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出事了
大半夜的一男人带俩意识不清醒的人打车,三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其中一个还是(并不)小学生。
无论怎么想都非常可疑的样子。
洛一鸣没有力气和他分辩自己已经成年这个事实,且无论怎么想,肯定的回答才是最省事的。
她抬了抬眼皮,说:“嗯。”
“你爸么?”师傅小心追问。
洛一鸣再次抬眼,觑了觑霍衍表情……emmm没什么表情。
她此时乏得很,不太想讲话,于是随口答道:“嗯。”
“哪个是你爸?”师傅发出灵魂拷问。
洛一鸣敷衍道:“都是。”
车厢陷入短暂的沉默。
司机师傅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车里的空气变得尴尬了起来。出于体贴照顾客人情绪的良好职业操守,为了缓解客人的尴尬(并不)——他开始尬聊。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尬聊对象竟然还是霍衍。
“不年轻了,闺女明年都要读三年级了。”霍衍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接上了话。
洛一鸣:“……”
司机师傅哈哈笑:“看不出来嘞。”
结合上下文,这个看不出来应该是指看不出来她要读三年级了。而这里的三年级很有可能是指小学三年级。
洛一鸣:“……”
司机师傅瞥一眼后座瘫成泥的顾慈,说:“你先生也很年轻啊。”
车厢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究竟是什么样的逻辑支撑着某些人坚信尬聊能够缓解尴尬。
这个问题一直叫洛一鸣感到不解。而眼下她很有点想直接跳车。
霍衍却是反应平常,甚至很快接上话头:“别看他长得年轻斯文,比我还大好几岁,成天花天酒地,没点正形,这不,才从酒吧里喝得烂醉,我带着闺女来接他。”
司机师傅感叹:“你闺女很懂事。”
洛一鸣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深入解读一下大概就是:有这俩看起来就不靠谱不稳重的父亲,闺女不懂事也得懂事——即被迫懂事。
霍衍:“还行吧,皮起来也没少让人操心,一点不懂体谅老父亲。”
显然这句也是话里有话的……洛一鸣假装听不出来,扭头看向车窗外面。
俩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但不妨碍他们聊得挺热闹。
终于到家了。
霍衍关了车门径直就往前走,似乎全然忘了这边洛一鸣还带着一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一米八几的成年男子。
洛一鸣站在车门边有些懵圈,大声喊他:“衍——”话到嘴边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她瞧了眼驾驶座的师傅,张了张嘴,终于改口道:“爸!”
走远的人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折回来开车门:“哎,你看你爸我这记性,忘了这死鬼喝晕了。”
司机师傅:“……”
洛一鸣:“……”
这个男人占她口头便宜占的不亦乐乎,她还能说什么——他开心就好。
司机师傅望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对女孩未来的命运表示森森的担忧。
***
二人到了家,一开门,客厅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茶几上摆满了易初勉的那些机巧小玩意儿。
阳台边铺着一张瑜伽垫——洛父网上冲浪了解到瑜伽这项舒缓简易又有益身心的运动,强势安利给了体弱多病的闺女,同时在淘宝上一口气采购了全套装备:瑜伽垫瑜伽转瑜伽轮泡沫轴伸展带筋膜球……一应俱全,邮寄到家。
奈何洛一鸣一向懒怠,于是它们全都堆在墙角吃灰尘。
夏泓最近嚷嚷着要减肥,禁足期间条件有限,他只能在家里蹦跶,这些荒废许久的装备好歹派上了用场。
洛一鸣见他一心向上,便把洛父淘给自己的一大摞瑜伽典籍和视频教学课程都倾情分享给了夏泓。
谁想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夏泓当真上了心,平日里不是翻阅相关书籍就是在瑜伽垫上跟着视频课程里那柔和舒缓的女声——“吸气——呼气——舒适,稳定。”——凹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并乐在其中。
他虽然一向跳脱,但却是真心喜爱上了瑜伽这项运动——夏泓时常一脸高深地对他们说:瑜伽并不是一种运动,而是一门修行。
所以他在这方面会有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每天的早晚固定时间练习,练完了珍而重之地把垫子叠巴叠巴规规整整放回原地。
时不时还细致地擦洗一番,放到阳台上借着晨风吹吹干,太阳照过来了便收回来,生怕被晒坏了。
总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今天倒是稀奇,竟就把垫子这么大喇喇地摆在地上不收拾。
霍衍淡淡扫视一圈,没说话,扛着顾慈,推开易初勉他们那屋的门——里面也不见人影。
他把顾慈放在床上。
出来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洛一鸣这时正好从自己房间出来,她看着霍衍:“夏泓他们在屋里吗。”
霍衍摇头。
洛一鸣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忽然意识到——出事了。
霍衍摸出流光镜,洛一鸣视线跟过去。
镜子里的画面有些模糊。
但她还是看清了。
孟晓似是负伤了,躺在夏泓怀里,嘴里说着什么。
夏泓垂头不语,神情挣扎。
孟晓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她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夏泓张嘴,说了句什么,短短几个字。话毕,面上神情转瞬变作决绝。
他缓缓拿开孟晓的手,将人轻轻放下,再不去看她,径直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夏泓来到易初勉的身旁,站定。
易初勉不复平日里的优雅规整,此时很有些狼狈。
他手里的光剑由支离破碎慢慢拼凑起来,而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
***
霍衍捏紧了手中的镜子,垂眸看洛一鸣:“你留在这儿,看着顾慈。”
洛一鸣心里发慌,她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衍哥,我,我和你一起去。”
霍衍定定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容拒绝:“留在这里,哪也别去。”
说完,转身要走。
孟晓虚弱躺在夏泓怀里的画面让她心里一阵阵揪紧,洛一鸣拖住霍衍的衣角,嗓子干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衍哥。”
她唤了他一声,要说的话却似哽在喉间。
霍衍微偏过脸,嗓音沉沉:“不会有事,在家等我们。”
话音刚落,洛一鸣手上骤然一空。
身旁的门一开一合,带出一阵轻微的风,吹动洛一鸣潮湿的发尾。
第六十章 乌目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易初勉。
当时夏泓正在瑜伽垫上舒展筋骨,感觉颈后侧凉风阵阵,他正出着汗,被这风一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扬声道:“你们哪位,麻烦把空调调小一些,风太大了。”
没有人理他。
抬眼去看,孟晓闷头打着游戏,以一种恶狠狠的表情。
而易初勉正埋首于他的那些宝贝收藏不能自拔。
夏泓抬高语调:“劳驾你们,把遥控器丢给我,谢谢。”
孟晓终于应声道:“遥控器在哪儿呢。”这么问着,头也没抬一下。
夏泓:“……就在沙发上,你伸伸手。”
孟晓:“哦。”
然后她没有动作,依然盯着手机。
夏泓怒了:“你倒是伸个手啊大姐!”
孟晓啧了一声:“没看见不方便呢么!没手!让易初勉给你拿!”
夏泓气闷,只好转移目标:“阿勉!”
易初勉幽幽地抬眸看他一眼,那意思是:我就大发慈悲给你拿一下好了。
他欠身去够沙发上的遥控器,手刚摸到,忽然顿住。
易初勉眉头微皱:“你那边空调风根本吹不到。”
说着,他放开遥控器,立即站起身:“小泓,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朝他走去。
孟晓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跳下沙发,紧跟在易初勉身后。
夏泓于是以两脚分开,双手在两脚中间撑着地,头朝下的姿势一脸懵地看着刚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俩人突然朝着自己热情地走来——但是都没拿遥控器。
“哎,你俩——”夏泓话未说完,感到身体突然失重,整个人往后跌坐下去。那阵凉风忽然席卷全身,他恍然意识到——
不是空调,这风来自另一个空间。
半空中忽然拓开一个幽深漆黑的空洞,风一阵比一阵紧,夏泓彻底失了力,整个人眼看着要被那黑洞吞噬。
此时肩上搭上来一只手。
是易初勉。
“手给我。”孟晓半跪到他身旁。
夏泓伸出手,被牢牢握住。
天旋地转,三人紧紧抓牢彼此。
***
“卧槽!这什么东西???”夏泓依然是坐着的姿势,感觉到身子底下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在无声翻涌。
“乌目沼泽。”易初勉眉头紧锁,“小泓,是男人就站起来。”
说着伸手去拉半跪在一边的孟晓。
夏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忘记怼我呢?我谢谢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试着站起来。
可他越挣扎,发现自己陷得越深,不一会儿,满头是汗。
手和脚都陷在黑泥里出不来,夏泓越来越绝望。
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下去,他惊恐道:“卧槽!阿勉!救我!我要被它吞了!”
说着一抬头,就发现易初勉用光剑搭出一座浮桥,搀着孟晓往上走。
夏泓:“靠!你个重色轻友的!”
易初勉对孟晓说:“你先过去。”
孟晓:“你们呢?”
她看到易初勉的脚也深深陷进泥潭里。
易初勉偏头看夏泓:“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重色轻友,我决定和小泓一起死在这里。”
孟晓:“……”
夏泓:“我呸!谁要和你死在一起!要死你自己死!快救小爷出去啊啊啊啊啊到脖子了啊啊啊啊啊——”
夏泓惊恐地看着黑泥漫过自己的肩膀,侵略自己的脖子,他拼命地抻长脖子,一面抓狂道:“小爷一世英名就要命丧于此了吗!易初勉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你踏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是几个意思?!”
易初勉依然一脸淡定,看了眼自己脚下,泥潭爬到了他的膝盖:“我在陪你一起沉沦,你看不出来吗。”
夏泓这才意识到,易初勉可能没有在开玩笑,他也束手无策。
自己是真的要和这个变态死在一起了。
夏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早知道我就把冰箱里最后一瓶酸奶喝掉了,才不要留给小鸣……今天本来想点份炸鸡的,我给忍住了。马德,忍住干什么,早知道活不过今天,我就点个十份,撑死自己完事儿,也好过现在不明不白死在这臭烘烘的烂泥里……”
夏泓泪流满面地碎碎念,感到下巴在逐渐沦陷,他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泓。”
他听见易初勉在唤他。
夏泓不管,仍旧闭着眼睛嚎:“小爷我先走一步,来世还要做兄弟。不过我走得早,下辈子该我当哥哥了,你不如提前叫我一声哥,我死也瞑目了……”
都快死了还不忘占自己便宜,易初勉冷笑道:“那你恐怕还得再等等,亲爱的表弟。”
啊咧?等等。都这么一会儿了,他的嘴咋还没被埋了呢,竟然还能讲话。
夏泓狐疑睁眼,就瞧见面前的孟晓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而一旁的易初勉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他低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黑泥。
屁股底下是结结实实的黑土地。
他闭了闭眼,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易、初、勉!”
易初勉摊手:“这不能怪我。”
夏泓:“你最好是有能够说服我的苦衷。”
易初勉“你要是早点儿哭出来,我也就能早点儿把你救出来了。”
夏泓目瞪口呆:“所以……怪我咯?这是什么道理……眼泪还能融化那什么沼泽不成?”
孟晓:“让你不学无术。百目网是乌目沼泽的克星,网一撒下,不出三秒,沼泽化为平地——学院学过的东西都让你还回去了。”
他更疑惑了:“……我还是不懂,这和我的眼泪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我的眼泪还能召唤百目网吧?”
