聪明的,可爱的(此处省略彩虹屁一万字)。

    可易初勉冷眼瞧着,逐渐发现,孟晓口里的那个洛一鸣也许曾经存在过,却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某些时刻悄然消失了。

    洛一鸣大部分时候是温吞寡言的,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场。

    可有意思的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无法掩饰的深切敌意反倒叫她整个人稍微地有了那么几丝生气。

    并不是只有爱会让生命变得顽强鲜活,仇恨也会。

    易初勉自问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好歹没干过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情。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洛一鸣这样记恨自己。

    总不会是初见那一晚的冒犯,虽然他的行为确实野蛮无礼,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至少远远担不起她这样的眼神。

    而且,从无忧树下那一夜之后,她看自己的眼神才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也没见她对夏泓有什么意见。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易初勉其实非常好奇,但又不敢妄动,毕竟……他家那个傻丫头脾气太暴躁,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难以收场。

    但是,他不动,对方动不就行了——易初勉颇有兴味地,审视着洛一鸣的神情。

    洛一鸣闻言,无波无澜地回望他:“你知道什么叫做难言之隐么。”

    易初勉挑眉,表示愿闻其详。

    “对陌生人或者点头之交,根本不存在什么难言之隐。只有对真正在意的人,才会有想说但却说不出口的话。”

    易初勉扯唇轻笑,然后他听见洛一鸣幽幽的声音:“比如你对我,就不会有难言之隐。”

    这话里明显有话。

    易初勉姑且顺着她说:“有道理。所以呢,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一鸣走近他,突然踮起脚伸手一把捂在易初勉口鼻处。

    易初勉没防备,顿时怔住,下意识抬手掐住她的手腕,但很快手上力道不受自己控制地卸下来,他低骂了一句,眼神骤狠,却又在转瞬间,那双眸子失了神采。

    洛一鸣抬手轻轻挣开他的桎梏,定定看了他几秒,摸出一只精巧的瓶子,将瓶身举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地问:“这个,认得么。”

    易初勉眼珠子微动,木然答道:“冥耳。”

    洛一鸣嘴角绷紧,“五年前……双胞胎姐妹,记得么。”

    对面的人静了片刻,像在回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这个,哪里来的。”

    易初勉:“抢来的。”

    洛一鸣:“……从谁那里抢来的。”

    易初勉:“垃圾。”

    洛一鸣:“?”

    “从一群垃圾手里抢来的。”

    “……哪里的垃圾。”

    “教会。”

    “……”被催眠了还不忘骂他们,洛一鸣开始好奇教会那帮人究竟是怎样一群神奇的存在。

    她将瓶子塞进易初勉上衣口袋,拍了拍,说:“好了,你可以去睡觉了。”说完想起什么,摇头道:“不不不,你们不能随便睡觉来着。”她想了想,说:“冥耳有解药么。”

    易初勉:“没有。”

    她换了种问法:“那怎样才能让你立刻清醒过来,。”夏泓大概还在房内坚持不懈地呼唤顾慈,毕竟这是霍衍交代给他们的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不能让他发现不对。

    易初勉:“雪芋。”

    这个她知道,顾慈手里有这玩意儿。

    洛一鸣沉吟,道:“你先坐一会儿,等我一下。”

    易初勉闻言点头,然后盘腿坐在了……地板上。

    行吧,夏泓刚拖过地,地板很干净。

    ***

    她转身去敲夏泓他们的门。

    “进来。”里面的人拖长了音喊。

    她开门进去。

    顾慈依旧双眼紧闭,夏泓趴在床头一脸生无可恋:“你是来替我的吗……嗓子都喊哑了,这哥们儿一点反应也不给。”

    洛一鸣上前,细细瞧着顾慈的脸,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洛一鸣。”

    “一鸣。”

    “小鸣。”

    “鸣鸣。”

    她的脸一瞬间肉眼可见地烧红起来。

    夏泓眼瞅着洛一鸣望着死猪一般的顾慈,望着望着,腾地红了脸。

    “……”这是什么节奏?他好像看不懂。。。

    “你什么情况!”他大声喊道。

    洛一鸣回过神,莫名:“什么。”

    夏泓瞪大眼睛:“一副痴女的样子猥琐看着会长……搞什么!”

    洛一鸣淡定道:“突然发现顾哥长得还挺好看,而已。纯粹的审美活动,而已。倒是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夏泓:“……”这张蜡黄蜡黄的脸究竟哪里好看了?

    他翻了个白眼:“花痴。”

    洛一鸣并不理他,俯下身开始在顾慈身上摸索起来。

    夏泓:“……你在做什么。”

    洛一鸣头也不抬:“突然发现顾哥身材还挺好,而已。顺手摸一摸,而已。要一起来吗,兄弟,不摸白不摸。”

    夏泓眼角狂跳:“……你是变态吗。”

第九十三章 夜话

    终于摸到一个物事,拿出来凑近鼻间闻了闻……emmm就是它了。

    转身离开之前,她对夏泓说:“试试换着花样叫,大名小名外号啥的,比如顾会长顾哥小慈阿慈这样的。”

    夏泓狐疑看她,又看一眼床上人事不省的老兄,不情不愿地说:“……我试试。”

    洛一鸣拿了雪芋汁出来,看见易初勉腰杆笔直地正襟危坐在地上,双眼放空。

    她把雪芋汁递过去,“是喝还是闻?”

    易初勉:“闻。”

    也是,喝的话太不人道了。

    洛一鸣:“那你闻一下。”

    易初勉接过瓶子,说:“臭。”

    然后不见动作。

    被催眠了依然全身心地抗拒着这东西……可见趋利避害是所有物种的深刻本能。

    洛一鸣:“……盖子都没开哪里就臭了。”

    她命令道:“打开。”

    说完见他抬手,洛一鸣连忙又说:“等一下……我先进房间,等我关上门你再闻。”

    易初勉依旧机械地回应:“好的。”

    说着转身,回头说了句晚安,便溜进了屋里。

    ***

    孟晓已经醒过来,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洛一鸣上前,在她旁边躺下,伸手探了探孟晓的额头:“还难受吗。”

    孟晓摇头,脸色忽然拉下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洛一鸣立刻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洛一鸣:“哪儿都错了。”

    孟晓一拍被子:“洛一鸣!”

    洛一鸣:“大人,草民委实冤枉。”

    孟晓:“人证物证俱在,刁民还想狡辩。”

    “大人明鉴。人证可有说草民想不开跑去自杀了?物证怕不也是莫须有吧。”

    孟晓默了。

    她狐疑看过来:“真没有?”

    洛一鸣:“真没有。”

    “那……是我误会了?”

    洛一鸣:“是你误会了。”

    孟晓质问:“那……刚刚你怎么不解释?”

    “你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毅然决然摔门而去……”

    孟晓无理取闹:“那你怎么不拉住我?”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加上你动作迅猛宛如脱兔,我没能来得及……”

    孟晓不依不饶:“那你怎么没追出来?”

    “我想追来着,奈何拿的不是男主剧本……”

    孟晓:“……”

    洛一鸣见她脸色转晴,趁势抱住她的胳膊:“晓晓,晓姐姐,晓祖宗……”

    她尾音拖得老长,那种毫无起伏一潭死水的长。一边动作生硬地晃着孟晓胳膊——这毫无灵魂的撒娇叫孟晓看得嘴角抽搐。

    她撩起眼皮,反客为主缠上洛一鸣的手臂,轻轻捏了捏她的大臂,表情突然造作,声音突然变嗲:“一鸣~鸣鸣~鸣宝贝~~~”

    尾音拖得老长,山路十八弯绵绵无绝期那种。

    “这才是撒娇好吗。”孟晓亲身示范完,眉毛一挑,“说,感觉如何,是不是心都化了。”

    洛一鸣:“那倒没有。就是有点痛。”

    孟晓愣了愣:“……痛?哪里痛?”

    洛一鸣揉了揉胳膊:“你按到我穴位了。”

    孟晓:“……”

    静了片刻。

    洛一鸣:“晓晓。”

    孟晓:“嗯?”

    洛一鸣:“有些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孟晓一抬手:“停。不用说了。我刚才那样对你发脾气,不是在怪你瞒着我。也不是要逼你对我坦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一鸣,答应我,有事的话不要闷在心里,就算不爱讲话,你打字发微信和我聊也是可以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手写信的形式也很不错。”

    洛一鸣:“……”所以这是觉得因为自己不爱讲话才造成了二人之间的沟通隔阂吗……洛一鸣微囧,但还是乖乖应道:“好的。”

    孟晓:“一鸣,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在意。”

    洛一鸣:“什么。”

    孟晓:“你之前从来都不让我留宿的。可是自从成了霍大哥守夜人之后,你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赶我走了——为什么?”

    洛一鸣:“我不赶你走不好吗。”

    孟晓:“当然好了。我总觉得在你这儿睡得沉些。你屋里的香薰味道我也很喜欢,还有每晚睡前放的那些音乐,听着感觉很催眠,我竟然能一口气睡到天亮。对了,你把这个香薰的链接给我吧。”

    洛一鸣:“……链接我也没有。我爸最近在研究香薰疗法,这个是他寄过来的。我回头问他要链接。”

    孟晓眨眨眼:“你爸对你的最大期盼,是不是让你活到一百二十岁。”

    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洛一鸣竟然认真点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爸说,根据《黄帝内经》,人正常是能够活到一百二十岁的——这样才算是得享天年。所以,他在争取活到一百二的同时,也在用心良苦地督促我。当然,对我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就,能够养他到一百二差不多,别走在他前面就成。”

    孟晓满头黑线:“那你压力好大……”

    她脑补了一下每天洛父语重心长地督促洛一鸣养生的情景:

    闺女,多喝热水,争取再活八十年。

    闺女,别碰垃圾食品,多多爱惜自己。毕竟你还要再养你爹我八十年。

    闺女,瑜伽艾灸香薰走起来,向天再借八十年。

    ……

    洛一鸣:“也还好。如果他人在我身边的话,那才叫压力山大。”

    孟晓简直不敢想那时候的场景:“难怪你不让叔叔回家来。我突然可以理解你了。”然后又道,“不过,叔叔真的很爱你。他虽然不在你身边,却营造出了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的强势存在感。”

    洛一鸣知道孟晓指的是他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天候无间断供应的各种快递。

    洛一鸣轻笑:“很快夏泓他们那个房间也要被堆满东西了。”

    孟晓不知想到什么,乐出声来:“然后叔叔打电话来:闺女,我买了个房,以后东西可以放那里。反正还要再活八十年,咱不愁用不完。”

    俩人爆笑着猛拍床单。

    孟晓笑得捧着肚子喘气:“你爸太好玩儿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见上一面。”

    洛一鸣默默揉着肚子,像在想什么,并不说话。

    室内安静下来。

    孟晓突然想到自己刚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洛一鸣转了转眼珠,半开玩笑般说道:“不赶你走是因为知道了你不是人。”

    孟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骂我……”她皱着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洛一鸣一本正经:“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你那摄人心魄的美眸一样,一般的人类也无法承受和我同床共枕。”

    孟晓扯扯嘴角:“作为非一般的能够和你同床共枕的灵族人,本人受宠若惊。”

    俩人对视一眼,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洛一鸣:“你怎么这么精神,不是伤得很严重吗,快睡。”

    孟晓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笑意,翻了个身,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一鸣,今天你割开非球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洛一鸣偏头去看她,孟晓依然闭着眼。

    “什么也没想。”洛一鸣说的是实话,那一刻,她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想。

    看上去她在那一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但其实并不是。

    很多时候我们会有一个错觉,像走到了分岔路口,要做出选择。

    可其实事实是,能够走的路只有一条,另外一条摆上了路障,无法通行——根本不成其为选择。

    洛一鸣:“如果你是我,你会想什么。”

    孟晓静了静,道:“什么也不想。”

    别无他途的时候,尽管大步向前迈就是。

    “你们灵族人交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洛一鸣突然问。

    孟晓睁开眼:“这个问题好奇怪,难道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特殊的交友感应雷达或者交友宿命论那样的东西?”

