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骗子
把人送出去的时候,想到洛一鸣可能不愿意坐电梯,霍衍准备带着她爬下去。
没想到孩子主动往电梯走。
霍衍:“怎么,不怕了?来的时候不还是爬上来的。”
洛一鸣摇头:“和你一起就不怕。”
霍衍失笑:“先说好,本神仙我可不能起死回生。”
洛一鸣十分豪气地说:“那也不怕。”说着看向霍衍:“你会让我死掉吗。”
霍衍怔住,看进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然后道:“不会。”
洛一鸣:“所以啊,不能起死回生也没关系。”
逻辑严密,完全没毛病。霍衍竟无言以对。
把人送走的时候,霍衍叫住她:“下次过来,别带东西了。我好歹是个无所不能为所欲为的神仙,可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之,啥都不缺。咱就别费那劲了,啊。”
霍衍只要一想到小孩这些天里,天天拎着大包小包爬十六楼等他等到天黑然后再一个人吭哧吭哧往家走就莫名觉得良心抱恙,说不上来的难受。
洛一鸣想了想,摇头:“那不一样。”
霍衍愣了愣:“什么不一样。”
洛一鸣:“我送你的,和你自己有的,不一样。”
霍衍顿了顿,“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噎了一阵,最终妥协道:“好吧,那带就带吧,你开心就好。但是不用带这么多,随意带些小点心就行,猪头什么的……别再带了。”
洛一鸣点头:“好的。”
霍衍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你自己回去真的可以吗。”
他本以为洛一鸣会让她爸过来接,结果没有。
霍衍说打个车送她回去。谁想到小孩言辞拒绝,说:“我以后天天过来玩难道你要天天送我吗。”这么说着,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爸说了,学会独立是成长的第一步。能够自己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要去麻烦别人。”
振振有词,无法反驳。
洛一鸣:“我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洛父本来要接洛一鸣,但是让她拒绝了。
这几天都是天黑了才回家,奶奶本就不太高兴。
要是还让爸爸每天这样来回跑接自己,到时候自己再要出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总之,她可是打着每天都过来玩的如意算盘的,想得周到又长远。
洛一鸣挥挥手:“神仙哥哥再见。”
霍衍摸摸她的头:“再见。”
霍衍立在原地,目送着小孩的身影一点一点走远。
眼看着要转过拐角,霍衍终于抬脚,跟了上去。
他一路缓步跟在小孩身后,远远地,没有让她察觉。
一直跟着她进了小区,跟着她爬上八楼,最后在楼梯间看着她走进家门,这才转身走了。
霍衍看看表,他这一跟,便跟了将近一个小时。
小骗子。
说好的不远呢。
***
霍衍一路往回走。
路上手机响了。是顾慈。
“今天什么情况,全年无休的人竟然早退了。”顾慈纳罕。
霍衍本来今天没打算回家。
下午时候接到物业电话,说他家门口有可疑人物。
霍衍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听到对面说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首先想到了洛一鸣。
说是这个小孩这段时间天天过来,每次问她都说等人。
孩子小,又不好直接赶人,物业斟酌着,还是给霍衍打了个电话。
霍衍想了想,终于还是回了趟家。
霍衍:“你希望有什么情况。”
顾慈:“哟,真有情况啊?”
霍衍:“有啊。你猜我现在在干嘛。”
顾慈好奇道:“在干嘛?”
“我正孤身游荡在深夜的街头,手被寒风吹得僵冷,却还在坚持……接你的电话。”
顾慈:“……”
霍衍声音不耐:“有事说事,没事告辞。”
顾慈轻咳两声,道:“我就想问你个事儿,眼看着就快两年过去了,你那未竞的战帖,打算什么时候重新送出去?”
霍衍:“急什么,不是你说的沉住气,厚积薄发,等时机成熟给他来个致命一击么。”
顾慈那边静了静,说:“阿衍,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霍衍的变化,顾慈都看在眼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主动提起取代烈焰的事。
一开始的时候,顾慈以为他真的只是在暗自蓄力,毕竟霍衍也不是那种什么事都喜欢挂在嘴边的性子。
可后来顾慈发现不对劲。
每当他说到烈焰的时候,霍衍总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两年前那个杀气凛凛魄力万钧的少年,好像渐渐没了斗志。
顾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中间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霍衍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他试探性地问过几次,霍衍都敷衍着过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质问霍衍。
“你刚认识我么。我是那种做事顾虑来顾虑去的扭捏人?”霍衍语气稀松平常。
顾慈:“那你到底为什么……”
“还不够。”霍衍突然打断他,“我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顾慈怔了片刻,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霍衍吗……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霍衍:“人总是要成长的。‘少年人啊,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会长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
顾慈失笑:“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我也无话可说。”
霍衍:“不然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顾慈:“我还以为你已经对‘烈焰’的位置不感兴趣了。”
毕竟,在顾慈看来,没有这个少年做不到的事,只有他不想做的事。
霍衍:“你是不是忘了,我感兴趣的从来不是‘烈焰’的位置。”
顾慈噎了一噎:“我晓得,你只是想对付三家。那也殊途同归不是,殊途同归。”
这么说着,顾慈心里想的却是:等你真正坐上去了,可就再不能说得这么轻巧了。
霍衍:“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顾慈不乐意了:“我好歹是你直属领导,要挂电话也该是我先挂好吗。”
霍衍:“顾会长,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我很抱歉。可是让下属走在寒风里和您煲电话粥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贵会一直以来强调的人文关怀和尊重员工难道都只是口号而已吗?我很失望。”
顾慈笑道:“这大帽子扣得,我甚是惶恐。话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溜达啥。”
霍衍:“带了一晚上孩子,刚把那小祖宗送回家。”
顾慈:“心疼。”
霍衍:“不过也还好,就是笨了点,倒也不很皮。”
顾慈:“我是心疼那孩子。”
霍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凶神
顾慈简直想象不到霍衍照顾人的样子,更别说是带小孩了。
以他的脾气,孩子估计没少遭罪。
他永远记得霍衍那次把庄组长八岁的女儿生生凶哭了的场景……
虽然那女孩儿确实皮了点,但人家还只是个孩子。
霍衍却完全没有顾忌,当时对着小孩儿,脸一拉眉一横,整个一凶神嘴脸,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活脱脱一冷血无情的熊孩子杀手。
就算是还算乖巧的小孩,他也从来不苟言笑,满脸都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
除了夏泓和易初勉,他还真没见过霍衍给过小孩好脸色。
当然,这两人无论哪个都不像八九岁的孩子,一个过于跳脱,一个过于深沉。
顾慈:“怎么突然有兴致陪小孩玩儿。”
霍衍:“被缠上了,是个属牛皮糖的。”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候,那孩子扒在自己腿上不肯下来的样子,霍衍嘴角不经意带出点笑意。
这听着无奈,还带着些嫌弃但隐隐透出几丝宠溺的微妙语气叫顾慈愣住了。
突然,他听见霍衍问:“驱灵火把你那儿有吗。”
顾慈:“没。得问严掌柜拿。你要这个做什么。”
霍衍:“有用就是了。你替我要一个过来。”
顾慈:“能的你,这都使唤上领导了。”
霍衍:“有劳领导了。”他干咳了一声,“老严不待见我,我去要费劲。”
顾慈:“你也知道他不待见你啊,当着人面说人的东西是垃圾,这种事也就你个刺头能干得出来。放嘴炮的时候没点自觉,现在倒是有觉悟了。”
霍衍:“本来就是垃圾,还不让说怎么。”
顾慈:“那也没必要当着人面说呀。”
霍衍:“看来你没少背着他说。”
顾慈:“……”
霍衍:“记得要一个。我明天给你带个猪头,做谢礼。”
顾慈:“客气啥。”
顾慈挂了电话之后,眉头微微一皱。
等等……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猪头……
霍衍是说带个猪头吗(⊙x⊙;)
一定是他听错了……
***
第二天.
当顾慈把火把给到霍衍的时候,霍衍拎着一大袋东西,“咚”一声放在顾慈面前的桌子上。
顾慈打开一看,里面可不就是一只熟猪头。
顾慈嘴角抽搐:“……这是什么新的送礼风潮么。”
霍衍:“会长,见好就收。”
霍衍不吃肉,但想到这只猪头被小孩拎着爬了十六楼,就觉得扔了怪良心不安的。
于是干脆借花献佛,拿来给顾慈。
顾慈黑线:“霍组长盛情,那我就收下了。”
***
晨会的时候,霍衍还是往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对,顾慈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同——比起漫不经心,今天的霍衍应该说是心不在焉更为贴切。
散会了,霍衍破天荒地没有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他突然问顾慈:“小孩吃手的话怎么办。”
一旁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走的,闻见这话都忍不住侧目看过来。
要知道,他们的霍组长,虽说年纪尚轻,但平日里铁面无私,行事手段狠厉老练,处理公务之余,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当然,骂人的时候倒是脸上带笑,说的话里不带半个脏字,偏偏三言两语便能怼得你无地自容怀疑人生。
在霍组长手底下做事,人必须机灵懂变通,他素来没什么耐心,要是毫无眼色惹烦了他,他也不骂你,也不赶你,在隔天你恭恭敬敬喊他“霍组长”的时候,看也不看你,轻飘飘道:“走错地儿了吧你,出门右拐后勤部,慢走,不送。”
你如果麻溜地滚了,那也还算识趣。
要是不怕死和他对着干,那他便只好赔着耐心,带你领会领会什么叫生不如死——三组刑讯房的大门,为你敞开。
由此,人送外号“活阎王”。他领导的第三小组,素来有“死亡三组”之称。
从这样一个人嘴里突然听到“小孩吃手怎么办”这种唠家常式的育婴话题,可谓是违和至极。
那几人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在说:霍组长,真的是你吗霍组长……
顾慈干咳两声,那几人会意,麻溜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听。
顾慈哭笑不得,敢情一早上走神是在想这个问题?
“这你就问错人了。该去找庄组长。我记得他闺女就爱啃指甲,后来给改了。”
霍衍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然后道:“那个小破孩?”
霍衍终于在记忆里搜索出了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女孩。
然后就想:连她都能改,那天天肯定不在话下。
霍衍:“你去问问,用的什么法子。”
顾慈:“敢问……你没有嘴吗。”
霍衍瞥他:“你明知道我同他不和。”
庄组长那么稳重大度一人,轻易不会同人结仇。
但是,在作为一名成熟的组长之前,他首先是一个女儿奴。
事关爱女,通情达理宽宏大量都是浮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才是常态。
自从霍衍上次把庄组长的宝贝女儿骂哭之后,对方一直耿耿于怀。
两人就此结下梁子,面对面见了也从不打招呼。
顾慈摇头:“你说你得罪的人,得有一火车了吧。”
霍衍满不在乎:“那又怎样,这一火车的人,就算凑一起,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顾慈一噎,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自己问去。”
霍衍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阵。
顾慈终于抬手投降,当即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单刀直入道:“喂,老庄,你闺女吃手的习惯怎么戒的?”
***
“神仙哥哥,今天回家嘛。”
霍衍看着这条短信,正想回复,就见又进来一条。
“我把钥匙忘家里了……”
霍衍干脆把手机揣进兜里,拿上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十分钟后。
顾慈问三组的人:“你们家老大呢。”
“刚看到老罗跟着组长出去,应该是回家去了。”
顾慈摸摸下巴,觉得稀奇:这厮最近,怎么突然恋起家来了?
“恋家”的霍衍走出电梯间,却见家门口空空荡荡。
他顿了顿,开了门进去。
“天天?”
