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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饼酱     浪在江户那些年txt下载     浪在江户那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三井宅邸

    三井家的血脉渊源,据说可追溯到平安时代的公卿藤原道长,其后人藤原右马之助信正离京,来到近江国三井寺附近的三井村定居,改名为三井信正,自此以后便以武家藤原的身份存续。

    室町幕府末期,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三井家的后人觉得当武士没有出路,于是“弃武从商”开始经营酒馆、当铺等营生。到了江户时期,天下趋于太平,三井家有了一定积蓄,在江户、京都、大阪等地开起了吴服店,并开始涉及两替屋(类似于天朝银号)生意。

    长期以来,五畿地区都是国家政治经济中心,特别是大阪,就是岛国的商业贸易中心,天下财货多汇聚于此。

    但“老乌龟”开辟的德川幕府,出于对西国外样大名的不信任,选择“定都”江户,自此关东地区成为了岛国的政治中心。

    这便造成了很多问题,商人要在商业中心大阪交换商品,而金银钱却存在江 户,货币和货物反向流动,十分麻烦不说且不安全;幕府也有类似的烦恼,在大阪收来的商业税金,也需要长途运送到江 户的金库。

    三井家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向幕府提出在大阪收取的政府税金,可交由其在大阪、京都等地的两替屋,由三井家开具汇票,期间运输、承兑由三井家全权承担,幕府方面直接持汇票在江户的两替屋取钱。

    这法子减轻了官方的麻烦,幕府方面欣然应允,并且给出了150天的汇兑期限。

    要知道从大阪到江户走东海道、东山道,不过20天即可抵达,海运则可能更快,剩下的130天的时间,相当于幕府以税金为三井家提供了无息贷款,三井家利用这个期限,对外短期贷款,很快便暴富起来。

    当然,幕府也不都是傻子,早年间国库充盈,三井家跟着吃肉喝汤都无所谓,现在幕府财政也拮据起来了,自然有人盯上了幕府一直以来的御用商人三井家。

    之前,老中阿部正弘通令三井家献金,要价是一百万两!

    这什么概念,要知道幕府财政收入一年六百万两左右,还要支付旗本、御家人等直属武士的俸禄,能花的不过在四百万两左右,勉强维持开支,遇上灾年还要向商家借贷。

    这可是国家的年收入,三井家自江户初期开始,作为御用商人侍奉德川将军,不过是干中间商赚个差价,让其拿出一百万两现钱,已经不是让放血了,这是直接杀鸡取卵。

    三井家生死存亡之际,请托各方关系游说,才把初期献金规模压到了十五万两。但这也是个天文数字,古代的钱毕竟不是印出来的钞票、微信钱包里的数字,那是真金白银,三井家家大业大,涉及的产业和工人都是要花钱的,手头根本没有如此规模的现钱。

    当然,从各家抽贷倒是可以凑出来,但三井家没打算用自己的信誉,去补幕府财政的窟窿。

    这件事也求到了水府老公德川齐昭的头上,其间幕府同意下调献金,这位出力也很大,至于那十五万的款项应对,德川齐昭便将自己的半个暗桩,也就是又次郎老板介绍给了三井家家主,这才有了后来两家联手割韭菜的操作。

    今日,又次郎老板来拜访,便是详细商谈分赃的事宜。

    三井家控制下的赌档几个月来处理好了手尾,六万多两赌局“利润”已经入库,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与已经到来的秋季倒是十分应景。

    会谈地点在远郊,比浅草更靠北一些,三井家在此有一片规模不小的宅邸作为乡间别墅。

    太一一直以来对和风庭院欣赏不来,不过也能感觉出这处宅邸的水准,宏伟与雅致恰如其分的结合起来,其间无数男女仆役穿梭往来,一派世家大族的风貌,自称“还算富裕”的又次郎老板,其宅子与之就没法比了。

    接待又次郎老板他们的,是三井家现任家主之子,叫三井八郎右卫门高福。至于三井家的老家主,据说是最近身体不适,回京都的老宅疗养去了。

    太一觉得,那老家主倒是很可能被幕府吓到了,躲回西国观望形势,留下儿子主持江户大局。

    这个留在江户的三井八郎右卫门,与又次郎老板年龄相仿,听他们交谈太一才得知,两人在京都原是旧识,因而沟通上便直接略过了客套。

    太一最初以为,作为水户藩老藩主代理人的又次郎老板,在分赃中应当处于更加强势的地位。

    但当得知最终分配比例是三井家占8成,又次郎老板占2成后,太一又觉得这才是合理的,毕竟三井家忙前忙后,为的就是这些现金流水。

    当然,对又次郎老板,或者说对那位水府老公的补偿,肯定不止这1万多两的分赃,而是有其他的利益。

    这部分内容,太一便没有机会知道了。在谈到这里时,三井八郎右卫门十分谨慎,将原来带在身边的两名心腹遣了出去,又次郎老板也只能让太一到屋外等候,可是把太一的好奇心高高的吊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太一,初时还能正襟端坐在廊道中,随着时间推移,便有些撑不住了。他伸开腿脚,斜倚在栅栏旁,打量着庭院角落一处景观小品。竹筒制作的惊鹿蓄满水倾倒又复原,不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令人觉的更加困了。

    “放肆,怎么在廊道里这么坐没坐相的,是谁教导出来的?”一个年轻但又充满威严感的女声,突然从太一背后传来,吓得已经神游许久的太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一被这声音吓得脑仁发疼,有些恼火的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身穿红绯色小袖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颊还有些粉扑扑的,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稚嫩,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不过少女此刻满脸严肃,怒气冲冲地瞪着双眼,双手也掐在腰间,一副发作的样子,配上身上那红底绣粉白桃花纹的小袖,倒是有几分故事中恶婆娘的造型。

    她见太一回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脸颊略有飞红,语气倒是不变,恶狠狠训斥道:“宅邸中的规矩都不懂吗,别以为爷爷不在,就能偷懒懈怠下来!”

    太一立刻化身黑人问号脸,心想大姐你在说我啊?

第四十五章 一再误会

    “小姐!小姐!您慢一点。”一个穿着茶色小袖的中年妇人从廊道远处追了上来,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弯着腰拼命地喘气。

    “阿幸,这是谁,在执勤也这么散漫,不要以为爷爷不在江户,父亲大人一贯宽厚就如此放肆,如果这么轻视三井家的话,大可以和那些两面三刀的家伙一样,早点选择离开三井家!”穿着红绯色小袖的少女像连珠炮的一番发言,将妇人刚张嘴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憋得妇人满脸通红。

    “问你呢,阿幸,这是谁?不要让我问第二遍啊,咱们刚来江户半个月,你就变得和江户人一样傲慢了吗,母亲大人说得对,我就应该留在大阪的,而不是跟着父亲大人来关东,这里的人和事,没有一间让我顺心的。”少女的小嘴继续说个不停。

    此刻,仍歪坐在地上的太一,觉得眼前的少女,应该就属于郭老师段子里那种,去海边旅游会把牙都晒黑的人,也太能说了。

    “久子,在吵什么?”