    洛一鸣:“没有吗……你们签灵契不就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孟晓哭笑不得:“守夜人是有这么个程式,但我们交朋友和人类社会是一样的:合眼缘,志同道合,能玩得来……就行了。”

    洛一鸣:“那你是怎么第一眼就确定我合眼缘,志同道合,能玩得来……的。”

    她还记得,孟晓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就热情得不像话,拉着自己的手无厘头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寻觅已久的朋友!”

    孟晓侧过身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洛一鸣,道:“你相信人有上辈子么。”

    洛一鸣:“如果我信呢。”

    孟晓:“我有前世的记忆。上辈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司命本来安排我这一世以身相许以报你大恩,没想到我错投成了女儿身。于是,也只好将就着做朋友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做情侣我也完全ok的。”

    洛一鸣:“……如果我不信呢。”

    孟晓:“我的赤犀眼不是能看到未来么。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会成为情比金坚的好朋友。”

    洛一鸣:“情比金坚不是这么个用法……”

    孟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洛一鸣注定是我孟晓的朋友,在劫难逃那种。”

    洛一鸣:“在劫难逃也不是这么用的……”

    结束了这一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二人对视一眼,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孟晓笑着笑着头就滚到了洛一鸣的肚子上。洛一鸣把她的脑袋挪开:“你是个伤患,请有点伤患的样子,快睡。”

    孟晓:“你个还要活至少八十年的养生大触,难道不该先睡为敬。”

    屋里又一次爆发出一阵狂笑。

    出来倒水喝的夏泓被里面的动静惊到,回房就和易初勉说:“晓晓和小鸣不知道在房里干什么,笑得楼都要塌了。”他再次感叹道:“明明刚刚还闹得不欢而散,这会儿又好得像什么似的……女人好可怕。”

    从刚才开始就面如锅底的易初勉闻言仿佛脸色稍霁,他看着夏泓把顾慈往边上推,说:“让会长睡中间。”

    夏泓:“为什么,我睡边上晚上会滚下床的。”

    易初勉:“那是你活该。可是你想想,顾会长何其无辜,要被你踹下床。”

    夏泓:“……”

第九十四章 孤立

    暴力大部分时候是为了征服、欺压、争抢,或者单纯的发泄。

    孤立也是一种暴力,却无意于以上任何一项。

    孤立的最初,也许只是单纯的疏远,大家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离她远一点。

    渐渐地,这种心理演变为抱怨和焦躁:她为什么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终于,心里的声音开始祈祷:她要是永远消失就好了。

    恶意就这样,一点点酝酿。

    无需恶语相向,不必拳脚相加。

    背后闲言碎语,当面不言不语,视而不见、避如蛇蝎——暴力就此暗自发酵。

    这样的暴力不温不火,不动声色。

    不为征服、欺压、争抢,或者发泄——它实质上是一场盛大的驱逐。

    孤立者们一呼百应同仇敌忾,定立规矩划下界限。

    被孤立者形单影只孤军作战,动辄得咎无处立足。

    除非后者离开前者的视线,彻底撤出他们的领土并宣誓永不再踏足,否则,这场战争将永无休止。

    十岁的洛一鸣正深陷于这样的战争中。

    没有同学和洛一鸣讲话。但她一背过身,大家好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总有聊不完的悄悄话。

    每次换位置都要连桌带椅一起搬走,而洛一鸣坐过的那块区域,会被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

    她值日过后的第二天,板擦、扫把、抹布都会被扔掉替换成崭新的。

    走廊上迎面走来的人克制着目光,余光却警惕,尽量侧着身子,缩着肩膀,抱着胳膊,走得别别扭扭畏畏缩缩——为了避免自己的衣袖沾上洛一鸣的衣角。

    有一回洛一鸣小跑着去厕所,一路上众人惊慌避让你推我搡的场景很是壮观。上个厕所而已,叫她生生上出了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气势——试问还有谁。

    ***

    这场战争根本不存在拒不应战这个选项,且无论怎么打洛一鸣都会是输家。

    于是她识相地选择了掌握主动权:在被孤立的同时非常有眼色地实践着自我孤立。

    她会自觉地保持沉默。

    自觉地把用过的粉笔丢进垃圾桶。

    每逢值日和体育课就请假。

    走路尽量靠边,背着手慢悠悠走得像个小老头。

    人群里走出凌波微步,时刻留意着周边人流,坚决不让自己的一片衣角沾上他人的一根汗毛。

    好像不是大家在孤立她,而是她在拼命地孤立着大家。

    就这样倔强地遗世独立着,洛一鸣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她还是过于天真了。

    ***

    又是遗世独立的平凡一天。

    洛一鸣正上楼,同桌和人打闹着迎面走下来,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眼看着要朝自己这边栽过来。

    洛一鸣几乎是习惯性地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脚下步子敏捷,身子反应迅速——干净漂亮的一个闪避。

    而对面同桌瞧见是她,也条件反射地避开:手忙脚乱,面带惊恐——姿态不算优雅。

    总之,被惯性和本能支配的两人同时都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这是在楼梯上。

    于是,洛一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极其惨烈地滚下了楼梯。

    这一跤摔得不轻。

    洛一鸣旁边的课桌整整空了半个月。

    而在这半个月里,这件事情以各种版本被迅速流传开来:

    洛一鸣上楼梯的时候看见鬼惊慌失措间失手把同桌推了下去;

    同桌是被鬼推下去的但鬼本来是要推洛一鸣的;

    洛一鸣神经错乱把同桌看成了鬼然后把人推了下去……

    总之这么多的说法里,就是没有“同桌自己踩空了掉下楼梯”——这个真相的一席之位。

    洛一鸣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接招,就能够太平无事。

    毕竟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可她不知道的是,狗屁不通的话亦即屁话这种东西往往都扎堆埋伏在所谓的俗话里。

    一个巴掌拍不响并不像我们以为的,另一个巴掌静止不动就天下太平了,它完全可以“被”拍响不是么。

    而这句话只在一个前提下成立:完全不存在另一个巴掌或者熊掌或者仙人掌管他什么掌反正都他喵的不能存在就是了。

    按照这个逻辑,“管他什么掌”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只要它存在,“啪,啪啪,啪啪啪……”——无论什么样的节奏都能被拍响且半点由不得它自己做主。

    孤僻阴沉,浪费粉笔,偷懒翘课,走路姿态嚣张跋扈……

    这些洛一鸣本意为了避免战争所作出的反应,无一不成为了众人口中攻击她的话柄。

    而她和同桌在楼梯间的那一出乌龙,成为了触发战争的导火索。

    ***

    洛一鸣从未和洛父讲过学校里的事情,但洛父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如果有人不喜欢你,甚至骂你,那并不代表你不讨人喜欢或者你做错了什么。只能说明那些人有眼无珠而且没有教养。对于这样的人,不要浪费时间搭理他们。你要牢牢记住了,时间就是金钱,非常宝贵,要留给喜欢的人。

    她一向听话,尤其是洛父的话。

    毕竟他那么爱哭,要是因为自己不听话一不小心把人气哭了,装作没看见显得没良心,上前安慰的话他岂不是会觉得丢脸。

    唉,照顾大人的面子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

    但同时,她觉得父亲的话挺在理。

    因为不理那些人的话,自己好像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可事实证明,洛父的话也许是对的。

    但洛一鸣,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看到妹妹浑身是伤躺在医院病床上,父亲坐在一边悄悄抹眼泪的时候,洛一鸣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

    因为是双胞胎,而且她俩又在隔壁班,洛一鸣和妹妹时常会被认错。

    那天下午,同桌的哥哥气势汹汹找来学校,在走廊上问班上同学:哪个是我妹妹的同桌,站出来,认识一下。

    其中一位同学正好看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人,伸手一指:“喏,就是她。”

    他指的不是洛一鸣,而是小宝。

    同桌哥哥和小宝在楼梯口吵了起来。

    小宝犟起来嘴皮子从来不饶人,那人气急败坏动起手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把小宝推下了楼梯。

第九十五章 神祇

    小宝调皮,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可是像这样受这么重的伤从未有过。

    见闺女平白无故遭这样的罪,洛父心疼得不行,要求对方当面道歉。

    对方说道歉可以,但要洛一鸣先去给同桌道歉。

    小宝听了,炸毛道:“不要去!凭什么要姐姐道歉,明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撒谎精!臭不要脸!”

    原来同桌撒谎说是被洛一鸣推下去的,她哥才上门找茬。

    妹妹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和他争执了起来。

    洛父这才晓得大闺女也受了委屈。

    他当即拉起洛一鸣的手就走:“大宝,走,给他们道歉去。”

    洛一鸣从未见过父亲那么生气的样子,一路上脸色黑沉沉的,不像上门道歉,像要上门砍人。

    她心里有点慌。

    到了同桌家里,洛父客客气气说要见见孩子,让自家闺女给当面道个歉。

    同桌父母见他态度诚恳,便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等洛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同桌,猛然变脸,当着他们一家人面,指着洛一鸣,居高临下质问同桌:“撒谎的小孩要遭天打雷劈的。来,小同学,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家大宝推了你。说说看,她怎么推你了,为什么要推你。你好好说,说好了我们给你磕头道歉,说不好的话下雨天出门千万注意点。”

    这如同恐吓一般的惊人发言一出,鸦雀无声。

    在场各位的表情个顶个的精彩。

    然后他们就被轰了出来。

    ***

    回来路上洛一鸣问:“撒谎真的会天打雷劈吗。”

    洛父:“怎么会。我吓唬她的。”说着叹气道:“你爸我气昏了头,一时说得过了火,估计把你同桌吓着了。”

    洛一鸣回想同桌的表情:“她好像都要吓哭了。”

    洛父一时心虚,嘴上却道:“……谁让她欺负你,还害得小宝进医院,该。”

    洛一鸣:“爸。”

    “嗯?”