转了一圈不见有人。
霍衍拨通电话。
无人接听。
连拨了三次,都没有通。
他眼皮一跳。
孩子出事了。
***
洛一鸣快到霍衍家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
于是给霍衍发了消息。
但是他一直没回。
洛一鸣于是走得慢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张望着。
忽然发现马路对面有人在卖糖葫芦。
一百三十七章 糖葫芦
她脚下转了方向。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绿灯亮起的时候,她左右看了看后,脚下步子飞快,往对面走去。
刚过了马路,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俩人——其中一个是她前同桌的哥哥,另一个是她现同桌。
洛一鸣立时低了头,假装没看见他们,脚下步子加快,刻意绕着他们走。
那两人也看见了她,几步抢上来,堵在洛一鸣跟前。
前同桌哥哥双手抱臂:“好歹也是认识的,招呼不打一个,这样无视人……你妈就这样教你的吗。”
现同桌姜小强接道:“刚子哥,你忘了,她妈早让她克死了。”
洛一鸣仍旧垂着头,不吭声,想径直绕过他们,却被刚子按住头:“聋了?和你说话呢。小灾星。”
刚子一只手牢牢禁锢住洛一鸣,她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但她还是没说话。
爸爸说过,时间就是金钱,不能浪费在搭理他们这些人上。
同理,口水也是宝贵的,对着他们费口舌也是极吃亏的一桩事。
秉着绝不吃亏的原则,洛一鸣甚至从头至尾没有抬眼看过他们,也做好了绝不开口的打算。
姜小强扒拉刚子死死钳住洛一鸣脑袋的手,说:“刚子哥,你息怒,咱松手,小心惹上晦气。”
刚子这才放开她。
然后就见洛一鸣一声不吭地,抬脚又要走。
刚子气得冷笑,上前半步,伸手推了一把洛一鸣。
这一下挺重,洛一鸣被推得往后跌出去一米远。
但是她很快就爬了起来,拍拍裤子,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要往回走。
看来她今天注定和糖葫芦无缘。
走了两步,脚下突然顿住。
是红灯。
然后她旁若无人地,开始等起了红灯。
仿佛身后那俩人都是空气。
刚子额上青筋暴起,几步上前,提着洛一鸣的衣领,把人硬生生转过来,伸手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自己:“小丧门星,你挺拽啊。”
洛一鸣脖颈被衣领勒得一痛,火辣辣的。下巴也被掐得发痛。肩膀上的书包半滑下来。
她终于挣扎着,说:“我不是丧门星。”
刚子扯出个狞笑:“哟,没哑巴呢。你不是?那你妈怎么死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让你给克死的!你个丧门星!”
洛一鸣使劲儿掰着刚子桎梏着自己的手,一边不停地重复:“我不是……”
姜小强见状,上前道:“刚子哥,晦气,撒手。”
渐渐地,有路人围上来。
刚子正准备松手,突然虎口一痛——洛一鸣趁他卸了力,一口咬在他手上。
“你妈的!”刚子眉毛竖起来,一手抓住洛一鸣的衣领,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掌极重,洛一鸣的头整个被打得偏过去,头发散乱,脸上很快红肿了一大片。松松散散挂在肩头的书包掉在地上。
她尝到了嘴里隐隐的血腥味,刺鼻的腥气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白玉兰香气,很快,棉花糖的甜腻气味弥漫开来。
洛一鸣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眼前发花,嗓子发苦。
她整个人一抖,“哇”地吐了出来。
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前的斑斑秽物。
洛一鸣的午饭全吐在了他的身上。
他喉结动了动,眉毛拧成结,嫌恶地将人一把推搡出去。
他们正站在路边上,洛一鸣被这股力道推着往后,整个人仰倒在斑马线上。
姜小强失声惊呼,然后捂住了嘴。
现在是红灯。
一辆黑色轿车正从洛一鸣的侧后方驰来。
洛一鸣倒地的同时,轿车呼啸而过。
她的头距离车轮,不过毫厘之差。
就差那么一点点,洛一鸣的脑袋就要被飞驰的车轮碾碎。
姜小强手都是抖的,连忙跑上前,把人拉回来。
刚子明显也被刚才的情景吓到了,干巴巴丢下两个字:“晦气。”
转身便要走。
姜小强这时看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飞速掠过。
刚子被那道黑影飞起一脚踹出去好几米远。整个人撞在路墩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手脚蜷缩着,躺在地上好一阵爬不起来。
姜小强不敢上前。
那人身形高大,虽是背对着,他也感受到腾腾的煞气。
当那人转身大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姜小强看清了那双凛然的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毫不夸张的,只是被看了一眼,却感觉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那人带着周身戾气越走越近,姜小强腿一软,半跪下来,举着手道:“不关我事啊,大哥饶命……”
那人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向洛一鸣,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唤她:“天天。”
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人,这一声轻唤却骤然温柔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洛一鸣吓得失了神,双目失焦地看着霍衍。
霍衍把她散乱的头发仔细拨开,去查看她的脸。
左边脸肿得像馒头,已经隐隐透出紫来,嘴角有血痕。
脖子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
霍衍捏紧了拳头。
“神仙哥哥。”洛一鸣终于回神,直直看着他,声音有些飘。
他的拳头瞬间松开,抬手扶上洛一鸣的肩头,轻声道:“是我。”
洛一鸣眼睛眨了眨,眼泪开始往下掉,像是憋了许久,此时终于“哇”一声爆发出来,哭得极委屈。
霍衍抱住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安抚道:“不怕,没事了。”
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很踏实。霍衍后背薄薄一层冷汗却昭示着他的后怕。
这时一旁的姜小强蹑手蹑脚要走,被霍衍冷声喝住:“站住。”
他松开洛一鸣,握住她的手,看向姜小强:“今晚十一点,把那个畜生带到这里。”
刚子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姜小强唯唯诺诺地点头。
霍衍冷冷道:“不要搞小动作,会出事。”
姜小强整个人一哆嗦,连忙道:“不敢。大哥,晚上十一点,人一定给您带过来!”
霍衍垂眼,不再言语,伸手将洛一鸣冻得冰凉的小手捂住。
姜小强在一旁弱弱地问:“大哥,请问我能滚了吗……”
霍衍:“滚。”
***
霍衍抬手擦干洛一鸣的眼泪,问:“痛吗。”
洛一鸣点点头。
“除了脸上,还有没有哪里痛。”霍衍担心她身上还有别的伤。
洛一鸣摇头,然后摸了摸脖子:“脖子也有点。”
霍衍不放心,道:“走,去医院。”
谁知一听这话,洛一鸣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去医院,我不去医院……”说着,挣开了霍衍的手。
看她这么抗拒,霍衍只好道:“好,不去就不去。不去。”说着问她:“那你想去哪里。”
洛一鸣不假思索:“去神仙窝。”
霍衍反应了一秒,才知道这是在说他家。
“可以走吗。要不要抱。”
洛一鸣摇头,道:“可以走。”
霍衍牵上洛一鸣的手,捡起地上的书包,起身要走,却感觉手被往后拉了拉。
只见小孩伸手一指不远处立着的糖葫芦靶子:“神仙哥哥,我请你吃糖葫芦吧。”
霍衍:“……”
这个被揍得头发糟乱鼻青脸肿的小不点,此刻望着那糖葫芦,哭肿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满脸都写着想吃。
这个世上还有比吃货更坚强的生物吗。
没有。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火把
霍衍拿出医药箱,给洛一鸣上好药,就见她依然不死心地,重新拿起了那串糖葫芦。
因为脸上肿着,嘴里也破了皮,刚才在路上,洛一鸣吃糖葫芦时龇牙咧嘴。
再加上这样边走边吃,担心冷风呛进嗓子,霍衍让她先收着,等到家再吃。
于是,刚上完药,洛一鸣就惦记着糖葫芦,再次龇牙咧嘴地吃了起来。
碎屑不小心掉在地毯上,她一脸无辜地去看霍衍。
霍衍摆摆手,示意她随意。
看洛一鸣吃得糖屑横飞,霍衍并不在意,虽然地毯清洁起来确实麻烦,但是——反正回头会有清洁工打扫。
只是,孩子嘴里破了口子,还吃这样刺激性的东西,这种大无畏的精神霍衍实在无法理解。
见她一边嘶着气一边皱着脸,霍衍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夺下她手里的糖葫芦,硬邦邦道:“先放着,明天吃。”说着,将糖葫芦仔细包好,袋子封上口,放进了冰箱里。
霍衍的冰箱一改往日里朴素的风格,水果、蔬菜、酸奶、鲜肉、黄油……食材丰富,琳琅满目。
其实何止冰箱。
医药箱这种东西本来绝不会出现在他的家里。
客厅、餐厅和书房都铺上了地毯。
茶几和书桌都包上了桌角贴。
书房里那张圈椅换成了升降椅。
厨房的壁橱里摆满了各色小零食……
所有这些都在昭示着,霍衍不再是那个凡事从简随性散漫的独居青年,这个空间正在逐渐被一个小孩占领。
洛一鸣眼巴巴看着他把糖葫芦收走,眼里不舍,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霍衍打开冰箱的一瞬间,她眼睛一亮,问道:“是要做晚饭了吗。”语气振奋:“想吃烤鸡腿。”
说着拿上书包:“晚饭好之前我一定能写完五页。”
然后便自顾自地进了书房。
这个孩子就这样大喇喇闯进来,一点不见外,格外自然而然。
***
晚饭后,霍衍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就见洛一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啃指甲。
他在她身边坐下,“手给我。”
洛一鸣乖乖把手搭上去。
然后就看见霍衍往她指甲上涂抹着什么。
“这是什么。”洛一鸣觉得好奇。
霍衍神秘道:“好东西。”
十个手指都涂上了之后,霍衍对洛一鸣说:“吃吧。”
洛一鸣明显一愣,“吃……吃什么。”
霍衍:“吃手啊,就像你刚刚那样。”
洛一鸣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会慢慢改的……”
霍衍笑得意味深长:“不用慢慢改,吃吧,没关系。”
洛一鸣:“……”
她眨眨眼,试探地把手指举到嘴边,看着霍衍,问道:“那……我可吃了。”
霍衍缓慢而用力地,眨了下眼,表示请大胆地下嘴。
于是,洛一鸣就这么下嘴了。
手指刚进嘴里,舌头堪堪碰到指甲,她便整张脸变形,连着“呸”了好几下:“好苦啊!”
霍衍笑得得意:“苦就对了。”
这是顾慈给他要来的苦甲水,专治小孩吃手,效果拔群,立竿见影。
“这个给你。”霍衍摸出来驱灵火把,递给洛一鸣。
洛一鸣接过来:“这是什么。”
手里是一根约莫手指粗细,同打火机差不多长的……大号火柴。
霍衍:“下次要是不小心进了灵域,把这个吹亮,举在手里,那些恶灵就不敢靠近了。”
洛一鸣觉得神奇:“真的吗。”说着拿着那支火柴,对着猛吹了一口气。
……毫无动静。
洛一鸣:“……”
霍衍笑起来:“在这里没用,要到灵域里才行。吹亮了它就会变成火把。”
洛一鸣眼睛亮了亮,开心道:“谢谢神仙哥哥。”
傻孩子笑得一本满足,就好像收到了心仪的新玩具。
***
洛一鸣要走的时候,去书房拿书包。
书桌上置物柜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洛一鸣伸手拿下来。
那是一块珐琅彩刻怀表,宝石蓝的表盖上花纹精致,样式复古。
她用拇指摸了摸,小心翼翼把玩起来。
正要打开表盖的时候,霍衍进来了。
“在看什么。”他走近,看清洛一鸣手里东西的时候,僵了一下,劈手将怀表夺了过来。
洛一鸣见状,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就是觉得这个东西它好看……”
霍衍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道:“做什么就对不起了,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把怀表递过去:“想看就看吧,也不是什么碰不得的宝贝。”
洛一鸣却并不接。
霍衍弯腰,拉起她的手,将怀表放在她的手心。
“这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你也拿稳了,要是磕了碰了,我就——”
见小孩小心翼翼握着那只表,紧张地望过来,霍衍失笑:“这么紧张干什么。这又不是块豆腐,哪能这么容易玩坏了,不怕,放心摸,大胆玩,啊。”
洛一鸣摸不准他的意思,最终还是默默地,将表放回了原位。
霍衍哭笑不得:“我刚那话那么像恐吓吗。”
洛一鸣点头:“像。”
霍衍:“……”
***
夜里。十一点。红绿灯下。
身形高大的人头戴兜帽,双手插兜,双腿挺拔,腰杆笔直,在路边站成一尊雕塑。
远远有脚步声靠近。
“你个铁公鸡今天怎么突然要请客?”