    茶室的和纸门被拉开,三井八郎右卫门出现在了门口,名叫阿幸的妇人马上行礼,喊了一句:“大人!”

    “小女刚到江户,各方面有些不习惯,如有冒犯的地方,请不要见怪。”三井八郎右卫门转头温和地对太一说道。

    对方是大豪商三井家家主的儿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嫡子,但这种危难时候能被安排代替家主主持江户事务,料想在三井家是极有分量的,太一抓紧起身摆手道:“您言重了。”

    太一可没有那些穿越小说中主角傲视一切的底气,虽然这一世也算见过德川庆喜这种历史人物,眼前的这位与之相比不过是个商家,但对于太一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就像后世的职场新人,突然遇到大马哥和小马哥一样,些许小误会只要非原则问题,很难生出不悦或者怨恨的情绪来,更不论对方已经出言道歉了。

    来自于后世繁荣的经济社会,太一比现在人更能体会金钱的力量。能在商场游走之辈,一般可都是面善心狠的角色,没有同等的实力,最好不与这种人过不去。

    再者说,在太一看来,眼前的少女不过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小丫头,有些娇生惯养而臭屁一点,也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从对话中太一也听出来了,现今三井家可能人心思动,有些不那么稳定,因此影响了少女的状态,此次发火不过是一场阴错阳差的误会。

    “我和又次郎大人还有事要商议,你带着客人去庭院中转一转吧。你不是喜欢上方的歌舞伎吗,这位太一先生是最近江户很出名的音羽川座的当家立女形,这方面的事情你可以请教一下他。”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对自己的女儿说道。

    名叫久子的少女明显挺怕自己的父亲,立刻点头称是,待三井八郎右卫门的身影再次消失,茶室的纸门重新关闭,她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久子恶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妇人,后者有些无奈道:“小姐,我刚才要提醒您,眼前这位小哥儿是客人的,但实在插不进话去……”

    “噗嗤……”太一被这一对主仆逗笑了,不过很快恢复正色道,“也是在下于主人家中有些失态了,还请见谅!”

    “您说得哪里话!”在外人面前出糗,少女此时的脸颊颜色,和她小袖底色已经极其相似,“刚才父亲大人已经叮嘱过了,要带您转一转,此处庭院是爷爷早年亲自布置的,因而很有些可看的景致,请随我来。”

    太一本想说自己在原地待着就好,但又想到那位三井八郎右卫门,可能有更加私密的事情要和又次郎老板讨论,不愿意周围有人,因而只得同意了这安排。

    跟着眼前的大小姐步出连廊,来到庭院中,立刻有宅地中的男仆手持纸伞跟了上来,替自家的大小姐遮挡头顶的烈日,这做派看得太一很是咋舌。

    “之前听人说起浅草那边,前一段时间出了个唤作喜连川太一的年轻女形,就是阁下呀,我最初对于这个喜连川还有些奇怪,没想到和又次郎大人是亲戚。”

    久子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主动挑起了话题。

    太一本在猜测又次郎老板和三井家神神秘秘在谈论什么,听到少女的话,赶紧解释道:“不是亲戚啦,那不过是登台时需要个正式的名字,临时写出去的,当不得真,您也不用用什么敬称,喊我太一即可。”

    “这样啊,”久子看太一的眼神突然有些复杂起来,疑惑中带着几分暧昧,低声问道,“那你是小姓?”

    太一初时对她所说“小姓”一词的深意没有反应过来,这通常指随身侍奉高级武士的年轻侍从,不过结合少女的反应,太一猛的反应过来,她是指那种众道爱好者身旁的男宠……

    看着对方的眼神越来越暧昧,太一赶紧解释:“在下就是普通的雇工啊,平时帮又次郎老板盯着音羽川座的事务。”

    少女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懂的架势,让太一十分无语,索性不再理她。

    太一两世为人,对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已经看淡了,要是换作其他人这么误会,太一可能还和对方好好掰扯掰扯,但眼前之人,在他看来的不过是个臭屁的小丫头,误不误会的无伤大雅。再世为人地太一,已经过了因为无关紧要的面子上的事,和他人斗气的阶段了。

    而且想想,又次郎老板一直雇佣自己,似乎也是在寄托对亡故妻子和孩子的思念,太一觉的自己似乎也有点以“姿色”侍人的的因素在里面,只是没有少女想的这么龌龊。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臭丫头,太一在心里想着。

    “要我说啊,你还是离那个又次郎大人远点,那可是个趁人危难,借机夺人家产的恶人,和这种人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少女又嘟囔道。

    “小姐,当着客人,不要乱说!”跟在少女身旁的妇人先看不下去了,斗胆打断了少女的话。

    “有什么可乱说的,他家老板做的事本就如此,说是来帮忙,却想借机空手吞下我三井家在五畿和中山道全部的宿场,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少女却是不理会妇人劝说,一脸不忿道。

第四十六章 宿场生意

    太一早先就听河西屋的胖老板说起过,又次郎老板在京都的岛原和大阪的新町,经营有一些风化场所,并且还拥有部分宿场的经营权。

    以前,太一总以为前者是其主业,听眼前的三井久子所表露的意思,又次郎老板的生意似乎重心在后者。

    宿场制度类似于天朝的驿站制度,在岛国的律令制时期,被称为传马制度,主要为各地公务旅行人员提供住宿和马匹换乘服务,工作性质比较单纯。

    岛国不像天朝那样有稳定的中央集权模式,长期仍属于封建体制,历代政府无法承担统一的官营驿站,传马制度便往往带有摊派性质,由固定区域的村民承担相关任务,朝廷及当地领主会免除相应地税,并给予少量补贴,这些区域逐渐由农村转变成新的城下町,这也是后世岛国很多城市,都有某某传马町这一地名存在的原因。

    但即使有补贴、免地税地租,承担传马任务的村子也往往入不敷出,到了岛国的战国时期,传马制度体系彻底衰落。

    战国时代结束后,“老乌龟”德川家康为了畅通政令,加强对岛内各地的联系和控制,做了早年秦朝和古罗马都做过的事,即大量修筑了以江户为起点,通往岛内所有重要区域中央道路。

