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个……
关节炎反复,就是一个字…疼…继续用药,这周估计更新稳定不了了……orz
序章 艺伎少女
农历十二月的江户城是极冷的,甚至于连绕城而过的大川,都已经结冰。
“谢天谢地,下了一冬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这是此刻穿行于日本桥之上的旅人,所持有的共同想法。他们大多将手揣入怀中,缩着身子疾步前行,即使是第一次抵达江户的外地人,在如此的寒风中,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以举国之力修建的壮丽城市。
这座宽大木桥早在初代德川将军时便已经建成,幕府以此桥为起点,修筑了通往全国的五条干道,将当时的重要地区连接起来,最长的甚至从关东延伸到位于畿内的京都。
修建道路的目的,是为了保障幕府政令畅通,但也确确实实造福了各地的平民,道路使得长距离的旅行成为了可能。
现今往来于日本桥的旅人,虽然仍以背着货物商家居多,但也夹杂不少趁着年节,到江户寺社祭拜的町人和农人。
桥上偶有乘坐驾笼的中高级武士经过,可能是出城勘察村庄,那排场也引得外地人侧目,而见多识广的江户町人们,则是多不屑一顾。
冬日里的日本桥人形町,如此时关东的天气一样,寒冷中带着些落寞。
这已经是嘉永五年的最后几天,距离那场对人形町影响深远的“明历大火”,已经过去近200年的时间。
闻名全岛的温柔乡“吉原游廓”,早已因大火焚毁而迁往城北的浅草一带,原来的旧址变成大片的町家和长屋,供普通的町人们使用,仅剩下了町通西侧一些歌舞伎座、艺馆、人形芝居,勉强支撑旧有的繁华。
不过在十几年前,又一场火灾波及人形町,那些表演人形净琉璃的芝居小屋,也开始陆续往城北的浅草迁移,人形町似乎开始有些名不副实,当地烟火气更加少了几分。
当地人有句俗语说“火灾与吵架是江户之花”,吵架什么的暂且不提,对于火灾的“夸赞”多少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
江户所在的关东大平原缺少石料,城下町大部分是木质建筑,大火和地震一样,已经是町人们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一场火烧毁半座江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也很快有新的建筑填补了空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不只适用于一海之隔的天朝王侯,也同样适用于自比为江户城“主人”的町人们。
天确实太冷了,虽然还未到傍晚,干道两侧商家已经大多歇业,仍然营业的多是些为旅人提供住店的宿场。
在挂着“河西屋”灯笼的商户门口,身材肥胖的店老板正在焦急的四处张望。他穿着较为正式的黒纹付羽织,像是刚刚从重要宴席上溜出来的。
与恨不得缩在衣服中的路人不同,胖老板在这寒冬里满头汗水,大滴的汗珠顺着发鬓滴落在肩上,很快又冻成了冰渣。
“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迟到!”看到街角出现的两个人影,胖老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上前几步低声埋怨道。
来人是一男一女,都十分的年轻。
男子大概二十多岁,长了一张圆脸,看上去比较讨喜。他身着深棕色棉布小袖,留着江户当下流行的月代头,不过由于刚刚结束奔跑的关系,发髻已经凌乱,整个人显着十分狼狈。
男子怀里抱着一把做工精巧的三味线,让人们很容易猜到他是位乐师,其来到胖老板身前,也顾不得喘气,慌忙解释道:“利兵卫老板,光枝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晚了一点。”
被称为利兵卫的胖老板闻听一愣,看向青年乐师身后的少女,有些担心道:“今天接待的可是位贵客,身体没有问题吧,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少女梳着艺人们流行的岛田髻,可能是发髻扎的比较紧实的缘故,倒是没有因为奔跑而散乱,这也多少让利兵卫老板心下稍安,毕竟要是再重新做头发,那又要耗去不少时间。
少女身量并不高,一眼看去显得十分瘦弱,此时正腼腆得低头紧盯脚尖,显得没什么精神,确实令人担心其身体状况。
听到利兵卫老板的问话,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
那确实是一张美人儿的脸,即使敷上了纯白色的脂粉却并未描眉,本是很破坏形象的事,但也仅仅令人觉得美中不足,却并未对原本出色的容姿有多少影响。
“嗓子……”少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仅仅发出了几个音,却是沙哑中带着些许尖厉,令人听来十分刺耳。
“光芝的嗓子出了些问题,”青年乐师看着皱起眉头的胖老板,抓紧接过话头来,“似乎是病了,今晚肯定没法唱曲子了。”
利兵卫老板对少女还是十分看重,刚刚皱眉也更多是在担心其身体,培养一名艺伎并不容易。虽然叫光芝的少女刚刚学成入门,仅算是“舞子”这一层次,与店内其他人相比,并不显得拔尖,但胜在年轻天赋好,一直是艺馆的重点培养对象。
江户人虽然看重资历,但更为偏爱那些“天纵奇才”的少年少女,特别是像歌舞伎、艺伎、人形净琉璃一类的演绎者,都是要靠年轻人的天赋去支撑。
“唱不了就不唱了,五三郎你奏乐,光芝负责斟茶即可,记得明天找个汉方医好好看一看,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利兵卫老板有些头痛,看着不在状态的少女,又不放心叮嘱道,“今天的客人真的十分重要,京都来的大商家,也兼顾经营着一些歌舞伎座和艺馆,甚至在京都的岛原、大阪的新町也都有自己的店,势力不小且是内行。”
京都的岛原、大阪的新町,与江户城的吉原一样,都是官方认证做皮肉生意的游廓,这可不像是正经商人,少女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担心。
利兵卫老板也是久经商场的达人,自然看出少女的心思,抓紧补充道:“不要过多担心,这位久太郎老板人还是很体面的,此次来江户也是想找合作的商家,这对咱们店可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有什么抵触,认真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知道的,知道的,您放心!”不待少女再有反应,青年乐师五三郎忙出言应和道
利兵卫老板挥挥手,让两人快去换衣服,然后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迈步回到店里。
由于经常接待一些有身份的人物,店中的茶室修建十分豪华,装潢用色也极为艳丽,很有江户中期的奢侈遗风。
利兵卫老板晃着有些肥胖的身体挤进茶室,向坐在其间的中年男子连连笑着赔不是。
中年男子面向儒雅,想来年轻时也是个大帅哥,即使现在看来,仍然不失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做派。
中年男子身后的角落里,跪坐着一个十五六岁面目清秀的少年人。这个少年利兵卫老板却是见过的,是歌舞伎老店“河源崎座”家的养子,此刻如小姓一般侍奉在中年男子身后,似乎说明这位京都来的大豪商,已经与“河源崎座”谈妥了合作事宜。
利兵卫老板有些焦虑,虽然歌舞伎座与培养艺伎的艺馆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但其更多考虑京都来人的投资意向,哪怕是再大的豪商,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所有的店中,这时候谁能抢上便是谁的。
让骄傲的江户人利兵卫,放下矜持抱京都来客的粗腿,实在是因为这些年生意不好做。江户人似乎突然之间穷了下来,各类演艺娱乐业受到空前冷遇,而艺馆的运营维持更加是个无底洞,如果再没有活钱流入,利兵卫老板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明年,各家店可能都有类似的想法和忧虑。
木制的隔门被缓缓拉开,一身艳丽华服的少女,在乐师的搀扶下步入茶室,明艳的容貌让本是有些走神的中年男子眼前一亮。
“这是店里刚刚转正为‘舞子’的新人,叫做光枝,”利兵卫老板见中年男子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介绍道,“是店里这些年最有潜力的新人。”
中年男子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从惊艳中恢复过来,点头对利兵卫老板说道:“确实是块璞玉,不过衣着过于艳丽,影响到了本主的容貌。”
“这您还不知道吗?江户人呀,就是喜欢这个风格,自然比不上京都的素雅锦致。”利兵卫老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如大多数江户人一般,看不起穷酸文气的京都风物,“光枝这些天倒嗓子,没法为阁下献唱,却是有些遗憾。”
中年男子倒是不以为意:“我还要在江户盘桓一段时间,有机会的。”
少女收到了利兵卫老板的示意,来到中年男子身边帮忙斟茶,由于嗓子出了问题,也没法正常与客人聊天,完全成了现场的花瓶。
不过好在利兵卫老板是个能说会道的,倒是不至于令客人尴尬。
中年男子一边与利兵卫老板交谈,一边侧眼打量着身旁的年轻艺伎。
艺伎学徒十六岁才能入行成为“舞子”,这个年龄的少女,按说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但眼前的这位明显过于干瘦,未涂白色脂粉的双手肤色也偏黑,小袖后衣领处露出的后颈肤色也是偏暗,这都算是减分项,而且这坐姿和斟茶的动作……
中年男子眉头微皱,突然侧身转向拿着茶具的少女,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脸颊。
利兵卫老板和青年乐师具是吓了一跳,艺馆有艺馆的规矩,艺伎也有艺伎的坚持。为了维持身心纯洁,并且和游廓中的那些低贱角色区分,艺伎在职期间不仅不允许有感情生活,在陪侍客人过程中,诸如表演歌曲舞蹈、陪同客人嬉戏,甚至一般不能有身体接触。
当然随着生意越来越难做,世风日下,不少看似铁律的规矩被不断打破,也有的艺伎开始频繁出入宿场,干起了皮肉生意。
不过利兵卫老板是个极其传统的人,最看不惯那些自掘行业坟墓的事情。
利兵卫老板刚要出言喝止无礼的京都来客,却见对方的手快速滑到了少女的脖颈处,拇指微微上挑,少女的下巴被翘起,修长的脖颈露出了……
喉结?
利兵卫老板都有些凌乱了,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被中年男人弄疼了,闪身快速后退,头上的发髻竟是“滚”了下来,整个掉在榻榻米上,在发髻原本待得地方,露出本主如杂草一般的乱发。
本在弹着三味线的青年乐师,终于停下手中拨琴弦的动作,口中喊着“完了,完了”,用手捂住双眼一脸颓丧。
利兵卫老板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未来之星”,转瞬间变成了一个邋遢少年人,很有种被暴击一万点的感觉,但他快速反映了过来,起身冲着少年人叫到:“你是……太一?光枝的弟弟……光枝去哪了!”
中年男人已经收回了手,兴趣盎然的看着场间的“荒诞剧”,嘴角微微上翘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利兵卫老板,我这不是为您考虑吗,光枝姐姐她出门了,肯定赶不上您的任务!”少年人嬉笑着躲过胖老板扔过来的茶杯,嘴里还不断解释着,由于处在变声期的关系,公鸭嗓子在利兵卫老板听来尤其刺耳,“这就得怪五三郎先生,是他忽悠我装成姐姐的,他说会有赏钱的。”
深知今天丢了大人的利兵卫老板,狠狠瞪了一眼青年乐师。当着京都客人的面,店里出此洋相,真是越想越生气,又拿起一个茶杯向少年人砸去。
少年再次躲过茶杯,提起小袖和服的下摆,迈开黑瘦的双腿,快速奔出了茶室,沿途引来店内正在修习技艺的女孩们的惊吓叫声。
利兵卫老板顾不得肥胖的先天劣势,也快速追出门去,双脚重重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就像山鲸在奔袭一般。
少年人见胖老板追来,也顾不得穿自己的木屐,直接跳过门廊,窜到了大街上,毫不停留地往街道尽头跑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利兵卫老板才喘着粗气追到店门口,想要破口大骂,却是胸口缓不过来气息,一张圆脸被憋的通红。
利兵卫老板心如死灰的返回茶室,知道今天确实是失了面子,开始不断向京都的客人赔礼道歉。
同时,利兵卫老板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要去光枝家,把她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打一顿出气,至于同样不靠谱的乐师五三郎,那就必须得扣工钱,不然都以为自己这二百多斤肉好欺负不成?