“嗐,今天忒点背了,搓一顿消消气。”
“妈的,真是晦气。这丧门星,先是祸害我妹,现在居然找上了我。你说,她什么时候克到自个儿身上?这小瘟神太碍眼,一见她我暴脾气就上来。”
“何必和她一般见识,远着点就是了。”
“也是。毕竟她还克死过自己亲娘,要是真被她缠上,保不齐要出什么事。说起来,她老母是给车撞死的么?死的时候丧门星也在边上?”
“好像是……”
“啧啧,那会儿她要是跟着一起去了,多干净,省得如今到处祸害人。”
二人在路边立定,等红灯。
“大哥,人我给你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姜小强对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说道。
刚子倏然看过来。
背对着他们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抬手看了眼腕表:“三分钟。”
第一百三十九章 值得
姜小强僵住,赔着笑道:“大哥,您下午那一脚神勇,刚子哥伤得不轻,身子不太便利,走得慢了,耽误了些时间。”
霍衍不语,勾出个笑来。
那笑森然,看得姜小强和刚子胆寒。
“你在这等着,一会儿还得劳驾你把人送回去。”
这话是对着姜小强说的。
他觑了觑霍衍脸色,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只好应道:“哦,好。”
霍衍转向刚子,刚子对上他的视线,慌乱地移开,去看对面的红绿灯。
绿灯亮起,他抬脚就要走。
肩膀被人禁锢住。
“急什么,再等等。”霍衍的声音不大,落进刚子的耳朵里,却像惊雷一般叫他陡然生出惧意来。
刚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怕这个人。
今天背后吃了他一脚,浑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他回家照了镜子,后背赫然一大片乌紫。
当时他被踹倒在地,这人居高临下盯住他,那目光像是猛兽,他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他的獠牙撕碎的错觉。
整个下午,那凛然的目光和狠绝的神情不断闪现在脑海里,刚子整个人莫名焦躁惶恐。
眼下此人的手就像猛兽的利爪一样,死死钳住自己的肩膀,仿佛下一秒,锋利的爪尖就要露出来,狠狠刺入他的皮肉里。
刚子声音不稳:“等……等什么。”
霍衍并不答。
刚子突然感到颈间一紧,那只铁钳从肩头转移到了脖子。
他感到喉间一阵剧痛,窒息感带来的恐惧爬上眼底,他无法发声,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直直看着霍衍。
霍衍却好似完全看不见那双眼里的震惊、惊恐、哀求。
他面沉无波,狭长的眸子里是比夜色还要深重的浓黑古潭。
霍衍偏头去看对面,绿灯指示灯开始闪烁。
五,四,三,二,一.
颈间的手骤然卸力,刚子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气还没喘匀,面上便挨了重重的两个耳光。
这两巴掌极重,刚子耳间轰鸣,嘴里的肉都烂了,随着咳嗽吐出来一口血。
姜小强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刚子眼前发花,手脚并用地半跪着支撑在地。
他看到那双棕色高帮马靴朝自己走近半步,下意识地往后躲。
但很快,刚子感觉后脖子上一紧,霍衍的大掌桎梏着他。
他整个人突然被那只手掌推压着往前,而此时对面亮着的——
是红灯。
刚子奋力地挣扎着,可压在他后脖子上的那只手似乎有千斤重,他半弓着背,完全使不上力。
霍衍拉着人几步冲上人行道,姜小强惊呼:“大哥!别!”
因为他们冲出来得突然,迎面开过来的一辆货车根本来不及刹车。
刚子眼睁睁看着那货车急速逼近,整个人挣扎着大喊:“我草你妈你个疯子!放手!你他妈放手!”
霍衍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地箍住刚子,他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副今晚就要在这里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决然模样。
姜小强在一边吓得哭喊:“救命啊!”他一边喊着一边想上前制止,但又不敢,脚下步子徘徊来回,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那货车终于逼到了眼前,刚子崩溃地大吼:“啊——”
姜小强惊恐地闭上了眼。
耳边一阵疾风过。
刚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满脸都是泪水。
“再敢碰那个孩子一根头发,那你等着,我陪你玩到尽兴。”霍衍半蹲下来,一手提着刚子的领子,嗓音沉沉:“丧门星、瘟神这样的词以后不要再说了。有自觉的话,从现在开始,彻底从天天面前消失。不过,消失之前,先去道个歉再好不过。连同之前做过的混账事一起,诚心诚意地,好好赔个罪。”
刚子浑身还在抖,他唯唯地点头:“我知道了,哥,全都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霍衍松开他,悠悠地起身,拍了拍手:“乖。”
刚子抱着头,痛哭起来。
那货车司机惊魂未定地终于刹住了车,降下车窗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我操你妈!傻逼!想死吗!想死别连累老子!操!”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走了。
霍衍看着对面绿灯亮起,偏头对姜小强说:“人你可以带回去了。”
话毕,抬脚,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走了。
***
刚才,跟在小孩身后送她回家的一路上,霍衍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闪过下午的那一幕。
小孩像个布娃娃一样被那畜生丢出去,摔在地上,同时,飞驰而过的轿车一瞬间将孩子渺小的身影吞噬——在马路对面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霍衍,瞳孔骤缩。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滞住,一颗心像突然坠下了万丈深渊,手脚都失了温度,生生僵住。
直到听着小孩的哭声,轻拍着她的后背,霍衍才感到僵硬的手足渐渐回温,后背也缓缓渗出汗来。
后怕,真是一种糟糕至极的感觉。
所以他不喜欢小孩子。
这些小小的、软软的家伙,太过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
黑色轿车将他的视线隔离那一刻,霍衍几乎以为,那个孩子就这样碎在了自己眼前。
然后他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爬了起来。
明明腿吓得发软,被牵着往回的时候还是小跑了几步。
那轻飘飘的,有些凌乱的步子里,是虚惊一场的轻盈,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孩子是不懂后怕的。
怕过了,也就是过了。
抱着自己哭的时候,更多的是委屈吧。
明明全程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看到自己那一瞬间,孩子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放声哭了起来。
霍衍依然不喜欢小孩子。
这个小孩儿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一样——柔软,脆弱,易碎。
可分明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所以……究竟哪里不一样。
***
小孩在小区门口蹲下来,脚边那只流浪猫温顺地靠近。
她伸手抚摸着小猫毛茸茸的头,一下一下,一边同它碎碎念着些什么。
就这样,蹲在地上逗了好一阵的猫。
霍衍没有上前,也没有往回走,他倚在树干上,静静看着那一人一猫。
直到小孩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霍衍才远远地,重新抬脚跟了上去。
关于这个孩子到底哪里不一样的问题,霍衍愿意像这样,赔上一些耐心,花上一些时间,费上一些精力,去弄清楚。
霍衍不是一个会被好奇心支配的人。
比起有意思的事,他更喜欢有价值的事。
霍衍直觉,他要找的这个答案,值得。
第一百四十章 如隔三秋
“这是我的地理笔记,你拿去看看。”赵启把笔记本递过来。
孟晓吹了声口哨:“哟,班长,我也想看。”
赵启:“我看见了。”
孟晓一怔,“什么?”
赵启:“地理课上某人睡得昏天黑地,哈喇子淌到课桌脚。”
孟晓:“……”
赵启看着洛一鸣:“你最近请假有些频繁,老师担心你跟不上。”
洛一鸣:“谢谢。”
孟晓:“那你也太小气了,怎么就给一本呀。”
赵启:“我觉得其他的一鸣应该不会需要。”
孟晓挑眉:“也是,一鸣也就地理算得上短板了。”
“是啊,但不得不说她的短板其实也比某些人的长板要强。”
孟晓点头附和:“那是。‘学神’不是白叫的。”说着眉头一皱,“班长,我怎么觉着你那‘某些人’是特指呢?”
赵启:“自知之明也是一种美德。”
“……”
赵启看了一眼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似乎不经意一般提起:“一鸣姑姑今天来学校了,好像是为孙鹏作弊的事。”
孟晓轻嗤:“别在我跟前提那孙子的名字,耳朵反胃。”
“她还说起一鸣,”赵启看着一鸣,有些欲言又止,一边组织语言:“说你身体不好,担心你这样一直请假跟不上班上节奏会有压力,让老师把你调到普通班。”
孟晓拍桌而起:“放他娘的屁!一鸣就算旷课旷到高考那天,也照样甩她儿子一条街!倒是那孙子作弊不嫌丢人?滚去普通班人家也瞧不上他!一家子什么货色!”
赵启干咳两声:“请注意你的言辞。”
孟晓冷冷地:“垃圾配脏话,天经地义。”
赵启汗颜,去看洛一鸣:“我说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老师那边肯定是护着你的,你也不要被你姑姑影响,就安安心心学习,他们要是为难你,你可以和我或者和老师说。”
洛一鸣点头:“好。”
孟晓在一旁听了这话,有些好笑:“班长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好像个小老头。”
赵启扯扯嘴角:“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孟晓见他看过来,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
赵启见了,去看洛一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一鸣和你对视怎么没有反应?”
孟晓笑着看向洛一鸣:“别问,问就是因为爱情。”
“……”
赵启:“我还有一个问题——”见他欲言又止,孟晓不耐烦起来:“亲,这边建议您放心大胆直接问呢,这样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是想急死谁。”
赵启:“那我可就问了啊。”
孟晓抬抬眼皮:“您请。”
赵启:“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出现在这个班是个意外。但是我刚刚得知,咱们下个学期还要做同学。当一个意外持续地发生,那也就不再成其为意外,而是人力所致的必然。”赵启顿了顿:“先说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班是素质班,分数门槛摆在那儿,孟晓严重偏科且综合成绩极其不稳定,按理说是该分到普通班的。
而他们班主任,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唯才是举,绝不存在走后门攀关系这一可能。
所以,赵启才会觉得好奇。
孟晓:“如果我说,我有个像孙鹏他妈那样的家长,三天两头往老张办公室跑,老张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好让我混了进来——你信吗。”
洛一鸣抢答道:“我不信。”
孟晓和赵启一同看过来,只听洛一鸣言之凿凿:“老张的脾气,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还是有的,磨不没的。”
“……”
孟晓笑得直拍大腿:“这是老张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赵启:“你再大声一点,老张还有五秒抵达战场。”
孟晓抬手捂了捂嘴:“是我得意忘形了。”
赵启:“所以呢,你还没回答我。”
孟晓笑得别有意味:“这个事,其实很简单。”她慢条斯理道:“分班的时候,我爸找到老张,同他促膝长谈了一番。主要是说到我不堪回首的楚楚可怜的曾经,然后说到我和一鸣的深切友谊,再说到一鸣让我洗心革面的感人经历,最后说到我对一鸣不离不弃的动人佳话。最最后勾勒了一番分班后的图景:我黯然神伤,一鸣对影成双。总之,一番话情理交融,感人肺腑。于是,老张恻隐心作祟,一个冲动,答应了。”
赵启:“……孟叔叔段位甚高,小生敬服。”
洛一鸣黑线:“……出场费是不是该给我结一下。”
“班长!”