    “对不起。”

    洛父愣了一愣,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

    见她抿着嘴闷闷的样子,洛父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说:“大宝,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洛一鸣摇头。

    洛父:“……我这还没说是哪一句呢你摇什么头。”

    洛一鸣:“那你说说看。”

    “如果有人不喜欢你,或者骂你,那并不代表你不讨人喜欢或者做错了什么。”洛父看着女儿,眼中含着笑意,“你没有错,就不要讲对不起。我们要为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而且这样随随便便道歉的话,那些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就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他们虽然犯了错,但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被原谅的机会的,是不是?”

    洛一鸣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洛父摸摸她的辫子:“好孩子。”

    他起身,重新牵起女儿的手,放缓步子沿着林荫道一路往前。

    “大宝。”洛父突然唤她。

    洛一鸣:“嗯。”

    “回头帮我给你同桌带句话。”

    “什么。”

    “和你同桌说,雨天出门……注意路滑。”

    “嗯。”

    ***

    小宝出院那天,洛一鸣告诉她,自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就像当初听到洛一鸣可以看到游灵时候那样——小宝愤怒了。

    因为这样的话,就只有她自己能看见了。

    洛一鸣一直以来都没有拆穿妹妹的拙劣谎话。她假装能看见,洛一鸣便也配合她假装。

    妹妹虽然调皮,但是从不说谎。

    从不撒谎的人如果说了第一个谎话,那么这个谎话是不能被拆穿的——就像从不下厨的爸爸第一次为她们做了一桌子菜,她们说不好吃,然后爸爸就哭了。

    可见当一个人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他不擅长的事情的时候,就算他做得不好,我们也要让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这样他才不会伤心。

    更何况,小宝撒这个谎是因为自己,替她圆谎的事情自己本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于是洛一鸣对小宝说:你应该很快也会看不见它们的。

    她这是在很委婉地暗示小宝:我看不见它们了,你也可以不用再假装能够看见它们了。

    用一个谎言,让另一个谎言圆满,倒也是件很公道的事。

    可是小宝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她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甚至她的愤怒在听到洛一鸣说她很快也会看不见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才不会!我能看见!以后也一直都能看见!你什么都不懂!”小宝生气地大喊大叫。

    当时的她不能理解妹妹的反应。

    后来她才明白,小宝当时的想法。

    因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而被孤立的自己,小宝全都看在眼里。

    她用一个谎言,小心翼翼地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谎言的实质,是一句宣告,一个承诺: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当洛一鸣配合着她的谎言时,有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小世界在悄然搭建起来。

    谎言本身是脆弱的。但这个用谎言维系着的小世界,却没有人能够打扰——它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小宝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个属于她们俩的秘密基地所带来的欣喜,让撒谎这个一度让她感到不安和心虚的行为,变得微不足道且正当化起来。

    可以说,谎言成了功劳,而小宝,自觉成了功臣。

    直到洛一鸣说自己再也看不见游灵的这一刻——那个小世界轰然坍塌,一切都被否定了。

    谎言被打回原形,而小宝独自守着那个小世界的残骸——

    洛一鸣自顾自地走出了她们的秘密基地,将她留在了原地。

    小宝的欣喜和骄傲在那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背叛后的愤怒和委屈。

    而她当时那样的难过,洛一鸣却没能看懂。

    总之,当时的洛一鸣自以为圆满了小宝的谎言,而小宝却觉得自己被狠狠辜负了——她们姐妹俩从来都是这样,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在其他方面,可以说毫无默契。

    其实洛一鸣当时完全可以尝试着去多理解小宝一点。

    但是她没有。

    那时候的洛一鸣深陷于某种不可自拔的自责和歉疚中。

    父亲说自己没有错。

    其实不是的,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如果她看不见亡灵,如果她没有和大家不一样——那么,不会有这场莫名其妙的孤立战,她的存在本身不会成为原罪,身边的人也不会因为她而被殃及。

    ***

    洛一鸣其实一度以为这双眼睛是她的“后福”。

    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眼睛是在八岁那年的车祸之后开始变得奇怪的。

    像是一个诅咒,六岁那年洛母推开了洛一鸣。

    而两年后,洛一鸣推开了妹妹。

    不一样的是,洛母没能再睁开眼,而洛一鸣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用一双全新的眼睛。

    那时洛一鸣因为车祸躺进重症监护室,洛父一天之内收到九份病危通知书。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洛一鸣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车祸后她陷入了昏迷,但是潜意识里总是出现那根糖葫芦——车祸前她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的糖葫芦。

    所以,洛一鸣觉得应该是想吃糖葫芦的强烈愿望支撑着她醒过来的。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睁开眼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糖葫芦呢。”

    当然她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

    车祸后洛父便开始常年吃斋。

    原来,当时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他走投无路,愣是跪下来对菩萨立了誓:只要大宝能安然无恙,信徒愿一生吃素。

    曾经大喊着“封建迷信要不得”“求签算命都是屁话”的人,现在竟然一本正经地自称起“信徒”来——可见人在绝望之时,原则理智之类的东西,是荡然无存的。

    总之,洛父觉得是自己的赤诚深深感动了上苍,才把洛一鸣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所以,洛一鸣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告诉父亲:她只是放不下那根糖葫芦。

    医生说洛一鸣是个奇迹。

    洛父说她是最勇敢的孩子。

    就连洛一鸣自己也以为,她的勇敢缔造了一个奇迹。

    然而,现在回头去看,当时的她只是从一个诅咒中脱身,紧接着一脚踏入又一个诅咒里而已。

    就像车祸一样,她的眼睛,也受到了某种诅咒。

    ***

    只不过一开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有她能够看见的亡灵们,悄然构建起了一个隔绝的世界,这个世界竖起高高的屏障,里面只有洛一鸣孤身一人,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格格不入的洛一鸣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异邦人,然而她毫无所觉,也更不会有在被人察觉到之前及时伪装起来的觉悟。

    诅咒是可怕的,然而更可怕的是对诅咒毫无所觉。

    直到这天,直到她被充满着警惕乃至恶意的目光团团包围,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

    而当她和亡灵玩着猜丁壳,被奶奶看见,老人家盯住她,咬着牙含着泪一字一顿地说:你八岁那年怎么就没死了呢,死了多干净——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无辜的。

    正如亡灵一般,它们会以各种姿态进入轮回,除了人形的,还有兽形的,甚至有些是一棵树的样子,有的像一只盘子。

    算命的说,洛一鸣上辈子造了太多的恶业,这辈子不得善果。

    父亲总说这些都是屁话,但也许不完全是。

    就像这些亡灵,他们造了不同的业,所以轮回才要去到不同的身体里。

    可能正是自己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这辈子才会是这副样子。

    不然,没道理她要无端承受这些。

    或者说,洛一鸣宁愿觉得,自己并不是无辜的。

    那么,她至少没有白白承受这些。

    ***

    久而久之,那些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亡灵们开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洛一鸣:她是被诅咒的存在,她是不被接纳的存在,她或许,是根本不该存在的存在。

    它们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之前那个迟钝又天真的自己。

    于是她撒了谎,为了纠正那个迟钝又天真的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她假装看不见,自己又变回了“正常人”。

    那些绑架她的目光会消失。奶奶不会再害怕自己。父亲不用再小心翼翼。妹妹再不需要费力地去假装能看见那个她一无所知的世界。

    错误终于被纠正。

    可她似乎并没有更开心。

    洛一鸣刻意地对亡灵们视而不见,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被封存的秘密,同时也时时恐惧着它被重新揭开的那一天的到来。

    这些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常常会猛地闭眼,再睁开,期望这样一个用力的眨眼之后,诅咒突然消失了,世界又回到之前的模样。

    当然,洛一鸣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有一天,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诅咒依然存在,世界仍旧无法恢复原貌,可她看见一个少年——他从夺目的光亮中信步走来,宛如神祇。

第九十六章 小透明

    这天洛一鸣又请假不上晚自习。

    孟晓:“同样是人,请假成功率:你,百分之百。我,万分之一……天道不公,不公至厮!”

    洛一鸣:“同样是人,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试卷,同样的考试时间……”

    不待等说完,孟晓打断道:“请闭嘴,请告退。”

    洛一鸣一笑:“草民这就告退。”

    刚走出两步,孟晓叫住她:“门禁记牢了,不然……大刑伺候。”

    洛一鸣头也不回:“谨遵大人钧命。”

    但是她们好像都忘了,每一次只要孟晓特意叮嘱她一些什么,保准要出点事,这仿佛成了某种定律,我们姑且叫它作:孟晓叫你早点回家定律,吧。

    ***

    “一鸣!”

    听见有人喊自己,洛一鸣下意识回头,然后鼻孔猝不及防对上了一根手指。

    “……”

    “……”

    郑兆阳整个人石化住,他的掌根搭在洛一鸣肩膀上,食指翘起,堪堪没入对方的……鼻孔。

    他触电般讪讪收回手,脸涨红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洛一鸣表示没关系:“嗯,你只是想戳脸。”

    不过这个是什么年代的套路了,这人好老土……

    她默默吐槽。

    郑兆阳抿唇笑,挠头道:“对了,那人我还没有找到……不好意思。”

    洛一鸣:“没事,人已经找到了。还是谢谢你。”

    果然就算老土,也不妨碍人家长得好看。

    这是一个朴实的歉疚的笑,然而放在这样一张精致的脸上,意味便变得丰富深长起来:一点歉意,一点赧然,一点无辜,甚至还有一点撒娇的痕迹——当然这些意味本身可能并不存在,但生动的美貌总是具有额外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神情,在好看的脸上,也会变得韵味悠长,有意无意地引诱着人想入非非。

    就像霍衍,一挑眉,一抬眼,一瞬不瞬地凝眸,似笑非笑地勾唇——每一个神情都生动。

    尤其低眉垂眸的瞬间,那张过于凌厉醒目的帅气面孔陡然变得柔和,让人生出一种可以亲近的错觉。

    当然,他一抬首展目,俨然又是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像。

    总之,所有的神情都妥帖悦目。

    当然,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不苟言笑时自有气势,一颦一笑间万种风情。

    所谓美人,就该如此,动静皆宜。

    她的思绪就这样天马行空地飘远了,直到郑兆阳在她眼前摇了摇手:“车来了。”

    洛一鸣这才回过神来,一边上车一边感慨: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花痴.._:(´_`”∠):_...