第一章 江户少年
少年快速奔跑,穿梭于市井巷道,引来路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好奇的目光。
他边跑,边将衣服最外层华丽的打褂脱下,折叠几下抱在怀里。这可是胖老板店里的“制服”,专门在艺伎们接待客人时穿着,虽然也是棉制而非丝绸,但做工上很讲究,价格并不便宜,弄脏或者弄坏了是要赔偿的,必须加倍小心。
少年跑上一座木桥,回首望向城市中心壮丽江户城,一时间有些呆滞。
来到这个时代快要十四年了……
名为太一的少年人,并不能算是江户的“土著”。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是,上一世的种种经历像是一场大梦,或者也可能反过来,此时才是身在梦中……由两百年后海对岸的那个昂扬国度,一梦坠入幕末的江户,成为了普普通通,且无比“骄傲”的江户町人。
“阿嚏!”
太一揉了揉鼻子,然后死命的紧紧身上的小袖和服,避免再让风透进去,脚下加快了步伐。出席宴会的装束华丽归华丽,但真的不怎么御寒,在这个时代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太一在上一世时,听说东京都的冬天也就那样,可能更多是受大城市热岛效应的影响,并不怎么寒冷,但现在这个时代,绝对当得起严寒的称谓了。
虽然江户也已经足够拥挤,要知道此时天朝的帝都和魔都,人口规模都未超过七十万,而江户生活着近百万人口。
在当今世界上,除去已经完成工业革命的腐国首都伦敦,这种高维度BUG存在以外,比江户人口多的城市确实没几个。
而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里生活,总是不那么轻松的,不论是后世还是当下。
太一挠了挠头,刚才光顾着逃跑了,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将从邻家阿婆那里借来的发套落在了胖老板的店里。
好吧,烦心事现在又多了一件。
太一抱着怀里的衣服,有些沮丧地来到桥下洗漱,在抹掉粉脂后,露出一张有些黑的小脸。
倒不是天生肤色重,而纯粹是被太阳晒得。
太一上一世身体不好,虽然不至于和韩剧男主角一样重症肌无力,但小时候伤到了腿,行动有些不便。这一世身体康健,自然便成了皮猴子,整个人总是闲不着,风吹日晒的很正常。
这个时代,除了专门的艺人,少年人们多是又黑又瘦,倒也不显得突兀,还能有效避免众道、男风什么的不好的影响。
用袖子擦了擦脸,被带有冰凌的河水一激,整个人觉得更冷了,在原地跳了几下,小跑着往自家的方向赶去,心里依然在琢磨着赚“小钱钱”的事情。
太一觉得自己作为“穿越众”,似乎没有附送什么天赋呢,既不是贵族家的傻儿子,也不能四五岁就开几石的弓,更没有“叮叮”响的系统,这还是很让人不爽的。
上一世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自己那点通识教育的知识,又不足以让他在近现代社会发光发热,
如果不是样貌长得还算好看的话,真可能影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代入感的。
江户时期不同于其他时候,如果到了平安时代还能盼着开幕,到了战国时代还能盼着“上市”,现在呢?
岛国承平日久、民佚志淫,阶级固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虽然江户被戏称为庶民的时代,但实际上“士农工商”身份之间沟壑更加明显,高中低阶层之间高墙不可逾越,所谓绚烂的庶民文化,不过是町人们无奈的自嗨。
最初的那几年,太一也曾抱着“一颗红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来,以对得起自己“穿越众”的身份,但也很快发现,在没有科举这个“通天梯”的情况下,想在封建时代想要有所作为,真的是难比登天。
最终“诗和远方”也不得不服从于“眼前的苟且”,毕竟没钱吃饭是真的会要人命的,而由于诸多原因,太一的生活一直都不怎么宽裕,。
刚从桥下跑回到主路的太一微微蹙眉,在本就不宽的街道另一侧,迎面走来一名挎着大刀的武士。
要问怎么认出对方是武士?很简单,因为他挎着刀……虽然剑道场的职人们也被特许佩刀,但毕竟是少数。
“苗字带刀”是自古以来武士的特权,非武士之人,仅可以持匕首防身,甚至匕首的长度都会被限制。
至于冒充武士什么的,在人迹罕至的乡下可能会有,在城市中嘛,不存在的,这被抓到是要治罪的。
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总会有些突发事件,太一日常会带一柄素装的短匕首防身,今天因为假扮光枝的关系,不方便藏在身上,因而放在了家中。
江户时期的道路并不宽,那武士自对面而来,太一心跳都快了不少。这当然不是因为看到这种古老的“职业”而兴奋,而是单纯有些害怕。
太一立刻低下头,脚下的步伐也放慢了下来,尽量不做过多地动作去引起对方注意。
如此小心并不为过,在太一看来,这个时代,武士们拔刀砍人,就像他们切腹一般“随意”,基于什么原因,完全看他们的脑洞能有多大,实在不能以正常人的思路,去揣测这些重度“中二病”。
最为臭名昭著的斩人理由当属“试刀”,对于现今一介白身的太一来说,有可能死了真的白死。
虽然江户的治安管理要严格许多,但这一陋习不可能完全杜绝,因而太一在街上但凡看到独行的带刀武士,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能躲多远躲多远。
自小在这一带长大,对当地人多少会有些面熟,眼前的这个人,太一绝对没见过,这就更加令人讨厌了,对于江户人来说,外地来的武士总是会带来麻烦,而最近本所一带的陌生人确实有些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很容易让太一有不好的联想,是不是稳定的江户时代要结束了,岛国又要陷入混乱?
太一上一世,对江户时代的历史研究并不多,也就知道些大事件、听说过些大人物,但要说具体的历史脉络,那就有些难为人了。
比如说,太一大概记得末代将军叫德川庆喜,但对于其与现任将军德川家庆是什么关系,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比如现今是嘉永五年,得益于城中有南蛮商,太一打听到这是所谓耶稣诞辰1852年,大概推算清朝应当是咸丰帝在位,距离封建王朝终结还有六十年,但对于岛国的江户幕府还能撑几年,太一就有些两眼一抹黑了。
这就像你问岛国人,英国出过多少位叫乔治、亨利、爱德华的国王一样,完全是作为“外国人”的知识盲区。
不过这几年,江户确实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城中的浪士们增多,治安也不如早些年,从表象上看似乎印证又要有乱世了。
与那名武士擦肩而过时,太一甚至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万幸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对方大步前行,甚至看都没看太一一眼。
同那令人不安的武士擦肩离去,太一小心的回头,看了眼离去的身影,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去给自己报个“兴趣班”。
听说在江户有些经营困难的剑道馆,已经有所变通,开始招收町人或农人修习剑道了。太一觉得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去学点防身本领,还是很有必要的。
摆脱了陌生武士带来的心里阴影,以及杂七杂八的念想,太一重新加快脚步。
第二章 庶民之城
近百年间,町人们都坚信江户就是属于他们的城市,是一座庶民之城。
当然,这肯定不是这座城市的建设初衷。
早年间江户地域偏僻,在日本战国时期也并不属于什么交通要道,再加上身处平原地带,不符合战时城防需要,江户城长期是“老破小”的存在。但江户幕府的开创者、“老乌龟”德川家康在完成统一后,着眼于此地周边宽广的关东平原,以及位于太平洋沿岸航线上首屈一指的良港江户湾,积极展开了对未来武家执政中心的建设。
平地起高楼历来不容易,幕府采取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搞建设,那就是“天下普请”,通俗点说就是全国各村都来搞援建。
为了便于武士们的生活,在与重臣宅邸隔河相望的日本桥地区,营建了作为商业区的町人地,由此江户的扩张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城市人口的极具增加,江户的区划也在不断改变,特别是向东、向北扩展最为夸张。
至于夸张到什么程度?
这一世,作为江户町人的太一,实际上并不住在传统意义上的“江户”。
在江户东侧不远处,是自北方南下,流入江户湾的大川。以大川为界限,以西为律令制时期“六十六国”中的武藏国,以东为下总国。
而太一现今的住所,便位于大川东部的下总国本所地区,在战国时期还算是绝对的乡下。
就像天朝帝都扩张先后吞并昌平、大兴等地一样,随着城市扩张,幕府在大川上架起了桥梁,逐步将河东的地域纳入了城市规划。
从第一座跨越大川的桥梁“大川桥”建立,已经过去一百八十多年了。由于其连通了武藏国与下总国,加之大川上的桥梁也越来越多,江户人多是称呼它为“两国桥”,即连接两个令制国的桥。
现今以这座桥为中心,周边已十分繁华,很有追赶老牌“商圈”日本桥的架势。
太一这一世的家住在大川以东的本所松坂町,距离两国桥不远,也勉强算是住在商圈CBD了。
太一小跑着拐入町街,此时,太阳开始西斜,町内的行人已经不多,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正在挨家挨户敲着沿街店铺的门,这画面显得有些突兀。
“半平藏大哥,真是好久不见,这么晚还在忙啊!”太一并没有因为对方行事凶恶而避开,反而主动靠了过去,高声打着招呼,脸上还陪着笑。
领头的高大男子腰间挎着长刀,说明他是一名武士。
但不论是破旧的刀装,还是其身上打着层层补丁的和服都表明,这位肯定是不在藩的。他甚至没有穿“袴”(武士下身穿的一种肥大裤子),光着双腿让整个人显得更加寒酸,人们很容易猜想到其脱藩浪士的身份。
当然,再寒酸的武士,也没有町人敢去招惹,对方的刀甚至从来不需要出鞘。
江户时期对武士管理十分严格,各级武士被严格划分在幕府或者各藩登记,并在登记地谋职领取俸禄,非令不能离开原籍,浪士可以简单理解为脱藩流浪的武士。
总会有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脱离自己的藩国,可能是因为主上倒台、被藩主驱逐、自己追求“诗和远方”等等。
考虑到在岛国人心中,江户是一个总充满机遇的地方,大量的浪士来到江户成为了“江漂”。
虽然也有脱藩浪士得到幕府赏识,成为直属旗本或者御家人,但大部分人没有这么幸运。
有些浪士认命后,在城中学习手艺,成为了町人,而那些抱着武士刀不放,又没有出路的家伙们,便逐渐形成了地痞集团,这也是后世岛国“某某组”的雏形。
很多后世岛国雅库扎的运营模式,便是此时形成的,比如说眼前的这些大汉,不是在单纯骚扰商户索要保护费,而是在……搞推销。
太一上一世时,觉得岛国的雅库扎,在全球范围内是最不像黑恶势力的,现在知道了,它其实是其自诞生起,就点错了升级路线。
“今年的‘门松’做的还是很别致嘛。”太一从名叫半平藏的大汉手中接过一节树枝装饰物,昧着良心说道。
这有些类似于天朝春节要贴在门上的春联,当地的地痞集团会以半强迫性质向商户出售应季的饰品,其实就是变相收取保护费。