有人唤赵启。
赵启应着,摆摆手,匆匆走了。
洛一鸣将他给的笔记本仔细放进书包,一边不经意一般问孟晓:“昨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孟晓偏头看她,反问道:“昨晚……应该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洛一鸣一本正经再次反问:“不应该吗?”
孟晓一顿,不确定道:“应,应该吧……”
洛一鸣干咳两声:“生命中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特别的,每一分,每一秒,无不特别。”
孟晓眨眨眼,重复她的话:“无不特别。”她看着洛一鸣,突然眼睛眯起来:“你很不正常。”
洛一鸣顿了顿,突然话题一转,问:“衍哥最近都不需要睡觉吗。”
孟晓一愣,道:“他一般不怎么睡觉,你也知道,他上次那一觉还是半年来的第一次。”说着,她一脸“我懂了”,笑着看洛一鸣:“噢~这是犯相思病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洛一鸣:“……”
她确实想见到霍衍,因为有话想说。
但她要说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昨晚那个灰袍法师被霍衍的人抓了去。
洛一鸣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还是在担心那个法师。
她在好奇霍衍他们要对那个法师做什么的同时,又有些害怕从霍衍口中得到的答案也许会让自己无法接受。
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洛一鸣点开微信,是郑兆阳。
一共三条消息:
“不好意思,这几天请假,手机也坏了,没看到你消息。”
“没事就好,你那天吓死我了……你房客他们差点儿要把我送去警察局。”
“今天放学后有时间吗,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洛一鸣回来之后拿到手机,给郑兆阳发了消息报平安。
但是他一直没回。
洛一鸣又不知道他在哪个班,于是就这么放着了。
她正准备回复,孟晓凑上来。
“哟,这不是郑美男么。”她暧昧地挤眼睛:“听说那天送你回来的是个大帅哥,莫非就是他?”
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听说”是听谁说的——肯定是夏泓那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危险
洛一鸣:“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孟晓眨眨眼,看着她:“我就是觉得,你竟然能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异性像这样……保持联系,实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想当初她可是想尽办法在洛一鸣面前刷存在感,无数条微信消息石沉大海,整整半个月之后洛一鸣才开始逐渐回自己微信消息。
孟晓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和洛一鸣“熟起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当然,在这点上,不得不说,夏泓做得还不赖,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和谁都能三秒混熟,五秒开掐。
但是这个郑兆阳……孟晓努力回忆了一下,并不像是自来熟的样子,给她的印象是内敛且带点疏离的。
所以孟晓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洛一鸣想了想,说:“他……确实有些特别。”
孟晓一滞:“……你这个发言听起来有点危险啊洛一鸣同志。”
洛一鸣斜斜瞥她:“不脑补我们还能好好聊天。”
孟晓嘿嘿笑:“那你说说看,他哪里特别。”
洛一鸣想了想,说:“他……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孟晓兴味盎然,问道:“怎么讲。”
洛一鸣:“就是,对着他会不自觉地过于放松,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她眨眨眼,“你懂这种感觉吗。”
倾诉无非是为了获取理解,而这种动机,其实是基于对“感同身受”这件事天真的认同。
可洛一鸣知道,有很多情绪和感受是无法被传达的。
且不说语言的苍白贫瘠,在这之前,首先要认识到的是: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着“壁”的。
有时薄如纸,有时厚似墙——前者可遇不可求,后者才是人生的常态。
毕竟,就算相似到雷同的经历,也会有一万个迥异的故事——只要主角不同的话。
所以,“设身处地”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感同身受”更是自欺欺人的幌子,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慰藉。
尤其对洛一鸣这样的人来说。
雷同的经历已是难得,怎么还敢妄想这虚无缥缈的“感同身受”。
所以,再怎么合眼缘,洛一鸣自问也不是那种会对着人敞开心扉的人。
更不要说,她和郑兆阳的交集那样少。
虽然勉强算是有过救命之恩。
但洛一鸣向来慢热疏离,他对自己来说也就是“点头之交”这一类的,至多点的时候会用力一点、郑重一点……的那种。
和他在公交车上的那次交谈,当时并不觉得。
可当她回想起来,却莫名的不安。
她甚至神经质地觉得,郑兆阳应该是掌握了某种秘术,刻意地弱化了他自身的存在,同时营造出一种能让人卸下防备毫无顾忌吐露真言的迷惑性氛围……
当然这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可直觉告诉她,要小心。
孟晓定定看洛一鸣,说:“我懂。对着那张脸完全无法思考,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这就是被美貌冲昏头脑的感觉,我简直不要太懂好吗。”
洛一鸣:“……”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存在着“壁”的。
而她和孟晓之间的交流,仿佛永远隔着一条银河。
***
因为约好了去找吴思远,洛一鸣只好对郑兆阳说有事,吃饭约在了明天。
放了学洛一鸣便戴上帽子出发往吴思远家。
下了公交要经过天桥,她刚上桥,一转角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
洛一鸣:“……”
为了避免和过往游灵们对上视线,她特意戴了帽子,视线放低。
可这家伙它此时蹲在地上,正抬着头,洛一鸣猝不及防和它来了个对视。
她下意识地往后,要和它拉开距离,可她忘记了后面是台阶,于是一脚踩空了……
在那一瞬间,她看见那个游灵徒劳地跳起来,伸手要来拉她,但是抓了个空。
洛一鸣感到后背被一股力量托住,整个身子往前,踉跄了几步,好歹是站稳了。
游灵凑上前来,唤她:“小姑娘,你能看见我对吗。”
她清了清嗓子,并不去看他,低声说:“小黑,让它离我远点。”
说着,快步走开了,一边掏出耳机戴上。
走出去好远,洛一鸣脚步才慢慢停下来。
过于接近亡灵会让霍衍遭到反噬——自从下定决心之后,洛一鸣都有小心和亡灵保持距离。
既然没法解约,那也没办法,只好金盆洗手了。
只不过她还没告诉小黑她的决定。
虽说它对自己忠心耿耿百依百顺,可这个事,洛一鸣知道,小黑恐怕无法欣然接受。
所以,她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个事小心地提出来,然后好好地做做它的思想工作。
小黑跟上来:“大人,他执意跟着,但我让他同大人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洛一鸣沉吟片刻,说:“你问问他的要求,但记得,态度不要太亲切,端着点,以防他狮子大开口。”
一旦对视,祭石契自动成立。她没有权利拒绝。
甩是不可能甩掉的。那不如趁着现在好说话,把他的心愿满足了,把人打发走。
小黑会意,翻滚着往后,朝着那个游灵移动。
不一会儿,回来了。
小黑:“大人,他说,只要你带他去见个人就好,他确认人还活着,就别无他求了。”
洛一鸣微讶:“这么简单?”她眼神一转,捉住了这话里的漏洞:“那要是死了呢。”
小黑:“大人稍候。”
说着,再一次腾腾地朝后滚去。
洛一鸣干脆倚在天桥边,看着天边那一轮夕阳出神。
“他说,要是死了,他就更别无他求了。”小黑转告道。
这话叫洛一鸣怔住。
亡灵脚下,是没有路的。
若是没有引路人,它们只能漫无目的地随处飘荡。
就算恢复了记忆,知晓了目的地,它们也只能在途中不断地误入无处不在的域门,然后徒劳地穿梭在现世和灵域之间,永远无法抵达想要去的地方。
所以,它们也无法跟着人的脚步。因为,跟着跟着,就跟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唯有引路人,像洛一鸣这样的,将灵域和现世连接在一起的特殊存在,才能够为他们指路,带他们前行。
这个游灵提的要求,倒是很质朴。
那个他只希望看上一眼的人,洛一鸣倒是好奇起来。
“小黑,你问他地址,然后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他跟着我。记得让他和我保持距离。”
“是,大人。”
小黑说着,却不动作。
洛一鸣:“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小黑:“大人何故如此。”
洛一鸣晓得它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腾。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最近身体不适,它们挨得近了,我……过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封建迷信要不得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准备好和小黑摊牌。
从没有见过小黑发火,这让洛一鸣有些忐忑,不知道它发起火来是什么路数。
所以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心理建设,以及思考如何将这个事解释得比较能让它接受。
小黑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道:“如此。”
然后没再说什么,按照洛一鸣的吩咐,问路去了。
洛一鸣摸出手机,打通吴思远家的座机:“我临时有点事,今天就不过去了。”
吴思远那边只淡淡答了个“哦。”便挂了电话。
***
然后,一路上,果真是洛一鸣跟着小黑,那游灵远远跟着洛一鸣。
刚才不经意间,洛一鸣闻到了游灵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带着温度的,呛嗓子的柴火气。
而且他的声音苍老,应该是个老人家。
洛一鸣:“他有说要见的是什么人吗。”
小黑:“是他孙子。说是生前给他孙子算过命,算命先生说,孩子十六岁有个大坎,跨过去了长命百岁,跨不过去便一命呜呼。算算这会儿,他孙子也十七了,老人家想看一眼,孩子到底跨没跨过去。”
洛一鸣静了静,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可真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心里想的是:那个孩子,可千万要跨过来了才行。
她敲响了门。
没有回应。
又敲了敲,还是一片安静。
没人在家。
来的路上她看到小区里有迷你花园,便想着下去转转,等人回家。
老人家很听话地在楼下没有跟上来,这会儿蹲在楼梯口,静静等他们。
洛一鸣:“你去告诉他,人不在家。我随处转转,要不要跟着他随意,但千万记得保持距离。”
看着小黑走了,她在门口静静立了一会儿,才抬脚往下走。
这个小区的绿化做得未免太好,夹道的绿树让整条路变得幽深起来。
天色将晚,正是大爷大妈们出来散步的时候。
附近应该是有一处池塘,蛙鸣声,声声嘹亮,像是在催着天幕黑下来一般。
好不热闹。
洛一鸣依旧低着头走路,并没有四处张望。
走着走着,她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定睛去看地面上那疑似人民币的东西。
这辈子没捡到过钱的洛一鸣心里有点小激动,蹲下来细看,没错,那就是一张人民币,虽然面值只有五块。
她把钱捡起来,拍拍干净,正要往裤袋里塞。
就见小黑滚到她的肩侧,说:“大人,老爷爷说,这钱要踩几脚,把晦气踩干净了才能捡起来。”
洛一鸣:“……”她偏头看一眼隔得老远正在替她操心的老人家,无语道:“这钱怎么就晦气了……还有,作为一名老人家,他视力未免也太好了点。”
在那儿竟然也能看见她捡钱了,这是什么火眼金睛。
小黑:“大人稍候。”
说着,朝着老人家的方向滚去。
洛一鸣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去传话。
“……”
小黑还真是毫无障碍地就代入了传话筒这个角色……
很快,它吭哧吭哧滚回来,道:“他说,晦气的人才掉钱破财,捡来的钱都沾着掉钱人的晦气,要踩几脚把晦气赶跑,不然,捡了五块钱,回头是要丢五十块的。”小黑顿了顿,又道:“至于视力,大人,亡灵的视力是不拘年龄的,老花眼和近视眼都留给了躯体,不会影响到魂魄。”