    ***

    洛一鸣上了车,郑兆阳跟在后面。

    车上没什么人,座椅很富余。

    洛一鸣往车厢后排靠窗的位置走,这时车启动,颠簸间她走得踉踉跄跄,一小段距离让她走出了荡气回肠百折千回的气势。

    郑兆阳见状,在她身后用手虚虚扶住她肩侧,在他的视角里,洛一鸣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颠地飞出车窗外的样子。

    洛一鸣感觉到郑兆阳若即若离的手掌,讪讪地回头笑了一下——突然想到夏泓说自己下盘不稳,果然每当这种时候就暴露无遗……

    但她还是顽强地跌跌撞撞来到了后排,吭哧吭哧地就要在窗边坐下。

    这时郑兆阳拉住她,指了指座椅:“上面不干净。”

    洛一鸣这才发现座位上面的水渍。

    郑兆阳手握住洛一鸣肩膀,手上用力,将人慢慢带出来,全程端着她的肩头把她送到了后面的位子——依然是靠窗。

    洛一鸣坐定:“谢谢。”

    郑兆阳在她边上坐下,笑笑:“不客气。”他问道:“你去哪里。”

    洛一鸣:“湖滨广场。”

    郑兆阳看过来:“你带帽子了么……那附近最近好多脏东西。”

    洛一鸣拍拍书包,“带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他们不是脏东西。”

    郑兆阳一怔,正色解释道:“额,这个词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它就是一个……代称,比起亡灵、鬼什么的,我习惯叫它们为‘脏东西’,仅此而已。”

    洛一鸣不以为然:“那么多代称,为什么一定要叫‘脏东西’。”

    郑兆阳虚心请教:“……比如?”

    “小透明,小飞侠,裸奔怪,自嗨狂。”

    “……”

    郑兆阳失笑:“我以为你对它们避之唯恐不及,取得代称倒是很亲切的样子。”

    洛一鸣一怔:“有吗。”

    这些代称都是小宝以前爱用的,洛一鸣几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虽然小宝看不见它们,但给取的形形色色的代称却都很贴切传神,也不知是自己的描述得过于形象,还是她的脑补能力过于优秀。

    郑兆阳见她突然失神的样子,失笑道:“你好像总是能随时随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洛一鸣回神,微囧:“不好意思。”

    郑兆阳温和道:“不用道歉。我觉得这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尤其对于我们这样看到的东西太多的人,有时候会需要屏蔽掉外界的很多声音和影像。”他像是想到什么,问道:“我有点好奇,你对那些——”他顿了一顿,斟酌用词,然后道:“对那些‘小透明’们,是什么看法。”

    他最终选了一个听上去还算中庸的代称。

    洛一鸣偏头看他,反问道:“那你呢。”

    郑兆阳:“说不清楚。讨厌吧……它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可要假装看不见它们,慢慢地会觉得累,然后开始感到烦躁,烦躁着烦躁着,它们在眼前晃悠,就觉得特别碍眼……整个人被负面情绪包围的时候,会想拥有灭霸的无限手套,打个响指,让它们消失。”

    郑兆阳给洛一鸣的印象是开朗豁达的,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带点自嘲和丧气的回答。

    洛一鸣:“我也有过一段时间,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们,祈祷着一觉醒来以后它们全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不是讨厌它们,只是讨厌自己能看到它们。或者说,我只是讨厌那个讨厌看到它们的自己。说到底,我是在讨厌那些讨厌能看到它们的我的那些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郑兆阳眨眨眼:“……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明白了,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

第九十七章 过敏

    洛一鸣耐心解释道:“就像你说的,它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要无端承受我们的讨厌。其实我们的这种心理,比起讨厌,或许更贴近害怕一些。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过,我们的恐惧不会让对方仁慈,只会使之膨胀。我们越害怕,它则越嚣张。或者,让我们接着刚才那个道理来举一反三一下:我们不是害怕它们,只是害怕自己能看到它们。或者说,只是害怕那个害怕看到它们的自己。说到底,是在害怕那些害怕能看到它们的我们的那些人。”

    空气再一次凝固。

    郑兆阳失笑,笑出声来那种:“我说,你成绩一定很好吧。”

    话题转的太突然,洛一鸣愣了愣,答道:“还行,学霸人设经营多年。”

    郑兆阳作崇拜状:“你刚刚那一段话,思想辩证有深度,逻辑缜密且自洽,语言组织也颇见功力。学霸君,有机会的话带一带兄弟我。”

    洛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郑兆阳这是在挖苦自己。

    洛一鸣不无尴尬地干咳道:“好说。”

    郑兆阳:“不过,话说回来,很多道理也许并非不懂,但是真的太难做到。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跟自己过不去,跟它们过不去,跟身边的人过不去,跟整个世界过不去。就像叛逆期一样,暴躁又苦情。都说要学着跟这个世界和解,但是谈何容易。”

    洛一鸣看着窗外:“做不到说明那些道理我们只是懂了而已,却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它们。”

    郑兆阳默了默,说:“可是……全心全意地去相信某样事物这件事本身就过于理想主义了不是吗。”

    洛一鸣依然看向窗外,陷入某种回忆,脸上神情变得柔软:“其实不难。小时候,有个人对我说他是神仙,他告诉我,我是福星投胎,死了以后也要做神仙的,所以才会像他一样能看见那些亡灵。我没有理由不信他,因为他是神——神无所不能,根本不屑于谎言。所以我就这样信他,信他讲的每一句话。直到现在,即使我已经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神仙,我更不是什么福星投胎。但对我来说,他仍然是我的神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供奉他,追随他。”

    郑兆阳望着洛一鸣的侧脸出神。

    她此刻的神情温柔而虔诚,仿佛跪在佛前垂首颂经的信徒。

    洛一鸣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和他说得太多了。

    郑兆阳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在他面前,自己会莫名的坦诚,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知道他在认真听,也相信他能听懂。

    甚至他有时像是消失了一样,会有一种自言自语的感觉,放松,无顾忌。

    大概因为自己是郑兆阳第一个遇见的某种意义上的“同类”吧。

    和他清秀斯文的形象相反,郑兆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莫名自来熟,热情又坦率。

    洛一鸣好像也不自觉地被他这种情绪所感染。

    公交停站,洛一鸣准备下车,就见郑兆阳先她一步起身往外走。

    洛一鸣微愕:“你也到这站吗。”

    郑兆阳摇头,讪讪地:“我要坐18路的,刚刚看见你,一激动跟着上了车……然后干脆就聊了会儿……”

    洛一鸣:“……”

    郑兆阳:“我在这等车。你先走吧。”

    洛一鸣点头:“再见。”说着,她转身,忽然感觉脚下失了重心,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可眩晕感阵阵袭来,她像是突然被卷进了一个漩涡,眼前的世界渐渐扭曲变形,直到模糊消逝。

    猛地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

    ***

    “一鸣!你醒醒!一鸣!”

    郑兆阳的叫喊在她耳朵边炸开来。

    她徐徐睁开眼。

    “你没事吧。”郑兆阳一脸担忧。

    她伸手捂了捂耳朵:“没事……有点耳鸣。”

    郑兆阳:“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有时候误入了这里,也会有些不良反应。”

    洛一鸣:“不……只是被吵得耳鸣。”

    人不可貌相,郑兆阳认真大声起来果然是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郑兆阳愣住,轻咳道:“……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洛一鸣望一眼四周,漆黑的天幕垂下来,瘴气化成的蘑菇云飘得很低,正在缓缓地朝他们头顶聚过来。

    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身后传来声音。

    洛一鸣回身,郑兆阳一个健步挡在她前面。

    许明宇悠悠地飘近:“怎么样,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带我去见洋洋了。”

    洛一鸣轻拍郑兆阳肩膀安抚,侧挪了一步看向亡灵:“所以是一定要我说出来吗……你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

    郑兆阳扭着脖子,附到她耳边,低声说:“这厮你认识?感觉来者不善。”

    洛一鸣也压低声音:“之前见过几面,拜托我帮忙来着,我一时心软应了他。奈何此鬼得寸进尺厚颜无耻,一直纠缠不休,看来今天是时候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尽管她声音不大,但许明宇还是听见了:“厚颜无耻?把我当猴耍……究竟是谁厚颜无耻。你竟然还有胆子来,会不会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一日不见,亡灵的人形已经彻底完整,脚底缠绕着腾腾黑气。

    洛一鸣:“是你先违反了契约,我只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郑兆阳小小声:“我看着他像是要黑化,你要不还是别刺激他了……”

    洛一鸣充耳不闻,补刀道:“而且就算他没死,我也不会带你去见他的。周洋一点也不想见你……不对,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

    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许明宇脚底的黑气缓缓升腾。

    “你闭嘴!”许明宇怒吼。

    “这就生气了?我只不过讲了一个事实而已,你在气什么。”

    郑兆阳满头汗,四下看了眼,准备规划一下逃跑路线。

    然而四周空旷无比……躲都没地儿躲。

    洛一鸣看着许明宇一点点黑化,突然问郑兆阳:“我们是好朋友吧。”

    郑兆阳不假思索答道:“当然。”

    洛一鸣:“作为好朋友,两肋插刀倒是不必。但是拜托一会儿逃跑时候务必替我打掩护,要往哪儿跑也请随时导航,有劳兄弟你了。”

    郑兆阳闻言,立刻道:“没事儿,我罩着你。”

    然后他面露疑惑,似是想问什么。

    洛一鸣解释道:“我对瘴气过敏,而且……看不见域门。”

    郑兆阳恍然,握了握她的手:“不怕,瘴气基本伤不了我,而且我视力1.5。”

    洛一鸣:“优秀。”

    许明宇一步步逼近,瘴气云化作雨水洒落下来,洛一鸣瞅准时机,低喊道:“跑!”

    郑兆阳挡在洛一鸣前面,撤着步子往后跑,目光一边搜寻着域门。

    许明宇祭出的瘴气刃悉数在他身上化为虚有。

    “九点钟方向。”郑兆阳看到了光。

    雨势渐急,他把书包甩给洛一鸣:“挡一挡。”

    雨里的瘴气很重,他察觉到洛一鸣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对。

    许明宇身形一闪,忽然转到了郑兆阳的身后。

    他对上洛一鸣,发出诡异的笑声。

    洛一鸣腿发软,她一只手弯腰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对着他比了比中指。

    许明宇狂啸,一支利刃直指洛一鸣眉心飞来。

    郑兆阳猛地把人扑倒,那支刃落了空,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箭簇,齐齐调转方向再次对准了洛一鸣。

    千钧一发之际,郑兆阳如同泰山压顶重重将人压在了身下。

    世界突然安静。

    直到洛一鸣的闷咳声响起,郑兆阳抬眼去看,眼前空空荡荡,哪里还见那只亡灵。

    “兄弟,你起开一下……”几乎被压扁的洛一鸣艰难道。

    郑兆阳反应过来,触电一般弹开:“你还好吧?”