他一脸匪夷所思地望向易初勉。
后者一本正经:“非也。眼泪融化的不是沼泽,而是我的心。也不能召唤百目网,但能召唤我仅存的那一丝良知。”
夏泓愣了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厮明明带了百目网,从一开始就在憋坏水戏弄自己。
他原地暴起:“妈的,易初勉你个神经病!死变态!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他刚举起来的拳头被孟晓生生格住。
“怎么!这是要护夫?你们一个个的,重色轻友——啊!”
孟晓狠狠踩了夏泓一脚:“护你妹!先别闹,我们有麻烦了。”
易初勉神色一凛,祭出光剑,把夏泓挡在身后:“一会儿紧跟在我背后,距离不要超过半步。无论发生什么,别冲动。”
易初勉的声音过于严肃,夏泓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听见了么。”易初勉偏头看他。
夏泓和他对视,声音有点闷:“嗯,我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破釜
浓黑的雾气从地平线蒸腾而上,一点点朝着他们的方向笼罩过来,编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天幕。
恶灵的脚步声由四面逼近,震得整片大地隆隆作响。
穿行于枯木荒草间的微渺生物顷刻间消散无踪,狂风携裹着浓重的腐尸气以摧枯拉朽之势瓦解他们身旁的每一寸空气。
易初勉和孟晓二人合力祭出剑阵,漂浮在半空中的蓝色光剑筑成一圈屏障,将三人围在中心。
恶灵逼近眉睫,前仆后继地飞蛾扑火般一头扎向剑阵,然后顷刻化作飞灰。同时,剑阵也开始出现道道裂缝。
二人凝神留意,时刻修补着剑阵。
孟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易初勉:“恶灵已形成合围之势,固守为上。”说着,偏头交待孟晓,“你照顾好小泓。”
夏泓闻言,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只一味防守的话,剑阵消耗过快。我出去,分散一下对方火力。”易初勉声音淡淡的。
说话间,光剑在半空中搭出浮梯,易初勉脚下生风几步踏上去,被孟晓扯住裤脚。
他垂眸。
“你小心。”她抬头看进易初勉的眼里。
易初勉勾起嘴角:“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守活寡么。”
孟晓嘴角抽搐:“你想得美。”
易初勉状似思考了一秒,“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去死。”
孟晓:“……”她反应过来,“守活寡是什么鬼?谁是你老婆!”
易初勉:“婚约都定下了,夫妻之名好歹还是有的。至于夫妻之实……说好了,等你十八岁,我就娶你过门,别着急。”
孟晓额上青筋突突跳:“谁着急了!你去死吧!”说着松开他的裤脚,手一个用力,狠狠推了他脚下的剑柄一把。
易初勉一个不稳往上颠了颠:“这就害羞了么,脸皮也太薄了些,需要历练。”
孟晓:“历练你个大头鬼!”
围观的夏泓:“……”你们在这个时候打情骂俏真的大丈夫吗???
易初勉立在剑阵上方,果然分散了些火力。
可他到底独立难支,恶灵扑得愈发凶狠,易初勉渐渐露出些破绽来,身上挨了好几道瘴气刃。
夏泓看着心焦:“你快上去帮他!我在这里安全的要死!不需要你!”
孟晓这边修补剑阵正焦头烂额,瞥他一眼:“你确定不需要?”
话音刚落,她听见上方传来异常响动。
易初勉后背挨了一刀,脚下一滑,向下跌了几步,后又硬生生刹住,踉跄着往上腾挪。
孟晓见状,踩着浮梯上去,和易初勉背对背。
易初勉:“上来做什么。”
孟晓:“被夏泓轰上来的。”
易初勉:“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
孟晓:“见好就收是种美德。”
易初勉:“嘴硬是种残缺。”
夏泓对着上面持续打情骂俏的二人翻了一个惊世大白眼。
***
恶灵势众,一波接着一波,气焰愈发猖狂猛烈。
剑阵最终支离,易初勉和孟晓二人将夏泓护在中间。
可他二人逐渐力竭,尤其孟晓,身上多处挂彩,面上血色一点一点褪下去,靠夏泓扶着才勉力站得稳当。
这时一道黑刃直指着孟晓后心窝刺来,夏泓余光察觉,快步挡在孟晓身后。
没想到被孟晓反手一推给推开了——夏泓着实没有想到她伤得如此重力气还能这样大,他被生生推得摔出去两米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孟晓生生受了那一刃,去看夏泓,顿时双目大睁——地下探出来四只黑手,分别禁锢住夏泓手脚,眼看着要将人拖入地底。
孟晓将手中光剑飞掷出去,同时喊道:“阿勉!”
易初勉发现这边状况,闪身避开锋刃之后手腕翻飞掷出几枚飞镖。
那些黑手中了剑和镖,顷刻变作飞灰。
夏泓:“晓晓!”
他迅速起身奔向孟晓——夏泓刚才看得分明,为了救自己,孟晓分神,天灵盖上中了一招。
她脖颈朝后无力地仰倒,夏泓跪扑过去将人接在手臂里。
“你是傻子吗!那么大一把刀飞过来看不见!瞎吗!”夏泓紧张地查看孟晓状态,一边哭一边骂。
孟晓咳了一声,低骂道:“长能耐了是吧……敢骂我……”她说着,手抬起来,夏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孟晓笑了:“小怂货。”她的声音微弱,笑得无力。
夏泓看着她,满脸都是泪水,哽咽摇头道:“我做不到,这样看着你们倒在我面前……我做不到。”他痛苦地埋下头,声音颤抖而挣扎。
孟晓:“再等等……霍大哥一定会来的,你别,别胡来。”
夏泓没有回答。
孟晓抬手,抓到他的衣袖,她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凝视着夏泓,缓缓地摇着头,让他别做傻事。
夏泓抬头看他,脸上竟是一个笑,他说:“我可是打败过烈焰的男人。”
孟晓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的手指揪紧,夏泓的衣袖在她的手中皱得不像话。
夏泓握住她的手,缓缓拿开。
他起身走到易初勉身边,易初勉的手抖得很厉害,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凌乱的光剑在空中划出纷乱光影,有些似流星,划出一道颓然下坠的弧线,有好些仿佛失重的落叶一般无声无息飘零直下。
恶灵的厉嚎仿佛掀起滔天巨浪,携着侵吞万物之势。
剑影零落,灵光失色,无一不是末路光景。
易初勉和夏泓的身影在以排山倒海之势侵袭而来的恶灵大军面前显得渺小又无力。
孟晓在他们身后几近绝望地闭上了眼。
易初勉剑尖点地,强撑着身子立直。
他偏头看向夏泓,想说什么,终是垂了垂眸,选择了沉默。
夏泓微扬下巴看着眼前的疮痍景象。
“你之前对我说,父亲母亲他们还活着……是真心话还是只不过在哄我。”
易初勉抬了抬眼皮,说:“真心话。”
夏泓笑了:“那好。见到他们,帮我传句话:他们的儿子,是打败过烈焰的男人。”
易初勉:“……”
夏泓:“还有,霍大哥取代烈焰那厮成为王牌猎灵师的那一天,记得烧纸告诉我。”
“你和孟晓的孩子出生以后,千万不要让家里长辈带去算命。”
“顾会长不见的那副眼镜,是我扔掉的。找到会长的话,告诉他我们两清了,那只被他丢进垃圾桶的拖鞋我不计较了。”
“请告诉小鸣,我唯一的遗物:冰箱里那瓶酸奶——就托付给她了。”
想到自己唯一的遗物竟然是一瓶酸奶,夏泓不禁悲从心来。
易初勉失笑:“你的遗言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夏泓:“我都要死了你让我多说两句会死啊!”
易初勉:“你恐怕需要另择个吉日赴死,今天黄历只有四个大字:命不该绝。”
***
易初勉抬头远目,漆黑天幕里,灵光破云而出,光剑扶摇直上。
被点燃的天幕在他们的脸上投出绚丽光影。
气势万钧的剑雨里阔步走出来一人,如修罗降临。
夏泓眼中泛起热泪,带出一个笑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霍大哥会来!”
易初勉:“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几秒前才刚交代完遗言么这位打败过烈焰的举世第一人。”
夏泓仍旧笑着,伸手擦了一把泪,吸着鼻子说:“别乱讲!举世第一人不是我,是他!”
夏泓伸出手,指着朝他们走来的那人,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是的,他的霍大哥,天下第一!