洛一鸣:“……”
她看着手里那张五块钱,又看看小黑,再看看远处的老爷爷。
最终道:“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封建迷信要不得。”
说着,把那钱叠巴叠巴,放进了口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了那么远,可老爷爷突然低落的情绪她还是感觉到了。
洛一鸣没去看他,继续往前走。
可不一会儿,小黑又上前来,说:“大人,老爷爷说天黑了,像你这样的,不该在外面走,容易招惹上脏东西。还是去家门口等好一些。”
洛一鸣脚下顿住。
她双手握紧,轻声问:“我这样的?我哪样了。”
说着,猛地转身朝着老人的方向走去,气势汹汹,脚步急促。
她在老人面前刹住步子,说:“老爷爷,我和您说这些您可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洛一鸣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钱,摊开来凑到鼻间,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是我捡来的钱,上面有尘土气,有无数摸过它的人的手气,有铜臭气……但就是没有你说的晦气。”然后指着自己:“我这样的人?您是不是想说我是阴阳眼丧门星浑身晦气?但是怎么办,您现在还得拜托我这个阴阳眼丧门星浑身晦气的人帮你的忙。”她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扶了扶胸口,接着道:“还有你孙子。什么十六岁一道坎,那都是算命的屁话。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老爷爷,封建迷信早就out了,好吗。”
她胸口起伏,这些话说得她嘴皮子发麻,整个人有点儿缺氧。
这个人像是一面镜子,照出她不愿意记起的某些事,某些人,某些情绪。
而洛一鸣此刻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狠狠地炸毛。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怔怔地张嘴想说什么,就听见老人家问道:“奥特是什么。”
洛一鸣:“……”她磕巴了一下,道:“是英文,爷爷。”
“嗐,你跟我整什么英文,我哪里能听得懂。不过,小姑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我那孙子,还有我儿子、儿媳妇,也都和你一样,觉得我迷信、老糊涂。可是吧,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有些事情,说不准的。你们还是太年轻,没见识,没敬畏心。要说这个命吧,听起来玄乎,但——”
洛一鸣抬手打断他的洗脑:“爷爷,这个话题我们可以改天再聊。”说着,往回走。
见他跟上来,抬手说:“爷爷,离我五十米,谢谢。”
“哦,对,对,我给忘了,真是对不住。”说着,连连往后退。
洛一鸣忽然想起来,是自己主动走过来的,不该让他道歉的。
张嘴想说什么,对方已经一溜烟退了老远。
洛一鸣:“……”
还真是个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的小老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投名状
洛一鸣最终还是回到了门口坐着等。
一直等了一个小时。人也不见回来。
然后就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在楼下喊:“小姑娘,今天就别等了,你先回家吧,明天再来好了。”
他牢记着不能靠近,于是并没有上来,而是隔着一层楼道,扯着嗓子喊。
洛一鸣失神地望了那张紧闭的门片刻。最后按响了一次门铃。
依然无人应答。
“那就,明天再来吧。”她低声说。
老人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问明天什么时候过来,要去哪里找自己。
他似乎没想过洛一鸣可能会食言,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了。
“小黑,明天晚上七点,把人带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们。”洛一鸣声音很轻。
“是,大人。”
***
静修中心。三组会议室。
“那位法师怎么样了,嘴撬开了吗。”霍衍端坐在主位,神色沉沉。
瘦子:“这家伙看着细皮嫩肉的,其实是个硬茬……暂时还没能得到有效情报。”
胖子轻咳两声,道:“组长,再给我们一夜的时间,再硬的茬我们也给他敲打软乎了。”
霍衍笑着点点桌面,看向瘦子:“瞧瞧,这才是汇报工作的正确姿势。学着点。”
瘦子闻言,唯唯地点头。
顾慈:“其他的先别多问,怕你们没分寸,吓着人家。让他承认自己的法师身份就行。剩下的,明天把人带到我们跟前,我们亲自拷问。”
二人恭敬道:“明白。”
“哟,我该死,怎么忘了会长您在。”霍衍突然笑着道,说着就要起身让座位。
顾慈看他那欠模样翻了个大白眼,一抬手把人摁回去:“得了,你坐着。我这位子正对着窗户,还能赏赏景,谁稀罕你那破位子。”
霍衍闻言,笑着坐回去:“行,那这破位子我就当仁不让坐着了。”
顾慈正色:“教会私藏通缉犯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比起他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烂事儿,这个罪名简直小儿科。”霍衍偏了偏头,去看胖子,“薛胖,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你要是猜准了我的想法,一组组长就定你,候选这一流程给你免了。”
胖子不答言,默默地拿眼去觑一旁的顾慈。
果然,顾慈笑骂道:“……这事儿我同意了吗你就这么夸口应承下了。一张椅子我不跟你计较,可这是僭越职权,你别得意忘形。”
霍衍:“这话说的,谁得意忘形了,我这是一片良苦用心好吗。”他看着顾慈:“一组那个刺头想连任,你不一直头疼他么。换届流程繁琐不说,那家伙虽说德性磕碜了些,但能力还是有的。只怕较量下来,他还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那你不糟心啊?索性不如让我的人走后门上去,将他踢下来。虽说不公道,可谁不知道我的性子,到时候就说是我臭不要脸对你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这样一来,他也记恨不到你头上。我和他梁子结了许多,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如此,既解了你心头之患,又免了你后顾之忧。还让我的人能够施展才华。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霍衍说得头头是道,顾慈挑眉笑道:“如此说来,霍组长当真是用心良苦。”
霍衍:“所以,会长您的意思——”
顾慈抬眼,“行,准了。”
霍衍去看胖子:“机会我给你争取了,你可要争气。”
胖子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道:“罪名虽小,倒也不妨碍我们小题大做。可是这样一来,协会就坐实了为了争权夺利打压教会的形象,影响不好。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将教会的老底儿翻出来。我们之前虽然有在教会安排眼线,但都是暗中观察,蹑手蹑脚。而且夏小少主的事情,让我们的眼线彻底暴露了。不过无妨,我们大可以借着私藏要犯这一罪名,堂而皇之地派出监察官驻守在教会,也就是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地将眼线打入他们内部。如此一来,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监视他们,教会陷入被动。当然,除开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虽然组长你手里握着他们的诸多罪证,可那些都是针对人类社会的罪行,协会无权干涉。但如果能够找到教会对协会的罪证,就另当别论了。我听说教会手里有一份极其神秘的投名状……组长,你的目标是这个吧?”
顾慈拍掌道:“这倒确实是你们组长的行事风格。阿衍,这么个人才,你舍得放跑了?”
霍衍定定看了胖子片刻,垂眸道:“把他放在我手底下,说实话,屈才了。”他看向顾慈:“虽然是走后门,可我们有的是底气。你就说,这一组组长的位子,胖子够不够格?”
顾慈笑道:“自然。”说着去看胖子:“薛组长,升职加薪了,是不是得请客啊。”
胖子面露喜色,嘿嘿笑道:“自然,一会儿下了班便去浪一波,就看会长和组长赏不赏脸了。”
顾慈看一眼霍衍:“今天不行。你霍组长有约了。改天吧。”
霍衍闻言,抬眼:“哪里来的约,我怎么不知道。”
顾慈:“一会儿去一趟一鸣家。”
霍衍见顾慈面色不佳,晓得他在担心什么,便从善如流道:“好。”说着去看一边的瘦子:“你……有话要说?”
这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神情。
听到霍衍的问话,瘦子转头去看胖子。
胖子一脸莫名:“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瘦子诚恳道:“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当面问组长。”
胖子:“……”你这和当面问有差吗( ̄ー ̄)
胖子干咳两声,一脸正气道:“组长光风霁月,坦荡无尘,有什么问题当面问不得的,你问就是。”
听到“光风霁月,坦荡无尘”,顾慈乐出声来:“听听这声口,倒有几分你的风范,挖苦起上司来一套一套的。”
霍衍:“……”
胖子面上惶恐,讷讷求饶:“会长,您这是在做什么……”
瘦子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默默抿紧了嘴,一脸无辜。
霍衍:“得了,有话直说。蠢话也没关系。怎么说你们会长还在场呢,我多少会给你们留些面子,怕什么。”
瘦子又一次,转头去看胖子。
胖子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个憨批坑死……
顾慈失笑:“你老看他干嘛,难不成,你说个话还要他恩准了才行。嘿,这还没下任免令呢,就认了新主了?”
此话一出,二人面如土色。
顾慈这明显唯恐天下不乱的搞事姿态让他们惶恐至极,胖子都快要哭了:“会长,您别这样说,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把柄
霍衍:“顾会长今天好雅兴。”
顾慈乐了:“好了,不逗你们了。”说着去看瘦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你们组长还能吃了你不成。”
瘦子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我就是想问……既然组长手里握有教会的罪证,为什么不直接交出去,让人类社会来惩治他们,而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那个投名状。”
霍衍皮笑肉不笑:“那帮人虽然是垃圾,但也是我们灵族的垃圾,要治他们,自然用我们灵族的法度,轮不到人类来管。”
顾慈见他脸色吓人,缓声对瘦子说:“让他们接受人类社会的惩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样容易节外生枝。教会那帮人心术不正,无原则无底线,说不定大难临头,就把整个灵族给卖了。所以,绝不能让他们落到人类的手里。”
瘦子恍然:“所以,组长手里掌握的证据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交出去,只不过是用来震慑牵制教会的把柄。”
顾慈:“不错。”他拍拍瘦子的肩:“你要学的还很多,日后多和胖子交流,学着点。不要怕犯错犯蠢,你们组长虽严厉,但并不是不讲道理,只要有心,勤思进取,最多挨挨骂,他不会体罚你的。在他手底下做事,脸皮不能薄,不信你问问胖子,他也是一路吃你们会长冷脸走过来的。脸皮这种东西,磨练磨练,渐渐也就铜墙铁壁一般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胖子:“……”
霍衍:“……”
顾慈看看表:“不早了,我们走吧。”
霍衍:“等等。”说着去看胖子:“有个任务要给你。”
胖子一僵,很快道:“组长您吩咐。”
他几乎是立即就听出来霍衍这话里的微妙语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继续跟踪那个孩子。同时保证她的安全,要是有什么闪失——拿你是问。”
霍衍的声音很沉,他定定看着胖子,眼神晦暗不明。
胖子恍然:自己在打的小算盘,终究没有逃过霍衍的眼睛。
这是在警告自己。
他眨眨眼,道:“是。组长放心。”
霍衍垂眼,转身:“走吧,会长。”
***
夏泓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摇摇头:“霍大哥要过来?”
易初勉也瞄了一眼,了然一般:“显然是。”
门铃响了。
夏泓踢一脚易初勉:“去开门。”
易初勉:“你去。”
夏泓:“我这玩到紧要关头呢。”
易初勉斜眼:“……你玩的不是消消乐?”
夏泓:“消消乐怎么了?鄙视消消乐?有本事你把这关过了!”