    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有“江户五街道”之称的五条“高速公路”,分为东海道、中山道、日光街道、奥州街道、甲州街道,前两者均通往京都,后三者分别连接到下野日光、陆奥白川、信浓诹访,将整个东国贯通了起来,也方便了对京都朝廷方面的监控。

    虽说是“高速公路”,但那个时代可没有汽车,沿途住宿和更换马匹仍是必须的。幕府便在这些道路中,每隔约一日或半日的路程设立宿场,起到早年传马町的功能。

    各地藩国也仿照幕府,在领内修建道路,与五街道相连接,将因战国动乱荒废的岛国路网重新建设了起来。

    当然,各地大名也不是觉悟高,主动为幕府搞基建,这些道路的很大一部分功能,最初就是方便大名们参觐交代的。大名们通过各地自建的的“省道”,进入五街道前往江户,为沿途的宿场也带来了海量的流量。

    当年,雄藩前往江户参觐,随行可能超过一两千人,返程又是如此规模的队伍。加上到了江户中期岛内稳定、经济富足,各地的居民也开始依托这些道路长途旅行,宿场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有商户开始参与宿场町的商业运作,配套的住宿、餐饮、“娱乐”等等都已经十分齐全,其中的利润空间也大了起来。

    这可是门比较复杂的生意,一个宿场町内的专职仆役、具有共伴生关系的农人规模庞大,且宿场町虽原为五街道沿途各城的郊区,但随着百十年间的发展,实际上已经与各地城下町逐渐连为一体,繁华程度不下其他区域,地位亦是十分重要。

    占据岛内通勤和信息传递要道,拥有规模庞大的雇佣工,加上宿场町内还养有半公半私性质的大量马匹……

    想到这些,太一后背一股寒气直达大脑,虽然不知道又次郎老板在各街道掌握了多少宿场,但这谋划很有些要作死的节奏啊,不知道这是水户藩那位老藩主的安排,还是又次郎老板私下的运作。

    “喂喂!”

    一只白嫩的小手在太一眼前摆来摆去,太一发现自己想事情居然走神了,疑惑道:“什么?”

    “哎,拜托,江户人能不能礼貌一点,都不认真听人说话吗?”三井久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在问你家老板为什么会提出要我们家宿场的生意?”

    “久子小姐,这个我也不太懂啊,我这个年纪就是帮又次郎老板跑跑腿的程度,”太一半真半假试探道,“想来那生意一定很赚钱吧。”

    “赚钱就有鬼了!”三井久子翻了个白眼,加大了脚下的步伐,她身后负责打伞遮阳的仆人也加快几步跟上,“父亲大人就是专门负责本家这方面运作的,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虽然能挣钱,但养的人多、开支也大,大多时候都是收不抵支,忙忙碌碌七八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现在好了,被人整个切走了。父亲大人不允许我抱怨,我看本家那几位,就是害怕父亲大人能力强,越来越受爷爷重视,才在交换利益时故意从我们身上割肉。”

    太一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小丫头说话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原来根子在这里。

    对于身为幕府御用商人、岛国最大财货商人的三井家来说,要问分布于五街道的交通体系重不重要,这毋庸置疑。但以此作为利益交换,在太一看来,又是最合适不过的。

    三井家长期从事幕府税金转运、借贷、两替等业务,已经由原先的货物贸易,逐渐金融化转变,传统的货运体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太一了解未来走向,从发展的角度看,随着幕府衰败,宿场制必然再次走向末路,别的暂且不论,一旦参觐交代制度取消,宿场最大的金主也将消失,一切依附其上的庞大产业必然轰然而倒。

    所以说这比交换,很难说最终谁赚谁赔。

    说起宿场的生意,太一发现,眼前的大小姐对于这方面的事竟如数家珍,很难想象这个年代的女孩子会对这种生意感兴趣。

    三井久子毕竟年轻,虽然对商业表现出来很大的热情,但仍没有什么商场人的城府,性子也过于率真了一些。

    太一则是保持着自己作为客人的本分,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就是单纯听着女孩不断地说着各种事情。

    可能是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也可能知道自家重视的生意被转走,已经是不可挽回的结果,在之后的时间里,三井久子也开始沉默下来,仅不时为太一介绍各处景观小品设计的初衷,算是有个令人舒适的下半场。

    又次郎老板与三井八郎右卫门的密谈一直持续到午后,在太一肚子已经咕咕叫时,两人才从室内出来。

    而且让太一差评的是,三井家竟然没有留吃午餐,又次郎老板也似乎没有留在这的打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三井家的宅邸。

    两人的午饭便匆匆地在路边吃了梅子饭团,与太一的预期差距极大。餐后,又次郎老板表示,他下午便要启程前往京都,太一料想他应当是要去处理宿场交接事宜。

    同时,又次郎老板提出让太一盯好江户的事情,随时写信向他报告。

第四十七章 偶遇盗贼

    又次郎老板这么安排,多少让太一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虽说又次郎老板在江户除了音羽川座以外,也暂时没有什么其他的生意,但也相当于是个代理老板不是,相当于大江户区临时负责人。

    不过有一项任务是比较麻烦的,太一需要定期去水户藩和一桥藩对接,以防两家有什么紧急安排。

    麻烦归麻烦,但这种日常联络的工作,太一总不好拒绝。

    等到下午与又次郎老板作别,约定会于明年初春返程,太一竟是生出几分空荡荡的感觉,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这位老板和半四郎师傅存在的日子。

    嘉永六年十一月,位于京都的朝廷诏令天下,敕赠已故江户幕府第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庆为太政大臣,谥曰慎德院,寻葬于增上寺。并诏家庆第三子、权大纳言家祥继嗣。

    有幕臣提出,似乎历代将军中,凡是名讳汉字为左右结构的,都会子嗣不丰,德川家祥听从建议,改名德川家定,正式继任江户幕府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补内大臣。

    幕府权力实现平稳过度,城下各町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町人们纷纷庆贺将军的继任,期盼着江户幕府再有百年繁荣。

    但一些变化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核心政务方面,以德川齐昭为代表的亲藩和以岛津齐彬为代表的外样等雄藩大名开始参与幕政,这在幕府初年是不可想象的;而在基层幕臣方面,一批生活在民间的有识之士被拔擢出来,进入幕府的亲兵体系服务。

    阿元的老师麟太郎也在最近关闭了兰学馆,他因向幕府上书海防策受到了首席老中阿部正弘的赏识,成为了幕府直属御家人,具体负责西洋蕃书的翻译工作。

    这事就让太一有些眼馋了,有些感慨于封建社会没有原则,也没有个高文考试啥的,懂外语就能直接当公务员。如果不是又次郎老板这里待遇还不错,同时太一又不想跟幕府纠缠太深的话,跑去跟麟太郎当翻译到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当今世界已经快是英语的天下了,荷兰语什么的已经很LOW了。