第六十二章 天才儿童 【前尘篇】
都说夏家小少主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三岁能御剑,五岁能屠灵。
刚过完六岁的生日,便被猎灵师学院破格录取,成为学院史上入学年纪最小的学生。
这一记录维持了整整三十年,后来被他的表外甥一举打破——那一年,夏泓的表外甥三岁。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可夏泓这个前浪并不服气,他本人坚决拒绝承认这一新纪录。
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得很,整件事背后有大大的猫腻。
众所周知,夏泓的表外甥,身世十分的华丽丽。
父亲是易家大长老,母亲是宋家准当家,表舅——也就是夏泓,传说曾经打败过烈焰的天才猎灵师,同时也是夏家的少主,下一任灵族族长。
总之,这个孩子,无论怎么讲,绝对当得起“天之骄子”四个字。
可这只是为众人所知的部分,这孩子的后台并不止于此。
任谁也想不到,易家大长老的好兄弟,也就是这孩子的干爹,竟然是王牌猎灵师烈焰。
作为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的夏泓,自然一眼看透学院录取一个三岁小屁孩这一操作背后的深深黑幕。
猎灵师学院院长和烈焰交情甚笃,笃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前者恨不得立马将院长的位子让给后者而后者嗤之以鼻这种程度。
就此,这孩子最强关系户的属性算是坐实了。
那么,乳臭未干的三岁小毛孩儿是怎么跨进的学院大门,背后的缘由,不言自明——三个字:走后门。
而对比当时的夏泓,他可是堂堂正正凭实力说话,过关斩将通过层层考核才进的学院。
虽说当年协会和三家关系并不似十年后那般势同水火,但也绝不像三十年后那样相亲相爱。大概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自扫门前雪这种不咸不淡的状态。
总之,公平公正公开,他的那个记录半点水分也没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这夏泓虽是正正当当考进的学院,可他毕竟是夏家的小少爷,身份敏感,过于招摇难免会招来群众的揣测和非议。
而且,夏父考虑到儿子入学后,少不了要受到些特殊待遇,这样反而不利于他成长,与送孩子前去历练的初衷相背驰。
所以,从一开始便瞒下了儿子的身份,学院上下除了院长没有人知道夏泓来历。
夏泓本人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他虽只有六岁,可性格十分之臭屁。
小小年纪却很有自己的想法:门第家世他从不放在眼里,他夏泓只用实力说话,也只服强者。
来猎灵师学院并不全是父母的安排,同时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因为在这里,他可以见到那个传说中的最强猎灵师,也就是他的偶像:烈焰。
夏泓把自己平日里睡觉一定要抱着的那只抱枕带了过来,等见了偶像就向他要签名,签在他的抱枕上,然后每天抱着入睡,用以自勉。
当时的他没有想到造化弄人,偶像很快就人设崩塌,而他也最终粉转黑,并持续进行了多年的脱粉回踩。
这个也是后话,暂且按下。
总之,夏泓就这么以横空出世的“天才儿童”的传奇形象入学了。
同学们都对自己喜爱又拥戴,亲切地称他“项大神”——为了隐藏身份,他入学时候用的化名:项泓。
夏泓对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十分受用。
直到有一天,半途来了个插班生,那人好巧不巧是自己亲戚,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掷地有声地唤自己:小红。
于是,自那之后,“项大神”跌落神坛,“小红”同学粉墨登场。
夏泓感到憋屈。可他又不能拿那人怎么样。
那亲戚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表哥——易家少主易初勉。
说到此人,夏泓小小的拳头总是默默地捏紧,然后又默默地松开。
他这个表哥,堪堪只大自己一岁。
可夏泓总觉得,易初勉的身体里住了一个七十岁的灵魂,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他夏泓从没有怕过任何人,易初勉算是头一个。
四岁以前,夏泓对这个表哥没有什么印象。
易初勉虽然偶尔会过来串门,自己有时也被母亲带着去他家坐坐,可二人并无什么交集。
因为易初勉总是板着脸,不搭理人。夏泓虽然活泼爱闹,但也不是那种拿热脸贴冷屁股的没眼色孩子。
直到四岁那年的某一天,夏泓正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不要问泥巴有什么好玩的,现在的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泥巴就是有着莫名其妙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面前突然出现一双脚。
夏泓抬头去看,只见易初勉垂眸看着自己,他说:“我妈让我来陪你玩。”
不是“我来陪你玩”,而是“我妈让我来陪你玩”。三个字的差别,其中的意义天差地别。
可粗神经如夏泓,压根儿察觉不到其中的暗潮汹涌。
他只觉得,自己果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个棺材脸的表哥也无法抵抗自己的魅力。臭屁小孩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仰着脸冲易初勉笑得一脸灿烂。
易初勉回了他一个笑——事后夏泓回想起来,才晓得那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冷笑。
“你在玩什么。”易初勉在他身旁蹲下来,问。
夏泓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营养,手里捧起一抔泥沙:“玩泥巴呀。”说着把手里的泥递过去,献宝一般:“给你,我们一起来堆一座城堡吧。”
易初勉垂眼看着夏泓手里脏兮兮的泥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突然一个倾身,把脸扎进了那堆泥里。
夏泓幼小的心灵陷入了震惊和迷惑:这是什么新玩法么,也太奇怪了点吧……
他就那样举着那捧泥,僵愣在原地。
似乎是为了让泥在脸上糊得更均匀,易初勉还在他的手心里转了转脸。
夏泓看着易初勉抬起头来,不得不说,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棺材脸此时糊满了泥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
于是夏泓手上的泥再也捧不住,撒开手捧腹大笑起来。
易初勉面无表情看着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然后妈妈和舅母她们就来了。
俩人本来是要去厨房准备午饭的,路过时候听到夏泓爽朗开怀的笑声,便一起过来瞧瞧。
二人看见夏泓笑得这么开心,觉得两个孩子难得能玩得这么好,露出了欣慰的笑。
然而当易初勉转过头去,夏泓看见二人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六十三章 那个超龄生【前尘篇】
易初勉站起身,直直就奔向了——舅母的怀抱。
这模样,好似刚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
晚上夏泓就被妈妈苦口婆心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不能欺负表哥,要相亲相爱。
夏泓委屈,解释道:是他自己把脸埋进泥巴里的!
夏母明显不高兴了:调皮捣蛋就算了,怎么还撒谎。
夏泓百口莫辩:我没撒谎!
夏母动了气:他自己弄得,他哭什么。敢做不敢担,羞羞不要脸。
夏泓这才知道那厮竟然还哭了,要强如夏泓,哪里听得“敢做不敢担”这样的指责,一时间又气又委屈,实在忍不住,急得“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了不得,紧接着就大病了一场,这病来得又急又凶,险些丢了小命。
期间父母病急乱投医,带他去算命,那大师说他命格里阳气过胜,过刚易折。
父母一听,深以为然,询问对策。
大师沉吟,道:倒也不难,从今往后,将这孩子当作女娃来养,直到过了十八岁,方可化解。
于是,夏泓自此便开始留起了长发,穿起了裙子,生日礼物是眼花缭乱的发夹头绳公主裙。
这笔账他自然算到了易初勉的头上。
可憋屈的是夏泓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每次易初勉看他的眼神都让他瑟瑟发抖——打架他完全没有在怕,可是这厮阴险卑鄙的手段他领教过一次,再也不想领教第二次。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却没想到冤家路窄,二人做起了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你剪头发了。”
易初勉竟然主动搭话,夏泓一时惊恐。
“嗯。”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慌得一批。
因为要上学了,不比在家里,夏父夏母终于让孩子剪了头发。但回头就买了一顶假发备着,让夏泓在家里戴——他当然不会把这个告诉易初勉。
每一次这厮看见自己的头发和裙子,神情都十分的欠揍。
夏泓心里没底——他该不会把自己穿女装扎辫子的事情抖出来吧。
***
这天夏泓如往常那般姗姗来迟。
却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好些同学一见他,眼神躲闪,面上像是在憋笑,表情很是古怪。
而且大家叫自己“小红”的时候,腔调也十分反常。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夏泓在厕所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公主裙”“马尾辫”这些关键词。
他当即冲出隔间,质问那二人。
他们是甲子班,最初级的修习阶段,大部分同学年纪大概十岁上下。
夏泓是最小的那个,个头要矮上许多,气势上自然就矮人一头。
可他是学院风云人物,同时也是导师眼前的大红人,大家平日里都捧着他,并不会有意得罪。
那二人于是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他们在谈论的是最近疯传的一张照片。
然后夏泓在二人的手机里看到了那张照片:里面的自己可不就是梳着马尾辫,穿着公主裙么。
他出离了愤怒,一手抢过手机,气势汹汹去找易初勉,把手机怼在易初勉面前:“你什么意思!做什么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
夏泓直觉是易初勉干的好事,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糗事。
但他没有细想,易初勉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周围人议论纷纷。
易初勉看了照片几秒,然后说:“这不是你妹妹么。”
夏泓愣住。
他眨了眨眼,对上易初勉的眼神,愣了好一阵,会过意来,说:“是,是啊……是我妹妹。”
于是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夏泓冷静下来,觉得是自己冤枉了易初勉,但他对于易初勉竟然大发慈悲给自己解围这件事十分不解。
于是他去请教了当事人。
易初勉是这么答的:我可以欺负你,但是别人不可以。
夏泓:“……”
夏泓忽然想起来妈妈在得知自己和易初勉一个班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你和阿勉是兄弟,兄弟之间关上门打打闹闹不要紧,但是出了家门,面对外人的时候要团结一致,互相帮助,知道吗。
他当时不以为然,此刻却感到幼小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动了。
于是夏泓决定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正式原谅易初勉。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在他背后搞小动作的小人。
***
经过层层逼问,夏泓查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平日里夏泓最是眼高于顶,同学里就没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但此人他倒是很快将他的名字和他的脸对上了号。
这人名叫霍衍,十五岁,超龄生一枚。
和夏泓恰恰相反,夏泓是天才,他则是庸才。
十五岁才被录取进入甲子班,像这种超龄生,一般都经历过多次重考。
而录取其实也并不意味着什么,他很快就会在残酷的筛选竞争中被淘汰出局。
所以一般这样的同学都比较低调自卑。
但这位老兄不一般,他平日里姿态狂得很,如果说夏泓是眼高于顶,那这位老兄的眼简直高过天花板越过喜马拉雅。
他一向独来独往,拿鼻孔看人,面上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这些蝼蚁都不配和老子搭话”的嚣张神情。
总之,十分不讨喜。但同时,存在感极强。
得知是他,夏泓有些惊讶,他十分不解:为什么?他俩连话都没讲过一句,什么仇什么怨……
经过一番苦思,夏泓得出结论:霍衍的动机很单纯,就是嫉妒,他嫉妒自己。
我们不难发现,夏泓这一番苦思,仍然跳过了霍衍怎么会有自己的照片这个关键问题。
夏泓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他找到霍衍,对他说:“你对我做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是这是很卑鄙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父亲教导过夏泓:强者生来就是要保护弱者的,你很强,要学会去关照那些比你弱的人。
他谨记教诲,说完这句话之后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就在刚刚,身为强者的自己宽宏大量地关照了这位弱者。
按照剧本,对方应该感激涕零幡然忏悔。
然而……对面的哥们儿手里似乎并没有剧本。
夏泓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霍衍听到这句话之后看自己的眼神。
因为比对方矮太多,夏泓只能仰着脖子去看他,而霍衍垂着眼皮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他的眼神让六岁的夏泓感觉自己像个傻×。
从没有人像这样看自己——虽然只要夏泓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表哥易初勉对上他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只
不过比较含蓄,不像霍衍这般嚣张且具侵略性。
对方没有开口说一句脏话,可夏泓却分明感觉被人以最难听的言辞辱骂了一通。
总之,夏泓幼小的心灵在这一刻受到了创伤。
第六十四章 疯狗【前尘篇】
夏泓:“现在几点。”
易初勉抬头看教室前的时钟:“十点半。”
猎灵学院施行晚课制度,晚上七点到十一点。
就快要放学了,夏泓心里愈发地打起了鼓,如坐针毡。
甲子班基本上是一些文化理论课,夏泓虽然并不感冒,但也一直很安分地认真学习。
今天这样心不在焉,是因为放学后的一场约架。
约架的对象是——霍衍。
他那天明明是去和解的,至于怎么发展成了约架……
当时夏泓说完那句自觉宽宏大量的话之后,霍衍垂眸看着他,说:“你几岁。”
夏泓下意识答道:“六岁。”
霍衍默了。
夏泓直觉这个沉默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然后他看见霍衍挑眉:“小屁孩。”他伸手,在夏泓的头顶虚虚一比划,“太矮了,不约。”
夏泓没明白他说的不约是什么意思,但是“小屁孩”、“太矮了”这两个词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夏泓是班上年纪最小的。这一点他一直耿耿于怀。
就像他是个子最矮的那个一样。对此他也十分在意。
自己很强——自打夏泓记事以来,这个事情就不断地被身边的人认证,同时他自己对此也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
所谓强者,就该受万众瞩目,无论何时都保持优越。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为一个事情感到矛盾郁闷:年纪和个头是夏泓优越人生中的两大败笔,而经过实践的检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无可奈何。
霍衍短短两句话,可谓是精准无比地触到了夏泓雷区。
夏泓小嘴一抿,霸气道:“约不约我说了算。就约今晚放学后,小操场见,不来是小狗。”
狠话放下了,夏泓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和霍衍刚刚“约”下的是什么。
回去问霍衍显得太蠢了,而且气势也会一下子弱下来。
于是夏泓去找班上同学打探。
这一打探,他才知道:霍衍,其实也算得上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了。
这厮几乎天天和人打架,简直就是个暴力狂。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能动手就不哔哔,极其不友好,宛若一条疯狗。
所以,夏泓和霍衍约下的,不是别的,就是约架。
***
夏泓:“打架的事不要告诉我爸妈。”
易初勉:“嗯。”
夏泓:“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易初勉:“等下加油。”
夏泓:“……”
放学的铃声响起。
整个教室的人像跑道上的选手,哨一响,拔足狂奔。
一瞬间,教室里只剩下夏泓和易初勉。
原来,“天才儿童”夏泓要和“疯狗”霍衍单挑的消息,不过半天时间,已经传遍了学院。
他们这都是飞奔去小操场,抢占最佳观战区域。
夏泓:“……”
***
二十分钟过去了。
霍衍还是没有出现。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纷纷。
“临阵退缩,没想到疯狗竟也有怂的时候。”
“哼,他算个什么东西,就一叛族罪人的孽种。和项大神叫板,他也配?不来还算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来了,那就是四个字:自取其辱。”
“他平日里都是假狂,欺善怕恶,挑软柿子捏罢了。不懂夹着尾巴做人,这下好了,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我倒是盼着他能来,好亲眼见证一下项大神是怎么教他做人的。”
“没错,录下来发到班群和学院群里,看他以后还拿不拿鼻孔看人。”
……
夏泓清了清嗓子:“再等最后五分钟,他要是不来,那今天就算他输了。”
说完这话,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夏泓倒也不是怕霍衍,只是搞出这么大动静,院长那边肯定会知道。他一知道,就等于夏父夏母也知道了。
夏母倒也还好,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两句也就完事了。
可夏父是个暴脾气,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夏泓任性妄为,要是晓得自己和人打架,那铁定要老拳伺候。其实挨打他也不是那么怕,真正让他瑟瑟发抖的是被揍完之后,自己还得穿上女装带上假发踩着会发光的粉色凉鞋被管家领着上街去游行示众。
总之,这架,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打。
“到点儿了吗。”他问一边的易初勉。
易初勉看了看表:“还有三十秒。”
夏泓:“……”倒也不必如此严谨(ーー;)
就在夏泓在心里默默数着秒的时候,他瞧见对面有动静。
有个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这场约架的另一主人公——霍衍。
夏泓突然想打自己嘴巴子……等什么五分钟!等三分钟不好吗!