易初勉接过手机,一顿操作,三秒钟——通关了。
夏泓:“……”
易初勉:“智商是硬伤。”
夏泓恶狠狠夺过手机,“得了吧你,消消乐要什么智商。”
“所以说,智商零门槛的游戏,成功地激起了我们夏小爷的挑战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毫不气馁——啧啧,好不励志。”易初勉嘲道。
“……”
这边厢二人斗嘴,那边厢门铃爆炸。
洛一鸣一手拿着锅
铲,另一只手的酱油瓶也来不及放下,就这么跑出来,用胳膊肘压着门把手好歹是把门打开了。
顾慈见门只开了一条缝,伸手便试探着要去推,被霍衍拉住。
那门缓缓向里打开,然后门下面伸出一只脚,那只脚勾住门边,带了一下,他们看到门后站着的有些狼狈的洛一鸣。
她额上冒着细汗,手上湿哒哒的,手里的锅铲在往下掉菜汁儿,酱油瓶瓶口没有盖上——以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被她握在手里。
而她的身后,客厅沙发上,悠哉悠哉躺了两位大爷,见是他们,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极其敷衍。
霍衍上前接过洛一鸣手里的瓶子——洛一鸣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掌,然后又立刻松了手。
“你们来了。”洛一鸣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紧张,于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今天她还问起孟晓,没想到回来路上就收到顾慈的消息,说是霍衍要过来补眠。
回到家发现那两位大爷正巴巴抱着手,等着她回来投喂,大有她不回来他们便生生饿死在家里的架势。
她不禁好奇,自己不在的那几天,这两人是怎么过来的。
夏泓一脸不堪回首:“吃外卖啊,我可能是吃习惯了,反应倒不那么大了。苦了阿勉,吃完就上吐下泻,然后没了胃口。这几天干脆就开始做起了轻断食,统共就没吃两顿饭。”
洛一鸣:“……”
他们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霍衍也快要过来,洛一鸣于是径直就去了厨房,开始做饭。
当客厅的门铃响个不停时,洛一鸣用脚趾都能想到外面那两位大爷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只好手忙脚乱出来开门。
顾慈笑笑:“可不是,你衍哥在教会吃了几顿饭,彻底坏了胃口。我想着,你的手艺很合他意,特地带他过来改善下伙食。”
霍衍凉凉瞥他一眼,顾慈立马意会,这是在嫌他话多了。可他说的都是实话。
霍衍在吃这方面,可以说并不讲究,但很挑剔。
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他不一定就爱吃,青菜白粥他倒是能品出常人尝不来的鲜美。
一鸣这孩子也当真是用心,竟然把他这古怪的习性摸得门儿清,每回霍衍要来,桌子上都是清清亮亮的当季时蔬配上可口菌菇;水蒸蛋撒上青翠葱花,卖相玲珑口感鲜滑;还有熬了几个小时的浓香杂粮粥——菜色清淡却不寡淡,营养丰富色泽饱满。
重口爱好者如夏泓,自然不能领会其中滋味。
顾慈以前口味也重,可霍衍对重口、清口的一番言论让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霍衍说,那些重口肉食主义者其实是病态的,他们的舌头和味蕾都坏掉了,粗钝不堪,无福消受真正可口的五谷鲜蔬,只好在那些被各色调味料搅和的面目全非的矫情食物中寻求刺激,然而,越刺激,越麻木。如是往复,陷入死循环。
顾慈觉得这个言论挺有意思,便也想细细品品那清粥小菜的个中滋味。
渐渐地,竟当真体味出其中的妙处来。
所以他每每见了洛一鸣特地为霍衍布的一桌子菜,都要感叹: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洛一鸣还是一个只会番茄炒蛋和蛋炒番茄的厨房小白。
短短时间里,厨艺就这样突飞猛进——这让顾慈不得不感慨,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冒犯
顾慈过于灼热的眼神叫洛一鸣有些莫名,她挥了挥锅铲:“你们先坐,很快就好了。”
说着转身往厨房走。
没走出去两步,脚下踩到滑腻腻的东西,失去重心的那一秒洛一鸣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在这个人面前,敢不敢让她优雅一回,就一回=_=
然后就认命一般闭了眼。
霍衍全程眼睁睁瞧着她转身,又瞧着她踩上地板上的菜汁儿,然后老神在在地一手搂过洛一鸣肩膀,将人捞了起来。
而他另一只手上的酱油瓶稳如泰山,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这一通操作看呆了一旁的顾慈,他再一次无声感叹: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沙发上二人闻声看过来,然后很自觉地同时移开视线。
洛一鸣用了五秒钟反应过来——那只握住她肩膀的手臂十分有力,她中途一度双脚离地……这勉强算举高高了吧?她被自己这神经病一般的想法深深雷到了。
霍衍松开她,看了她一阵,眉头缓缓拧紧起来,洛一鸣的心竟也好像被拧紧了,然后她听见他说:“你每天照镜子么。”
洛一鸣被问住,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怎么照。”
顾慈知道霍衍的意思。
洛一鸣的脸色实在吓人。黑眼圈不说,面色也是灰扑扑的,就连眼神也黯淡——总之,从这张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
顾慈故意抬高音量,朝着沙发上两位大爷的方向道:“没休息好吧。一鸣每天五点就起来做饭,夏泓又吃得多。两人都在长身体,还是男的,难养活。”
突然被cue的夏泓和易初勉:“……”
洛一鸣:“顾哥明鉴,小泓真的很能吃。”
没想到会被附和,顾慈怔住,然后笑着回她:“难为你了”。
夏泓但凡有一点底气,这时候就该大声怼回去:“那又怎样?吃你家大米了?”
然而他还就是吃人家大米了……
于是他只好装作没听见,和手机有仇一样戳戳戳,像是要把屏幕戳烂。
这时候,他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可惜养肥了不能宰,不然全当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了。”
叮,您的好友霍衍前来补刀。
养肥了……宰……新鲜的体验……
意思是全当是养猪了???
夏泓忍无可忍,手机往沙发上一砸,一个挺身弹起来,对上霍衍的眼神……挺起的胸膛瞬间瘪下去,他自言自语一般道:“怎么一股焦味,我去厨房看看。”
顾慈看着夏泓钻进厨房,乐了:“夏怂怂鼻子就是好使,我怎么没闻见焦味。”
洛一鸣也要去厨房,走一半折回来,“衍哥,酱油给我吧。”
霍衍递过去。
洛一鸣刚接过来,就被霍衍捉住手腕:“没盖,拿好。”
洛一鸣明显一怔,她这才意识到酱油瓶没有盖盖子。
要不是被霍衍拦住,她刚刚大概能直接就地来一副泼墨山水画……
洛一鸣笑笑:“谢谢衍哥。”
霍衍看着她那笑,有片刻的怔神。
***
菜都上了桌,夏泓很自觉地摆碗筷,易初勉把粥端上了桌。
顾慈闻见香甜气,“别说,要不是怕累着一鸣,我也想天天过来蹭吃蹭喝。”
夏泓危险发言:“来啊,来的时候记得捎上霍大哥,小鸣绝对不嫌累。”
易初勉夹了块玉米堵住他的嘴:“不是饿了么,快吃。”
夏泓:“……”
洛一鸣抿着嘴,拿着碗盛粥,刚捞了一勺,还没来得及往碗里盛,就听见门铃响。
顾慈:“孟晓吗?话说她今天怎么没在。”
洛一鸣:“应该不是。她回家陪外婆了。”
她刚要起身,就见夏泓极其狗腿地抢在前面:“别,小鸣你歇着,我去开,我去。”
果然霍衍在和霍衍不在,这厮完全两副面孔……
夏泓屁颠屁颠跑去开了门,见外面站着一女人,没见过,他上下打量一番,问:“你哪位?”
那女人愣住,抬头去看门牌号,确认没有走错后,说:“一鸣在吗?”
洛一鸣听见声音,垂了垂眼睛,推开椅子走过去。
“姑姑。”
是洛文清。
洛文清笑笑,那笑干巴巴的,“有客人哪。”
“嗯。”洛一鸣对夏泓说:“我姑姑。”
夏泓于是把门让开了,洛文清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我有话和你说,咱们出去聊聊吧。”
洛一鸣抬眼看她,好一阵,然后答应道:“好。”
“吃晚饭呢,要去哪里?有什么话,就在这聊吧。”
霍衍竟也过来了,居高临下看着洛文清。
洛文清瞧着这人脸色沉沉,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进去了。
她往洛一鸣房间走:“去你房里吧。”
“嘎——”霍衍拖凳子的声音尖锐,“有什么话,在这聊。还请您长话短说,不然菜要凉。”
他坐下来,悠悠地转头,看着洛文清。
这人的眼神莫名叫洛文清发怵,她转而去看洛一鸣。
洛一鸣却好似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一般,“坐吧,姑姑。”
她领着人坐到了沙发上。
霍衍没有动筷子,他就那么大刀阔斧坐在那儿,一瞬不瞬地往这边看。
而其他人,竟也都放下了筷子,视线一致投向沙发这边。
四双眼睛就这么把洛文清盯着,她侧了侧身子,干咳两声:“一鸣啊,他们是你朋友?”
洛一鸣应道:“嗯。”她看向洛文清那张化着浓妆的脸,“姑姑你要说什么。”
洛文清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我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洛一鸣想起白天时候赵启说的话,淡淡问道:“什么。”
“你看你身体一向不好,班主任也说你经常请假旷课。你们班是重点班,长此以往下去你跟不上班上进度,我担心你压力太大,身体扛不住。不如就转个班,女孩子嘛,不需要那么苛求自己,你爸爸也主要是想你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说着,去拉洛一鸣的手:“你怎么想呢?”
洛一鸣垂着眼,好一阵不说话。
洛文清的香水味让她有些头晕。
“我没有旷课。”她说。
洛文清愣了愣,像是没听清:“……什么?”
洛一鸣:“我请了假,不算旷课。”
洛文清就这么被她一噎,有些不悦,但声音还是温和:“那也是落下了课程不是。这眼看着就高三了,重点班毕竟竞争激烈,姑姑也是不想看你给自己太大压力。说到底健康最重要,像你这样三天两头生病,小病积累着就成了大病,到时候你让你爸怎么办,他一定要难过自责的……”
“我没有压力。”洛一鸣认真看着她眼睛,答道。
洛文清被她这么一看,觉得她眼神里有那么点挑衅的意思,而且她每说完,这孩子就干巴巴反驳几个字,这让洛文清感到被冒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枯山
她终于变了脸色,声音拔高:“你什么意思?长辈好好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洛一鸣顿时莫名。她一来没说脏话二来没摆臭脸,怎么就不礼貌了。
洛文清:“怎么不说话了?”
洛一鸣真诚发问:“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话一出,洛文清气笑了,她眉毛尖立起来:“你就说,转不转班?”
洛一鸣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转。”
这两个字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开关,让洛文清终于撕下了她那虚伪的面具。
“洛一鸣!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儿子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一身伤躺在医院里……”说到这里她几乎哽咽,“自从和你一个班,他就大病小灾没消停过。”她眼神忽然发狠,“我说你,你个丧门星,这么些年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们一家被你克得要死绝了,所以现在又要克死我儿子是吗!”
沉默。
饭桌上的四个人仿佛雕塑。
只霍衍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像某种倒计时。
其余三人都静静瞧着这边,一面不动声色地留意着霍衍的面色。
霍衍一直在看洛一鸣的神色。
这孩子平日里没什么表情。
可那女人一来,他注意到——她总是不自觉地垂眼向下,且腰杆和肩膀过于笔直了,浑身都是戒备,像是被迫要去打一场不情愿的战。
虽然她一直非常不听话,但模样好歹总是乖顺的。可这女人进门后,洛一鸣的神情就带上了几分生硬疏离——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可霍衍瞧得真切。
小孩全程看着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直到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她眸子闪了闪,肩膀和腰杆好像一下子垮下来,顷刻间卸了甲。
她就这么沉默着,仿佛彻底认了输,一点儿也不反抗。
霍衍最近总是出现错觉,他觉得洛一鸣很熟悉。
那个孩子的影子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和她重叠。
但是不应该。
且不说天天五年前就不在了,就算她借尸还魂,霍衍也能一眼认出来。
她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之前也试探过洛一鸣。
虽然他明知道,如果她真的就是天天,没道理不同自己相认——他可是几度问过洛一鸣,对方都表示在便利店之前他们之前素未谋面。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试探。
她不爱吃糖葫芦。不吃甜食。爱吃辣。听说学习成绩也很不错。
这些都和天天迥然不同。
当然,人是会变的。也不能排除她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和霍衍相关的那一部分记忆。
可是,最重要的是——眼神,两个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八年前霍衍遇见的那个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不符合那个年纪的敏感,时不时带出的忧愁也违和。
可无论是那敏感,还是忧愁,都是懵懂的。
像青草的尖角,一点翠绿,尖却不锐,用手去碰,手感绵软,嫩生生的。
可这个孩子,她的眼睛虽然干净,却是灰败的,像是被什么夺去了生气,里面偶尔会亮起光,那光像流星,一闪即逝。
一明一灭里,逐渐变得清晰的,是死灰堆成的连绵山丘。
小孩的眼里住着一座枯山,枯山上偶尔会有流星经过,但也只是经过。
流星不愿停留,枯山似乎也无意挽留。
若你伸出手去触碰,死灰堆里便生出荆棘来,拒人千里。
霍衍分明知道,这是两双眼睛,洛一鸣是洛一鸣,天天是天天。
可是……是巧合吗?