    浦贺奉行所的中岛三郎助请麟太郎“喝花酒”,以庆贺其与自己成为同僚,本来是要找又次郎老板作陪的,如今则是拉上了太一。

    说来惭愧,由于前一段时间经常陪着又次郎老板到游廓宴客,吉原这边的店家对太一都比较熟悉了,加上音羽川座也在浅草,太一的艺人身份很快便被扒了出来,每次来都引得一众花魁小姐姐围观。

    太一很怀疑中岛三郎助拉上自己,就是想不出钱白白让花魁来陪客。

    宴请结束,宾主尽欢,麟太郎照例留在游廓过夜,太一和中岛三郎助则是早早出了吉原。

    一路上,太一边和中岛三郎助聊着最近江户的时事,边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把麟太郎的“作风问题”,跟他的妻子阿民夫人打打小报告,现在已经没了减免学费的福利,似乎没必要替这家伙保密,谁让他平日里这么闷骚。

    “那边有点情况!”中岛三郎助拍了拍太一的肩膀,小声说道。

    太一循着中岛三郎助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三个明显盗贼打扮的人,每人扛着个包袱,穿梭在低矮的屋敷间,看来今夜是大丰收。

    这种事在江户时有发生,毕竟这是个百万级人口的大城市,在一派繁华背后自然免不了细菌滋生。

    这种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员打击管理,太一本没有自找麻烦的打算,直到一名盗贼肩上的包袱撒开,露出了个人的脑袋来,一张少女的漂亮脸蛋正冲着太一两人方向,显然已经昏睡了许久。

    太一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中岛三郎助说道:“中岛先生,作为幕吏,为了江户贡献力量的时候到了。”

    “哎?”中岛三郎助本就是出于猎奇,将盗窃之人指给太一看,没想到被太一拉着袖子追了上去。

    中岛三郎助本也没有路见不平的打算,江户的盗贼多是单人作案,对方三人一起行动,还都带着短刀,万一背后有町街内的地痞集团参与,这事就比较麻烦了。

    虽说中岛三郎助是公门中人,但主要从事文职,浦贺奉行所又主管关东地区外事,和街町中三教九流的人很少打交道,万一冲突起来吃了亏,对方不一定会留手。

    但中岛三郎助毕竟是成年人,见太一这少年都准备行侠仗义,自己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因而也快步跟了上去。

    太一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见义勇为,被绑的那个少女是三井久子,想想这小妞也是够倒霉的,刚来到江户就遇上盗贼。两人虽然谈不上熟悉,但毕竟认识,太一没有道理不管不顾。

    三名盗贼显然都是高手,哪怕背着大小包袱,依然健步如飞,很快便闪入了距离新吉原不远的净闲寺。

    岛国直到后世,丧葬都由寺庙垄断,寺庙通过提供墓地和丧葬服务赚取金钱,而净闲寺主要归葬一些没有亲属又没钱的可怜人,吉原横死的游女便多葬于此,可想而知这寺庙的收入极其一般,因此供养的僧侣不多,大片的寺社已然荒废。

    虽说太一和中岛三郎助此刻都带着刀,但对方毕竟有三人,且看身形都是壮年景象,而反观太一这边,中岛三郎助顶多算是个文吏,太一就更不要说,半大少年,剑道刚刚入门不久,面对三个盗贼都无十成把握。

    而更令太一两人头痛的是,对方实际上是五人,撤去遮面的布巾,可以辨认出其中四人为青年,一人略年长,大约五十岁左右。

    几人在一间墙壁已经塌陷的僧舍中汇合,开始清点一夜的收获。

    这个时代的盗窃与纵火同属死罪,因而此时的小偷多是亡命之徒,而更有甚者敢在盗窃过程中侮辱女眷,被各方深恶痛绝,传奇故事中的那种义盗鼠小僧次郎吉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眼前几人竟是敢将大活人偷了出来,可谓胆大至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真的艺高人胆大而有恃无恐,起码太一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太一在心里抱怨着那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小姐,脚下却不停歇,靠到了盗贼聚首的僧舍墙外。

    “果然如助六所言,那三井家的宅子最近都没什么护卫看守了,这一把可是大丰收。”五人中个子较矮的盗贼正炫耀似的对那名年长者说道。

    年长的盗贼似乎眼神不好,借着手中的蜡烛光,逐一凑近每个布袋清点里面的财货,当从最大布袋中翻出仍在昏迷的三井久子时,先是一愣,紧接着返身一脚,将早先说话的盗贼踹到在地。

第四十八章 施以援手

    “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金银还是珠宝?是谁让你擅作主张掳人回来的!”年长的盗贼指着歪倒在地上的三井久子,对矮个盗贼怒吼道。

    “这不就是顺手的事吗,我们进院时,这女人独自在屋中,我就用药迷晕了,原想就是带回来给老大和大家解解乏,怕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做过。”矮个盗贼揉着肚子,不服气似的顶嘴道。

    “你是笨蛋吗?我们为什么从西国逃到关东,还不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东西,不长眼睛,虏了藩臣的家眷,被围捕地实在没办法才来江户的,这次想再来一遍?那三井家不是一般商户,真的追究起来,你是想真的害死我们吗。”年长盗贼又是一脚,却被后者躲开。

    “真是人老了,不止腿脚不利索,胆子也小了,怕什么,又没人知道咱么的长相,到时候把人往坟地里一埋,能有什么事?三井家又怎么样,我今天就是要见识见识,三井家的女人是不是与别家不一样!”矮个盗贼满是不服气,讥讽道,“咱们兄弟几个平日里看你年岁大经验足,礼让几分,不要以为自己就可以代替老大发号施令!”

    “你!”年长盗贼明显怒了,冲上去与矮个子厮打起来,其他人纷纷上前劝架。

    太一在屋外听的仔细,看来今日的事情只是意外,而非有什么势力针对三井家,这无疑让人放心不少,毕竟三井家身份特殊,救人冒险什么的不在话下,太一不想因此卷入过于麻烦的事件中。看来,此时屋里的三井久子,只是单纯倒霉被掳走的。

    “对方人太多了,靠咱们两个肯定不行。里面那个被掳走的倒霉鬼,是又次郎老板熟人的家眷,咱们肯定要帮一帮。现在去奉行所举报,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屋里的女孩如果失了名节可就晚了。我想办法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救人,财货什么的就不要管,然后我们在吉原门口汇合。”太一低声耳语。

    吉原门口有幕府派出的看守在,盗贼们一般不敢在那里露头。

    “还是我去把引开这些人吧,你这个年纪露面,对方不一定会忌惮,顶多派个人追你,剩下四个,我也对付不了。而且看刚才几人的身手,你未必跑得过他们。”中岛三郎助提出了不同意见。

    太一觉的对方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互换角色。

    中岛三郎助深吸一口气,直接起身拉开了僧舍的拉门,大喊一声“贼人受死”,便提刀冲了进去,看得太一目瞪口呆,不愧是江户,这文吏行侠仗义的风格也这么莽的吗?