    洛一鸣咳嗽,声音虚弱:“实不相瞒,我不太好。”说着突然开始报地址和门牌号,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不要告诉他们……”

    话音刚落,人就晕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跟踪

    霍衍把水杯递给顾慈:“醒得还挺快。”

    顾慈:“这不是担心你趁我晕着夺权篡位么。”

    霍衍:“多虑了。就你那破位子,我瞧不上。”

    顾慈喝了水,将被子放在一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霍衍:“不是我。是小怪物发现的你。”

    顾慈愣了一愣,才想明白这个“小怪物”说的是谁。

    洛一鸣一直就不怎么招霍衍待见,顾慈是晓得的。

    一鸣不是那种一打眼就招人喜欢的孩子,可也不至于招人讨厌。

    再说霍衍也不是个会跟小孩子过不去的人。(此处鬼畜乱入洛一鸣的呐喊:我已经成年了!谢谢!)

    所以他一直就觉得,两人之间应该发生过些什么。

    只是霍衍看着不太想说的样子,他便一直也没问。

    眼下霍衍提到洛一鸣,脸色立时变得不太好。

    看来他有必要找个时间专门和霍衍谈谈这个事,毕竟两人关系太僵的话,会影响到灵契。

    “一鸣发现的?她怎么发现的。”顾慈惊道。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堂堂顾会长是怎么沦落到……”霍衍视线自上而下扫过顾慈,意味深长,“这种地步的。”

    顾慈微讪,轻咳道:“其实,我是故意被抓去的。原以为可以见到背后的人……”

    霍衍接道:“没想到就给扔池子里泡澡了,一泡就是三天三夜。”

    “……”顾慈噎住,说:“我就是想不通,他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大费周章把我抓了去,总不会只想搞这么一出恶作剧。”

    “可能他们觉得,要见大boss,你还不够格。再说,你不是故意被抓去的么,倒也谈不上大费周章吧。”

    顾慈:“……你不怼我你能死怎么的。我好歹也算个病号,就不能好好讲话么。”

    霍衍:“病号?你给老子麻溜的滚回去上班,老子再考虑和你好好讲话。”说着摸出了烟。

    “不就代几天班,心眼小成这样……”顾慈碎碎念。

    “你就说,今天能返岗不能。”霍衍咬着烟,斜眼瞧他。

    顾慈哭笑不得:“能,必须能。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岗位上,行不。”

    霍衍吐口烟圈:“行。”突然笑得诡异,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绑你么。”

    顾慈瞧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神情,道:“你这么一问……我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霍衍:“你这么一说……我还就非得让你知道不可了。”他语气嘲讽道:“其实,对方真正的目标不是你,是那三位小少主。绑你只不过是为了设计一出调虎离山,把我支开,好对那三位下手。”霍衍笑得极欠:“你一心一意想着一窥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人家却只把你当饵——这就很尴尬了。”

    顾慈:“……把领导的尴尬当做笑料,你可真是好样的。”

    霍衍:“谬赞。”

    “再说,他们这样挑衅协会,你作为协会的一份子,这种抱臂看戏的姿态会不会太过分了。”

    霍衍:“在你这个一会之长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我这个抱臂看戏的协会一份子被你手底下那几个得力干将缠得焦头烂额——这一点,还望会长知悉。”

    顾慈哭笑不得:“你是我见过替领导代班怨念最深的员工。我现在相信你对我这个位子是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霍衍一脸不屑:“还有,对方要是真的有意挑衅,你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这是给他们自己留了条后路,日后也好与我们相见。”

    顾慈挑眉:“看来你的钓鱼大业有了实质性进展。”

    霍衍:“托会长你的福。”

    顾慈:“……”冷不丁又被挤兑了一下,顾慈摇着手在鼻子边扇动,语气很冲:“在别人家里抽烟,你小心被轰出去。”

    霍衍剜他一眼,说:“守夜人法则第一条: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别说抽根烟,我就是把她这房子一把火烧了,她也得认。”

    顾慈闻言,听出他话里隐隐的火气。不好直接问,便道:“一鸣呢?”说着又自己答:“哦,这会儿上晚自习呢吧。”

    霍衍猛吸一口烟:“上个屁。不晓得又跑哪儿招惹什么东西去了。”这话带着隐隐怒气,但更多的是无奈的叹息——像是被磨得没有了脾气。

    顾慈一惊:“什么意思。她在哪儿你不应该最清楚呢么。”

    霍衍:“嗯,刚刚发现灵契状态不对,想去看一眼那倒霉孩子又作什么妖……这不被你叫过来了。”

    顾慈:“说起来,之前我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做到每一回都这么及时出现在一鸣身边的,不要说你们的灵契才签没多久,就算契约再成熟,也不带这么迅速的,除非……”

    霍衍挑眉看他,慢悠悠反问:“除非?”

    顾慈吐出两个字:“跟踪。”

    他口干舌燥,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润喉,继续道:“你刚刚说,一鸣招惹东西了?”

    霍衍垂了垂眼:“你应该也发觉了吧,她很招东西。”

    顾慈沉吟:“之前是有过一次,我那回还让她给吓到了……虽说守夜人能看见恶灵,但恶灵不会主动接近他们,二者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他看霍衍,“所以,你在怀疑什么。”

    “她招的不是恶灵,”霍衍慢条斯理吐出三个字,“是游灵。”

    顾慈惊得呆住。

    霍衍继续道:“我没有在怀疑。我笃定,她是寄生者。”

    顾慈的水杯猛然脱手,被霍衍伸手接住,里面的水剧烈晃动着,直至归于静止,始终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他将杯子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杯底与柜面接触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顾慈回神,他还想问什么,就听见霍衍继续一脸平静地抛出又一枚炸弹:“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跟踪她。因为,这丫头很有可能成为三大家族灭门案的关键突破口。”

    顾慈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他一时失语。

    刚开口要问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

    夏泓冲进来,神情慌乱:“小鸣回来了!你们要不快去看一下,她好像……断气了。”

    顾慈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疯了。

第一百章 假死

    夏泓正在厨房用锅铲小心翼翼给平底锅里的荷包蛋翻面儿,这时听见门铃一直响,他朝着客厅大吼:“阿勉开门!”

    易初勉仿佛聋的传人,一点反应没有。

    夏泓只得关了火,把锅铲一摔,气势汹汹从厨房出来,经过端坐着练毛笔字的易初勉时重重哼了一声,伸手打一下他的笔杆,然后径直走向玄关。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

    他浑身湿透,衣着脏破,头发蓬乱,喘着粗气,刚要张口说话,夏泓打断他:“你等一下。”

    然后转身走回来。

    “有零钱么。”他问易初勉。

    易初勉的视线离开那个被夏泓毁了的字,朝他飞去一记眼刀。夏泓识趣地噤了声。

    他浑身上下摸索一通,发现身无分文。

    于是只好跑到冰箱那儿拿了些水果装袋里,递给门口的人:“女主人不在家,我们都是租客,寄人篱下的,没有钱。这些水果是我偷摸着拿出来的,你不要嫌弃,拿着吧。”

    郑兆阳大囧,摇头说:“你误会了,我不是——”

    夏泓:“别不好意思啊。谁没有落魄的时候呢。想当年我流落街头还和流浪狗抢过煎饼果子。那时候,这屋里的女主人也在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知道吗,她竟然把煎饼果子踢给那只狗而不是给我!可想而知她对我有多刻薄了吧。所以呀,这些水果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偷来的,礼轻情意重,你给点面子,接着。”

    夏·无敌记仇·泓就这样对着一个陌生人絮叨着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账,疯狂挖苦洛一鸣。

    长期受压迫的夏泓压抑太久,终于疯了。

    郑兆阳并不接过东西,他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你好,请问你认识洛一鸣么。我是她同学,郑兆阳。”他顿了顿,说:“她……突然晕倒了,我送她回来。”

    洛一鸣失去意识前说不要告诉他们……但没有说他们是谁们,也没有讲不要告诉些什么。

    郑兆阳思忖着,只好斟酌着应付。

    夏泓面上僵住,这才看见郑兆阳还背着个人。

    他连忙把人让进来,将那袋水果扔在茶几上。

    郑兆阳把人放在沙发上,夏泓扶着她躺倒。

    洛一鸣浑身上下也极狼狈,一张脸煞白,毫无意识。

    夏泓给她盖上一张毛毯,回头叫易初勉:“阿勉给客人倒杯水。”

    当然还是没有回应。

    他笑笑,对郑兆阳说:“不好意思,他是个聋子,你不要见怪。”

    郑兆阳摆手:“哪里,我不渴,不用了。”

    夏泓咧嘴笑:“那好。”

    说着看一眼洛一鸣,问:“怎么会晕过去的?”看一眼窗外,狐疑道:“外面下雨了么,你们怎么浑身湿哒哒的。”

    郑兆阳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们去游泳了,可能运动太剧烈……她游完就突然晕过去了。”

    夏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摇头说:“就她这弱不禁风的,做什么剧烈运动,还真是没点自觉。”

    夏泓说着,伸手将毛毯又往上拉了拉,盖到洛一鸣的下巴。

    他突然整个人僵住,喃喃道:“等下,她怎么……”

    说着手指缓缓凑近洛一鸣的鼻间,停留了片刻,然后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来,惊恐地抬头,看着易初勉:“阿勉,小鸣她,她她……她没气了!”

    郑兆阳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易初勉终于停住笔,眯着眼看过来。

    他上前查看,摸了摸洛一鸣的脖颈处,对夏泓说:“去叫霍大哥来。”

    夏泓应了,飞奔过去推开卧室门:“小鸣回来了!你们要不快去看一下,她好像……断气了。”

    里面二人俱是一怔。

    霍衍立即起身,他按住顾慈:“你躺着,我去看看。”

    说着就出来了。

    顾慈哪里肯躺着,他叫住夏泓:“小泓,快扶我过去。”

    夏泓为难道:“……你要不还是躺着吧。”

    顾慈闻言,自己掀了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地,眼看膝盖一软就要栽下去,堪堪被健步冲过来的夏泓拦腰扶住。

    夏泓最终还是背着顾慈出来了。

    霍衍翻了翻洛一鸣眼皮,试了试鼻息,听了听心跳,脸色沉沉,问:“怎么回事。”

    易初勉:“送来时候人已经凉了。”

    顾慈失声:“怎么会?”