同样是寄生者。同样善良到犯傻的地步。还有这荒谬的丧门星属性……
无论哪一样,都不是轻易的巧合。
霍衍的食指依然在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节奏凌乱起来,他似乎快要丧失耐心。
就在这时,洛一鸣的声音传来——
“看病找大夫,消灾求菩萨……姑姑,你来找我,没有用。孙鹏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一家人,甚至连路人也不如。就算我真的是丧门星,要克也轮不到他——你大可以放心。”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句句带刺:“我这里地方小,晦气重。姑姑以后不如就不要再来了。”
洛文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恼羞成怒,手在半空里高高扬起,挥下去的瞬间被人生生拦住,一股力道带着她往上——她觉得腕骨生疼,那只手像要把自己骨头捏碎一样,狠狠收紧。
洛文清惨叫出声。
洛一鸣一惊,跟着站起来:“……衍哥!”
霍衍甩开女人的小臂,洛文清被带得一个趔趄。
“愣着做什么,送客。”霍衍冷冷看她。
易初勉和夏泓起身,神色不善靠近,洛文清一时怕极,骂了一声:“你们这群疯子!”脚下步子凌乱着匆匆往外走,全无平日里的体面。
见人走了,顾慈起身,把门关上。
霍衍走到餐桌前,拿起洛一鸣的碗,盛了满满一碗粥,轻轻搁下,抬眼去看她:“愣着做什么,吃饭。”
这顿饭起初吃得很安静,夏泓不停地给洛一鸣夹菜,洛一鸣的粥碗几乎要溢出来。
为了配合他夹菜的频率,洛一鸣埋头苦吃。
霍衍看不下去:“她没长手么?你吃你的。”
夏泓:“这一桌子大男人,我不是担心小鸣吃饭太斯文,别菜没吃几口就被我们扫光了,给她先夹上点么。”
顾慈被他这狗腿劲逗乐了:“合着就你照顾一鸣,我们就可着劲儿没眼色地和她抢菜吃?”
夏泓:“那可不,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尤其霍大哥,筷子下得别提多勤了,小鸣夹一筷子,他能来十筷子。”
对于夏泓突然毫无求生欲的发言,顾慈惊讶了。
霍衍手里的筷子这时一个手滑朝着夏泓飞过去,半空里被一只手截住。
易初勉一手捏住筷子,一边去看夏泓:“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夏泓惊魂未定去看他手里的筷子:“卧槽,这是要戳瞎小爷我?!”
说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
这一拍倒好,给洛一鸣吓一跳,她手腕一抖,碗猛地脱了手。
她反应倒是灵敏,当即伸手要去接住,可这一接非但没能接着,反而把碗给弹出去更远,于是她眼睁睁瞧着那碗菜粥不偏不倚地,倒扣在了夏泓的腿上。
洛一鸣:“……”
夏泓:“……”
洛一鸣手忙脚乱正要去把碗摘走,这时夏泓突然大喊一声道:“别动!”
洛一鸣生生刹住手,眼睛睁圆了去看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物降一物
“你别动!我自己来!”夏泓一脸惊恐。
原来那粥碗扣的地方有些尴尬,正好落在了夏泓的……裆部。
顾慈:“啧啧,还好这粥凉了会儿,不然,啧啧啧……”
霍衍:“吃个饭这么不消停,你几岁?”
夏泓翻了一个恶狠狠的白眼:“所以说怪我吗?!”
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洛一鸣连忙揽锅:“怪我,怪我。”
她实在是有点佩服这群吃个饭能吃得如此波澜壮阔的男人=_=
还有她很想说这位夏小同志你能不能抽个空把碗挪开再吵架……
夏泓见洛一鸣主动揽锅,猛地一噎,语气突然软下来:“不是,我没说怪你。刚刚是我太激动,吓到你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霍衍适时接道:“所以啊,怪你。”
夏泓愣住了——好像……没毛病?
等等……他脑子转过弯来,指着霍衍:“明明是你!要不是你……”
霍衍压根不理他,别过脸,转头朝易初勉伸手:“这位兄弟,筷子还我。”
他接过筷子,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又吃了起来。
顾慈替一鸣重新盛了碗粥:“一鸣,多吃点,补充体力,一会儿你得守你衍哥一晚上。”
夏泓就这么被无视了。
他一脸不忿看向易初勉:“阿勉……”
易初勉和他对视一眼,终于还是起身,把那只似乎已经被夏泓遗忘了的碗拿开,然后拖着他去了洗手间。
洛一鸣:“小泓有时候真的好像女孩子。”
顾慈:“那可不,从小就被家里当女娃儿养的,还留过过肩的长发,扎过俊俏的双马尾。”
洛一鸣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里,她吃惊地睁圆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过……过肩长发,双……双马尾?”
霍衍轻笑:“这些算什么,人家还穿过公主裙和白丝袜。”
洛一鸣震惊了。
大家族果然不一样,养孩子的方式还真是独树一帜。
她忽然来了兴趣:“顾哥,有照片么。”
顾慈想了想,笑得意味深长,说:“回头我找找,发群里。”
洛一鸣立刻道:“……发群里就不必了吧,私发就可以。”
顾慈一脸不嫌事大:“诶,这种好东西当然要大家一起欣赏啊,怎么能一个人暗自意淫呢。”
洛一鸣:“……”
谁……谁意淫了!
她给顾慈一个无语的眼神,一边探着筷子要去夹南瓜,然后就瞧见那碟南瓜被端到了自己面前。
洛一鸣明显一愣,看过去。
顾慈挑了挑眉,跟着看过去。
霍衍轻抬眼皮:“看什么。”
顾慈笑得暧昧,偏头去看洛一鸣:“对啊,看什么。”
洛一鸣眨眨眼,面上瞬时爬上绯红,垂了眼,去夹南瓜:“没什么。”
顾慈再次笑嘻嘻看向霍衍,声音拖长,道:“对啊,没什么。”
霍衍:“顾会长,你知道吗,你现在笑得,活脱脱像个老鸨。”
顾慈:“……”
***
一顿饭总算吃完了。
顾慈看着夏泓和易初勉双双回房,感慨道:“别看小易同志平日里总是一副棺材脸,和小泓关系还真是好——明明有三间空房,俩大男人还非要挤一屋里。”
霍衍:“给你讲个笑话——小垃圾不敢一个人睡觉。”
顾慈震惊了:“为什么?”他是真的无法理解,夏泓虽然怂,但也不该是这种怂才对……
“大概,还是个宝宝吧,要听摇篮曲才能睡觉觉。”霍衍嘲讽笑。
顾慈:“……”
他看一眼时间,不早了。
看向洛一鸣,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一眼霍衍,对洛一鸣交待道:“他最近……状态很糟糕,必须好好休息。一鸣,辛苦你了,守一晚。”
洛一鸣:“好的,不辛苦。”
顾慈笑笑,还想说什么,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声“回见。”
霍衍:“我送你。”
顾慈抬手:“送什……”话到嘴边,他眨眨眼,似是会意,转而道:“行,走吧。”
二人下楼来。
霍衍:“想说什么,说吧。”
顾慈笑道:“我以为是你有话要说。”
“你先说。”
顾慈眉头微紧:“我自认还算了解你。你不让一鸣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她内疚。至于为什么不想让她内疚,姑且就当做是因为爱情吧。可是——这根本说不通。我完全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霍衍,恋爱脑可以长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绝对不可能长在你霍衍的脖子上。这个事情不是玩笑,放任不管的话,不用我提醒你最坏的后果吧。”
霍衍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被孟晓传染了么。再说了,我怎么就放任不管了?让她产生负罪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顾慈:“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灵契越成熟,说明守夜人忠诚度也越高。”
“没错。一鸣对你没得说,忠心耿耿。”说着觉得这个词不太妥当,改口道:“痴心一片。”依然觉得不太好,终于,一拍手,铿锵有力:“一片丹心。”似乎是觉得这个词甚佳,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霍衍:“……”他瞥顾慈一眼:“那她知不知道和亡灵往来会有什么后果。”
顾慈:“当然,我之前和她交待得很清楚了。”
霍衍挑眉;“她既对我无二心,又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我不利,却还要那么做。你说,是因为什么。”
顾慈:“那自然是有苦衷的。”说着他叹气道:“也是,她眼下肯定也不好受,告诉她你的状况也是多余。”
霍衍:“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明了:套出她的苦衷,然后解决掉。”
顾慈:“是该如此。不过,我发现,你在这件事上,着实很有耐心。倒是我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霍衍失笑:“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骂她,打她,威胁她?”
顾慈:“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常规操作?”
霍衍乐了:“这些手段但凡有用,自然是没有手软的道理。可这孩子,总能让我……无从下手,这大概也算她的本事。”
这话听着,妥妥的“凑活过呗,还能离咋滴”即视感。
顾慈笑得意味深长:“一鸣就一弱不禁风的小女娃儿,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应了那句古话:一物降一物罢了。”
霍衍:“你这看戏的嘴脸,倒很是喜闻乐见的样子。”
顾慈打哈哈:“哪里,也就一般喜闻,普通乐见。”
霍衍凉凉的:“我看你就是闲的。你听着,那人给我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明天我过去接着盘问。”
顾慈正色:“我知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不过,有句话,我其实想说很久了:每次见你对付别人,我都为身为你的同僚而深感庆幸。”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粱
霍衍瞥他:“这话听着不像在夸我。”
顾慈:“相信自己的直觉。”
霍衍:“……”
顾慈:“对了,你不是有话说,说吧。”
霍衍:“我刚刚不是说了?”