    僧舍内一时间乱成一团,当太一为中岛三郎助担心时,这厮已经如兔子般飞奔而出,向寺院外跑去。

    “追什么,赶紧收拾东西跑吧!”僧舍内有个声音喊道。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那名年长的盗贼,只听他急道:“追,必须追上,他看到了咱们的脸!”

    “该死!你们两个收拾东西,都把手尾处理干净,助六、永吉你们两个跟我追!”

    话音刚落,三名盗贼追出僧舍,向寺院外跑去。

    还剩两人!

    太一心里反复权衡有些拿不准主意,屋里剩下的是那名年长者和矮个子,对付其中之一太一尚且觉得吃力,更不要说两个。

    三名负责追击的盗贼离开后,僧舍的纸拉门被重新关闭,太一听那年长者说:“快!愣着干什么,抓紧收拾东西!这人……砍了头扔到河里,不要磨磨蹭蹭!”

    “可惜了这标致的丫头,废了这么大功夫扛回来,到嘴的肥肉却没能吃上!”矮个盗贼低声嘟囔着。

    太一通过烛光映在纸门上的影子判断,对方似乎从腰间拔出来短刀,知道此时不能再犹豫了,起身来到僧舍拉门外,先是敲了敲门,随后压低声音装作老僧侣问道:“贫僧看到烛光、听到声响,是有施主借用了寺内僧舍吗?”

    僧舍内的两个身影明显一滞,在沉默半响后,那位年长者率先搭话:“大法师有礼了,老夫携家人游玩至此,家内得了急症,借贵处歇息一夜,未能先行报请,还望恕罪。”

    “贫僧略通医理,可方便探望,或许帮的上忙。”太一继续沉声道。

    “也好!”年长的盗贼仅略作沉吟,算是同意了,想来是不想再和屋外的人磨叽耽误时间,他向拉门处靠近,准备开门让“老和尚”进屋。

    借着烛光映在和纸门上的影子,太一看着年长盗贼距离和纸门越来越近,直至那身影与正常大小无意时,太一将早已握在手中的胁差刺出,从门格子中钻过,刺穿门上裱糊的白纸,正中对方下腹部。

    “村正”不愧以锋利见长,刀刃割开对方的麻布小袖,刺穿皮肤、肌肉,直至划破贼人内脏,未感到一丝阻力。

    待到那盗贼与身前的和纸门,一同被胁差刺穿时,他才反应过来上当了,腹部血水已沿着喉管涌入口腔,一口喷在纸门上。

    虽然一击命中,且伤到脏器,已是实打实的致命伤,但太一不敢大意,毕竟腹部伤势不足以立刻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当即乘胜追击,左手抵住刀柄末端,腰身向斜下方扭转,借自身的重量做出一个切削的动作,用尽全力将胁差划出,瞬间将对方半个腰身切开,整面和纸门上已溅满了血水,那盗贼身体抽搐着倒地,彻底没了行动能力。

    也还好有纸门格挡,不然让太一直视这红黄飞溅的场面,估计也会吐到丧失战斗力。

    太一得手后并未袭入僧舍,反而是退回到了院中空地上,室内还有一名贼人,对方这些盗贼多持短刃武器,在室内反而对有打刀的自己不利去。

    室内的矮个盗贼见同伴被莫名其妙斩杀,登时又惊又怒,手持两柄短刀冲了出来,见院中一半大少年手持染血的胁差,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何人?”矮个盗贼吼道。

    太一次时很想十分装圈地回一句“取你性命之人”,但刚刚手刃一贼,此时心脏跳动严重超速,感觉全身血液顶在头上,嘴唇都有些微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太一也知道此时不能怂,虽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但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大侠风范。他从怀中取出洁白的誓纸,将胁差夹在纸张见,一把抹去刀身上的血迹,然后将胁差入鞘,轻拂打刀的刀柄,立在庭院中注视那贼人,一时间竟也震慑住了对方,让其不敢妄动。

第四十九章 一击毙命

    从目前的形势看,时间的天平更倾向于太一这边。

    盗贼团伙已经打草惊蛇,必然急着跑路,与太一对峙并不是对方的上上之选。想来眼前的矮个盗贼,心里也是十分纠结,他们从关西来此,本来就对江户的地形不熟悉,前去追击的几人很大可能抓不到中岛三郎助,要是把幕府巡夜的人招来,对于盗贼团来说,可就是变成死局了。

    矮个盗贼此刻,确实很想就此抽身离去,但又舍不得身后的财货,且眼前的少年人和早先跑掉家伙,已经看过自己的容貌,如果不处理掉,以后那就得躲到天涯海角去了。

    越想越生气,那矮个盗贼再次喝问道:“刚才那个家伙是你的同伙吧,坏我们兄弟的好事,你是什么人?”

    坏人死于话多,虽然太一此刻是正义的一方,但也没有傻到报上自家姓名的程度,万一这次没法把对方一网打尽,留下名字让对方以后找自己麻烦吗。

    但如此高潮的“环节”,不报个姓名,似乎少了些关东人的豪迈,太一思索一番,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杜丘冬人!东京检察厅检察官,调查追捕你们已经很久了。”

    “哈?”