    夏泓蹲下身把顾慈放在沙发上,接话道:“他们去游泳,游完泳小鸣突然就晕过去了。”

    霍衍扫一眼浑身湿透的郑兆阳和洛一鸣,沉吟不语。

    郑兆阳无法接受洛一鸣竟然就这样死了的荒诞事实。

    他整个人恍惚着上前,倾着身子,伸手要去试洛一鸣的鼻息——然后被一只手截住。

    霍衍抓住他的手腕:“你可以走了。”

    郑兆阳双唇紧抿,视线始终盯着洛一鸣。

    夏泓:“怎么能让他走,他很可疑好吗,快报警。”

    顾慈忧心忡忡向霍衍确认:“一鸣情况怎么样。”

    霍衍:“她没事。”

    郑兆阳闻言,松了一口气。

    霍衍松开他的手腕。

    夏泓狐疑道:“可我刚刚明明……”

    易初勉打断他:“你出现了错觉。”

    夏泓:“……”

    霍衍抱起洛一鸣,看一眼郑兆阳,淡淡道:“送客。”

    说完抱着人大步往卧室走。

    夏泓起身:“这位同学,走吧,我送你。”

    郑兆阳:“一鸣要是醒过来,让她联系我,可以吗。”

    夏泓点头:“没问题。”他突然眨巴着眼,凑近了,上下打量郑兆阳,暧昧道:“你和小鸣什么关系。”

    郑兆阳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夏泓:“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兆阳:“朋友关系。”

    夏泓努努嘴,不太相信的样子:“男女之间,哪里有纯洁的友谊。”

    郑兆阳反问:“那你和一鸣什么关系。”

    夏泓想了想,道:“她是我房东。”

    郑兆阳:“男女之间,哪里有纯洁的租赁关系。”

    夏泓:“……”

    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的夏泓心里很不是滋味。

    每天被这几个冤家挤兑就算了,没想到,随便来个陌生人,他还是逃不过被怼的命运。

    夏泓恼羞成怒,抬手道:“门在那边,兄弟,慢走,不送。”

    郑兆阳轻笑着:“小弟留步。郑某告辞。”

    夏泓目送着郑兆阳走了。

    “这人啊,绝对不可貌相。小鸣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个花痴,就喜欢勾搭帅哥。垂涎衍哥就不说了,也不知从哪里勾搭上这么个小帅哥,还约着人家去游泳——啧啧,不简单。”夏泓有感而发。

    顾慈:“人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你少在这儿八卦。”

    夏泓:“普通朋友?来的要是个普通男的那我也就信了,可你看那皮相,是普通朋友的配置么。会长,你是不知道,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小鸣对着你那叫一个上下其手,别提多色了。”

    顾慈黑线:“……还有这回事呢。”然后他纠正道:“上下其手不是这么用的。”

第一百零一章 底线

    夏泓手一挥:“这个不重要。”说着,煞有介事道:“要不是阿勉已经有主了,只怕也难逃她的咸猪手。”说着,惊道:“等等,她是不是对你下手了……”越想越可疑,一拍手:“难怪你今天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她是不是非礼你了!”

    易初勉凉凉地:“这个先不说。你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单单只有你自己幸免于难。”

    夏泓:“……你在暗示什么。”

    顾慈:“打扰一下,我记得刚才有个人说要给我找点吃的……”

    夏泓一拍手:“啊,对,差点忘了。”他看一眼顾慈虚弱的面色,“你等等,很快就好了。”说着一头扎进了厨房。

    ***

    易初勉推门进来。

    “人还在吗。”

    “还在。”霍衍看一眼自己的右小臂,灵契没有消失。

    但洛一鸣现在的状态却是和死去无异。

    “洛一鸣有古怪,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查到什么……但你最好小心她。毕竟,要是栽在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未免太难看了。”

    霍衍这时正无意识地把玩着洛一鸣的手指,闻言顿住,看着易初勉,道:“知道了,多谢忠告。”

    易初勉转身要出去,这时听见霍衍续道:“她的事我会查清楚,你不用插手。”

    易初勉微眯眼,没有答话,迈步出去了。

    霍衍坐在床沿,望着洛一鸣的脸出神。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的特殊体质?

    很早了——早在她来便利店买小猪佩奇书包的那天晚上。

    霍衍可以看见游灵——当然这是个秘密,连顾慈也不知道。

    那晚洛一鸣和游灵之间的眉来眼去他都看在眼里——这个瘦小木讷的小屁孩竟然是寄生者,说实话,这个事情他消化了挺久。

    寄生者极为罕见,这种稀有的存在没有群体,他们对自身的了解和定位恐怕也就两个字——异类。

    而关于他们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的存在是被证明了的,但其他更多的,似乎并没有人关心。

    在关于寄生者的凤毛麟角的资料里,霍衍所了解到的一点是:只有灵魂足够强大且具有强烈求生意志的人才能成为寄生者。

    毕竟恶灵不是宠物,不会老老实实被栓住,只有真正强大的力量才能够铸就一座坚固的牢笼将它们镇压在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

    而这种强大的力量,来自纯粹坚毅的灵魂本身。

    ***

    霍衍对这孩子有过偏见。

    无论因为什么理由放弃生命,在他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

    她越过了他的底线。

    可是在得知她是寄生者的那一刻,霍衍忽然觉得,那条底线,如果是对她,稍微往后挪那么一点点,未尝不是不可以。

    一方面,这孩子绝不是因为软弱而去寻死。

    毕竟,这副娇小瘦弱的身躯里,可是住着一个巨人。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灵魂选择低头——他并不那么想知道。他只知道,要受到责备的绝对不该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而是那让其不堪忍受的恶毒命运。

    另一方面,是霍衍的私心。

    他曾经亏欠过一个同样是寄生者的孩子,很久之前了。

    但这么久过去了,他还从未见到过比她更善良更可爱的孩子——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却永远地定格在了十四岁。

    也许是老天爷看着喜欢,便私心地,让她永远做一个孩子。

    而洛一鸣总是让自己想起她,心肠不免跟着软下来。

    可心肠再怎么软,他也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但最近霍衍开始变得奇怪。

    发现洛一鸣能看见游灵后,霍衍在怀疑她是寄生者的同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的身份——亡灵法师。

    虽然这种猜想有那么点天马行空,可是在没有证据否认掉这种可能的情况下,这就是合理的猜想。

    毕竟亡灵法师和寄生者一样,能够看见游灵。

    只不过二者性质不太一样罢了,前者是因为月曜石本就属于灵域,所以法师基本上等同于半个灵域人;而后者是因为体内被锁住的恶灵的缘故。

    但终归表现是一样的。

    对于霍衍来说,洛一鸣如果是寄生者,那么可以作为鱼饵,说不定就能引出那个自己一直以来在调查的神秘寄生者杀手。

    而如果她是亡灵法师——没什么好说的,抓起来,做研究样本。

    于是霍衍开始跟踪她。

    ***

    真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但窥探者不能站在阳光下——没有光的暗处,才是看得最清楚的。

    霍衍在暗处,清楚地看见:

    倒霉孩子走路脚步很轻,后脚跟几乎不着地,像是踮着脚在走,生怕踩死地面上的蚂蚁一般。

    会刻意避开地面上的落叶,仿佛在上面留下脚印是一种罪过。

    一路走一路捡垃圾,乐此不疲将它们扔进垃圾桶。

    挡道的小石子一律轻轻踹到路边,遇到大一点的石头则会停下来弯腰搬开。

    倒了的自行车兢兢业业一辆一辆扶起来。

    偶尔会和路边的树讲话,内容无非是:太阳太大了,你好像晒脱色了。或者,雨一直下,你都要泡脱皮了吧。再或者,你头发掉好厉害,风太大的原因吗。

    雨天风稍大时,会把伞打下来,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伞神色自若走在雨里。

    走得悠闲时候,喜欢到处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怪物不愧是小怪物,走个路而已,也能走得如此清奇。

    总之,霍衍看到她就这样和视野所能见的一切事物互动,三心二意,举止怪异,忙得不亦乐乎。

    还有,洗碗几乎听不见碗筷碰撞声,那轻拿轻放的劲儿像是生怕碗筷磕破皮儿;

    说话声音勉强强过蚊子叫,仿佛担心惊扰到周遭的空气;

    对游灵虽说不是有求必应,而且大部分时候态度冷硬,但本质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且管起闲事来还挺投入,活脱脱一当事人即视感。

    顾慈说她记仇……会记仇才怪,易初勉和夏泓把人得罪到这份上了,也没见她给二人脸色看。而且看得出来,她挺喜欢和夏泓玩儿的,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这就是一善良过头的傻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是那些躲在面具后面操控恶灵灭人满门的亡灵法师?

    那是何等的精分。

    霍衍姑且排除了这个可能。

    他试探过小怪物,想着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承认她是寄生者,那自己也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跟踪了。

    可不知为了什么,她执拗地守着这个秘密半点不松口。

    当面戳破一个孩子努力守护着的秘密是一件极不厚道也不人道的事,尤其在你尚且不清楚她出于什么原因讳莫如深,并且无法预料你这一举动可能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的情况下。

    霍衍虽然绝对算不上什么绅士,也干不出这么冒昧的事来。

    没办法,他只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继续跟踪大业。

    可是跟着跟着,霍衍发现事情开始不对头。

    小怪物看着乖巧老实,其实很不听话。

    从不按时回家,顾慈交待她离亡灵远一点的话也全然当做耳旁风,前脚答应自己守本分,后脚就来一出假死。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俨然是处于叛逆期的小孩,只不过更气人的是,她表面乖巧应承你,触你雷的事背地里一件不落给做齐活了——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于是,慢慢地,霍衍发现自己开始为这孩子费心,没在她身边时会莫名地不踏实。

    回回跟着回回出状况,那自己在倒也没什么,万一不在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儿……他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这个任性的小怪物一点也不体谅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陷入危险或者窘迫的境地里。

    这样还不算,明知给人添了麻烦,心虚道歉倒是很真诚,只不过一转头照犯不误,典型的: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霍衍觉得闹心,想打人,但又不能真的打一顿——真打的话,孟晓势必要和自己拼命。

    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丫头该不是倚仗着他回回都给解围才这般肆无忌惮的吧。

    思及此,他更闹心了。

    所以这回他没去,想着让她端正一下认识,吃点实打实的教训才能长记性。

    是,霍衍承认,有点堵气的意味,不太成熟。

    可他怎么也不能容忍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骑在头上造反,他就是单纯看不惯她那有恃无恐没心没肺的德性。

    没想到一个不管,洛一鸣这回整了个假死——这简直就像她给自己的挑衅式回应:你敢不管我,我就敢上天。

    霍衍完全没了脾气。

    孩子挺善良,但不能算是个好孩子——一点不懂事,从不体谅人,全无自我保护意识,没心没肺得很。

    可就是这么一磕碜孩子,霍衍总是忍不住去在意。

    也许是洛一鸣那双大得过分的眼睛总是让霍衍想到八年前的那个孩子——尽管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两双完全不同的眼睛。

    也许是对那个孩子的亏欠让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到他不想承认的地步——以致于他无法对一个哪怕只是和她有那么点相似的人无动于衷。

    又或者,是洛一鸣根植在潜意识里的那种自虐倾向触动了他某些敏感的神经。

    或许,如果洛一鸣愿意讲的话,霍衍已经准备好了,听一听她的故事。

第一百零二章 一飞【前尘篇】

    洛一鸣大多数时候是个听话懂事好脾气的小孩。

    在极少的时候例外,比如遇上同她八字不合的表弟孙鹏的时候。

    姑姑偶尔过来串门会带上表弟,所以姐妹俩和他都打过交道。

    这厮比她们小两岁,年纪不大,脾气挺大。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视线在姐妹二人之间来回,问:“哪个是姐姐。”