小操场边上的路灯是出了名的亮瞎眼,保守估计装的是八百瓦大灯泡。
不大的空间被照得十分敞亮。
霍衍脸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强光照射下也是一览无余——这模样,明显是刚刚恶战过一场。
夏泓就想:这哥们儿也忒虎了点,约架还搞流水席呢,打完这场打下场?行程也排得太满了些吧。是个狠人。
他一时更加为难。
打吧,明摆着占人便宜。不打吧,那岂不是等于认输?
夏泓一时骑虎难下,去问易初勉:“怎么办。”
易初勉:“这架打不了,他马上要倒。”
夏泓将信将疑,去看霍衍。
果然见他步子十分迟滞吃力,全身上下都是血污,狼狈得很。
霍衍在离夏泓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微扬下巴,朝他伸出手,勾了勾食指,意思是:放马过来。
夏泓一时恍惚。
这人的模样分明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丧家之犬。
可他却感觉站在面前的依然是上午那个嚣张至极的霍衍——甚至更甚,他身上的气焰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加势盛了些。
狼狈,却不落魄。
夏泓突然觉得,很想和他打一架,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夏泓朝着霍衍冲过去,冲到近前刚准备出手的时候,他发觉眼前的人摇摇欲坠着就要向自己倒过来。
夏泓冲得猛,惯性大,一时刹不住脚,也来不及闪身,于是他就这么华丽丽地——被泰山压顶了。
倒地之后发现自己脸被结结实实压在对方的肚子下面,霍衍那句“太矮了”开始在夏泓的脑海里鬼畜地重复响起。
他幼小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重创。
第六十五章 大事件【前尘篇】
夏泓当晚回到家里,冷静地重新梳理了一下这整件事。
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霍衍怎么会有自己的私照?
夏泓本不是个严谨多思的小孩,他惯常凭冲动行事。
这次之所以会破天荒地开始思考,是因为今天在小操场上的那个倔强身影让他稚嫩的内心出现了某种动摇。
他潜意识里开始怀疑,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在背地里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么?
当然,单纯的夏泓同学此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些复杂细腻的小心思,他只是听凭感觉,在饭桌上质问起了父亲母亲。
为了表示对夏泓学业的支持和鼓励,族长和族长夫人决定和儿子一起饿肚子,并且执意要等到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所以自打小少爷进了学院,夏家的晚饭时间就被推迟到了十一点半。
但是每天两到三次的丰盛下午茶——管家都默默看在眼里,所以晚饭的量他会让厨房酌情调整。
夏泓:“爸你怎么吃这么少。”
夏父的食量夏泓一直看在眼里,最近晚饭似乎胃口都不好,吃得很少。
夏母倒是本来就吃得不多。
夏族长一本正经:“饿过头了,没胃口。”
夏泓懂事道:“你们可以不用等我一起吃的,让管家备了我的饭就行。”
夏族长义正言辞:“不行,儿子饿着肚子奋发学习,做父母的怎么能够在家好吃好喝。泓儿,爸爸妈妈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学业。”
夏泓听了这话,莫名有那么点心虚……他倒也没有饿着肚子,同学们投喂的热情十分高昂,他抽屉里充斥着琳琅满目的小零食。至于奋发学习……好吧,从明天开始尽量奋发一点吧——夏泓暗自下定决心。
他扒了两口饭,突然说:“班上同学都在传我的女装照片。”
对面传来筷子掉地上的声音。
族长夫人小心翼翼:“他们……说什么没有啊。”
夏泓:“也没有。易初勉说照片上的是我妹妹。他们信了。”
族长夫人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这个事,是妈妈的错。你们院长说要你一张照片,也没说干什么用的,我随手就给了一张。后来才发现不对,说要一寸照,贴在学籍证上的。很快就换过来了,没想到还是传开了。不过好在你表哥机灵,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周末邀请他过来吃个饭吧,新来的厨子手艺了不得。阿勉不是爱吃牛排么,这个大厨做全熟牛排也很有一手,中心不见一点血色,多汁鲜嫩,他肯定喜欢。”
对于母亲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个事,毫无愧意甚至满心只想着让他的宝贝侄子吃到可口的牛排——夏泓也只能默默认了。
他心里想着明天要怎么面对霍衍,嘴上含糊回道:“好。”
***
第二天,夏泓对易初勉说:“我误会霍衍了,照片是我妈妈给错了,和他没关系。”
易初勉:“哦。”
夏泓:“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易初勉:“早猜到了。”
夏泓:“……那为什么没和我说。”
易初勉:“我说了有什么好处。”
夏泓气急:“那你不说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看热闹。”易初勉认真答道。
所以昨天全程易初勉的内心大概就是:打起来!打起来!怎么还不打起来!
夏泓:“……”
“说起来,他今天不来了么。”夏泓瞥了一眼后排的那个空座位。
易初勉:“伤得不轻,少说要躺一天。”
夏泓:“你说,他怎么那么爱打架?打架好玩儿么。”
易初勉偏过头看他,这眼神让夏泓觉得有点儿熟悉,他说:“你还小,不懂。”
夏泓:“……”他无语: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好么!显摆啥!
但六岁的夏泓有很多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易初勉七岁的躯壳里,其实住着个七十岁的苍老灵魂。
***
霍衍连续三天没有出现。
而在他现身之前,关于他的一条爆炸性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学院上下。
霍衍,这个甲子班还没修完的超龄生,向烈焰发出了挑战函。
新闻越短,事情越大。
而要理解这个事情究竟有多大,我们需要对其后的背景做一些科普。
首先,猎灵师学院施行考核升级制。学院修习班一共分为六十个等级,用干支法排序,甲子为入门,癸亥可封神。升级制灵活变通,学员可以随时参加任意修习班对应的考核,只要通过,就能跻身为其中一员。
所以跳级是常规操作——目前最华丽的跳级记录是从甲子一跃到癸未,当然大家一致认为这个记录会在三个月后被“天才儿童”夏泓打破。
甲子班不同于其他修习班,每位学员必须修习满三个月之后才能参加升级考核。
对于这种安排,院长给出的官方解释是:“都说万事开头难,我不认同。无论什么事,作为门外汉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律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初初踏入门槛的那一段时间,我们所接触到的,也仅仅皮毛而已。不难,真心一点都不难,没什么事比开头更简单了。但是,我要说的是,你能不能进入癸亥班,完全取决于你怎么对待甲子班。路还不会走就想要飞?没准还真就能飞起来。但能飞多远?不好说,说了要打击你们的积极性。总之,一步一个脚印走踏实,等到将来的某一天蓦然回首,你会由衷感谢自己在甲子班度过的这三个月。”
这是顾院长在迎新大会致辞中的一段话。
后来霍衍对此给出的评价是:官腔打得飞起,做作到令人发指。
他一针见血地揭露了这一操作背后的真正动机:一开始本没有这个规定,只不过后来学院发现,很多甲子班学生考核不通过大受打击愤然退学。
好不容易招来的学生(绵羊),凳子还没坐热就走了怎么行(羊毛还没来得及薅就跑了怎么行)。
于是我们顾院长一拍脑袋,计上心来,定下了这么一条规矩。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要退学,那也能保证学院小卖部和食堂至少三个月的好行情,部分学员的住校费用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总之就是,要走可以,走之前,得先让学院结结实实薅把羊毛。
第六十六章 关于烈焰【前尘篇】
但是大家都被顾会长声情并茂的演讲所蒙蔽,没有人对这条规定提出过异议。
再加上学院不仅是最权威的猎灵师培训机构,背后还靠着协会这棵大树。
说句不好听的,只看见大家为了挤进来争得头破血流,可没见过学院为挽留哪位学生苦苦哀求。
总之,就算对某些规定不满,也没有人敢造次。
所以,就算是夏泓这种不世出的天才,也得老老实实和大家一起过完这三个月。
***
然后,我们讲一讲烈焰。
烈焰何许人?