    太一的“自报家门”明显把对方整晕了,矮个盗贼在脑子中搜索了一圈,也没想起东京是哪里。自己一直在近江活动,什么时候去过那个地方犯案,另外“检察厅”又是什么衙门。

    “你听好了,你们这些窃贼,竟然在江户捣乱……”

    矮个盗贼见太一继续大喊着呵斥自己,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想把人引来,虽然净闲寺地处偏僻,但夜里本就宁静,太一的喊声显得尤其明显。

    “混蛋小子,耍我!”矮个盗贼越想越恼,握着短刀向太一冲来。

    对方在一众盗贼中算是个子矮的,但相比十四岁的太一来说,仍要高壮一圈,正是男子一生中爆发力和力量的顶峰时期,威胁性很大,因而太一不敢将战斗拖入相持阶段,必须趁着对方不清楚自己的虚实,速转速决。

    太一深吸一口气,面对冲过来的贼人,并未轻易拔出腰间的长刀,而是按照半四郎师傅教导过的那些,先行平稳呼吸、规律吐纳,待心跳平稳后,将右脚前伸,整个身体压低前倾。

    右手轻轻搭在“小狐丸”的刀柄处,左手握紧刀鞘,拇指轻轻顶住刀镡,让长刀略移出刀鞘一节,太一整个人如猎食的豹子,紧紧盯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盗贼。

    奔跑中的盗贼,出于生存本能,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太一周身散发出的危险,但此时脚下已经刹不住了,索性更加速几步,大吼着扑向已身在不远处的太一。

    待来袭之人已到眼前,太一吸气屏住,右手猛地握紧打刀,肌肉瞬间收紧,全身力道经由双腿、腰腹传导到手臂,带动长刀抽离刀鞘,略弯的刀身在刀鞘中加速,如出镗的子弹般冲出,划出一弯月牙形的刀光,恰与来到近前的盗贼身影重叠。

    这是太一第一次将所学投入实战,平日里在半四郎师傅的监督下,这一居合动作,太一练了不下百遍。虽然做不到半四郎那样一刀将一人环抱的木桩斩断,但砍个草席什么的不再话下。

    事实证明,砍人比砍草席还要简单的多,仅仅是刀光闪过的一瞬间,三个黑点凌空飞起,分别是那贼人的头颅,以及对方准备用以格挡的双臂。

    盗贼瞬间毙命,但身体却因惯性继续前冲,这算是太一第一次持刀正式与人对决,还没有躲闪的经验,被盗贼的尸首撞了个满怀,整个人瞬间像是被血水泡过一般,身上的衣袴全部“阵亡”。

    太一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渍,然后直接在自己衣袖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刀擦拭干净,反正衣服已经报废,现在废物再利用也便不心疼了。

    看着地上的尸首,嗅着场间弥漫的腥臭味,太一喉头略微抽搐,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不适,没有真的吐出来。

    太一突然有些感慨,人真是很容易适应的生物,这才是自己第三次经历血腥的场面,第一次是对阵吉良家的武士,第二次是目睹半四郎师傅他们行刺水户藩士,到现在自己竟然已经逐渐习惯了遍地的血污,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先后手刃两名盗贼,太一心中又有了些许戾气需要发泄,他很想大喊一声“还有谁”,将这股不好的情绪宣泄出去。

    但在太一刚要张嘴时,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僧舍前,扫视僧舍内外两具尸体,冲着太一阴狠狠道:“阁下好狠厉,竟夺我两位兄弟性命。”

    这人不在之前太一见过的五名盗贼之中,但结合众人之前的对话,太一方才想到盗贼中应当还有一个“老大”存在才对。

    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心境,再次紧张起来,不过由于刚刚攒着的一股气力已经发泄光了,看到新冒出来的这位,太一竟有些止不住的恐惧从心中蔓延出来。

    那大汉极其恼怒,借着月光,太一能看到他眼中布满血丝,面部肌肉狰狞到扭曲,边走边从怀中抽出短刀,一副要把太一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刚刚应付矮个盗贼时,太一爆发过于猛烈,现今周身肌肉酸痛异常,握刀柄的手都有些用不上力气。

    太一心里很有些无语,对于自己来说,这大汉明显超纲了,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剧情都这么难的吗?

    太一收刀入鞘,虽然此时状态已然下滑,但也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紧盯着不断靠近的大汉,再次摆出居合的预备动作。

    “拿下!”

    一个粗旷的声音从净闲寺院墙的残壁外传来,接着四五名武士带着七八手下涌了进来。手下人都拿着长长的“十手”作为武器,武士们打扮极其统一,身披深色羽织、头戴额当,腰间的长刀也已经出鞘,拿在了手中。

    看到来人的装扮和应对模式,太一松了口气,知道今天的大冒险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来人是幕府直属的“火盗改方”。

第五十章 火盗改方

    江户时期,武士以各种理由砍杀平民的事件依然屡禁不止,幕府方面的打击力度很大,这便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情况,有时歹徒可以持刀行凶,而对于奉行所的“公务员”来说,动刀反而是需要十分谨慎的事情。

    哪怕对方是被追捕的对象,因公将对方杀死,也要向奉行所出具详细的报告,这也是具有防御性质的钝武器“十手”开始流行的原因。

    奉行所的“执法”因为幕府的规定而畏首畏尾,便相当于是对逞凶者的纵容,江户人流大,各地乡下武士因各种原因不断涌入,凭着奉行所柔性的执法,根本不足以震慑宵小。

    特别是在元录十四年发生赤穗浪士事件后,幕府有感于镇压力量的不足,参考早年间的做法,从各处抽调精干力量,组建了专门应对重刑事犯罪、镇压暴徒的队伍,名为“火盗改”。

    这支直属于幕府的队伍,被赋予各奉行所不具备的权限,即无限拔刀的权力,不受各类规章制度限制,从功能上看,类似于后世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加机动搜查队。

    “你是太一吧,我们在劲道上遇到了浦贺奉行所的中岛大人,让我们赶过来看看情况。”这群人的头领自称崛内平藏,是个身量挺高的中年人,他一边指挥手下控制住盗贼首领,一边简单介绍了路上碰到中岛三郎助的情形,并表示那边的三个盗贼也已经被抓获。

    “这是你朋友吧,”崛内平藏指着昏迷中的三井久子说道,“还有,办案中发现的赃物按规定要先行扣下的,明日让失窃的人家去我那里报备一下领取即可,既然有中岛大人担保,我们就不照例从里面抽成了。”

    果然是体制内有人好办事,太一自然千恩万谢一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财货又不是自家的,出了力气还搭上了自己和中岛三郎助的人情,着实有些不划算。

    崛内平藏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瓶,拔出塞子在三井久子鼻子下面晃了一会儿,后者在昏迷中眉头跳动,鼻翼轻轻抽动,睁开了眼睛。

    “好臭!”三井久子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待看清自己周围站满了带刀的陌生男人,尖叫一声就要起身向后躲避,奈何此时她还在盗贼的布包袱中,重心不稳整个人拍在了地上,如毛毛虫一般蠕动。

    太一:……

    “既然你朋友这么有……精神,应该是无大碍了,回去休息一晚就好了。”崛内平藏见少女无大碍,便指挥手下开始搬运财物。对于他来说,今天真算是意外之喜,日常巡街就能抓到大盗,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地了。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三井久子,脑子还不太灵光,见到一群大汉在室内搬运财货,从其中一些漆器上的花纹判断,明显是自家的,立刻把眼前的众人当成了盗贼,更加拼命的缩到了墙角,泪水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喂我说,别害怕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太一无语地见着后知后觉的三井久子,心说你这恐惧反应的延迟有些高啊,贼人都伏法了才开始害怕。

    “你!是喜连川又次郎家的那个小姓!”三井久子在众人中发现了太一,指着他道,“你竟然勾结贼人劫掠我三井家!我就跟父亲大人说你们不可信……”

    三井久子本欲出言呵斥,但又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哦落到贼人手中,激怒对方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好处,从小照顾自己的女仆阿幸可是讲过,盗贼都是些特别坏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把我送回去,财物损失我保证三井家不追究,”似乎为了让太一信任自己,三井久子连忙道,“父亲大人只有我一女,只要不伤害我,什么事情都会答应的,请务必相信我!”