    洛一鸣自觉地应道:“我。”

    然后就见他斜着眼看过来,撇着嘴道:“听好了,你离我远一点,不要把晦气传给我了。”

    当时洛一鸣还没什么反应,妹妹伸手摸了一把洛一鸣的肩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同一只手摸上了表弟的脸。

    当然,因为动作太快,下手的时候带了惯性,这一摸挺给力,手碰到对方脸的时候,只听到“啪”一声脆响——表弟结结实实吃了妹妹一个耳光。

    小宝故作惊讶道:“呀,传给你了。”

    然后表弟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大哭了起来。

    姑姑听见声音过来,表弟一边哭诉,一边仗着姑姑在场,可着劲儿推搡拍打小宝。

    小宝哪里会站着挨打,半点不吃亏地用力还手回去。

    姑姑见了,竟开始拉偏架,妹妹被她制住,洛一鸣见了,二话不说上前,猛地推了表弟一把。

    表弟比她矮上小半个头,被她这猛可地一推,狠狠往后坐了个屁股墩,然后坐在地上哭了整整半个钟头。

    奶奶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起来。

    本来要姐妹俩向他道歉,但俩人梗着脖子就是不低头。表弟哭得力竭,最后也只好顺着台阶下。

    一起身就和姑姑说:“妈妈,我要洗脸。”

    姑姑一愣:“脸挺干净的,洗什么脸。”说着用纸巾给他把眼泪擦擦干净。

    表弟:“脸上沾上晦气了。”

    奶奶一听这话,看了一眼姑姑,却并没有说什么。

    姑姑面上有些尴尬,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洗手间。

    走时候表弟朝她们做鬼脸:“小扫把星!”

    小宝手里端着的碗“咻”一下朝着门外的他飞过去,姑姑吓坏了,蹲下来护住儿子。

    好在那只碗失了准头,没有砸中人。不过两人身上被洒了一身的白米饭,模样很是狼狈。

    姑姑黑着脸,摔了门就走了。

    从那之后,她们和表弟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姑姑一见了她们姐妹,也还是笑,只不过那笑过于用力了些,看着怪吓人的。

    ***

    今天除夕夜,按照惯例大家要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洛父是家中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大伯年长洛父许多,今年刚抱上了孙子,一家人聚一起,也是四世同堂了。

    因为兄弟姐妹忙于工作,还有的在外闯荡,像这样聚齐了一起吃顿饭很是难得。

    大家也都重视,早早就赶了过来。

    今年的年夜饭是在洛一鸣家摆的。因为家里没有女主人,奶奶挑起了大梁,姑姑和伯母们都中午就过来帮忙张罗,洛父在一边打下手。

    快到晚饭时分,姑姑说要去接儿子过来。

    姑丈是个做生意的,一年到头几乎不着家,今年甚至连年夜饭也赶不上。

    中午那会儿姑姑就要把表弟带过来的,但他不愿意,非要等到晚饭再过来。

    按理说也是八岁的男孩子了,且住得也不远,犯不着特意跑去接一趟。

    可她既然都说了,洛父当然也不好说什么,提出自己去一趟。

    他前两天和人打球伤了脚,腿脚不利索,一瘸一拐地正往外走,叫她们姐妹俩看见了,拦下来,都自告奋勇要去接表弟。

    奶奶见了,笑起来:“让她们去吧,也就一小段路,当散步了。”

    洛父晓得闺女懂事,交代了一句:“多看路,慢点儿走。”便让她们去了。

    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出事了。

    ***

    当晚出去两个孩子,回来一个孩子——要接的人倒是独自过来了,姐妹俩都不见了踪影。

    表弟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她被鬼抓走了……我也差点被鬼抓走……”

    姑姑心疼得不行,看儿子神志恍惚,哪里还有心思,带着他就要回家。

    洛父心焦得很,问侄子发生了什么,他只重复地说:“被鬼抓走了。”

    见他们要走,只好换上鞋跟着出去。一边小心问着“是在哪里被抓走了”“那个鬼长什么样子”这样的问题。

    洛父心急如焚,他担心孩子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可他这侄子明显被吓坏了,问他什么都答不上来,只一个劲儿地哭着喊害怕。

    洛父无法,告别了他们,自己沿着孩子走过的路和附近的街区走了两个来回。

    他的脚上有伤,走得艰难,但步履焦灼,一边询问着路人。

    街道上路人寥寥,这个点,都在吃团圆饭。

    一想到孩子可能出事了,洛父的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但脚下不停,一边唤着女儿们的名字:

    “一飞!”

    “一鸣!”

    “大宝!”

    “小宝!”

    终于,他在路口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洛父狂奔上前,蹲下来抱住那个瘦小的肩膀:“宝宝,爸爸来了,你抬头让爸爸看看。”

    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了动,埋在膝间的头缓缓抬起来,一张小脸上全是泪痕。

    洛父一眼认出来,这是小宝。

    他给女儿擦了擦泪,问道:“哭什么,姐姐呢。”

    小宝脸一皱,放声哭起来:“姐姐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找不到她,她不见了……”

    洛父被她哭得心里又慌又痛,把人抱起来,嗓子沙哑:“这样好不好,爸爸先送你回家,然后爸爸再出来找姐姐。”

    深冬的天气寒凉,孩子的手被冻得冰块一样,洛父心疼坏了。

    小宝用力摇着头:“不要,我要去找姐姐!”

    洛父抱着人往家的方向走:“你乖一点,在家里待着,爸爸才能放心去找姐姐,好不好。”

    小宝不说话,抱着洛父的脖子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说:“爸爸,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洛父知道她这是惦记着自己脚上的伤,摇摇头:“爸爸冷,抱着暖和。”

    ***

    把小宝送回去,洛父门都没进,匆匆地就又往外走。

    奶奶叫住他:“大宝呢。”

    洛父头也没回:“我去找她。”

    奶奶把小宝牵进来,交给大伯母:“孩子你帮忙照看着。”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好好地过个年也是不能了。”

    说完转头往外走。

    大伯母拉住老人家:“外面冷,刚下过雨,路还滑,您就别往出跑了。别到时候人没找到,您还冻着碰着——”

    老人家连着呸了好几声:“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人必须得找着。别看我一把年纪了,你们的腿脚还不如我好使。”

    说着,拉开大伯母的手,固执地往外走去。

    本应是喜庆的节日,却人心惶惶。

第一百零三章 两个世界

    姐妹俩接到人以后就手牵手走在前面,半点不理后面的孙鹏。

    孙鹏跟了半道,觉得不是滋味儿,两步冲到前面,颠着步子在俩人跟前来回走。

    小宝:“幼稚。”

    孙鹏并不理会,而是转向洛一鸣,说:“听说你的阴阳眼好了?看不见那些脏东西了?”

    洛一鸣绷着脸,不做声。

    他嗤笑一声:“在撒谎吧。我就知道。晦气的人永远都晦气。”

    他这时面朝着洛一鸣她们,退着步子往后走,身后有个路墩,他没察觉。

    洛一鸣见了,伸手要去拉他。

    谁知他像是吓一大跳,缩着身子避开,然后就被那路墩绊倒了。

    往后倒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面前洛一鸣的身影突然间,凭空蒸发了。

    孙鹏跌坐在地上,被磕得生疼的尾椎骨此时毫无存在感,他满脑子都是洛一鸣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的画面。

    小宝惊叫出声:“姐姐!”

    没有回应。

    ***

    那是洛一鸣第一次进入灵域。

    那一瞬间,好像一脚踩空了,从灯火通明的街道一下子坠入漆黑阴冷的地窖。

    妹妹和表弟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直至消失。

    耳旁的街声一瞬间淡去,风的声音像某种呜咽。

    洛一鸣呆立着,感觉自己是个不速之客。

    很快地,她开始感觉天旋地转。

    现在回忆起来,洛一鸣会说自己是凭着本能循着光走出来的。

    但事实是,她那时全凭着求生欲,几乎是摸爬滚打着找到那道光门出来的。

    一边吐一边哭然后还一边爬那种。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有人拎着她的腿,将她甩成了大摆锤,五脏六腑全都错位,四肢也像脱离了躯干。

    总之,不堪回首。

    要问她那时候是什么心情?

    ——自己到底为什么午饭要吃那么多!!!

    是的,她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而当终于爬出来了的那一刻,洛一鸣几乎是立刻就惦记起了家里那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

    小伯母是个大厨,手艺了得。

    有多了得,从小伯那日益圆润的肚皮就能窥见一二——那个记忆里长身玉立盘靓条顺的英俊男子早已成为过去式,在婚后以一种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的速度幸福肥了起来的小伯,如今总爱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甜蜜地抱怨:老婆厨艺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而洛一鸣对于这种烦恼,非常地向往。

    可当她狼狈地坐在空荡荡的街心,听着远远的汽车鸣笛声时,她恍然发觉——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自以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子,但这一下子已经足够上满一桌子菜,然后再让它们一点一点冷掉。

    洛一鸣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冷风刮在脸上,叫筋疲力尽的她一点点清醒过来。

    爸爸和小宝肯定急坏了。

    想到这里,洛一鸣吃力地站起身,脚下像踩着棉花,步子虚浮地往家的方向走。

    她出了一身的虚汗,浑身湿哒哒的,加上冬夜的冷风一吹,不停地打着寒战。

    眼前的景象恍惚起来,洛一鸣的脚好似再也提不起分毫,磕在一节台阶上,整个人跪倒在地。

    突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宝?”