“一百五十文钱,”大汉半平藏的声音有闷闷的,与少年尖利刺耳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他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对眼前的少年补充道,“照例可以收你一百三十文钱。”
这东西就是松树枝工艺品,肯定不值这个价,但考虑到是在交保护费,就又不显得那么贵了。
现今一碗荞麦面都需要十五文钱,没人会为了十碗面钱,得罪这些壮汉。而且这种钱主要是向商户收取,交了这钱关键时候也是真有用的。
各町商户交“保护费”变相豢养地痞集团,也相当于为当地安全多一层保障,关键时候这些地痞们为了本町的利益,也是真会撸袖子出力的,因此这个群体还有个传奇的名字“町奴”。
太一付钱买下一个“门松”,然后和半平藏攀谈一会儿,聊天的功夫,町内各商家已经很痛快的交了钱。
在松坂町内,太一尽量和所有人处理好关系。与后世人情冷漠的东京都不一样,这时候的江户是个人情社会,如果处理不好邻里关系,日常会很麻烦。
太一来到一家和果子店铺前,敲开门对精瘦的店老板说道:“门松从半平藏那里拿到了个低价,一百四十五文钱,比其他各家可是要便宜五文钱。”
太一看着店老板千恩万谢的付钱,真有些被自己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动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明天可就到了该交房租的时候啦,您可千万别忘了,让我为难。”
赚了点小钱的太一,一扫早先在胖老板那里失利的阴霾,随手在店里买了块糕点,迈步从两家町屋间的巷道穿入,进入了全是木质长屋的“大杂院”。
“太一哥哥,你回来啦!”水井旁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开心的从太一手中接过糕点,也不管井边的木桶,直接跑回了长屋。
有妹有房的人生啊!太一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来到井边代替小姑娘继续打水。
第三章 有妹有房
太一将木桶探入井下,把满是冰碴的清水从地下提了上来。
江户几乎是建在海边,而在沿海地区打井取水听上去挺傻的,但江户的水井就是这么反常规得存在于各町之中。
因为井下面流淌的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水,而是……“自来水”。
江户在建设之初,淡水问题十分棘手,于是聪明的工匠利用江户城区地势较低的特点,在城市中建设起了地下管道网络。当然不是后世的铁质水管,而是以陶管、砂石等铺设城地下甬道,将上游的河水从地下引入了城中各町。
能喝上自来水,也算是江户町人们引以为豪的事情,而流淌中的地下水系,也很大程度避免了冬天结冰造成用水困难,可谓一举多得。太一第一次了解到这东西时,也着实被古人的脑洞震撼了一把。
提着水桶往自家走,有邻里也去井边取水,太一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町人的居住环境很像天朝的大杂院,其拥挤程度也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世,日本的“町”是类似于乡镇一级行政区划,但在此时还是用以指代具体的道路,这与天朝“街道”一词的词意演变倒是极为相似。
简单来说,某某町就是一条街,两侧临街的建筑便是供商户们使用的“町家”,算是“商住两用房”。临街的是一个简单地商家门头,往屋里延伸包括了厨房、卧室、仓库等等,是垂直于道路的狭长建筑。
太一听说有最极端的“町家”,沿街一面仅宽四米,但纵深有四十米……像后世天朝那种常见的大门头房,在江户人的城市规划中,完全不存在。
“町家”之间留有窄道,进入窄道便可以看到两侧的平民住宅“长屋”,建的有些像是天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北方菜窖,也是狭长的两列。
每栋长屋又被横向分成一个个长方形的格子间,供一户普通人家居住。
当窄道口的栅栏门一关,内部便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小世界。
太一拉开家门迈步而入,首先看到的是集玄关、厨房为一体的狭小外间,里面还有一个用作卧室的内间,然后……就没有额外空间了……这就是一户标准的长屋“套房”。
太一觉得,作为此时的江户人也好,后世的东京人也罢,似乎对狭小的居住空间,有着令人钦佩的忍耐力。
太一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再租一个套间,这也是考虑到现在一起生活的姐弟(妹)三人,大姐光枝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太一也马上十四岁了,还是“萌物”的小妹阿元都已经九岁。现今的江户儒学兴盛,风气不如后世那么开放,奉行的也是天朝“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套,三个人生活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拉开木质槅门,进入进到内间的卧室,便看到阿元正在坐在软垫上,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太一不去理她,自顾自换了衣服,并将胖老板店里演出用的小袖与打褂叠好收起,准备等明天去跟对方道歉时归还,既然假扮李逵的李鬼被拆穿了,愿赌服输的精神太一还是有的。
太一捏了捏阿元鼓鼓的小脸,然后拉起房间角落一小块榻榻米,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陶罐,将身上的铜钱丢了进去。
看着陶罐中静静躺着的几枚小判金,以及数目在大概一两贯左右的散铜钱,太一就有些皱眉。
虽说“有妹有房,父母双亡”,是典型的日系动漫主角模板,但自己的这个模板绝对是低配款。
姐弟三人的父亲是典型的江户町人,家里几代以前便在江户扎根,代代都是木匠,到了三人父亲这一代,已经有了自己的店铺。
母亲则是出身陆奥会津藩的农家,那在任何时代都是绝对的乡下。父母的爱情就没有必要细说,无外乎少女带着对江户城的憧憬来到关东,与还算成功的木匠店老板喜结连理。
小家庭的生活最初还是很幸福的,木匠在江户绝对算是技术工种,木匠店日常赚的不少,虽然说不上富裕但绝对是小康以上。
事情从阿元出生后发生了变化,三人的母亲因产后大出血殒命,而父亲也因伤心过度,次年底便病故了,留下了家中的几个半大孩子。
当时,光枝八岁、太一五岁,而阿元刚刚一岁还要被抱着。
江户时代的社会“固化”,可不仅仅体现在阶层上,甚至职业也是如此。所有的谋生技艺,甚至都是代代相传,除非因考虑入嗣或入赘而招募学徒,不然不会传授他人。
三人的父亲壮年去世,原本红火的木匠店一下子便垮了。
那时光枝和阿元都只知道哭,还是两世为人的太一做主,将原有的那件临街的町家商铺租了出去,成了后来卖和果子的店铺。
目前,日本桥仍然是如日中天的绝对商业中心,但两国桥周边这些年发展迅猛,虽然江户的房价租金一直不高,但每月也有金一两二铢的收入,一年下来就是金十三两八铢。
按照现今金一两兑十六铢兑五千文钱的比价,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与之相比,三人现在租用的长屋月租才五百文,扣除这部分,余下的钱养活三个孩子问题不大,可姐弟三人却一直过得有些拮据
源头在于三人中的姐姐光枝。
太一等人的父母还在时,对光枝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这是一个自小漂亮异常的姑娘,几人的父母觉得,光枝应当试着跳出町人阶层。
江户时期士农工商被严格区分,阶层固化十分严重,甚至相互之间都不可能通婚,不像天朝自古就有科举作为改变身份的途经。
江户的町人们虽然是个骄傲的群体,但到底也摆脱不了“工”“商”的身份枷锁。
几人的父母想到的方法,是送光枝去艺馆学习成为“艺伎”。
艺伎自江户时代起,实际上是个很正经的职业,精通于茶道、歌舞、诗词等等,代表着这一时期女性的最高修养,社会认可度很高,退役后的艺伎,嫁给武士做正室都有不少。
这其实是一步险棋,有点后世参加选秀的意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在光枝很受艺馆方面的看中,被重点培养。
父母先后离去,姐弟三人面临一个尴尬得问题,还要不要继续参加艺馆的学习,这是要持续交“学费”的,而艺伎转正起码要到十六岁,这期间又是持续的支出。
最后是太一替光枝下的决心,让她继续学下去。
两世为人的太一,知道艺伎虽然是个末路职业,但那也得到二十世纪了。
甚至在明治维新举国西化前,岛内对传统文化的认可度更高,不论是艺伎、歌舞伎、人形净琉璃还是相扑、狂言、落语等艺人,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光枝要是有这么层身份经历,确实是更容易找到一个好婆家。
如果不是手头的钱确实吃紧,太一都打算送阿元也去学习了,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改变命运,或者能让自己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太过珍贵,眼前的路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它起码是条路不是?
不论是前世还是后世,想要培养一个出色的艺人,都花费甚巨,再加上江户的生活成本本就不低,姐弟三人过得一直比较拮据。
也多亏了太一是成年人心性,有着精打细算的手段,加上一有机会便打个零工挣点“外快”,生活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
上一世是独生子女,太一因而很珍视这一世的亲情关系。
眼下,光枝所走的道路已见曙光,在其转为“舞子”后,终于由“吞金兽”变为了“惠比寿”(岛国的财神),能够补贴家里了。
不过今天却是个意外情况。
第四章 西学东渐
光枝今天本是休息的,便约了町中要好的友人,去浅草看歌舞伎表演去了。
这是岛国的传统戏剧,很受平民阶层喜爱,最近有京都来的巡演团队,成功勾起了本就猎奇的江户人的兴趣。受此影响,这些天去日本桥的本地歌舞伎座的人都少了。
没想到在休息日,利兵卫老板临时交过来了个“工作”。
太一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听青年乐师五三郎说会有额外赏钱,“穷怕了”的太一便安耐不住了,在“小钱钱”的感召下,反串什么的也就不算事儿了。
毕竟没有什么是“加钱”不能解决的。
五三郎也是有些眼馋老板说的赏钱,听说光枝不在家,失望之余提出了个假扮的建议来。
太一与光枝相貌确实极其相近,两人相差三岁,早先还不这么明显,随着太一进入青春期,个子窜了上来,也就仅仅比光枝矮一点,实际上不是很容易辨别。
于是,两个财迷一拍即合、对了对台词,又由五三郎在路上突击传授了些艺伎的姿态动作要求,便大着胆子去忽悠利兵卫老板。
虽然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但确实也因为利兵卫老板平日里待人宽厚,光枝又是他店里苦心培养的“亲女儿”,两人才敢这么冒险。如果换个严厉的老板,太一绝对稳住不浪,哪敢如此胡闹。
本来一切挺顺利的,没想到好好的“外快”计划被那个中年大叔拆穿了,现在想来太一仍然不爽,毕竟女装也穿了,都没有一点回报吗,和别的网络小说剧情发展不一样呀,难道因为是扑街的缘故吗?