    “相信你个鬼啊!”太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按了按三井久子的脑袋,后者竟然大哭起来。

    “喂喂!”太一马上收回手来,解释道,“你是被盗贼绑来的!”

    “知道,你们就是盗贼嘛!”三井久子委屈道。

    太一抹了把脸,指着身后正在搬运东西的崛内平藏,说道:“看到他们穿的衣服了吗,那是江户的‘火盗改方’,就是类似于你们大阪的城代直属武士那种衙门啦,负责缉拿盗贼的。”

    “我和浦贺奉行所一位大人,在回家路上看到了偷窃你们家的盗贼,于是和‘火盗改方’诸位一起救了你,就是这么简单。”太一略掉了大部分情节,简单把来龙去脉将清楚。

    三井久子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太一,有些怀疑对方话语的可信度。

    “你可是要好好感谢这位小哥,”崛内平藏走了过来,补充道,“我们不过是来收了个尾而已,前期几个贼人,都是小哥自己放倒的。这些人很专业,应当都是大盗,如果不是发现得早,你可就危险了。”

    三井久子又小心打量了一下场间的情况,见崛内平藏手下大部分都拿着“十手”,已经相信了大半,不过仍小心嘀咕道:“说不定是他雇的人,自己再跳出来装好人。”

    崛内平藏和太一对三井久子的“嘴硬”都不在意,小姑娘嘛总是抹不开面子。

    崛内平藏等人还有巡街任务,安排妥当后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中岛三郎助赶回了净闲寺,身上依然干净整洁,与太一形成鲜明对比,看在“逃亡”路上十分顺利。

    中岛三郎助靠近太一,夸张的用手遮住口鼻,说道:“你这是刚从血海中洗了个澡吗……没有受伤吧!”

    “不该听您的,还是该我去做诱饵的。”太一见状翻了个白眼道,“万幸,都是别人的血。”

    “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听‘火盗改方’的几个头头说,这几个应当是早先在京都犯过案的,偷的是京都所司代的一名亲信,还将对方的侧室害死了,幕府对此事都十分震怒。”

    “咦?会有赏钱吗?”太一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你可以找对面那个大小姐要啊!”中岛三郎助已经知道了被偷的是豪商三井家。

    “喂喂!你们能不能先送我回去再聊天啊,刚才还不觉得,这家伙身上的味道真是越来越臭了。”三井久子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开始毒舌起来。

    “还真是抱歉了啊!走吧,走吧!”太一无所谓的耸耸肩,心里吐槽这一身血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呃,由于‘改盗火’抓到了大盗,奉行所那边担心还有同伙,所以已经宵禁了,要不我们在寺院里将就一晚?”中岛三郎助建议道。

    “不要!”三井久子立即否定,“这里什么都没有。”

    太一也不想在净闲寺借宿,这里埋葬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亡魂,想想还是很渗人的:“要不……去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就在这里不远,巡街的人应该不会太难为。”

    三井久子率先同意,中岛三郎助最初觉得有些麻烦,不过少数服从多数也便同意了。

第五十一章 绯色之夜

    从净闲寺到又次郎老板的宅邸,不过一刻钟便到了,这么近的路便遇到了两拨巡街的差人,不过看在中岛三郎助有幕府职役的份上,都给予了通融。

    抵达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太一上前敲门,有值夜的老仆开门,见门外是太一,有些奇怪。

    “晚归赶上了宵禁,没办法只能来这儿借宿了!”太一不好意思道,“还得麻烦帮我找身换洗衣服。”

    “哪里,哪里,又次郎老板走前交代过,如果有需要,您是可以用宅子的。”老仆呵呵笑着开门,他们都是跟着又次郎老板的老人了,对主家穿着血衣回来已经见怪不怪。

    老仆打开院门,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三井久子,神情复杂地皱起了眉头,拉了拉太一的衣袖,指着三井久子低声耳语道:“又次郎老板的规矩,是不能留游女在宅中过夜的,您也知道,这难保不是什么人派来的探子。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宅子里的登势她们也是可以……”

    太一抓紧捂住老仆的嘴,偷偷看了眼三井久子,见她没有听见,低声解释道:“您想到哪里去了,这是老板友人的女儿,晚上遇到了些麻烦,被我和旁边那位中岛大人救了下来,时间太晚了,所以打算在这里借宿,明天再把人送回去。”

    “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为什么我感到了恶意!”三井久子一脸狐疑的看着太一和老仆人。

    “没事,老人家夸你好看呢!”太一打着哈哈道。

    三井久子翻了个白眼,将脸扭到了一边,不过太一看到她耳根有些发红,看来是不好意思了。

    三人到来,让本已睡下的宅内众人一通忙乱,太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仆役们的领班则说,这些日子又次郎老板不在,大家过的都有些松懈了,让太一多到宅子中来,这样还是忙起来令人舒心。

    对方虽是这么说,太一可不敢托大,少不得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太一率先被大伙赶去了浴室,在浴桶中好好泡了一遍,才被允许进入客房。已经被热水泡晕的太一,几乎碰到被褥便睡了过去,今夜也确实太累了。

    半睡半醒间,太一总听到水声,有一种自己还泡在浴桶中的感觉,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真的有水声。

    太一睡得有些恍惚,本能循着声音,拉开了自己客房一侧的和纸门。

    然后,看到一个少女的跪坐在地上的背影。真的是“背”,不着一丝一缕,当做睡袍的贴身小袖已经被褪到腰跨间,后背大片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白腻得晃人双眼。

    一只纤细素手轻捏着白帕,从身前的小桶里浸了温水,搭在间左肩处仔细擦拭。听到身后的声响,这只手的主人疑惑地回头,视线与太一对到了一起。

    是三井久子!