    脚步声快速靠近。

    那双乌黑的棉鞋在自己面前停住——是奶奶。

    奶奶有好多双棉鞋,但都是一水的黑灰色。

    她对那些眼花缭乱的花纹和花里胡哨的颜色极其嫌弃,衣物鞋袜一律都是素色,白色也很少穿,都是黑灰色这样好打理的暗色。

    那双黑色的棉鞋已经被水浸透,还沾上不少泥渍。

    老人家腿脚尚灵便,但是眼睛已经开始花了,雨后的街道坑坑洼洼,一路上她不知踩了多少个水洼。

    奶奶蹲下来,凑近了看,确认是洛一鸣后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大宝?”她唤洛一鸣。

    洛一鸣大概知道奶奶在想什么。

    估计以为自己撞邪了,喊喊名字好把人喊回来。

    于是洛一鸣应道:“奶奶,是我。我是大宝。”

    从突然踏入一个只有自己的异世界,到挣扎着逃脱出来,全程洛一鸣都没有想哭过。

    这时被老人家唤了这两声,她莫名眼眶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老人家见了,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打量一圈,除了衣服脏兮兮的,倒也没有什么异样。

    就是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头发全叫汗打湿了,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奶奶没有问什么,把她手上的佛珠串子摘了下来,戴在洛一鸣的手腕上。

    然后在洛一鸣跟前半屈了身子,道:“上来,回家。”

    洛一鸣没动:“奶奶,我能走。”

    老人家哼了一声:“让你上来就上来。别说你,就是你爸,我也能背着他跑上一段。快点儿。”

    洛一鸣闻言,老老实实爬上了老人家的背。

    这个平日里对洛一鸣恨不得眼不见为净的老人,此刻将她稳稳当当背在背上,嘴里一边低低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脚下步子稳健,把那一个接一个的水洼子也踩得热闹四溅。

    ***

    回到家里,果然人都散了。

    奶奶打电话把依然在外寻人的洛父叫回来。

    洛父一进门,就见小宝正抱着洛一鸣嚎啕大哭。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张开胳膊抱着俩闺女,一同哭了起来。

    老人家在一旁看着,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总之,洛一鸣的这个意外彻底把本该团圆喜庆的除夕夜变成了有惊无险的一场诡异闹剧。

    那个自己已经看不见亡灵的谎言也在这一天被戳穿。

    她还是那个有着阴阳眼的女孩,甚至还会时不时地穿越到另一个空间里——洛一鸣后来知道,她一不小心掉进去的那个地窖,是亡灵们的世界。

    原来,所谓的另外一个世界,并不仅仅存在于洛一鸣的眼睛里,它同时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浮现而已。

    但是在奶奶看来,洛一鸣是短暂地被“鬼”抓走了,到地府走了一圈。

    后来老人家只要往寺庙里跑,就会给洛一鸣求各种符咒。

    但是这些符咒好像并不管用。

    从那一次之后,洛一鸣便开始经常性地穿梭在两个世界里。

    连接两个世界的那扇门似乎无处不在。

    她总是在各种时候没有防备地一脚踏进去。

    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不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能够比较淡定地应对了。

    来往得多了,她好像开始渐渐适应了那个陌生的领域,比起第一次时候的手脚并用,她逐渐可以闲庭信步一般游走在那个世界。

    当然,这些她并没有让家里人知道。

    每天都以去学校预习为由早早就出门,又以在学校复习为由,让妹妹先回家——洛一鸣清楚记得那次自己突然消失在小宝面前时,她受惊的那个表情。

    那天之后小宝就生病了,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洛一鸣不再和小宝一起上下学。

    一直以来,小宝才是那个用功学习的好学生,洛一鸣突然上进了起来,倒是叫洛父很欣慰。

    然而小宝对于一个人上下学这件事十分怨念,但每次她要赖着和洛一鸣一起的时候,洛父都会语重心长地道:“学会独立,是一个人成长的第一步。这一点,小宝,你要多向姐姐学习。”

    这话一出,小宝便不服气了。

    之后别说上下学,甚至还提出要和洛一鸣分房间睡——当然这个提议因为小宝认床而最终作罢。

    有时洛一鸣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迷路,耽误了回家或上学,她都用“等朋友”或者“去朋友家玩”糊弄过去。

    洛父对于向来独来独往的女儿能够交上这样亲密的朋友感到开心,并不说什么,很是开明的样子。

    总之,对于这种莫名其妙且毫无意义的来回穿梭,洛一鸣应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直到后来,洛一鸣忽然觉得,在两个世界之间的这种重复穿梭也许并不是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

    它说不定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安排——为了让她在某一天,遇见那个在属于亡灵们的黑暗世界里格格不入发着光的少年。

第一百零四章 除夕

    又是一年除夕夜。

    大家都收拾好准备出发去姑姑家。

    说着出去买糖的洛一鸣还没有回来。

    洛父拨通她的手机。

    自从去年除夕夜事件之后,洛父就给洛一鸣的手机办了个卡,让她随身带着,不准开静音。

    响了三声,对面接通了。

    洛父:“大宝,糖买着了么。”

    洛一鸣:“买着了。”

    洛父:“那是不是快回了。”

    那头顿了一顿。

    洛一鸣:“爸,我在朋友家里。她留我吃饭呢。你们不用等我了,直接过去姑姑那儿吧。”

    洛父怔住。

    好几秒后,道:“大宝。有个问题爸爸一直想问……你那朋友,男的女的?”

    洛一鸣用来搪塞他们的“朋友”出场率实在太高。可奇怪的是,洛父从来没有问起过这个“朋友”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他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洛一鸣黑线:“女同学。”

    洛父:“那好吧。你要不让你同学通融通融,改天再去她家吃行不行。”

    洛一鸣:“不行。非得今天吃不可。”

    洛父噎住:“你这个同学她,还挺霸道。”他紧了紧手里的手机,声音忽然轻下来:“我们大宝,很快又要长大一岁了,眼看着就要变成大姑娘了。”

    洛一鸣:“我们老爸,很快又要老一岁了,眼看着就要变成老头子了。”

    洛父:“……”他哭笑不得,“怎么,不喜欢变成大姑娘?行,那就不变,永远都是爸爸的小宝贝。”

    洛一鸣:“……你好肉麻。”

    这时听筒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不好意思,因为今天除夕,本店提前打烊,请各位——”

    洛一鸣连忙道:“爸,我同学叫我呢,先挂了啊。”

    “嘟、嘟、嘟——”传来忙音。

    洛父挂了电话,对着黑屏的手机出了会儿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去年除夕夜那件事,后来大家都没有再提起。

    自那之后,表弟便再没有来过洛一鸣家里。

    元宵节的时候本来要像往年一样,一大家子约着去广场上看烟火。

    可是那天大家都推脱说另有安排了。

    结果烟花秀散场的时候,一家子人在拥挤的人潮里华丽丽迎头撞见,彼此的神情个顶个的尴尬。

    洛一鸣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本应该开开心心的节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把场面变成这个样子的,好像不是别人,正是洛一鸣自己。

    她知道,自己让大家害怕了。

    那天晚上的意外还历历在目。

    洛一鸣诡异地失踪,又诡异地回来。

    大家都不问,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好奇,而是因为明明知道其中内情,但又避讳着,不去提起。

    就像表弟说的:“晦气的人永远晦气。”——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他们怕沾上了那所谓的“晦气”,所以才躲得远远的。

    对于这种处境,洛一鸣本已经习惯了。

    可是当父亲他们和自己站在一起,而对面站着的,同样是他们的家人——这样的时刻,洛一鸣无法习惯。

    其实,她完全可以一个人看烟火,也可以一个人吃饭。

    毕竟,正如洛父所说,学会独立是成长的第一步。

    她这一步迈得很坚实。

    ***

    因为过节,奶茶店提前关门了。

    洛一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是的,“同学留我吃饭”也不过是洛一鸣想出来的一个借口。

    根本没有所谓的同学。

    说谎这件事,洛一鸣似乎越来越拿手。

    虽然这并不值得骄傲。

    父亲说过,撒谎的是坏孩子。

    那她可能注定要当坏孩子。

    ***

    街道上没什么行人。

    但来往的身影大都成双成群,有说有笑。

    只洛一鸣形单影只地漫步,怪突兀的。

    这时候她突然想去到另一个世界里——至少在那里……好吧,在那些冒着黑气的家伙中间,她一样是突兀的ヽ(ー_ー)ノ

    想什么来什么,她突然感到耳边一阵风动——

    一个眨眼,自己竟果然来到了灵域。

    这里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洛一鸣渐渐发现,和现世不同,这里更多的是一些浑身缠绕着黑气的家伙,面目狰狞,会发出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类似于蛇吐信子的声音。

    也许因为在自己的地盘,灵域里的亡灵似乎都更跳脱一些。

    平时洛一鸣装作看不见他们,他们也都不会上前招惹。

    可是在这里,那些黑不溜秋的家伙很喜欢挑衅一般地缠上前,对着洛一鸣做各种鬼脸或者在她耳朵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但是,好在他们似乎碰不到自己。

    只是靠近的时候会让洛一鸣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紧绷着,非常难受。

    所以,每回洛一鸣要是进去了,都是脚不沾地魂不附体地找准光亮的方向,拔足狂奔过去。

    她依然下意识地第一反应去找光源。

    不远处闪动着若隐若现的亮光。

    洛一鸣上前。

    直到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不是一道门,而是一个人。

    不,那不是一个人,毕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从头到脚发着光。

    洛一鸣躲在树后,静静地观察。

    当看到那个发着光的少年掌心冒出火焰,脚下踩着亮晶晶的剑时,洛一鸣更加肯定:他不是人。

    少年踩在剑上,缓缓升至半空,微微侧首,闭着眼睛像在凝神听着什么。

    看着他这模样,洛一鸣忽然有些心虚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少年就这样站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像是被点了穴。

    洛一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实在忍不住要眨眼的时候,也是飞快地眨一下,然后重新不错眼珠地紧紧盯住。

    洛一鸣看过的电视里,主人公要发大招之前,就是这个样子——静若处子。但是很快地,下一秒他就会——动若脱兔。

    这两种状态之间切换的那一瞬间,洛一鸣总觉得心脏会忽然跟着用力地跳动一下——她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就这样隐隐带着兴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少年,生怕错过了什么。

    少年耳朵动了动,突然,脚底下的剑载着他往上升空,同时他的翻转手腕,掌心的火焰瞬间蹿高,然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挥舞着翅膀盘旋高飞。

    火鸟所过之处,有黑气袅袅。洛一鸣还听到了惨叫声。

    这时空中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它痛嚎着跌落,身上多处跳动着燃烧的火苗。

    此时,火鸟一个向下俯冲,收拢巨大的羽翼,将那个黑影彻底吞噬。

    一切重归平静。

    少年终于徐徐睁开眼,向上摊开掌心。

    火鸟围绕在他的身旁盘旋飞舞。

    巨大的翅膀一瞬间化作小巧的火苗,圆球一般的火苗跳动着,缓缓向下落,在少年的掌心里翻滚。

    少年五指收拢,火光从指缝里渗出来,从洛一鸣的角度看,就好像从他的手里开出了一朵花来。

    洛一鸣全程看得仔细:

    他变出一团火,那团火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那只鸟吃掉了一只黑色的鬼,然后又变回了火,最后变成了一朵花。

    这是她看过的最精彩的一次魔术。

    其实围观过程里有好几次她几乎要“哇”出声来——就像在看烟火秀的时候那样。她刚刚看到的,甚至比烟火秀还要惊艳。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也可以看见那些东西,不仅可以看见,而且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就在刚刚,亲手消灭了一只。

    看着少年转身走远的背影,洛一鸣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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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283/ 第一时间欣赏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 作者:和伯所写的《灵族之拨云》为转载作品,灵族之拨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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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族之拨云介绍:
【虽然】
这里有相艾相沙,
有领不完的便当。
有神误会,
有阴谋论。
女主天煞孤星,
男主美强惨……
【但】
其实这个故事它,本质童话。灵族之拨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族之拨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族之拨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