此人了不得。
史上第一位猎灵师——短短八个字,根本不足以体现这位仁兄的丰功伟绩和历史地位。
据族史记载,在猎灵师出现之前,灵族很长时间以来都处于被恶灵支配的恐惧之中。
面对恶灵的肆虐和迫害,族人束手无策唯有等死。
那时候的灵族同胞们,毫无尊严可言,不过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物而已——他们逐渐陷入了麻木的绝望里,在绝望里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整个灵族的宿命。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的云彩,一个男人只身来到长老别院的门前,声称自己能够让灵犀剑出鞘。
自从三大家族张贴了公榜之后,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人像他这样跑来应征。
看门的小厮对此见怪不怪。其中一个只当他又是来蹭吃蹭喝的,挥着手不耐地要将人赶走。
旁边站着的白净小厮冷眼瞧着那男人——虽着着粗布素衣,可长身玉立,仪态不凡。面阔颐重,相貌堂堂,眉眼间有凌厉坚毅之气。
他抬手挡下旁边同伴,对着那男人郑重做了一揖,将男人请进了院门。
当时这位小厮并不知道,他领着男人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彻底改写了历史。灵族族人就此,迎来了命运的转捩点。
所谓:灵犀剑一出,且听,万鬼同哭。
在那个黄昏,来自深渊的恶灵哀啸之声回响于每一个灵族族人的耳畔,经久不息。
这是一个信号,告诉他们,待宰的猎物堆里,出了个猎人。
他会手握长锋一往无前,带领着他们冲出这仿佛诅咒一般的无望重围。
这便是烈焰,灵犀剑的主人,阖族的精神领袖,史上第一位猎灵师。
可此人神秘至极。族史上虽对其功绩和地位极尽笔墨,关于他的来历却连只言片语也找不到。
而且,烈焰常年以标志性的独角面具示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
按照史书记载,这烈焰,少说也有一千岁了。
相对于长生不老,永生不死,还有一种流传已久的说法:烈焰是一个身份,而不是一个人。
由此,也有人揣测,猎灵学院的挑战制度名为友谊切磋,实质是在物色“烈焰”的接班人。
此说倒也并不是无妄之言。
猎灵学院的创始人,追究起来,其实并不是学院院史上那位“史光明”老先生。
开创了学院的真正祖师爷,不是别人,还是这位烈焰大神。
他最初只是收了几名弟子,并没有要开学塾的意思。
我们往往会发现,越是德高望重的宗师级人物,越是谦逊内敛。
彼时三大家族建议烈焰开创学院广树桃李,大神婉言相拒:恐力有不逮。
后来三家多番劝说,大神也觉得这是造福于族民的好事,便允下了。只不过开办学院的大小事宜全权交给了大弟子史光明和名下的那些得意门生,校长也让他这大弟子挂的名。众多门生慕名而来,烈焰偶尔开堂讲座,但大多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这里要提一下的是,野史对这一段事迹的记载颇有些出入——面对三家的提议,烈焰拒绝得十分干脆:性子懒散,无心事务。多言无益,还请速回。
至于之后为何还是创立了学院,相关野史的说法是,他那大弟子一腔热血,有志发扬光大所学所悟,造福于广大族民,便先斩后奏地以烈焰之名建了所学塾。后被烈焰知晓了,将其臭骂了一通,坚持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剔除。之后耐不过弟子们的软磨硬泡,偶尔会在学院露露脸讲讲学,但每次都不情不愿不高不兴的样子就是了。
总之,不管哪种说法,烈焰都是猎灵学院当之无愧的祖师爷。
而如果他真的要找接班人的话,从学院的学生里挑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但这种说法其实压根立不住脚。
学院的挑战制度由来已久。直至目前,已有数不清的热血之士向烈焰发出过挑战,而后者也都一一应战。
但是,这些挑战者无一例外地成为了烈焰的手下败将。
如此说,这么些年来,其实根本没有一个人够格接过他手里的火炬。
但是又有人说了,评定标准不一定就是打败烈焰,也有可能是在这些挑战者中挑选有潜力有天赋的作为接班人栽培并暗中进行交接。
总之,来到学院的每一位学员,终极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够和烈焰一战,不求赢得轰轰烈烈,但求输得漂漂亮亮。
那么,根据挑战制的规则,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向烈焰发出挑战。
至于霍衍的这一操作为什么让全院炸了锅,无非是因为他这种情况,极其特殊。实在是前无古人,恐怕很长时间内也后无来者。
首先,挑战制对挑战者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单单一条:必须修完甲子班的课程,结业之后才有挑战资格。
霍衍是不符合的。
其次,同一人至多只能发起三次挑战。所以学员们一般都会进修到高阶猎灵师之后再发出挑战函。而且如果挑战者过于低阶的话,那肯定要被大家讥讽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且要被指责对烈焰不敬。
而霍衍,不要说低阶猎灵师,他甚至只配被称作“菜鸟”——这还是抬举他了。
最后,霍衍不但是超龄生,他的出身也多遭非议,本身就是话题人物,还搞这么招黑的大动作,自然一时之间,臭名昭著。
可就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霍衍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又传来一个重磅消息——
院长破格收了霍衍的挑战函,转交给了烈焰。
而更加惊掉众人下巴的是:烈焰大神欣然应战,并感叹后生可畏。
但为了不坏了规矩,将应战时间定在了三个月后——霍衍甲子班结业的时候。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整个学院上下的学生们陷入了“震撼我全家”和“黑人问号脸”的凌乱中。
但很快,群众冷静了下来,他们开始不约而同地辟谣:假消息,传谣者司马。
要知道,传谣一时爽,一直传一直爽。
相对的,辟谣火葬场,鬼才听你讲。
像这种群体性的大规模辟谣是极其罕见的,可谓一大奇观。
总之,就这样,大家重整炮火,再一次将火力集中在了炮轰霍衍同学这件事上。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他更加好奇的,是霍衍这个人本身。
第六十七章 所谓强者【前尘篇】
半个月的磨合(摸鱼)期眼看着就要过去,甲子班要正式开始小组化修习。
三人一小组,除非组员退学,否则小组阵容不可变更,一直维持到结业考。
分组这件事,大家都非常重视,因为这关系到结业考的成绩。
按照规定,每位小组成员的最后得分是三人总成绩的平均值。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组里有一个拖后腿的,那整个组的成绩都会被拉低。
而分组的机制,可以说既自由又刺激:自行组合,敲定上报。
自从分组通知下达那天开始,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就此打响,可谓暗潮涌动,血雨腥风。
而夏泓这边,可以说是这场战役的焦点。
大家都盼着能抱上大佬大腿,但又深知大佬只有两条腿,所以一边无望地盼着一边密切地关注着究竟是哪两个幸运儿能得到夏泓垂青。
其实,其中一个大家基本上心里有数——不是别人,正是大佬的表哥兼同桌:易初勉。
关于易初勉的八卦大家平日里也没少聊。
夏泓风头太盛,以致于众人常常会忽略一个事实:其实这位,也是不折不扣的碾压级的大佬。
易初勉不过七岁,如果不是夏泓,他就是打破记录的那个人——在他们之前,学院录取的最小年纪是八岁。
而且据说易初勉来历不简单,错过了开班期还能插班空降,像这样搞特殊的,必须和院长关系不菲。
总之,不管是夏泓,还是易初勉,都是王者级别。
俩人组队,那是强强联合,无所谓谁抱谁大腿——俩位的腿都够粗的。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倒要看看,是哪个鸿运当头的哥们儿能有幸一口气抱上这四条墙柱般粗的大腿。
夏泓这个当事人对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浑然未觉。
他一概拒绝了目前为止所有的组队申请。
因为他已经有了目标人选。他在等。
可是等啊等,全班都来了一遍,独独那人没有半点动静。
***
照片事件之后,夏泓找到那个污蔑霍衍的人。
然后那人说他也是听说的。
夏泓问:听谁说的。
他指认了另一个同学。
夏泓便又去问另一个同学。
如此,一个接一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家都是听说的。
夏泓原意是查清楚这个事情,还霍衍一个公道——怎么说也是自己冤枉了他,夏泓心里总是忍不住有些在意。
可越去了解,越发现,霍衍对于班上同学而言,大概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虽说自己之前也有些看不顺眼这位老兄过于嚣张的姿态,可他还是无法理解,是什么让这些人同仇敌忾地,如此仇视霍衍。
他又想起那个晚上,霍衍拨开人群,浑身是伤地朝自己走来的画面。
大家都不叫霍衍的名字,他们一般称他为“疯狗”、“超龄生”、“大废物”、“大垃圾”……诸如此类带有侮辱性质的词语。
可夏泓怎么也无法把这些标签和他看到的霍衍联系在一起。
***
夏泓的床头故事和平常小孩儿有点儿不一样。
每天睡前,夏父都会给他讲族史上各大传奇人物的伟大事迹,绘声绘色,抑扬顿挫。
讲述得过于生动精彩,以致于夏泓每晚都要躺在床上烙好一会儿饼才能让澎湃的心潮渐渐平静下来,在内心默默瞻仰了各位英雄前辈一遍之后,才能踏踏实实睡过去。
他一直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真正的强者,在普罗大众的闲言碎语里行同狗彘一文不值,却在盖棺定论的史笔中功勋彪炳熠熠生辉。
他当时一点也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主要父亲说了好几个他没有听过的四字成语。夏泓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敢问——问了肯定要被骂不用功学习,于是他就不懂装懂,含糊了过去。
但夏泓直觉这句话很重要。所以他默默记下了,第二天就问了易初勉。
他觉得易初勉身体里住着的那个苍老灵魂可以完美地解答自己的疑问。
易初勉对此的解释是:“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强者,不要听别人是怎么评判他的,而要看他的行动,观察他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夏泓大致理解了。
大家对霍衍的评判:
过街老鼠,嗤之以鼻。
霍衍的行动和选择:
任由旁人指指点点,走路时候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被自己冤枉了却半句解释也没有。身负重伤也要来赴约。倒下的时候膝盖都不带软一下,就那么挺拔地砸向大地(自己)。
综上,霍衍此人,很可能就是一个强者。
因为从小耳濡目染,长期受英雄主义教育的熏陶,夏泓有着非常强烈的慕强情结——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恋的侧面表现,要说到强者,夏泓自己那叫一个当仁不让。
总之,他对强者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和接近欲。
夏泓决定,无论如何,要把霍衍拉入自己的队伍。
既然霍衍不来找自己,没关系,那他就亲自去找霍衍,一样的。
“你说,如果我去找霍衍加入我们,他会来么。”夏泓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没底,自己明明那么抢手,可面对霍衍,历史教训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易初勉:“不会。”
夏泓:“……为什么。”
易初勉言简意赅:“你冤枉过他。”
夏泓想了想,说:“那如果我向他道歉的话,他会来么。”
易初勉:“五成。”
夏泓一咬牙:“那如果我威胁强迫他加入,几成?”
易初勉:“十成。”
夏泓眼中亮起光。
“我说的是你被打的概率。”易初勉补充道。
夏泓:“……”
关于道歉这件事,夏泓其实是有心理障碍的。
总觉得这样有点儿没面子。
所以他本来的打算是,找到那个污蔑霍衍的人,拉着他去赔罪。
可那人也是道听途说,罪魁祸首又追问不出来。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于轻易听信谣言。
夏母有言:道歉不丢人,明明自己做错了,还厚着脸皮不承认那才叫丢人。
他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去找霍衍道歉。
第六十八章 随便
夏泓搬了张椅子坐在教室门口,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朝他热情地打招呼:“项大神!”
他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直到有个人大步流星径直走过他的面前。
夏泓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脸——所谓走路生风大抵如此吧,那人从跟前经过的时候,一阵风凌厉地扫过脸颊,像个微弱的耳光——此人的攻击性还真是在方方面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没看清脸,夏泓还是一瞬间就锁定了他——是他,就是他,自己在堵的人。
他当即跳起身,三步并两步拦在霍衍面前。
对方刹住步子,朝后退了半步,低头看夏泓。
又是这种眼神——轻蔑又不耐。夏泓十分不爽。
但他可以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对自己说。
夏泓:“照片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夏泓毫无障碍地念出了准备了许久的台词。
只是他的语气十分之生硬,不像来道歉的,倒是像极了讨债的。
可夏泓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拿捏语气,他觉得自己能像这样郑重地专门堵人道歉,已经是诚意十足了。
所以,别的他完全不担心,化干戈为玉帛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紧接着就可以顺水推舟发出组队邀请了。
夏泓算盘打得叮当响。
然后他就看到,霍衍脸上毫无波澜,他连嘴都没张,极其冷淡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嗯……嗯????!
这是什么意思?