“我回来啦!”外间的拉门被打开,两人的姐姐光枝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棉布小袖,衣服是加厚的,因而看不出什么曲线来,与太一站在一起,如果刨除肤色因素,确实很有双胞胎的既视感。
阿元继续专心对付着自己的糕点,仅仅是对光枝点头回应,因为知道这位大姐不可能给自己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因而态度比较敷衍。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烧点热水。”光枝刚进来肯定要换衣服,虽然对方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太一很是很注意双方的隐私。
当拎着水壶再次从外间进入卧室,光枝已经换上了较薄一点的衣服,正在指使阿元给自己捏脚,后者鼓着小脸,边捏边翻白眼。
“演出还算精彩吗。”太一将水倒入茶碗,递给光枝后问道。
“演的《幡随长兵卫》,算是中规中矩吧,说什么京都那边自战国时代就传承的老店,觉得也不比咱们江户中村座的几位厉害,”光枝作出了自己的评价,“大家不过是看个新鲜,这种演出嘛,热闹是最重要的。”
《幡随长兵卫》也算是歌舞伎传统曲目,讲的是名为长兵卫的町奴行侠仗义的故事,确实符合光枝所评价的“热闹”二字。
“就是在现场遇到几个莽撞的家伙,真的是晦气……”光枝放下杯子,撇了撇嘴道。不过作为一个漂亮姑娘,日常生活中遇到骚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有自己的应对办法,因而没怎么细说,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和阿松她们几个聊天,听说距离不远的入江町,开了教授兰学的私塾,正在招收通晓兰学的帮工,你不是一直吹牛说对兰学熟悉吗,倒是可以去试试。”
兰学可不是学习养兰花,这个兰指的是荷兰,后泛指西洋,兰学实际上也就是西洋学。
荷兰早起号称海上马车夫,由于历史原因,目前荷兰是幕府唯一同意通商的国家,岛国人认识西洋也是通过荷兰商队,慢慢的荷兰便成了西洋的代名词。
太一自小一直没有去私塾读书,虽然江户各类私塾遍地。一是因为太一自认为两世为人觉得不大必要,二是为了省钱考虑。
光枝最初对这事比较在意,毕竟作为长姐,看不得自己的弟弟一直在街面上“瞎混”。每次说起读书的事情,太一便骗她说自己跟着在南蛮医馆学习兰学,看不上本地的私塾云云,光枝也是将信将疑。
太一知道对方也是担心自己的前程问题,也是想探探自己的底,毕竟对于江户人来说,没有独特谋的生技艺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这次太一觉得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别的不敢说,英语四六级什么的还是拿得出手的,再不济谈谈《海权论》什么的,也足够把现今的闭关锁国的岛国人砍晕了。
对于这一世的太一来说,赚“小钱钱”永远放在第一位,至于去胖老板店里归还衣服什么的,自然要被押后。
入江町距离太一所在的松坂町距离不远,他起了个大早,按照光枝提供的消息志得满满的前往“应聘”。
兰学馆是一个自称麟太郎的青年人开设的,雇佣帮工的也是他,在短暂且有成效的交流后,太一被很干脆的回绝了。
这位麟太郎想要编撰一本外文字典,但由于自己还有授课任务,这才想要找一个人帮忙,嗯……荷兰语字典……
作为后世来的“穿越众”,太一很是崩溃,毕竟在二十一世纪,有多少人会学这门语言?
太一表示自己会说英语,但奈何这位麟太郎不会。在太一哇啦哇啦一通后,对方投来满是狐疑的目光,似乎怀疑眼前的半大孩子是来消遣自己的。
不过倒地是个文化人,对方最后对太一“热心”兰学表示了极大的很定,并表示太一如果想要学习的话,可以减半收取学费。
太一当然没什么兴趣,自己去搬砖赚“外快”他不香吗?毕竟自己家里又没有矿,可以在这里耗时间。
碰壁后的太一迈步返程,本就是抱着试试心态而来,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怎么介意。
待返回到松坂町,却看到路边聚集着一群人,四五个武士打扮的人,正在与町内的商户们推搡,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在商户们围成的人墙后面,几个商家女眷,正在搀扶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是光枝!
太一眉头一挑,快步跑了过去。
第五章 欺人太甚
快步来到近前,太一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差一些。
光枝的额头处被什么伤到,伤处青紫一片,并有已经开始结痂的的伤口,邻里的一位阿婆正将光枝斜抱在怀里,并从和服中取出怀纸替她擦拭血渍。
太一上前探了一下,人还有鼻息,应当只是昏迷了过去,随即心下稍安,在向妇人们道谢后,起身来到正在推搡冲突的人群中。
围在外围一圈的,都是町里的街坊,有商家的老板、雇工,也有一般的住户。男人们手持木棍,大声的吆喝着,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毕竟被围在中间的几人,都是武士装扮。
这群人都是上衣下袴,型制颜色基本一致,外套着深色的羽织,羽织上还印着“五七桐纹”的家纹。
这个家纹,确是让人有些不好分辨出对方的来历。
“桐纹”最初属于天皇对历任摄政关白、将军的赐纹,后来幕府将军也会将其赐给重臣,岛国历史上的名人几乎都有权使用此家纹,一般人不能擅自使用。
按说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町人们见此纹不敢反抗。
但江户时期,幕府方面出于削弱皇家权威的目的,下令将此家纹解禁,不再当做御赐之物,哪怕是商家都能用桐纹的形象“创作”自己的家纹,“五七桐纹”“五三桐纹”等便彻底烂大街了。
一直到后来明治时期,重新确定“五七桐纹”为内阁总理大臣的象征,桐纹才又恢复高大上的定位。
江户的町人们是极其现实的,哪怕是对方穿戴什么小众家纹,大家都会掂量一下,至于桐纹……町人们会鄙夷的看一眼,并说上一句,真以为我们没见识吗?
町人们敬畏并又敌视着这些在藩的武士们,这些年来的摩擦也开始增多。
在町人们看来,特别是那些随自家藩主或者高级武士来到江户公干的乡下土包子们,就是麻烦制造机。
这些乡下武士在本藩作威作福惯了,到了江户以为仍能像往常一样横行无忌,再加上这些低阶武士本来就生活穷困,看着低等商人、工匠竟然生活如此之好,自然是看不过眼去,欺压町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这个群体,多是服务于幕府直属旗本武士的最底层武士,町人们便给他们起了个略带贬低意义的词来称呼,那就是“旗本奴”。
看不过眼归看不过眼,在最初的时候,町人们确实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虽说江户的奉行们对治安管制极其严格,但总归有足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空间,一般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出于维护武士的威严的考虑,官方不会深究。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低阶武士们欺压烦了町人们,也想出了自己的应对办法,这也是如半平藏那些“町奴”们存在的意义了,这也算是一种供需关系形成的平衡了。
两国桥算是江户的繁华区,周边又居住着不少有头有脸的武士们,因而还未出现过来此松阪町中闹事的情况。
但既然事情发生了,町人们便不能退缩,这无关于勇敢或者不畏强权的信念,而是单纯报团取暖不肯在利益面前退让。
亲人被伤的太一,无疑要更加恼火一些,上前低声与町内众人交流后,方才知道前因后果。
眼前的这些武士,似乎是昨天在浅草的歌舞伎演出集会上碰到过光枝,便起了些龌龊心思,当时就发生了些拉扯,闹得极不愉快,不过碍于集会现场人多眼杂便作罢。
不知怎么的找到了光枝的住处,今日居然是找了来。
光枝一早本是要去日本桥那边的店里上工,正在町街内碰上,几个武士也是放肆,上前调戏光枝。光枝看着柔弱,一直是个刚烈性子,便狠狠甩了那个带头的一巴掌。
当着町内围观的众人,对方羞恼之下,虽然很克制没有拔刀,但用刀柄狠狠给了光枝头部一下,这才造成了现今的局面。
这几个武士估计也是刚刚到江户不久,这才敢跑到松坂町内找麻烦,即使不论光枝受伤的事情,町内的众人们,也很有被人上门打脸的感觉,因而更加激愤。
被围住的几个武士,确实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们看来,这些贱民怎么敢和武士过不去?
在慌乱之下,几个武士终于也压不住火气,纷纷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本来围在对方身前的町人们,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毕竟对方是“职业的”,冲突起来自己这些人不一定能占便宜。
太一则是从一位町家老头手中要过了木棍,不声不响绕道了对方一群人身后,准备随时上去给对方一下子。
哪怕再有成年人的隐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亲人身上,也没有善了的道理。
就在双方对峙中,太一已经感受到了町人们的胆怯,觉得需要自己先出手了,不然等到町人们胆气耗尽,最终便可能不了了之,那么光枝的场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谁敢到这里来闹事啊?”
瓮声瓮气的喊声从町街另一头传来,挎着长刀半平藏,带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手下出现了,加入了围堵对方的行列。
眼见“自家阵营”的武士赶到,町人们又瞬间来了气力,大声吆嚯着让对方道歉、赔偿云云。
见松坂町这边人多势众,几个闹事的武士也有些打怵,不过那个领头的到底是有些硬气,半威胁半为自己找台阶道:“我等侍奉乃是名门吉良家,尔等贱民安敢无礼!”
这个自报家门还是震慑住了众人。
吉良家是可追溯至平安初期的名门,属于源氏嫡脉,到江户时代虽然未能封藩,但也一直作为辅佐幕府的高家存在,在幕府内部很有影响力。
最关键是,吉良家的宅邸同样在两国桥以西的本所一带,距离板松町并不远,虽然吉良家因为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地位早已不如江户初期那么显赫,但也算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足够让松坂町的大家好好掂量掂量。
“小心!”太一用尖厉的嗓音发出预警。
就在町内众人愣神的功夫,吉良家带头的武士,竟是一刀劈向了已经来到其身前的半平藏。
虽然太一警示及时,半平藏快步后撤,但仍然未能完全躲过,胸口被对方的长刀砍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由于后撤匆忙,半平藏未能站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对方武士发出笑声,喊道:“来,拔刀吧。”
这种偷袭的行径,在町人们看来都觉得有些过分,但对方似乎为自己的得手沾沾自喜。
大家本以为,长相凶恶地半平藏肯定恼羞成怒冲上去与对方拼命,并将那无耻的武士斩于刀下……
但看着对方刀尖的半平藏依然坐在地上,动也未动……接着人们问到了一股尿骚味从他的胯下传来。
这一幕,令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第六章 真假武士
吉良家的武士同样一愣,见半平藏这幅做派,开口笑道:“怎么了,拔刀啊,用不用我帮你?”
他说着将手伸向半平藏的佩刀,坐在地上的后者仿佛想到了什么,伸手想去阻拦,但已经晚了……
看着被对方武士从半平藏腰间拔出的“刀”,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本来应该是刀刃的位置,竟是狭长的竹片……这根本就是一把假刀……
“哈哈哈!”吉良家带头的武士看着竹片刀,突然大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抓住竹片刀的刀尖,没怎么用力便将其折断了,“这也是武士的刀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武士……骗子?”
听着对方的话,已经周围町人们渐渐变得复杂的目光,半平藏满脸通红,张口想要分辨什么,却未能说出所以然来。
“骗子!让本大人送你上路吧!”对方武士更加猖狂,双手将刀举过头顶,似乎准备劈下去,却被身后的同伴拦了下来。
“下午还要在宅邸轮班值守,还是不要生事了,以免耽误正事!”
领头的武士点点头,反手收刀入鞘,对仍围在自己身边的町人们说道:“那咱们来日方长!”
说着,武士们推开围在身旁的众人,迈着大步离开了。
此刻,原本群情激奋的町人们,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勇气,一个个默默地返回自家,没有人看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半平藏,至于半平藏原来手下的喽啰们,早已四散奔逃了。
看着犹如打了胜仗一般,嚣张离开松阪町的武士们,太一第一次感到了深深地无力,左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手掌,流下鲜红的血来。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半平藏,太一摇了摇头,此时也没心情想眼前这位“武士大人”的事情。
那个吉良家的武士可能会是个定时炸弹,这次他占尽了便宜,很可能得寸进尺的,太一觉得自己要做些应对准备了。
光枝已经被邻居们抬回长屋,事情发生时阿元便吓坏了,邻居的阿婆将她喊到了自己家中照顾。现在回到自家,看到光枝昏迷躺在房中,小姑娘跪坐在一旁不停抽泣着。
下午,托人请了邻町的汉方医给光枝看过,敷药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又被叮嘱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等折腾完这些,天已经快黑了。
看到哥哥愁眉不展,阿元倒是极其懂事,自己去热了两人的饭菜,但兄妹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这时房门被敲响,一身泥土的半平藏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屋中两碗杂粮饭,不管兄妹二人的诧异,毫不客气的盘腿坐下吃了起来。
阿元见一个大汉进来吃自己给哥哥准备的食物,就有些着急,却被太一拦住了。
大家都不容易啊……
太一见半平藏吃的飞快,又给他到了一杯热水,神色复杂得看着他,后者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哥哥,那个人为什么哭了?”