顾慈微怔:“就这事儿?我说,真心没必要特意交待我,共事这么些年了,我办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霍衍不语。
顾慈觉出古怪。
霍衍对这个事过分上心了,顾慈从未见过他因为什么事而像现在这样……焦虑。
是的,他在焦虑,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霍衍,竟然在焦虑。
“阿衍,你是不是有事瞒我。”顾慈犀利发问。
霍衍一脸不耐:“瞎想什么呢又。我走了。”
顾慈看着霍衍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
霍衍一进门,就看见洛一鸣在沙发前站得笔直,眼神直勾勾看着自己。
而在他看清洛一鸣手里那样物事的时候,霍衍心里一沉。
那是个拨浪鼓模样的东西,小巧精致。
霍衍盯住她,走上前,试探地朝她伸出手,洛一鸣半点没犹豫,把空着那只手搭了上去……
霍衍:“……”
他大概知道状况了。
“鼓,给我。”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说出的话带着丝诱哄意味。
洛一鸣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拿了样东西,怔怔地看了好一阵,然后听话地把鼓递过去。
霍衍接过来,转身要把东西放回一边的壁橱里——里面全是易初勉平时捣鼓的那些小玩意儿,这只鼓他刚刚有留意到,放在了茶几底下,应该是被易初勉随手放在那里忘了收起来,没想到就被洛一鸣……
他身子刚转了一半,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开橱门,空着的那只手就被拖住——洛一鸣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衍哥。”
霍衍只好转回身去看她,并不言语,挑眉询问。
洛一鸣却也不说别的,只是重复唤他:“衍哥。”
考虑到她现在的特殊状况,霍衍赔上万分的耐心,勉强应道:“我在,你说。”
孩子像是魔怔了,复读机一样:“衍哥。”
霍衍:“……”
就在他以为洛一鸣要这样抓着他的手一直叫他叫到天亮的时候,她突然向前靠近一步。
霍衍摸不准她要做什么,垂眼去看。
洛一鸣扬着脸,似乎是发现离得太近,她这样只能瞧见霍衍的下巴,于是又往后挪了挪,停在能瞧见他全脸的位置。
她就这样盯着霍衍的脸,眼睛一眨一眨,眨眼的时候非常快,好像担心错过什么似的。
霍衍就这么杵在那儿被她瞧着——她现在的眼神,霍衍再熟悉不过了。
霍衍抬手,轻轻挡在了洛一鸣的眼睛前。
洛一鸣似是不满,抬手去拨开。
霍衍顺着她的力放下了手。
他看见洛一鸣缓缓笑开来,那个笑容,就像心爱的玩具失而复得的小孩。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这孩子笑。她的脸色时常是灰败憔悴的,嘴角在面无表情的时候微微向下,笑起来堪堪打平,眉眼却纹丝不动。
其实存在着这么一些人,根本不会笑——他们并没有在假笑,只是不知道或者说已经忘记了要怎样去笑,常常笑得笨拙又粗糙且完全不自知。
他一度以为洛一鸣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但眼前这个笑容:眉眼飞扬,唇齿舒展,整张面孔毫无顾忌地绽放开来。
原来,她不是不会,只是不许。
在黄粱鼓造出的幻象里,她才允许自己像这样去笑。
而这个笑,竟然是给自己的——霍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还记得,便利店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告白。
是的,在他看来,就是莫名其妙。
俩人在那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她甚至连自己姓名也不知道。
而且早在那时,他就没有给过这孩子任何好脸色。
所以他起初其实完全没有把这孩子的心意当回事儿,权当是一时脑热,小孩子过家家那种性质。
可是后来他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这小孩眼神一落在自己身上,就变得格外的不对劲儿。
而霍衍,由一开始的置之不理,到在意,到后面逐渐招架不住——顾慈常说他的心肠坚硬堪比铁石,可他到底不是块木头,而且偏生他五感过于敏锐,有时就算后脑勺对着那孩子,也能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无法忽视的那种。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拒绝得很清楚,话也说得很明白,但这孩子貌似不为所动。她似乎并没有在等自己回应,霍衍甚至觉得,她或许还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可是,她的行为给自己带来了困扰——霍衍觉得很不自在,如影随形的目光如有实质,那感觉就像被监视了一样,十分不舒坦。
所以,霍衍觉得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和她好好谈一谈。
没道理他要去忍受这种不适——无论什么事,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作出妥协,那一定不会是他。
当然,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黄粱鼓造出的幻象,虽然美好,但正因为过于美好,会使人意志变得极度脆弱敏感起来。
如果不顺着对方的意志走,强烈的幻灭感损害到心智,后果可轻可重。
他看着那张可劲儿朝他扬起来的笑脸,勉强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
这一回应倒好,那丫头突然凑近,双手扒在霍衍肩头——此时霍衍嘴角那敷衍的笑还来不及收起来。
他看着洛一鸣踮着脚朝自己凑近。
霍衍眼睛微眨,缓缓别开了脸。
洛一鸣两片温热的唇瓣落在了霍衍下巴上。
似乎是被他的胡茬儿扎到,她缩了缩脖子。
霍衍:“……”
在他僵住的那一会儿里,洛一鸣踮着步子干脆踩在了霍衍的脚上,脖子扬得高高的,再次凑上来去找霍衍的唇——
“哐啷——”
霍衍手里的鼓落地,他下意识地抬手要推开洛一鸣,意识到她现在的状态,手上动作生生转弯,扣在了洛一鸣的肩上。
霍衍瞅准时机,把人轻轻按进怀里控制住,他声音沉沉问:“丫头,困吗。”为今之计只有让她乖乖回房睡觉了。
或者直接打晕?打晕会不会出事?
他急需一份黄粱鼓使用注意事项说明书。
怀里的人非常精神地摇头。
霍衍闭了闭眼,只好说:“我困了。”
洛一鸣默了片刻,然后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自己胸口传来:“那我们睡觉吧。”
霍衍:“……”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他把人从怀里拔出来,双手插腰斟酌着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洛一鸣重心不稳往后面笔直地栽下去——他居然忘了这孩子还踩在他脚上,这一松手,直接导致她失了重心。
霍衍心下一惊,伸手要去捞人。
今晚注定是一个诡异的夜,。
身手矫捷如霍衍,竟然反常地——失手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蛋
一声巨响——霍衍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洛一鸣笔挺地砸到了地板上。
而除了落地的声响,洛一鸣本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霍衍抬手遮了遮眼,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查看她状况。
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他蹲下来,把人小心扶起来,仔细去看她面色,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洛一鸣视线跟着霍衍的手指摇晃,很快答道:“二。”
好吧,答对了……但这丝毫没有让他更放心一点。
霍衍:“丫头,我是谁。”
洛一鸣看着他,笑道:“衍哥。”
他再一次恍惚了一瞬。
洛一鸣这样笑起来的模样,稚气又傻气。
可以确定的是,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刚刚那一摔大概有惊无险。
霍衍刚松了一口气,然后瞧见洛一鸣朝他张着手臂,全然依赖的姿态。
他静静看了洛一鸣几秒,没有动作。
洛一鸣眨着眼,催促道:“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将人抱了起来。
是那种抱孩子的抱法,洛一鸣双手环住霍衍脖颈,下巴支在他肩头,腿轻轻绕在他腰间。
霍衍手臂在洛一鸣背后收紧,两手互抱着自己的手肘,尽量不去触碰到洛一鸣,同时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他忽然好奇,黄粱鼓究竟编织出了怎样的幻境,让这个平时对着自己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的人变成了这样……
他把人抱进屋里,走到床前——身上的树袋熊半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松手。”
他感觉到洛一鸣的下巴在他的肩头上左右来回蹭着,居然是撒娇的意思。
霍衍哭笑不得,只得再次起身,坐在了床边。
洛一鸣坐在他腿上,依然抱得严丝合缝,俨然是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霍衍再次尝试着哄她去睡觉:“不困吗。”
她的声音贴着霍衍耳侧,倒是沾染了睡意的样子:“你不要走。”
霍衍:“我不走。”
洛一鸣:“你走了好久。”
霍衍漫不经心:“是吗。”
洛一鸣:“也不接我电话。”
霍衍:“你打我电话了?”
洛一鸣:“打了。每天都打。可你一次也没有接。”
她的声音因为带着困意,软软的,还有些委屈。
霍衍心里几乎要冒出那么一丝愧疚来。
他配合着接道:“是么。那我可真是个混蛋。”
听了这话,洛一鸣突然直起腰,眨着眼看向霍衍,说:“你不是。”
霍衍挑眉:“那我是什么。”
洛一鸣歪着头看他好一阵,张嘴道:“普贤菩萨。”
霍衍:“……”
这无厘头的回答,本该一笑而过。
但霍衍却心下一动,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洛一鸣,突然声音沉沉唤了一声:“天天。”
洛一鸣听了,笑起来,摇着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天天。”
霍衍默了片刻,眉毛微动,声音突然淡下来,道:“是吗。”
他刚刚究竟在期待什么。
今晚的自己实在是太反常了。
霍衍逐渐焦躁起来。
洛一鸣:“其实,我是……”
因为自己的反常而感到焦躁的霍衍开口打断她:“睡吧,很晚了。”
洛一鸣摇头:“我不。”
霍衍:“……”他抬手揉着额角,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不。”
洛一鸣皱着眉控诉道:“你答应过要来娶我。”
霍衍只当她说胡话,随口应付道:“对,所以呢。”
“你什么时候娶我。”
突然被逼婚的霍衍哭笑不得,随口说:“等你睡醒。”
这话果然奏效,洛一鸣松开他,十分自觉地手脚并用爬到床上,拽过被角盖着小腹,很快闭上了双眼。
霍衍欣慰了。
正打算起身离开,猝不及防跌进那双突然睁开的眼里。
“我睡醒了。”
霍衍:“……”
他哭笑不得:“丫头,知道睡醒的前提是什么吗?”
洛一鸣完全没有思考,摇头。
“是睡着。”霍衍只好自问自答。
洛一鸣不说话了,二人对视着陷入僵持。
许是觉察出霍衍态度强硬,洛一鸣开始讨价还价:“那你不能走。”
霍衍信誓旦旦:“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也不去。”
洛一鸣抬起手。
霍衍把手给她。
她本想握住霍衍的手,但似乎觉得握不严实,改成了握手指——霍衍的大拇指就这样被洛一鸣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这样耍赖黏人的洛一鸣让霍衍觉得好笑,他拍拍被子:“可以睡了吗。”
洛一鸣点头。却不见她闭上眼睛。
霍衍:“……所以你都是睁着眼睡觉的么。”
洛一鸣定定看他半晌,说:“我一直在等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霍衍愣住,他默了默,哄道:“我这不是来了么,乖,睡觉。”
洛一鸣似乎是真的困了,打了个哈欠,嘴里轻声嘟囔着:“你来得好晚……”一面合上了眼。
霍衍静静地看着洛一鸣彻底睡了过去。
让契主守着入睡,洛一鸣应该能成为所有守夜人的楷模了。
很多事情不能回头细想。
霍衍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晚上,在那条漆黑的巷子里,他就那么给自己捡了个活祖宗回来。
***
第二天。
协会。
顾慈办公室。
“你这脸色怎么感觉更难看了?昨天没睡好?”顾慈忧心忡忡,“怎么不多睡会儿,胖子说你一大早就过来了。”
霍衍最近状态很糟。
守夜人擅自接触亡灵,契主会遭到瘴气反噬,尤其霍衍对瘴气极其不耐受。
可这男人是个狠角色,硬是半点没表现出来,要不是胖子心思细,那天发现他胸口前的黑印,顾慈也不会知道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他看不下去,昨天特意拖着他去休息一晚,谁曾想一点也没好转,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霍衍开玩笑道:“你说胖子是不是暗恋我,怎么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法眼。”
顾慈失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就说你胸口那黑印吧,虽说你那天穿的衣服领口稍大了些,一般人谁没事逮着你衣领下面看,可胖子有心,他就能观察到。人家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你不如就把这办公室恋情坐实了吧。”
霍衍:“协会上下谁不知道你我并肩作战情比金坚。要说办公室恋情,只要你顾会长在一天,怎么也轮不到他。”
顾慈乐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主要我单身就算了,你也万年打光棍,这年头不谈恋爱都成行为艺术了,难免那些闲人乱想。不过,现在不同了,自从你上次带一鸣过来,流言风向骤变:霍组长男女通吃好不风流,顾会长惨遭抛弃黯然神伤。”
霍衍:“……”
顾慈:“不过说起来,我发现你对胖子倒是挺放心,跟踪一鸣的事竟然也交给他了。”
霍衍作不解状:“我为什么要不放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