夏泓过于震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os念了出来。
霍衍:“意思就是,没必要道歉,我不会接受。”
夏泓急道:“为什么?”道歉被拒确实有点儿打击到夏泓。可他第一反应其实是组队的事要黄。
霍衍:“我乐意。”
夏泓:“……”
果然,此人脾气又臭又硬。
夏泓几乎能够预想到邀请发出之后霍衍一脸的嗤之以鼻。
他一下子沮丧起来,垂下头,原本准备好的激昂壮阔的邀请辞只化作一句蔫了吧唧的:“那我要是邀请你加入我们小组你肯定也不会接受吧。”
谁知霍衍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夏泓不解地抬头:“分小组啊。你不知道吗。三人一组。我能玩什么花样,就是想拉你进我们组啊。”
霍衍定定看了他几秒,是探究的眼神,但很快,他说:“好。我加入。”
夏泓愣住,缓缓咧出一个笑:“真的?”
霍衍:“嗯。”
同样是一个单音节,但这一声简直不要美妙太多。
夏泓:“那就这么说定了,签字画押。”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和笔。
霍衍接过:“就这么确信我一定会加入?”
夏泓:“五成把握。准备充分一些总是好的嘛。”他看着霍衍行云流水地签了名字,突然问:“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道歉却愿意加入我的小组?”
霍衍将名单和笔递过来:“这个重要么。”
夏泓想了想。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道歉,道歉只不过是为了增加拉人入伙的成功率。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别的,自然是——
“不重要。”夏泓接过,看着名单上霍衍的签名,笑得一本满足。
“另外,小组组长是我,你要是有其他人选可以提。”夏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提是可以提,不过小爷不会采纳就是了。白纸黑字的,看你往哪跑。
霍衍垂着眼,吐出两个字:“随便。”
***
小组名单公布之后,举座哗然。
那个绝不可能的名字赫然与夏泓、易初勉摆在了一起。
一时之间揣测纷纷。
主要是以下几种说法:
一、项大神强者风范,见霍衍被孤立,慨然施以援手,此举性质再纯洁不过,扶贫做慈善罢了。
二、强者最怕的是什么?是无敌吗?不,是无聊。两位大神觉得常规副本过于easy,于是自动升级副本难度,带上个菜鸡组队,以此来证明:没有他们带不动的队友。这么看,此举性质也十分单纯:寻刺激找乐子而已。
三、这条就涉及阴谋论了:霍衍这厮使了阴招,迫使二人与其组队。
但不管哪一种说法,霍衍扮演的一律是丑角。
霍衍这个众人眼中的跳梁小丑非但没有借此一举翻身,反而招致了许多路人的反感和眼红。
夏泓听说有人要在今晚放学后堵霍衍,他心下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借机挽回自己在霍衍心目中的坏印象。大家以后都是要并肩作战的,关系太僵总是不好的。而自己又是组长,搞好组内关系,责无旁贷。
于是他硬是拉上了易初勉一起去,理由是:他也是小组的一份子,不能对组员的安危置之不理。
易初勉回了他一个冷漠的斜眼。但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一路跟着霍衍,在经过学校后面的公厕时看见他被一群人掳进了男厕。
夏泓一跺脚:“走!”拔腿就冲在了前面。
易初勉悠悠地跟了上去。
二人进去,就看见霍衍被一群小年轻围着揍,而他牢牢抱住头,整个身体缩成一团,一副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
夏泓怔了一怔,二话不说冲上去,对着那些大多比他高至少一个头的人一通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
厕所里的灯光昏暗,加上场面混乱,没有人认出夏泓。
所以大家也都半点没客气地蒙头盖脸冲着夏泓一顿拳脚招呼。
易初勉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终于还是加入了混战。
和夏泓不同,他是练过的,个头虽小,可一招一式里皆是章法,下手快准狠。加上身形灵活,脚下步法凌厉,面对围攻,也能来个蝴蝶穿花,游刃有余。
夏泓这边手忙脚乱,瞧见易初勉那边华丽丽的操作,愣是空出手来鼓掌叫好:“阿勉你真行!”
然后肩膀上就挨了一肘子。他吃痛跪趴在地,眼睁睁瞧着易初勉掂了几步,远远地飞起一脚,直飞过夏泓头顶,冲着他身后那人一个飞踢,把人踢出去老远。
夏泓痛得龇牙咧嘴地,再次一拍巴掌:“漂亮!”
易初勉回身抬手赏了他一记爆栗:“还不起来。”
他拉起夏泓,叫上霍衍:“走!”
第六十九章 明察秋毫
三人狂奔了一段,在一家关门的报亭下停住。
夏泓激动道:“阿勉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简直武林高手啊!”
易初勉淡淡瞥他:“你的花拳绣腿也很不错看。”
夏泓:“……”他余光瞥到霍衍起身要走,连忙叫住:“哎,我们好歹救了你,一句谢谢也没有,就这样走?”
霍衍的背影停住。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周身气压低到夏泓都能感到阴风阵阵。
夏泓莫名其妙:“玩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嫉恶如仇见义勇为,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说完,他惊觉自己的成语词库似乎丰富了不少。有一点高兴。然而这一点高兴很快就被霍衍一扫而光,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近夏泓:“一边找茬约架,一边招呼人给我下马威。回过头装无辜道歉,拉我入你们组,动机不纯。现在这又是什么……见义勇为?说说看,在盘算什么。你们要怎么玩儿,我一概奉陪。”
夏泓愣在原地,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霍衍这段话。
但他还是不能确认,去问易初勉:“他的意思是约架那天是我找人把他提前揍了一顿?”
易初勉:“显然是。”
夏泓:“我拉他入组的动机不纯?”
易初勉:“这个难说。”
“难说你个大头鬼。我能图他什么。”夏泓炸毛,“……那你说,我们刚刚救他还能有什么盘算?”
易初勉:“这个你心里有数。”
夏泓:“你不要说的好像我图谋不轨一样!我还不是为了搞好组内关系!”
他本意是和易初勉一唱一和证明自己清白,没想到对方半点也不配合他的演出,夏泓简直百口莫辩。
长这么大敢随意给自己扣黑锅的人几乎没有,倒也是巧,唯二两人,眼下全站在他跟前了。
夏泓气鼓鼓:“霍衍,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小爷我做过的事就没有不认的!约架是一场误会,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至于特意找你茬吗。至于你说的其他的,和小爷半毛钱关系没有,小爷也绝不会认。”他越说越气,质问霍衍:“那我想问,在你眼里小爷我既然这么卑鄙,你为什么还要加入我的小组?”
霍衍倒是答得坦荡:“你虽然卑鄙,但好歹有点儿本事。”
夏泓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不太想相信,他转头问易初勉:“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虽然是一堆垃圾,但好歹有利用价值。”易初勉一针见血。
夏泓:“……”
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践踏。
夏泓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霍衍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不禁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刚才冲进去的时候,看到霍衍蜷缩在地上任人殴打,夏泓有一瞬间的不舒服。
强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算寡不敌众,也该奋起反抗才是。
而现在,他一心一意想要将霍衍作为未来并肩作战的队友,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给自己胡乱扣黑锅。
强者不该是这样的。不分是非青红,好心当做驴肝肺。
夏泓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霍衍,根本就不是什么强者,只是一个唯利是图不识好歹的小人。
一时之间,生气、失望、委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夏泓竟感到眼眶一热。
易初勉:“……你不会是要哭吧。”
夏泓愤然转身,“屁!小爷才没有!”他吸了吸鼻子,“我们走!”
二人离开。
留霍衍一人在原地。
***
第二天,霍衍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
好一会儿,回来了。
很快,夏泓和易初勉跟着被叫去。
昨晚那群人恶人先告状,说霍衍伙同两个不明身份的学院学生将他们爆揍了一顿。
院方开始调查此事。
班长领着夏泓和易初勉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请进。”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抬眼看过来,“坐吧都。”
二人落座。班长也跟着要坐下来。
“班长可以先回去。”
班长闻言,点头道:“好的,那我先走了。”
走之前说了句:“院长,项大神和易大神是冤枉的,您可不能听信霍衍血口喷人。”
院长眨了眨眼:“行,我一定明察秋毫。”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三人。
空气一时安静。
眼前的人,正是猎灵学院的院长,顾慈。
夏泓对此人颇有耳闻——不,或许应该说如雷贯耳。
夏泓打破的学院最小录取年纪纪录的保持者,不是别人,正是顾慈。
而那个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从甲子班一跃升级到癸未班的传奇人物——学院的最强跳级记录创造者,不是别人,就是顾慈。
此人而后一路凯歌,眼看着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学院创立以来第一位跻身壬戌班的学员,他却突然顿悟:自己更适合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为广大学子服务。比起成为第一个壬戌班学员,他一心立志于培养出能够取代烈焰的独一无二的癸亥班学员。
于是顾慈开始往学院管理层方向发展。
很快的,就成为了学院的一把手。
而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而已。
所谓“年少有为”,不过如此吧。
“不用紧张,找你们来,就是聊聊天。”顾慈和颜悦色,“刚刚问过霍衍了,他倒是挺干脆,直接供出了你们俩。”
夏泓撇了撇嘴,再一次为自己的识人不清感到气愤羞愧。
“他还说自己全程都是被打的那个,并没有参与斗殴。”顾慈喝了一口热茶,语气轻飘飘的。
夏泓捏紧了拳头:“霍衍说的没错,他像条狗一样被打得满地找牙也不还手。那些人,都是我揍的。”他抬头去看顾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和阿勉没关系。”
易初勉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顾慈笑了,抬手道:“夏小少爷你也用不着急着揽锅。这事儿,和易小少爷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
见夏泓疑惑看过来,顾慈合上杯盖,坐正身体:“这个事儿,也就是霍衍不知道你们俩身份,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傻到把你们推出来。主动把锅揽了,至少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得罪了你们不说,处分照样逃不了。”
第七十章 我呸
夏泓握着的拳头松开,他似乎更加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慈:“意思就是,这锅,霍衍背定了——当仁不让,舍他其谁那种。”
夏泓:“可是……可是他确实没有动手打人。”
顾慈:“怎么,他可是一点也没想过要保你们。你这是在替他说话?”
夏泓臭着脸:“谁要替他说话。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公平。”
夏泓虽然觉得霍衍这样直接供出他们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做法很令人不爽,但就事论事的话,霍衍确实没有参与斗殴,全程都是被打那个。
他并没有在帮霍衍说话,只不过看不得这种不公正的处置。
顾慈像是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出了声:“公平?什么是公平。不要说你还这么小,我也不敢说自己知道。但我明确知道的是,公平不是你们这些小少爷该考虑的东西。”他垂了垂眸,“也不是霍衍那样的人能够奢求的东西。”
夏泓像是被刺痛了,但又不知是什么刺痛了自己,他语气不太好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那我说得明白一点。”顾慈似是坐累了,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手肘搁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握在身前:“霍衍,孤儿,今年十五岁。七岁开始参加学院的入学选拔考核,至今,落榜十六次——可这十六次里,只有两次是他应得的,剩下的十四次,整整七年的闭门羹,都是三家长老特地交代我们学院额外赏赐给他的。”
“今年按照惯例又送来一碗,被我给倒了。霍衍这小子好歹算是进了这道门。可你们家里长辈们发话了——重点观察。”顾慈抬眸看坐在对面的两人,“知道重点观察是什么意思么。”
两人的表情显然是被顾慈这段话砸蒙了。
“院规明令禁止打架斗殴,情节恶劣者,从重惩处,极端恶劣者,开除学籍——那群人里好几个重伤住院的,十几个人通通咬定是霍衍挑事。这种情况下,霍衍作为重点观察对象,完全可以省去调查这一环,直接开除学籍。所谓公平,对霍衍来说,从没有存在过。”顾慈一边把玩着二人精彩的神情,一边漫不经心一般继续道:“说起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那小子很能招是非,打过几次架。可他是个有心眼的,打架的地方都有监控,而且他的表现都微妙又克制,我们总不好罚他个正当防卫。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贼得很,特意录下了和我们的谈话。所以暂时不好拿他怎么样。你们这一次倒是帮了学院个大忙,那群人闹得很凶,霍衍这头又死无对证,我们可以名正言顺不留话柄地把他开除。既给了长老们交代,又保全了学院的名声,皆大欢喜。”
片刻的沉默。
夏泓:“什么狗屁的皆大欢喜。阿勉,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屁话。”
对于顾慈,夏泓在踏进这个办公室之前,心里是寸有那么一丝好奇和仰慕的。
可现在,妥妥的大型人设崩塌现场。
此人,满嘴胡言,三观不正,人渣一枚,鉴定完毕。
易初勉:“长老们为什么要针对霍衍。”
夏泓:“你说什么呢!你相信他?!”