半平藏走后,阿元有些奇怪的问道。
太一则是揉了揉她的头,示意她早休息,并未说什么。
这一夜,太一都没怎么睡着,反复想着白天的事情,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堵住了。
半梦半醒之间,便听到屋外有人喊道:“着火了。”
紧接着木门上的贴纸被刺破,几支着火的木棍被丢了进来。
阿元被喊声惊醒,然后便被火光吓的尖叫。
太一动作很快,用被褥捂灭了几支木棍。
在江户纵火是重罪,对方先出言提醒,再投掷火源,且木棍上并未浇油,似乎也就是想要吓唬一下自己这些人。
院中的被惊醒的人不少,有几户也被投掷了火把,虽然没有真的形成火势,但也有几个年龄大的,躲避不及被火把灼伤,院中顿时鸡飞狗跳。有稳重些的,已经开始商量第二天向奉行所报案了。
得罪了横行无忌的“旗本奴”,可真是件麻烦事,太一有些头痛,这种事奉行所的人大多会和稀泥。
回到屋内,好不容易哄住了受惊的阿元,又看着仍躺在被褥中的光枝,太一下了决断。
对于小人,必须尽快除去,自己等人一介平民,没有精力和对方这么耗着。
太一将阿元重新哄睡,然后掀起角落的榻榻米,从中抽出一把素装的胁差。
幕府明文规定非武士不得佩刀,这一规定极其严格,平民使用的匕首长度都被限制,作为“小打刀”存在的胁差,绝对属于犯禁物品了,是太一偷偷藏起来的。
刚才纵火的人应当还未走远……
太一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出长屋,并关好房门,趁着月色来到了町街之上。
看到几个遁去的身影还未在街上消失,太一借着月色,小心跟了上去。
江户的宵禁执行并不算严格,但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几人的身影显得十分明显。
对方一共三人,虽然不至于大胆到穿着带家纹的羽织,但似乎也没有什么想要掩盖身份的想法,甚至相互之间还有说笑,其中就有早上那个领头的武士。
对方是从小接受剑道训练的武士,太一没有自大到妄图一打三的程度,甚至对付一个都没什么把握。
他耐心的跟在三人身后,直到三人作别各自返回住所,这才更加靠近一些,准备找机会偷袭。
太一的目标便是那个领头的武士,上午也是他伤的光枝,似乎也是一切纠纷的原头……
那武士一直不停步,甚至越走越偏,直到进入一片废弃的町地后,这才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跟着我干什么!”那武士突然大喝一声。
太一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反而成了猎物。
就在躲在墙角的太一准备一搏时,身前不远的一处残垣后,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竟然是半平藏!
他手中攥着一把短刀,慢慢向对方走去。
半平藏竟也想到要伏击对方,太一有些诧异,随即想起他傍晚时在自家中的做派,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呦,这不是那位拿假刀的武士吗?”那武士见到满脸杀气的半平藏靠近,并不如何担心,反而戏谑道,“本来我还想着怎么举报某人冒充武士呢,没想打你送上门来了,那就让本武士大人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吧。”
“你这种只知道欺负町人的,算什么武士!”半平藏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持刀扑了上去。
对面的武士微微下蹲,长刀出鞘,一个错身间,半平藏已经握着右臂蜷缩在了地上。
“太差劲了,我说!本大人还没有热身够呢,啊?”武士回身又狠狠踹了半平藏一脚。
太一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武士的战斗,却是被这暴力直接的手段惊到了,一招将一名大汉砍倒……这和影视剧上演的不一样啊,那起码应该乒乒乓乓一番再放大招啊……
武士高举起长刀,看着半平藏道:“这下子也不需要告发你了,我在此直接了结你这个骗子吧!”
就在长刀落下的档口,武士突然惊觉,左脚滑步侧身,躲过了身后刺来的白刃……
完了!完了!完了!
这是武士躲过背刺一击后,太一脑中浮现的唯一词语。
紧接着疼痛从侧腰传来,整个人被那武士踹飞了出去,由于身量和力量上的差距,太一整个人滚出去了四五米。
“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崽子?”武士因为被偷袭尔有些愤怒,一边大喊一边走向太一,“贱民!贱民!居然敢偷袭武士!”
来到太一身前的武士举起了刀,在月光的照射下下,太一还能看到刀刃上残留着的血渍。
惊恐地睁着双眼,太一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穿越之旅,真的是足够卑微……足够搞笑……但,不甘心啊……
刀刃划破夜空飞速下落……
第七章 生死之间
太一能够清晰地看到长刀落下的姿态,看到刀刃处甩出的细微血珠,甚至是持刀人狰狞面孔以及其脸颊滴下的汗水。
远处躺着的半平藏,抱着手臂张嘴哀嚎,他的小臂竟是已经被整个斩断,鲜血不断此切口处喷涌而出,看样子不可能帮的上忙了。
不甘心啊!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太一使出全身力气向一侧翻滚,武士的长刀也在此刻抵到近前,几乎是贴着太一的头皮划过,将本来扎成一束的发髻砍裂开来。
武士一击不中也不着急,十分谨慎地后退两步,重新拉开与太一的距离,双手再次稳稳端起长刀。
太一深吸一口气,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刚才的躲闪有些勉强,似乎将腰部的肌肉拉伤了,毕竟这种程度的对抗,太一完全没有经验,完全靠着少年人先天上的身体灵活,而强行躲闪开对方的攻击。
太一将手中的胁差握紧,紧盯着对方,心里有些无奈,两人势力的差距太大了。
“小家伙真是大胆啊,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武士微微转动刀身,“小心哦,我会把你,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个家伙,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乌鸦。”
“反派死于话多”的套路,太一还是很熟悉的,因而不欲与对方废话什么,况且现在的局面下,他也没有开口斗机锋的心情。
跑自己肯定跑不过对面这个职业“军人”,
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便被突然冲过来的武士,一脚踹到了地上。
太一心中骂了一句,这武士力气可是真大,太TM疼了。
在一脚将太一放倒后,那武士彻底放松了下来,提着刀走了到近前。他看到太一和半平藏恰巧躺在不远,讥笑道:“这可是太方便了,正好把你两人葬在一起。”
话音未落,刀犹如长蛇吐信急速刺来。
就在刀尖即将抵入胸口的刹那,一只手从侧后方拉扯住了那武士,武士刀行进的轨迹瞬间出现偏离。
是半平藏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在用残缺的左臂架住对方握刀的双手后,右手五指扣向了对方的双眼。
那武士惨叫着丢掉手中的刀,大骂着“该死”将半平藏从自己身上甩开。
躲过致命一击的太一,也抓住了武士被半平藏动作吸引的一刹那,将手中的肋差刺了出去。
胁差刺入对方腹部的感觉异常清晰,太一甚至能够看到溅起的血水,在空中不断旋转。
武士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用肋差在其腹部划出一个长长切口,然后一口血从嘴边涌了出来。
太一不敢大意,腹部的一下虽然是致命伤,却不足以瞬间让人失去意识。
他迅速的抽回肋差,再次奋力刺向对方左胸……
然后一下……两下……三下……
太一带着极大的恐惧刺出每一刀,直到那武士怒睁着双眼仰面倒下时,太一才回过神来,然后就觉得腹部翻滚,“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地上呕吐的胆汁,以及周身的剧烈疼痛,是太一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
陌生的天花板!
可惜醒来的太一并不是躺在医院病床上,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他是被一股酸臭味熏醒的。
忍着全省肌肉的酸痛,太一从身下的稻草堆上坐了起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窖,周围昏暗而阴冷,仅有墙壁上几个拳头大小小孔,令少许阳光照射进来。
“有人吗?”太一高声喊道,有些拿不准自己这是哪里。
“小鬼,吵死啦!”
一个男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太一循着声音看过去,终于在昏暗的房间内锁定一个身影。
这是一个枯瘦的老者,他整个身子蜷缩在稻草里,正在打哈欠。
在他不远处的稻草堆里,似乎还躺着几个人,都是拼命将自己缩在草垛中,仅露出一个脑袋喘气。
太一也反应过来,这间屋里真冷啊。
“请问,这是哪里?”太一搓了搓了自己的双臂以取暖,向老者问道。
“哈?小伝马町啊!”老者嘟囔道。
“牢屋敷?”太一蒙了,自己刚刚手刃了纵火犯,怎么就被抓到监牢里了,江户的差役们是不是这么有效率?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太一不知道。
“那谁知道啊,吵死了!”老者语气凶恶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缩到了稻草中。
太一来到墙壁通风口处,垫着脚向外望去,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由于下起雪的关系,光线有些暗。
摸了摸肚子,太一觉得自己还不饿,应当不至于昏迷了一天,也就是说这刚刚是第二天。
作为一直以来的守法市民……不,应该是守法町人,太一以前可没来过小伝马町的牢屋敷,对里面的门道也拿不准。
这里是江户城专门关押犯人的牢房,与后世的监狱并不太一样,因为江户的刑罚只有六种,即斥责、居家监禁、笤帚把抽打后背、短距离流放、流放伊豆以及死罪,设置上与中国传统的五刑类似,但单单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徒刑存在,所以也就不需要牢房收监犯人。
牢屋敷更准确的来说,像是后世的看守所,主要是用以看押未审判的犯人。
太一本以为会很快被提审,毕竟不论涉及纵火还是武士的死亡,在江户都是大事,特别是纵火,在江户是重罪,负责案件审讯的奉行所往往会第一时间应对。
虽然此时身在狱中,太一倒是不太担心,虽然他杀的是武士,但那可是纵火犯,自己怎么也算是为江户除恶不是?