易初勉:“我暂时想不到他有什么欺骗我们的动机。”
顾慈:“易小少爷明鉴。至于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一个孩子……你们可以自己回家去问问令尊。这个事情,我们不过卖了三大家族一个面子而已,具体的不好过问。”
易初勉:“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顾慈的身子离开椅背,手肘支在办公桌上,笑得意味深长:“你们还小,很多事还不需要懂。可是既然入了我们学院,就是我的学生。而我的教育理念,向来不鼓吹公平公开公正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信奉的,只四个字:强者无敌。霍衍是个好苗子,我有心拉他一把。你们俩,也是好苗子。我看你们有心勾搭他,也就顺手牵个线,毕竟,那小子头铁得很,知己能给他整成冤家。我别的不敢说,看人的本事挺毒。你们仨,在我看来,未来都不可限量。”他骤然语重心长起来,“我作为院长,盼着学生们互相成就;作为个人,促成一段友情,也算是功德一桩。总之,霍衍这小子,就拜托你们了。”
***
当晚的课夏泓全程心不在焉。
他想了很多,心里乱糟糟的。
下课铃一响,夏泓就抓起书包,回头去找霍衍的身影。
没想到那厮动作更快,这会儿人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
“阿勉,走。”夏泓拽着易初勉追上去。
“……”易初勉的书包都没来得及拿就被他拽走了。
夏泓拖着易初勉,一路追上去,喊霍衍名字他却像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脚下甚至加快了步子。
“你聋了吗!小爷叫你呢!”他跑了好一段路,终于追了上来。
霍衍:“我还以为你和一般的六岁小孩不一样,至少应该懂得看人眼色。”
夏泓:“你什么意思?”
易初勉甩了甩夏泓的手,竟没有挣脱。他没好气地对夏泓说:“意思就是不想理你,让你滚远点。”他举起手腕,“松开,谢谢。”
夏泓:“……”
他哼了一声,终于松开易初勉的手,乍然看见对方的手腕被他抓得好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失声叫道:“呀!阿勉你原来这么细皮嫩肉的吗!”
易初勉:“过奖,细皮嫩肉不敢当,没你那么皮糙肉厚是真的。”
夏泓:“……”他顾不上和易初勉拌嘴,脚下三步并两步才勉强跟上霍衍的步伐,“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走。”
霍衍偏头看他一眼:“我需要说‘请问’么。有屁快放。”
夏泓:“……”
小不忍则乱大谋,夏泓深呼吸,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昨晚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导自演?”
霍衍:“昨晚的事和你们无关,我知道。”
其实霍衍有怀疑过,但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后,他发现,夏泓他们昨晚也许真的只是单纯地管了一把闲事——如果真是他们自导自演,那群人咬定霍衍一人就可以了,没道理提起还有两个同伙。
夏泓:“那你还把我和易初勉卖了?”
霍衍:“我只是实话实说。”
夏泓:“我们救了你!你没有良心吗!”夏泓就这么一路快走,一路质问,有点儿岔气,但他依旧捂着肚子顽强地穷追不舍。
霍衍:“诚实和良心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我选前者。”
夏泓:“我呸!”
第七十一章 巨眼英豪
夏泓觉得自己肺要气炸了,深呼吸道:“那我问你,那些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霍衍顿了顿:“我必须留下来。”说完又顿了一下,“说了你也不会懂。”
夏泓默默os:呵,不好意思,小爷我还真就懂了。
他看着霍衍:“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加入我们小组?”
霍衍:“这个问题我记得回答过你。”
夏泓:“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他开始气喘吁吁。妹的,腿长了不起啊!
夏泓因为过于专注于质问霍衍,完全没有看路。
前面有一级阶梯,他险些被绊个狗啃泥。
霍衍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料,将人拎了回来。
夏泓惊魂未定,“谢谢。”很快又继续追问道,“回答我。”
霍衍:“……”他终于停下步子,正色看向夏泓:“我必须留下来。”
不是“你还算有利用价值”,而是“我必须留下来”。
虽然同样是被利用,但夏泓感觉两者之间是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不一样。
六岁的夏泓有很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但是不要紧,跟着感觉走的滋味很不赖。
夏泓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霍衍这厮,到底还是个强者。
易初勉优哉游哉跟上来,夏泓对他咧出一个笑:“阿勉,我果然是个——”说到一半卡壳,陷入思考,“那什么,有个词,就说人眼睛非常大,然后眼光非常好的,叫什么来着……”
易初勉送他个白眼:“巨眼英豪。”
夏泓:“对!我可真是个巨眼英豪!”
易初勉:“……这个词一般不用来夸自己。”
夏泓:“那你快用它来夸我。”
易初勉:“……”
他们突然发现,他们站着的地方对面,就是昨晚的案发地——那个公厕。而里面这时传来可疑的动静。
夏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霍衍冷笑一声:“夜深了,杂虫出没。”
说完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就朝着公厕走去。
夏泓连忙拔腿跟上。
然后又回过头拽上易初勉。
易初勉一脸生无可恋:“……我暂时没有内急。”
二人刚到门口,就见迎面横着飞出来一人。
夏泓连忙刹住步子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还好小爷我闪得快,不然就被暗算了。”夏泓心有余悸拍拍胸口。
“劳驾小爷把您的玉足从我的鞋上挪开。”易初勉冷冷道。
夏泓连忙抬脚:“嗐,误伤,别见怪。”
说着听见里头动静越来越大,顿感不妙,两步踅进去,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原地。
霍衍以一敌十,拳脚大开大合,打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夏泓钻进混乱的人堆里,企图拉架,但无果。
最后只好也加入了战斗,一边去喊易初勉支援。
易初勉抱臂在一边立定,看了眼墙角抱膝瑟缩着的那人,眼神有些冷。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半点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在霍衍足够彪悍,不一会儿就结束了战斗。
夏泓脸上挨了几下,估摸着发酵一晚上,明儿个铁定又青又紫色彩斑斓。
他恨恨地朝易初勉瞪了一眼。
地上横七竖八撂倒一地,霍衍立在一片狼藉里,拍了拍手:“看清楚,打你们的是我,霍衍。手机拿出来,拍个照作证据,明天交到院办,铁证如山。这儿光线太寒碜,允许你们开闪光灯,把脸拍得清楚些。”
夏泓这时反应过霍衍都做了什么,走上前:“……你疯了吗!”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着必须留下来的人,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嫌自己走得不够快。
霍衍:“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果然还是小屁孩。”
夏泓:“……”○・`Д´・○
霍衍走到墙边,扶起瑟瑟发抖那人:“你是混血吧。”
易初勉闻言看过来。
那人垂着脑袋,讷讷点头。
霍衍:“觉得自己丢人么。”
那人僵了一僵,用力摇头。
“那就抬起头来。”
他缓缓抬头,看向霍衍,嗫嚅道:“谢谢你。”
霍衍:“用不着。我揍他们,不是为了你。”他定定看对方,“回家吧,很晚了。”
那人点点头,往外走的时候脚下绊了下,整个人往前猛地一个趔趄。
易初勉正站在他跟前,此时非但没有伸手扶对方,还一个侧步避开了,像是生怕被碰到。
这个细节被霍衍捕捉到,他微微眯眼,去看易初勉。
易初勉淡淡地看过来,依然抱着手臂,站得笔挺,是傲慢的姿态。
夏泓:“你就不怕被开除吗!”
霍衍垂眸,无所谓一般道:“昨天晚上,我就已经被开除了。”
***
“笃笃笃。”
“请进。”顾慈看向门口,来人是夏泓和易初勉。
顾慈:“哟,今天刮的这是什么风,又来俩尊菩萨。”
夏泓大喇喇地往里一坐:“寒暄就免了,开门见山吧。霍衍的事,我爸他们来找你谈过么。”
顾慈:“令尊他们前脚刚走。”
夏泓:“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顾慈:“那晚的事查清楚了,霍衍也是受害者。”
夏泓:“很好。”
顾慈:“但常识告诉我们,一桩斗殴事件里,不可能全都是受害者。”
夏泓了然:“没关系,该受的处分我和易初勉都受着。不过……总不至于开除吧。”
顾慈:“那当然,开除是决计不能的。不过……”
夏泓眉毛一跳:“不过什么?”
顾慈笑得微妙:“这处分,是夏小少爷你独一份的。”
“什么意思?就我一人挨罚?”
夏泓偏头去看一旁的易初勉,对方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时波澜不兴道:“我都说了,我不用来,你来就好。”
夏泓:“……”
他感觉被背叛了,咬牙道:“什么情况……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易初勉:“只能说知子莫若父。姑丈晓得你是主犯,我是被迫成为了共犯。所以找到顾院长替我说了个情。”
夏泓:“……不愧是你亲姑丈。”
易初勉:“哪里,到底是你亲爹。”
夏泓:“呵呵。”
顾慈清了清嗓子:“还有个事……”
夏泓气哼哼地:“还有什么事。”
顾慈:“昨晚学院后公厕的斗殴,听说也是夏小少爷的壮举?”
夏泓十分豪气地一点头:“没错,一并算在我头上。”
顾慈面露激赏之色:“小少爷年龄虽小,担当却不小。”
夏泓咂咂嘴:“少来。直说吧,罚什么。”
顾慈:“本来夏族长坚持从重惩处,要罚你绕操场跑十圈抄院规十遍扫厕所十周。好在宋长老和易长老好言相劝,减了一项。”
夏泓:“……”这还真是身心灵全方位立体化体罚,够狠。他试探问道:“减了哪一项?”