现在身在牢屋敷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好在太一所在的牢区多是些老弱,倒是没有遇到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狱中霸凌事件。
在漫长的等待后,预想中的提审一直没有等来,而醒来时遇到的那位老者的话,让太一彻底感觉不好了起来。
小伝马町关押的犯人太多了,而奉行所的人是有限的,这便让审问工作排期变得沉长,同监区的人竟然还有半年未等到提审的情况。
而牢屋敷的生活非常艰苦,一日两餐,除了管饭什么也不保障,若无亲属前来送换洗衣服,破到褴褛也不会有人问津。
太一已经托牢看守往松坂町的家里送信儿,虽然不抱希望光枝她们捞自己出去,但起码得定期送套换洗的衣服。
说不准这个提审的排期,就像后世天朝帝都上车牌摇号一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被抽中。
在被收押的第七天,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了牢房外。
第八章 卖身契约
出现在牢屋敷中的,竟然是光枝的老板,河西屋的利兵卫。
“光枝和阿元她们都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你,特别是阿元这些天总做噩梦。本来这次她们是要跟着我一起来的,但这种地方总归不干净,我就没同意。”利兵卫老板第一句话便将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太一,让他放心。
随后,利兵卫老板直奔主题道:“咱们俩之间的账等你出去再算,你先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之前戏耍利兵卫老板,看似不大尊重他,但太一对他的为人行事还是非常信得过的,因此什么都不敢隐瞒,隔着木栅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听太一介绍完情况后,利兵卫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的这个案子,并不是没有被提审,相反,奉行所的人在你被捕的第一天就组织人在研究了。”
“哈?”太一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研究的。
“涉事的武士是吉良家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吧,”利兵卫老板见太一点头继续说道,“纵火是重罪,吉良家现在一口咬定,他们家的武士夜里是因为发现了可疑情况,在捉拿纵火犯中被杀的,那么纵火犯只能是……”
“我和半平藏?”太一心里一万只羊驼跑过,“自己纵火烧自己的房子,这难道会有人信,奉行所的大人们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起码如果只锁定在半平藏纵火,还是有人信的,他就是个町奴,而且现在已经确定,他浪人的身份也是假的,在大家看来这没有什么口碑的地痞而已。”利兵卫老板摇了摇头。
“半平藏他还好吗?”太一之前光顾着担心光枝她们,现在突然想起来,半平藏可是被砍断了右臂,在目前这个时代,算是致命伤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还是担心你吧。”利兵卫老板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我们顺着吉良家的思路走,半平藏是纵火犯,而吉良家的那个什么武士在缉凶,考虑到你被捕时还握着杀那武士的短刀,那么你就是纵火犯的帮凶,而且还成了谋害武士的罪人。”
“这也太扯了!”太一有些无语,“可是……可是……”。
“奉行所的人暂时没有采信吉良家的说法,这是好消息,因为奉行大人与吉良家的那位大人并不太合得来,”利兵卫老板解释道,“不过纵火在江户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吉良家肯定不愿意自家武士背负这种恶名,他们会想办法咬死这一口径,而我十分怀疑奉行所能不能顶住压力,毕竟奉行大人顶多是只是想让吉良家不痛快而已,而非给你们主持什么公道。”
“谢谢你,利兵卫老板,知道这些我明显感觉好多了!”太一自嘲道,“因为我总算知道自己彻底没机会了,就不用再挣扎了……”
“我来这里可不是单纯吓唬你的,”利兵卫老板急忙打断太一的话,“办法也不是没有,看在光枝的份上,虽然你这个小子让人讨厌死了,我还是厚着脸皮去了趟吉良家。”
太一看胖老板的眼神立马变了,利兵卫老板深藏不露啊,那种大人物说见就能见,难道他实际上是伪装成艺伎店老板的豪商。
利兵卫老板似乎看出太一眼神中的疑惑,骂道:“笨蛋,吉良上总介可是能和将军大人说上话的,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接见我。”
“处理此事的是吉良家的家老,不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也是大人物了,而死的正是他的侄子。在交谈中,我发现此次的事情完全是这位在处理,而吉良上总介很可能还不知道。”
利兵卫老板看着太一紧张的样子,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可能是这位家老也害怕吉良上总介知道后,会迁怒于他,毕竟他的侄子可是要在江户城中放火,这是幕府怎么也无法容忍的……所以我斗胆,和他谈了谈……条件。”
“他要多少钱?”太一已经听明白了。
“三百两!”利兵卫老板的话,将太一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扑灭了。
三百两那可是一千五百贯钱!
太一算是有产者,毕竟有一座定期收租的临街町屋,每年可以收到十一二两的租金,比大多数底层的江户人强不少。
特别是光枝开始挣钱之后,家里的负担已然小了很多,但三百两也得三四十年才能攒出来,毕竟人还是要吃饭的,如果真是这个价,太一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起码不用拖累光枝她们。
至于卖房,太一完全不考虑,并不是说他要钱不要命。且不说那商铺完全卖不出三百两,毕竟房子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基础,以后光枝她们如果困于谋生,还可以凭借租金输入过活。
“如果是早几年,看在光枝的面子上,这笔钱我完全可以借给你!”利兵卫老板的话,算是又给了太一一击绝杀,“但这年景太差了,店里还养着不少人,大家不可能都不吃不喝。”
太一倒是完全能够理解利兵卫老板,甚至他能说出这话已经很不易了,这些年河西屋的生意只能用惨淡形容,能做到收支相抵就不错了,更不要说再拿出闲钱来。
就在太一为自己失败的“穿越”一生感到悲伤时,利兵卫老板又开口了。
“之前在店里,那位京都来的又次郎老板,你还记得吗?他听说了这件事,”利兵卫老板突然说道,“并且他说可以用一份卖身契来换这300两,”
太一首先想到了光枝,立即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连累光枝姐,利兵卫老板你不是不知道那位是做什么生意的,我哪怕死了,也不能让光枝姐签给开游廓的人。”
“实际上光枝最初听了这条件是同意的!”利兵卫老板见太一有些急了,立即抬起右手摆了摆,让他稍安勿躁。
“听好了,久太郎老板说,并不是要买光枝,而是要买下你!”
第九章 告一段落
直到太一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签在契约文书上,他仍未想通,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值钱了。
三百两几乎算是江户町人需要一辈子去赚的数字,太一第一次觉得有钱人的思维真是不能以常理想想。
至于对方为甚“买”自己,太一倒是没费心思去想,这真的可以算是买命钱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甚至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位京都来的商人。
契约书是利兵卫老板三天后带来的,而实际上答应的钱已经提前一天给了,利兵卫老板也很顺利的代表太一与吉良家的那个家老达成了和解。
剩下的便是打点奉行所方面,利兵卫老板则是将这件事榄了下来,看看想法子让官员们早点审结这个案子。
太一签的契约类似于死契,就是不能反悔赎回,他也没有打算“赎回”自己的命,真有三百两的余钱,还不如留给阿元当嫁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相当于给别人打长工,有了个铁饭碗,太一这么安慰自己。毕竟在现实困难面前,单纯抱着“熊猫人永不为奴”的信念没甚用处。
得益于奉行所低下的效率,太一到底是没能在年节前离开牢屋敷。
农历正月初一,太一在牢中迎来了自己的十四岁生日,也等来了好消息。
奉行所以违反江户宵禁令为由,判了太一“呵责”刑,类似于诫勉谈话。
半平藏的判罚也定了下来,却是长距离的“追放”刑,已被逐出江户方圆14里,从此不能在江户出现了。
据利兵卫老板打听来的情况,半平藏的罪名是违法持刀,是的,他并不是武士,而他主动把太一私藏的那把胁差揽到了自己身上,因此被判的较重。
至于那名死掉的武士,在吉良家息事宁人后,奉行所也没有心情再追究私人纵火的责任。
农历正月初七,是岛国最重要五节之一的人日,起源于天朝神话传说,女娲于此日造人,在岛国是十分重要的节日。
也是在这一天,太一终于走出了越发阴冷的牢屋敷,被准许返回家中,代表着所有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本来按照惯例,受刑者还要去官方设置的人足寄场干活。这是官方为了防止犯罪者因没有谋生手段而成为惯犯,所以开设的类似于技术培训的场所,当然是以工代学,薪水极低那种。
不过因太一在江户城中也算是有产者,这一条便被奉行所直接免掉了。
“今天,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跟我去见又次郎老板!”利兵卫老板将太一送回了松坂町,然后两人约定了大后天拜访,便晃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
已经知道太一要回来,光枝带着阿元早早地等在了屋门口。
特别是阿元,看到太一出现,小嘴一咧,哭着扑到了太一怀里,让后者很是哄了一会儿才好。
光枝的气色倒是还好,额头的伤口已经愈合,就是还有些瘀青,看样子不会留下疤痕。
“我回来了!”来到光枝面前,太一故意嬉皮笑脸道,然后被光枝手中拿着的笤帚打在了头上。
“你难道疯了吗,去招惹那些人,知不知道我和阿元多担心。”光枝眼镜有些红,语气严厉道,“那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万一……万一……”
“安啦按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手刃……”
啪!
光枝一巴掌扇到了太一脸上。
力气有些大,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脸,低声陪笑道,“嗨!嗨!下次不敢了!”
光枝发泄完情绪,开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太一,突然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好臭!”阿元也应和道。
在小伝马町的牢屋敷中住了大半个月,又没有洗澡的条件,要说不臭是不可能的,在姐妹两人的催促下,太一拿上换洗衣服,便直奔町中汤屋。
汤屋也就是公共浴室,江户人乃至后市的东京人,爱泡澡是出了名的,一般每到傍晚,汤屋里经常人满为患。
付过了八文钱的澡堂钱,太一先去将身上的污渍冲干净,然后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滚烫的浴池中,掀起的水花,引来了几个泡澡的老者呵斥。
光枝趁着太一去汤屋的工夫准备好了晚饭,待太一回来后,白米饭、味噌汤和咸菜已经妥当,似乎为了庆祝太一归来,还烤了竹荚鱼佐餐,较日常的标准,算得上是丰盛的一餐了。
这个时节,大川以及江户湾沿岸都已经上冻,鱼可不好买到,太一和光枝很有默契的把剔好的鱼肉夹给阿元,然后笑着看阿元鼓包子似的小脸不断往嘴里塞。
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利索后,太一早早赶到了位于日本桥的河西屋,与利兵卫老板动身前往浅草一带,那位名叫做又次郎的京都豪商在此地有一处宅院。
一路上利兵卫老板心情不错,太一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位豪商同意入一笔钱到店里,不算是入股,更像是对赌。如果河西屋利润回升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出钱赎回,反之则要被迫出售店面。
太一其实挺为河西屋捏把汗的,从现在江户形势看,未来一段时间,可不象是做生意的好年景。
利兵卫老板倒是比较乐观,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些活钱让店里熬过寒冬,自己的产业肯定能够再次兴旺起来的。
对比了自己所签的死契和利兵卫老板的“对赌”协议,太一有些头痛,这位又次郎老板貌似是个不按套路出牌人,自己未来的日子似乎不妙啊。
自柳桥往北不远便进入浅草一带,随着江户城的扩张,这里已经不算是以前的市郊区域,甚至老城外的浅草寺都被包裹进了城市之中。
又次郎老板住在浅草一块新兴的武士宅邸区,这里的宅子占地极大,一般不会让町人置地居住,由此也可看出这位绝对是个实力雄厚的主。
利兵卫老板显然早就约好了时间,抵达对方的宅院后,直接被下人引到了主屋外等候。
虽然未被请入室内,显得主家有些不礼貌,但形势比人强,实力也比人强,太一和利兵卫老板也没有挑理的份。
宅院修整的极其雅致,不像一般的江户商家那般浮华,特别是庭院绿松溪流尤显静谧,让太一对自己未来的“主人”的品味高看一眼,起码对方不是暴发户的做派。
在庭院深处,能看到立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似乎正在锻炼身体,在这冬日的寒风中竟是裸露着上身。此时,他左手虚按着腰间的打刀,右手搭在刀柄上,静静凝视着身前立着的粗木桩。
老者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看着木桩,太一等人的功夫,出于无聊也便盯着老者发呆。
突然寒光闪过,老者收刀归鞘,太一被刀光闪得眯了下眼,然后险些爆出一句粗口来。
只见那足有腰身粗细的木桩,竟是被一击斩为了两段。
第十章 近畿豪商
就在太一惊叹于老者“神乎其技”时,主屋一侧的和纸门被拉开,有乖巧的侍女引着两人进入了茶室。
上次在河西屋见过的中年男人此时也施施然走了进来。
“利兵卫老板这些日子明显气色好了不少嘛!”名叫又次郎的中年富商边笑边入座,并摆手示意太一两人也落座。
他此时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小道服,虽然是大冬天的,怀里还插着把五骨蝙蝠扇,在太一看来闷骚异常。
“还不是托您的福,不然我可要苦着脸过一整年啊。”利兵卫老板也轻笑着迎合到,“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太一,他可是要当面感谢您这个大恩人。”
“万分感谢!”太一借着利兵卫老板的话,从身前的小几后闪出,躬身向主人家致谢。
“牢屋敷的生活还习惯吗?”又次郎老板突然开口问道,却是把太一问得一懵。
正要客气几句说“还好”,但又觉的有些昧心,直起身子实话实说道:“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能住的习惯。”
“既然不习惯,就不要再被抓进去了!”又次郎老板呵呵一笑,挥手示意太一落座,并招呼下女端上了茶与糕点。
“太一是个老实孩子,此次仅仅是担心姐姐安危,可并非好勇斗狠之徒。”利兵卫老板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替太一解释道。
在利兵卫老板看来,太一拿了对方三百两又签了契约,身份就类似于对方家奴了,可不希望未来的主家对太一有成见。
“我还是相信您的,不然也不会拿钱帮这小子平事。”又次郎老板示意稍安勿躁,转头继续对太一道,“此次的教训可是要记住了,毕竟现在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
人在屋檐下,太一再次起身鞠躬,连忙道:“‘主上’说的是。”
好羞耻啊!好羞耻啊!
太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上一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天里,也没有“卖身”的经验啊,怎么伺候万恶的封建地主,在线等挺急的!
“哈哈哈!”
太一的称呼引来又次郎、利兵卫两人大笑。
“您不知道,这小子可是个皮猴子,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拘谨。”利兵卫的胖脸笑得聚成了一朵菊花,还在一旁打趣道。
“被这么称呼,突然让我觉得钱花的还是很值的。”又次郎老板抽出怀中的折扇,故意派头十足指了指太一。
太一脸色瞬间由黑转红,心想上一世网上看的大河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称呼我老板即可,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此次帮你基于两方面原因,”又次郎老板伸出两只手指,“其一呢,利兵卫老板的面子。”
“您哪里的话,在下可不敢当。”利兵卫老板连忙摆手,自己以河西屋抵押来的借款也不过数百两,知道这是对方在太一跟前卖自己人情,但利兵卫可知道自己的面子值不了这么多钱。
“其二呢,我和人应了个赌局,需要你小子帮个忙,三百两算是酬谢。”
太一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对方越是说的轻描淡写,自己心里越没有底,毕竟什么事值得三百两雇自己……从价位上来说,也就两种可能,要不刺杀天皇,要不是刺杀将军……
考虑到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位身手夸张的高手老先生,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又次郎老板见太一脸色由红又转黑,知道他想差了,连忙笑着解释道:“此时说来话长,一切源自于和越后屋八郎兵卫老板的赌约……”
太一听着又次郎老板语气随意的介绍,看他的眼神逐渐不一样起来。
从对方的介绍中,太一总结出来,实际上一切事情的源头,似乎出在两家置气上。
前一段时间京都歌舞伎团队音羽川座,便是眼前这位又次郎老板的产业,取名自京都北侧水系高野川支流音羽川,算是在京都地区很受欢迎的演出团队。
太一记得,前些天光枝还专门去看过他们演出的《幡随长兵卫》,回来给出的评价倒是一般。不过考虑到光枝对各类事务评价标准历来严苛,想来演出效果还是不错。
几日来的演出,明显压了市川座、中村座、守田座等江户本地歌舞伎各店一头,所谓巡回演出就是这样,加上江户人尤其热爱新鲜事物,音羽川座的声望被捧得有些畸高。
虽然这为音羽川座入驻江户开了个好头,但任何事物一旦开始过分比较,便容易变得不可收拾。舆论很快由单纯演出技艺的高低品评,演变成了江户歌舞伎与京都歌舞伎比拼,甚至更进一步上升到了维护江户人尊严的程度。
随后,江户本地的商团开始进场了,在当地大豪商的支持下,以市川座为首的地头蛇们向音羽川座下了战书。
考虑到音羽川座这次来的老家伙们确实势力强劲,江户方面提出,这次要斗的非是“现在”而是“将来”,两边各自从门下挑选一名尚未担纲过主演的少年艺人,于五月五日的端午、七月七日的七夕、九月九日重阳,分三次“开坛斗法”,两边演出同样的剧目,按各自的售票定输赢。
太一觉得江户的歌舞伎艺人们要不是闲的蛋疼,要不就是也想借此事炒作一把,毕竟这几年江户市场不是太景气。
这本是“行业”内斗无关紧要,但本地商团却将目标对准了音羽川座的幕后老板、京都豪商又次郎,越后屋的三井八郎兵卫老板借此向又次郎定了赌约。
这位三井八郎兵卫老板,当然不是越后屋开创者的三井八郎兵卫高利,而是当代越后屋的当家人,其豪气却与自家先祖不逞多让。
赌约金额便是……
“八千两!”
听到又次郎说出这个数字,太一当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也不管失礼了,再次向主家确定了一遍金额。
八千两兑换成现今流通的天保小判金,重量都要超过90公斤了,如果都兑换成岛国的铜钱,那就有四万贯之多,生产队的驴来了都拉不动。
此时太一已经猜到对方刚才所说的“帮个忙”是什么意思了,虽然这场荒唐的赌局里面透着各种诡异和不合理,但他也没心情细纠了。
毕竟光八千两这个数字,就足够把他吓得腿软。
后世,虽然很多人把一个亿都只当作“小目标”,太一可是来到这一世的岛国已经有十四个年头了,很是知道八千两是个什么分量,不是他这细胳膊细腿能够担当的起来的。
特别是眼前的又太郎老板对自己说得上有“救命之恩”,太一可不敢这么儿戏对待这场豪赌。
太一也顾不得许多,当即移步茶室中央,一个士下座跪倒在了地板上:“此事请恕我不能从命!”
第十一章 惊天豪赌
这倒不能怪太一怂了,江户时代的商人都这么豪的吗?
而且太一觉得这种事,完全不应该选自己啊,自己除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以外一无是处。
好吧,除了长得好看,太一觉得自己和歌舞伎一点交集都没有,这就像是随便从工地上拉一个壮汉去参加奥运会举重比赛,看似有一点点关系(力气),但实际上差别十万八千里。
“我听闻歌舞伎艺人们都是从小学艺的,最早的四五岁就会登台,最晚的七八岁时也要参与内部剧目演出。太一已然十三,不,是十四岁了,说句失礼的话,这小子之前的年月完全是在混啊,参与这种赌局万无获胜的把握,”利兵卫老板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当,出言帮太一说话道,“为何不从各演艺大家族中找位年龄合适的?”
“之前不是没有考虑,您应当也记得,上次在您店里,我身边带着河源崎座的养子权十郎,那小子是少有的好苗子,”又次郎老板解释道,“但此次赌局由市川座代表江户出战,这权十郎却是市川座当代座主七代团十郎的幼子,此次已被选中代表江户,参与市川座的演出了,河源崎座已就此事向我致歉。”
“那总有些其他的选择。”利兵卫老板皱眉道,“想来京都也有不少极具天赋的少年人,哪怕不那么出色的,也总比太一要强的多。”
“音羽川座不过是在下玩乐之作,搜罗了些京都成名的大家,并不像那些源远流长的名店有年轻艺人的储备,本就是想借此造一下声势,算是为在下初来江户打个名气,没想到惹出了这许多麻烦,”又次郎老板语气淡淡,倒并不显得苦恼。
太一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思维超前,还知道广告效应这种后世的理念。
“至于你小子,”又次郎老板佯装凶恶道,“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要忘了那三百两的契约,我可以允诺此事结束后,不论胜败,那三百两可一笔勾销,或许还会有赏钱。如果这还不行,你的命毕竟已经被我买了,就此自裁吧。”
事情就被这么糊里糊涂定了下来,待离开浅草时,太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利兵卫老板看太一心事重重的样子,出言宽解道:“或许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又次郎老板本就不在乎这赌约。”
“哈?”太一斜眼看了胖老板一眼,“您也疯了吗,那可是八千两,是八千两,是八千两。”
利兵卫老板自然不懂,太一为什么要把一件事重复三遍,其实“三连”都不足以表达太一内心的崩溃。
“你听说过大名贷吗?”利兵卫老板突然问道。
“那种给各藩提供借贷的御用商?”太一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江户是个极其繁荣的商业社会,银钱借贷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加上这些年武士阶层,特别是各藩大名生活中,时常遇到手头不宽裕的情况,富有的商人们便会向各藩出借银钱。
但实际上各藩大名很可能还不上这笔钱,便会以一些独家经营的授权来补偿豪商们,这里面的水就很深了。
“这些年,幕府方面的御用商人,都是由越后屋三井家在承担,一直有传言说,这位又兵卫老板想要插上一脚,”利兵卫边走边说,“这位一来江户便行事高调,听闻已有御三卿中的一桥家、清水家与他接触了,不过幕府方面对这位的势力还是存疑的,因而没什么动静。”
江户幕府,除了三代将军家光攒下过巨额财富外,之后连续几代都是不当家的主儿,生活奢侈不说,对下也是大手大脚,凡是各藩封臣借钱有求必应,到当代将军这里,幕府几乎需要依靠御用商们的“接济”方能维持体面。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后屋的三井家这些年,凭借御用商人的身份,势力越发雄厚起来,这位京都的豪商真能虎口夺食?
“一直听人说,越后屋富可敌国,难道这位又次郎老板能够匹敌?”太一有些咋舌,对方可是未来的三井财阀,甚至自十七世纪起便着手于拆兑银钱的业务,不是一般的商家能够比拼的,不是说这又次郎老板主营是游廓和宿场吗,现在皮肉生意这么赚钱?
“其实,连赌约也可能是造势的一部分,”利兵卫老板自嘲道,“这就是豪商啊,当我们还在为几百两头痛时,他们连八千两的巨资都不放在眼里。”
太一很是能理解他的感慨,现今1两的小判金可买米1石2斗,这就意味着2两就基本够人一年的粮食了,还是顿顿白米饭的那种。
“所以说,那位……”利兵卫老板侧身指了指身后,“甚至可能想要故意输掉呢,这样既不得罪本地商团,又变相的用钱立威。”
“甚至越后屋说不定也是在配合炒作,多个町里的赌档已经开了盘,听邻家的五三郎说,流水甚是巨大。”利兵卫老板低头轻声道。
“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就是个骗局啊。”太一头更疼了,好像卷入了了不得的事情。
“这里面的事情你自己掂量,毕竟不论又次郎老板想要干什么,你总归是承了他天大的人情。”行到两国桥附近,两人作别,利兵卫老板又认真叮嘱道,“明天记得去浅草找又次郎老板报道,毕竟从契约上说,那就是你的主家了。”
“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太一对利兵卫老板的话表示了感谢,同时也提醒他道,“我看那位老板,不是省油的灯,您虽然借到了钱,但实际上也是个赌约,可不要自己栽进去。”
“我河西屋也传了五六代人了,不要小看我啊,河西屋一定会再次红火起来的,不需要你这个小子担心,”利兵卫老板用手使劲揉了揉太一的脑袋,“还有,我看光枝伤势已经大好了,明天可要来店里练习了,别以为升了‘舞子’就不需要努力了,未来店里可是要指望她呢,哈哈!”