他私心希望是去掉了扫厕所——这个他真的想想都要撒手人寰。
然后他听到顾慈说:“啊,抱歉,刚才口误,不是减了一项,是各项减了一道。”
见夏泓似是没有听懂,顾慈贴心地补充解释道:“就是绕操场九圈抄院规九遍扫厕所九周。”
夏泓:“……好的,我知道了。”
他此刻异常的安详,可以直接驾鹤西去的那种。
第七十二章 联手
“介不介意透露一下,你们是怎么说服三位长老的。”顾慈的好奇心熊熊燃烧。
夏泓和易初勉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道:“无可奉告。”
怎么说服的?夏泓回想昨夜种种,觉得他和易初勉还真是联手干了件漂亮的大事。
夏泓其实对于几位长老会这样暗箱操作厚颜无耻地为难自己的同班同学这个事,无论如何,还是毫无真实感,完全无法接受。
别的不说,就说他爹——这位德高望重刚正不阿的一族之长,平日里一贯秉持公正,对潜规则、攀关系一类龌龊之事绝不姑息,就算是亲儿子也不例外。
就说夏泓入学院这事吧,要不是他爹从中作梗,他还能早一年被录取。
那时夏母得知夏泓一心想着进猎灵学院,喜出望外——孩子爱学习求上进,作为母亲自然欣慰。
于是她打算带儿子去参加猎灵学院一年两度的入学考试。
可她又想了,孩子年纪小,在学院里有人照看则个才好。于是找人打探了一下院长的喜好,听说他热衷美食,便每日里安排厨房换着花样做各色精致菜品和可口点心往人那儿送去。
本意呢,倒也不是说让他在考试时候给儿子放水——夏母对儿子有信心,一点也不担心考试的问题。她这么做,不过是让院长承了她这份情,日后在学院里对夏泓多多照拂。
不知怎么的,这事让夏父知道了。
他怫然大怒,和夏母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让人往送去的吃食里加了泻药,还扬言夏家对那什么劳什子猎灵学院压根瞧不上眼。
这一通操作猛如虎,狠狠得罪了学院上下。
于是夏泓那年接连两次参加考试都被学院拒绝了,理由是他没有参考资格。至于是不符合哪一条参考规则——学院任性地表示:院长看不顺眼,不让考。
之后还是夏母和夏父好说歹说解释了一番,坚决保证没有走后门拉关系的意思,又几次三番跑去和院长赔礼道歉,这才好不容易给夏泓争取到了来年的考试资格。
他堂堂一夏家少主,因为爹过于刚正古板,遭遇了这样的不公正待遇——如此荒谬之事,都不知道要找谁说理去。
所以夏泓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告知:你爹滥用职权地剥夺了一个七岁儿童的受教育权。
于是,当晚踏进家门看见他爹的时候,夏泓几乎是脱口问道:“爸,霍衍你知道么。听说是你威胁了学院那边,所以他直到今年才被录取,和我一个班。”
夏父手里拿着幅宋家送过来的水墨画,刚刚装裱好的,打算挂在客厅。
谁知被夏泓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他整个人僵住,那幅画骤然脱了手,直接砸在了他的脚上,然后哐啷一声结结实实落在地板上。
而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石化一般望向夏泓。
夏泓看着父亲的脚,担忧道:“爸,你……你没事吧。”听刚刚落地那声儿这画框应该挺沉,砸脚那一下不定得多疼。
可他爹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
夏父终于回过神来,眼神开始闪躲:“没事。”
夏泓几乎可以确定——这事是真的。
然后他就开始穷追猛打,奈何他爹半点不松口,愣是不承认。
夏泓眼见着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战略性跳过这个问题,把他打架惹事但是现在院方要把黑锅扣给霍衍的事绘声绘色告诉了他爹。
夏父一听,当即就出离了愤怒:“荒唐!谁给的院方胆子这样胡闹!”
夏泓立刻接道:“说是您给的。”
夏父:“放他娘的屁!我什么时候让他们这样颠倒是非冤枉无辜了!”
平日里端方稳重的他爹,竟急得爆了粗口。
于是夏泓再接再厉:“不是您让他们把霍衍作为重点观察对象,着重‘照顾’么。”
夏父几乎要喷火:“去他大爷的!我说的‘重点观察’能是这个意思么?我让他们重点观察可没让他们栽赃嫁祸啊!”
他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
夏泓不动声色:“可院长说这就是您的意思……”
夏父猛地一拍桌子:“你让他来!我们当面对质!这怎么就是我的意思了?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讲!他这是诋毁!是造谣!侵犯我的名誉权!”他正暴跳如雷,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夏泓:“等等……你们院长,说这是我的意思?”
夏泓点头。
夏父突然陷入沉思。他叫来管家:“你去,把老易给我叫来。”说着,又道:“老宋也一起叫来。”
管家面露难色:“族长,这都深夜了……”
夏族长面沉如水:“就说我暴毙了,让他们来奔丧,赶紧的。”
管家当即失色,整个人凌乱地去了。
夏泓在一旁:“……”倒也不必如此诅咒自己。
然后他就暗搓搓给易初勉传信:一切如你所料,进入第二战略阶段。
没错,从夏泓踏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开始——都是易初勉教他的。
易初勉分析了一番,觉得霍衍的事可能还有别的内情。
按夏族长的性子,不应该能容忍这样的事情。这个事,主要可能还是易长老的意思。
夏泓:“那你去问问你爹。”
易初勉:“不行。易长老喜怒不形于色,他如果不想让我们知道,有一千种方法糊弄我们。”
易初勉一直这样,管他爹叫“易长老”,要多生疏有多生疏。所以夏泓一直觉得,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不太和睦。
夏泓:“你有什么想法。”
他很少见易初勉像这样对一件事上心。他也莫名有种感觉:任何事,只要易初勉上心了,就一定有解决办法。
果然,易初勉给出了一个滴水不漏的方案:
夏族长性子刚直,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从他下手最易有突破。
先开门见山直接问,观察夏族长反应,他惯常耿直,所以看反应就能知道个大概。
继续追问,如果夏族长不认,也没有关系。
把霍衍背黑锅的事情添油加醋告诉他,然后不断提醒他,院方表示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夏族长越是否认,夏泓就越要咬定。话赶话就能把实话套出来,最重要的是——让他开始联想到易长老。
如此,就能进入第二战略阶段。
第七十三章 三方会谈
夏家。凌晨十二点半。会客室。长桌。
夏族长在主位坐定,左手边是宋长老,右手边是易长老。
夏泓和易初勉两个小辈陪坐一旁。
夏族长:“老易,给我一个解释。”
易长老:“让小辈们先下去。”
夏族长:“怎么,有什么他们不能听的?敢做不敢认么。”
宋长老:“好好说话。”
夏族长:“大哥,你是不知道老易他做了什么。来,你自己给大哥说说,你干的好事。”
易长老:“大惊小怪什么。我就是交代了一声学院那边,关照一下霍衍这孩子。”
夏族长:“关照?让学院憋着劲儿找人孩子的茬?揪着个错处就把人赶走?揪不着错处就给人扣黑锅?您这关照一般人还真吃不消。”
宋长老把水杯往夏族长那儿一推:“喝口水,消消气。”他看向易长老:“我们之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
易长老:“你们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之前为什么百般阻挠霍衍入学院——”他突然意识到易初勉和夏泓还在场,“让孩子们去睡觉。”
夏族长:“没关系,你敞开说。我刚刚说漏嘴了,孩子差不多都知道了。”
“……”
“……”
易长老扶额:“那也去睡觉。”
易初勉十分有眼色地起身:“那我们就先去睡了。”说着,拉着夏泓出去了。
***
宋长老:“当初不让霍衍进学院,是担心他有朝一日真的取代烈焰成为灵犀剑的持有者。可我觉得,为了这种尚未发生的事情剥夺一个孩子的梦想,实在是不妥。而且如今既然让他进了学院,又何必如此刁难,太不体面了些。”
易长老:“他怎么进的学院?还不是顾慈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先斩后奏。我知道,你们心里没主意,想着事已至此顺其自然。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只要霍衍留在猎灵学院,他就是下一任烈焰,或迟或早的事情。据我的观察,这一天甚至近在眼前。”
夏族长:“其实,你何必对一个小孩子忌惮至此?就算他成为了烈焰,事情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
易长老:“收起你那妇人之仁的侥幸心理。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能让灵犀剑出鞘的人,有着强大灵力不假,可也都是内心充满仇恨的人。灵犀剑不是等闲之物,事关我们灵族族脉。而‘烈焰’的存在本身,就和灵犀剑一样,是柄双刃剑,所以才要我们三家把关。当初不让霍衍进学院,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主,你们两位也都拍了板的。怎么着,现在觉得时过境迁,时移世易了?那我倒要请教一下,今天和八年前,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夏族长默了默,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今天和八年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空气突然沉默。
沉默里,好像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们等着,会有那么一天,我打败烈焰,成为灵犀剑的主人。那时候,你们统统要在我这个叛族罪人余孽的面前跪地求饶!”
八年前那个孩子,站在长老别墅的门口,说出了这句话。
虽是稚嫩童音,却有着掷地有声的力量。
或许连那孩子自己都想不到,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之言,会成为三位大长老这么多年的心结。
三位长老也从未想过,什么风浪没见过的他们,竟会被一个七岁孩子捏住命门。
“那孩子尚且不知灵犀剑的主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放话要让我们跪地求饶。若他知晓了灵犀剑真正的力量,谁能保证,他不会来一出玉石俱焚。被仇恨蒙了心的人,只知道毁灭,不会懂得什么是守护。”易长老的声音很冷,于在场的另外二人而言,像当头一棒。
夏族长:“可那个孩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这样对他,未免太过不公。”
宋长老:“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只有天真的孩子还在傻傻求着公道。你也一把年纪了,就不要说这么稚气的话。”他顿了顿,郑重看向二人,“不过,我一向以为,一个人的秉性是坚不可摧的。仇恨可以侵蚀人心智,又未尝不能激人向上。历代‘烈焰’,无一不是后者的典型案例。我们又为何断定,霍衍就会是被侵蚀的那一个?单单因为他的仇恨是因我们而生么?这,未免过于偏颇牵强了些。且往深了想,这样的判断,有多少是因了我们的偏见。”
一番话振聋发聩。
夏族长一拍桌子:“说得好!这一番话简直太妙了,说出了我的心声!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句:真正的强者,在普罗大众的闲言碎语里行同狗彘一文不值,却在盖棺定论的史笔中功勋彪炳熠熠生辉。和你这番话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易长老送他一个白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心声不过简单粗暴六个字:公平公正公开。还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妙,我可是一点也没能体会出来,你这明显有牵强附会之嫌。”
夏族长斜他一眼:“简单粗暴怎么了,大道至简。牵强附会你管我,老子乐意。”
宋长老轻咳:“好好说话。”
易长老:“大哥,那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仇恨能助霍衍直上青云,而不是将他拖入深渊?”
宋长老:“这孩子眼神澄澈,是有福之相。而且我听说泓儿和勉儿爱和他玩儿——小孩子的心性是最为通透的,他们呀,看人眼光远比我们毒。”
夏族长:“您这理由还真是……无可辩驳。”
易长老:“您这消息未免过于灵通了些,怎么就知道俩孩子和霍衍玩在了一起。”
宋长老一脸高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关注霍衍,他的一举一动,我可也都瞧在眼里。”
夏族长:“如此看来,倒是我过于疏忽了。”
宋长老:“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那孩子被我们这样一双双眼盯着,本没什么事的,也得给盯出事来。”
夏族长:“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监视小孩的事我不乐意干。”
易长老:“你的言下之意是:这种没品的事,也就大哥和我愿意干。”
夏族长:“老易你莫要过分解读,挑拨生事。”
易长老嗤笑一声,正色看向宋长老:“大哥,我突然想到个事,要问问你。”
宋长老:“但问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