看着胖成球的利兵卫老板消失在事业中,太一转上两国桥,心事重重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与光枝和阿元吃晚饭时,太一才知道,在自己被关到牢屋敷期间,京都豪商又次郎与江户商界扛把子三井八郎兵卫的赌约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光枝作为热爱八卦的地道江户人,晚上也在一直唠叨这件事。
光枝只当太一是要到豪商又次郎家做工,觉得有些放肆惯了的弟弟,被这么个厉害的老板管着,反而有好处的,起码比在街道上与町奴们打交道强多了,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即将要参与到这场麻烦的赌局中。
第十二章 大名行列
已经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的太一,第二日很早便出了门。
不论那位又次郎老板是什么打算,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太一觉得自己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至于效果如何,已经不是他可以考虑的事了。
太一本来想一早赶到浅草,没想到刚抵达柳桥附近,便被长长的行进队伍阻断了去路。
队伍中多是手持素枪、身披甲胄的足轻,在中段位置还有数十名骑马的武士,拱卫着一乘装饰华丽的驾笼,又有大队的仆役、女侍紧随其后,间有吹鼓手奏着音乐,显得异常闷骚。
队伍最前有策马的旗手,手中打着的是井字纹的旗印,向江户诸方宣告,这支队伍属于领有三十万石的雄藩——彦根藩。
太一有些无语,起了个大早,本想在未来老板面前表现的积极一点,没想到赶上“大名行列”,被阻断去路。
德川幕府初期,吸取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的教训,为限制各地藩镇大名,制定了严苛的“武家诸法度”,规定各藩藩主必须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在江户城“上班”,以更好侍奉将军,是为“参觐交代”制度,实际上就是把大名们圈养在江户,避免再出现割据的情况。
行列则被视作到江户“参觐交代”大名的一项权力,当然这权力更多是荣誉性质的。
早年幕府对大名行列规模有严格要求,但随着风气日渐浮夸,雄藩大名的仪仗也便越来越夸张,甚至有些大藩以此来向同僚展示势力。
江户町人们对此也是乐此不疲,时常把各家行列的盛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反复对比和讨论。
太一这些年甚至见过行列的队伍,延绵一上午的壮观场景,引得江户满城轰动,不过听说后来那家大名被幕府狠狠训诫了一翻,甚至被削减了封地。
作为后世的天朝人,太一对于这彦根藩并不陌生,其初代藩主便是位列德川三杰出、四天王、十六神将,江户幕府开幕元勋、谱代大名之首的井伊直政。
如此雄藩望族,幕府对其要求自然更严苛一些,井伊家的家主几乎是常驻江户城,因而极少能看到入城时行列的景象。
道路两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町人在对着队列品评,太一在一旁也听了个明白,原来前年他家藩主病故,归葬彦根藩,此次是老藩主的弟弟、新任彦根藩藩主入江户城参觐,面见幕府将军。
这位新任藩主通称铁三郎,讳直弼!
井伊直弼这个名字,太一倒有些印象,反复回忆起来,这位在历史上应当是留下些名声,似乎最后死的极惨。
对于这种云端的大人物,太一也就比对着后世的记忆意淫一下,找一找作为“穿越众”的心理优势,剩下的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
“呐!真是威风,好羡慕啊!”
身旁传来青年人的感慨声,这很有当年汉高祖说“大丈夫当如此”的感觉。
太一寻着声音侧首看去,又立刻转回头来。
说话的是个挎着长刀的青年武士,太一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你觉得呢,阿岁,武士不就该这个样子吗?”青年人唠叨着,同时不断用手拍着自己的同伴。
青年武士的同伴一副货郎打扮,不耐烦地点头应和着,但太一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听进去。
真是奇怪地组合。
太一觉得这种武士和町人地友好互动,也算是江户地独特风景线,听说在乡下,等级制度依然严苛,不要说武士和农工商阶层,就是不同等级地武士之间,也是泾渭分明的。
那武士嘴里仍然在不断感慨,青年货郎似乎觉得和同伴在一起很丢人的样子,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
行列地队伍持续了很长时间,当彦根藩地队列消失在街道中,人群才开始散去,相互之间仍在讨论刚才地景象。
太一这才得以通过柳桥,心里诅咒着万恶地岛国封建领主,脚下快步往浅草方向赶,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自己地计划可算落了空。
在路上却是又遇到了之前那名货郎,他包着头巾背着写着“药”字地箱子,小跑着从太一身边掠过,留下一个英俊地侧脸。
太一咂了咂嘴,刚刚那名武士、长得宽眉大口、五大三粗,这货郎长相倒是极为出挑,这对组合站在一起真是有让人觉得新奇。
接下来见到货郎跑过地地方,路上女子纷纷移目,连被对方撞到也不生气,只是羞红了脸与同伴继续闲聊,并不断指指点点。
太一见状有些感慨,在江户这么浮夸地地方,长得好看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啊,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成为“江户帅哥”作为目标呢?
赶到又次郎老板宅邸,却没有能够见上正主,一问才知道,又次郎老板一早便出门拜访友人去了,不过太一地事情已经事先有了交代。
接待太一的,是那日在庭院中展现“神技”的老者,说是老者实际上不是很恰当,虽然对方头发花白,但看面容也就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按照后世的标准顶多属于中年阶段,但考虑到江户人均寿命在55岁左右,此时勉强称得上一句“老者”也不算太过分。
对方并不怎么善于言辞,但待人很是和善,对太一这种无名小辈也极为客气,自我介绍叫小森半四郎,讳光冈,是熊本藩脱藩浪士,现在算是跟在又次郎老板身边做了家臣。
不过闲聊几句,太一便发现这位小森光冈是个老好人的性格,看着一副深不可测的世外高手做派,实际上想法极其简单,说话也直来直去,在前往音羽川座剧场的一路上被太一套出了不少情报。
比如说两人现今名义上的主家,那位又次郎老板,实际上也是位浪士,苗字喜连川,讳成氏,不过听说老板家祖上三代就已经脱藩了,应当算是极早便町人化的武士代表。
实际上,太一眼中的“高手”半四郎对自家老板的事情也说不清楚,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些,除了日常保护工作外,半四郎就是吃饭、睡觉、练剑、领薪水,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半四郎先生,那日见您在庭院中练剑,不知道是什么流派。”说到感兴趣的话题,太一便直接问了出来。
“不敢当如此称呼,叫在下半四郎就好了,在下算是‘我流’吧,早年修习镜心明智流,中年时脱藩到了常陆,又开始转修北辰一刀流,年过五十仍然未练出个所以然,被师范们扫地出门,幸得又次郎大人收留,实在是惭愧。”半四郎有些不好意思道。
太一:……
第十三章 平民娱乐
所谓“我流”实际上是自成一派的委婉说法。
眼前这位半四郎,竟然说自己是被剑道馆扫地出门的,太一觉得单凭他那惊天的一刀,也不至于在剑道馆“吊车尾”,岛国的诸位这么能打的咩?
半四郎随后的话,让太一才找到了合理解释,这与天朝武术的发展经历类似,随着战国时代结束,岛国进入较为和平的江户时代,剑道的功能也开始发生改变,虽然不至于像二十世纪以后那样几乎沦为一种艺术形式,但杀敌的主要功能已经相当弱化。
套路和姿态上的“美”感,成为当今剑道追求的主流,而半四郎的问题在于……用他的话说是脑子不好……他时常记不住各流派的动作要领,一直拿不到道馆的“免许”,成了多家道馆的肄业生。
半四郎醉心剑道不事生产,后来脱藩时带的钱财用光了,又不能在道馆传授剑道谋生,甚至差点到了要典当打刀的程度,还是因为在一次山贼袭击中救了又次郎老板,才得到赏识有了口饭吃。
太一很想打趣对方“再忍忍,乱世就要到了,屠龙术马上就有用了”,不过考虑到他木讷的性子还是作罢。
不过今天看到井伊直弼进城的队伍,太一真的感觉乱世就要到了,自己是该学点保命的本事了。
“半四郎先生,我就觉得你超厉害啊,”太一一副崇拜的语气,这到并非完全装的,“你也教教我剑道好不好。”
“不敢当,在下学艺不精,哪敢教授学生。”半四郎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连忙摆手道。
“半四郎师傅,半四郎师傅”太一也不管对方态度,顺杆爬道,“我也就是强身健体,顺便能够保护自己和姐姐妹妹,不需要多正规的。”
太一见对方脸上有些纠结,继续道:“我从小就很喜欢剑道啊,虽然町中道馆已向町人开放学习,但是由于家里没有条件,一直没能如愿,现今咱们都算是又次郎老板的‘家臣’了,您可不能再嫌弃我呀。”
半四郎被太一真真假假的话,忽悠的一个楞一个楞的,最终勉强答应下来,“又次郎老板早已安排下来,每日辰时到未时,你要在剧场学艺。音羽川座申时开始会准备每日傍晚的演出,这个时间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向又次郎大人禀报此事,到时借用宅邸的庭院就可以了。”
听说半四郎要请示又次郎老板,太一就有些傻眼,也不知道那位老板对太一这种明显占便宜的行为是什么态度。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处规模极大的剧场,位于町街筋道上,位置十分优越。再往前不远便是“传说中的”江户官方游廓“新吉原”了,想来傍晚时分这条街上的客流量是相当可观的。
太一偷偷向远处游廓的方向瞥了一眼,略有些失望,那边大门紧闭,看来还没到“营业时间”。
“游女们大约巳时才会起来。”半四郎平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太一的尴尬癌都快要犯了,不满的瞥了半四郎一眼,这种事不应该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吗,再说自己又什么都没问,你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们一般需要接客到丑时才能休息……”
“半四郎师傅,我不想知道这些!”太一抓紧打断这位,光天华日之下谈论这个也太羞耻了。
“喔,我以为你想知道,”半四郎叹了口气,“我也经常猜错又次郎老板的心思,他的反应也和你现在一样,人真是复杂啊。”
太一不再搭理陷入哲学思考中的半四郎,向歌舞伎剧场走去。
剧场的工作人员们倒是起的比游女们早,已在进进出出忙碌着。
这一世生在江户,太一也跟风看过几次歌舞伎,但远没有包括光枝在内的江户人那么痴迷。
现今歌舞伎的文化地位,自然没有明治时期被升为岛国国剧时那么高大上,更多属于风靡民间的戏剧,演出内容绝对属于下里巴人,粗疏易懂、极接地气。
这是与歌舞伎的起源有关的,战国末期,巫女阿国为筹钱重修毁坏的出云大神社,在全国巡演倾奇歌舞,算是开创了歌舞伎的先河。
那个时期,巫女确实是很“污”的,不仅侍奉神灵,还会兼顾卖春。与其工作性质有一半重合的游女群体,受其启发开始以歌舞伎表演赚流量揽客,那业绩刷的都惊动了幕府,这便是游女歌舞伎的时代。
与明清时期戏曲界开始封禁女伶的原因一样,不少人打着演出的名义公然卖春,实在是太有伤风化,幕府便明令禁止女子参与歌舞伎演出。
演出人选受到限制,但社会对歌舞伎的需求依然旺盛,聪明的岛国人民便挑选年幼的美少年演出歌舞伎中的女性角色,由于未成年的少年人一般会留若众头,即前额留有流海的发型,因此这一时期的歌舞伎,被称作若众歌舞伎。
好景不长,时间证明了人是一种十分博爱的生物,“众道”盛行造成的社会影响更加恶劣,幕府便又下指令,规定歌舞伎必须由成年后的男子出演,而江户时期男子成年后会剃月代头,又称野郎头,因此歌舞伎的最终版本,野郎歌舞伎就此诞生了。
歌舞伎既然发源于市井,最初被用于游女揽客,那便没法要求其阳春白雪,低俗笑话、荤段子什么的也是其重要组成部分,毕竟底层大众喜闻乐见。
一直到了明治时期,为确立歌舞伎国剧的地位,才实施了歌舞伎改革,让这种戏剧形式更加纯粹艺术化起来,说起来这与天朝东北地方搞绿色二人转改革倒是极为类似。
不过后来歌舞伎的艺术化道路,也造成它开始与底层受众脱钩,到了二十一世纪时,歌舞伎更多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而非大众娱乐了。
当然,对于经历后世大荧幕小荧幕、大剧场小剧场洗礼的太一来说,即使是现在这种“亲民”的歌舞伎,实际上也没多大吸引力,还不如看相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