    谁能想到这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擦洗身子;还有,为什么客房每一间是打通的……太一心中无数的吐槽,犹如大群羊驼奔过。

    此时,三井久子借着月光穿透纸门所带来的微弱光亮,看清了闯入者的脸。

    太一见她芳唇轻启,眼看就要叫出声来。

    太一头脑混沌中又有些惊慌,瞬间扑了过去,双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借着冲击的力量,两人具是翻倒在地,滚在了一起。

    三井久子显然是被这变故吓傻了,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呆呆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太一,眼神中全是空洞。

    太一的双手手仍牢牢捂住对方的嘴,头脑此时却是清醒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也是傻了,干嘛要扑过来,对方要叫就叫嘛,自己不过是失手把隔间的拉门打开了,又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现在这情景,和自己真的做贼心虚一样。

    三井久子本就衣衫凌乱,此时被太一压在地上,又是仰面相对,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整张脸。

    三井久子最先是有些羞恼,接着想到今夜前后遭遇,一股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泪珠立时从眼角涌了出来。

    一时间有些尴尬,此时见三井久子又哭了,顿时大感头痛。

    “我说这是一个误会,你信吗?”太一试着和对方坦诚交流,仅仅收到三井久子一个杀父仇人般的眼神回应。

    “真的,我不知道你就在隔壁啊,而且这种客房设计也太扯了吧,为什么是贯通的,就用个拉门隔开,而且你为什么不去浴室。”太一的郁闷是真的,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误入客人房间的事情。当然,这得益于他家的长屋本来就只有一个房间。

    “我把手拿开,你可千万必要喊啊!”太一继续说道,“如果让别人看到,咱俩可说不清楚啊。”

    “你可要保证不要叫……啊啊啊!”太一惨叫一声,瞬间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眼前的丫头竟然用牙咬自己的手。

    见太一惨兮兮的样子,三井久子害怕的心略为舒缓,但依然羞恼异常,沉着声音呵斥道:“你还不闪开,压着我干嘛!”

    太一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嘴贫了,老老实实退到一旁,盘腿坐在地板上,至于为什么还坐在这儿,来回走动恐不文雅。

    “你要死啊,我要换衣服,还不出去!”三井久子继续低声呵斥。

    太一挠了挠头,觉得自己今天的智商完全不在线,只得弓着身子离开了三井久子的所在的隔间。

    “关门!关门!关门!”三井久子催促的声音再次传来。

    太一很听话的拉上了纸门,靠在门框上反思人生,顺便给一会儿道歉的话语打腹稿。

    等了许久,不见隔壁声响,太一小心将纸门拉开一条缝隙,看见三井久子已经缩到了被褥中,背对着自己躺着。

    太一觉得自己还是解释清楚为好,谁知道这丫头明天会不会记仇。

    刚想迈步,便听到三井久子的声音传来:“敢再进来就杀了你!”

    太一有些悻悻的收回腿,小心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解释一下,刚刚真的是误会。”

    “我不跟登徒子和笨蛋说话!”三井久子缩在被褥中,声音有些闷闷的,“关门!关门!关门!”

    “哦!”太一听话地将纸门重新关好。

第五十二章 庆喜召见

    “咦?你昨天没睡好?”中岛三郎助吃着宅邸佣人准备的早餐,看到太一顶着黑眼圈进来,有些奇怪问道。

    “还好,实际上根本就没睡着。”太一现在看着眼前的味增汤都有些重影。

    “我倒是睡得不错,果然晚上运动一下有助于睡眠,如果不是被人追的话就更好了,哈哈!”中岛三郎助讲着毫无笑点的冷笑话,得到太一象征性的“呵呵”几声。

    “我昨天睡着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你房间那边特别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中岛三郎伸了个懒腰。

    “那你一定是在做梦,”太一拿起身前的筷子,扭头道:“我昨夜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没有起来,也没有去隔壁房间,就睁着眼躺一夜!”

    “哈?你在说什么?”中岛三郎助觉得太一的话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啊!久子小姐早上好,太一这家伙一早上起来就怪怪的。”

    三井久子瞥了一眼同样看着自己的太一,扭头发出“哼”的一声,端起放着早饭的小案几,回自己屋里吃去了。

    “呐,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真是脾气古怪啊!”中岛三郎助耸耸肩。

    “是啊!”太一这次是很认真的应和道。

    将三井久子送回家,三井八郎右卫门很是感谢了一番,其实昨夜便发现家中进了贼人,但奈何当时已经宵禁了。三井八郎右卫门通过与奉行所的关系,打听到说盗贼团伙已经被抓,自家女儿跟着友人离开了,但是去向不明,却又是担心了一夜。

    没有电话的年代就这点特别不好,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相互之间也不能联络。

    三井久子明显还带着火气,但在三井八郎右卫门的严厉要求下,向太一两人郑重道谢,然后转身躲回了内院。

    三井八郎右卫门本来打算留下宴请太一两人,中岛三郎助今天轮休本来没什么事,但昨天抓捕盗贼,他几乎全程参与,要回去写份报告,作为提供给“火盗改方”的供词。他是公门身份,出具证词要比太一少去很多麻烦,因而便全权负责此事。

    太一自然也没有留餐的心情,且不说三井久子那丫头经过昨夜,肯定看自己更加不爽,但说这一夜没睡,太一也实在没有经历应付社交活动。

    “我决定了!以后少管闲事,专心做好音羽川座的工作就好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与中岛三郎助一同走在回家路上,太一突然冲着天空大喊道。

    中岛三郎助楞在原地,有些担心道:“我听说以前武士初阵,心里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有因刺激过大疯掉的例子,你可要注意啊。”

    太一发完疯,感觉心中不再那么郁闷,回复中岛三郎助道:“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太一立誓说到做到,其后的一段之间,完全恢复到家、音羽川座、剑道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其间麟太郎邀约过一次,也被太一义正严词的拒绝了。

    但今天的应酬却是不得不去的,一桥藩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德川庆喜要见又次郎老板,这种事只能太一代表前去听候差遣了。

    “你也是京都来的吗?是喜连川成氏什么人?主要帮他处理些什么事务?”这是未来的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对太一上来就是三个问题。

    德川庆喜现年不过二十五六岁,但由于自小接受成为将军的教育,因而上位者的气势养的很足,跪坐于侧席的太一,此刻都能体会到些许压迫感。

    太一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思虑,去揣测古代人的智慧,那是一个自小接受王道和御下教育的精英群体,作为“穿越众”可能在大势上先知先觉,但在战术层面的智慧上,很大可能是被对方死死压制。

    当然,这不是太一此刻十分紧张的原因,他的窘迫来自于身上的衣服。

    面见一藩之主,虽说不一定着肩衣长袴那么正式的礼服,但一套付纹羽织袴是底线了,奈何时间紧迫之下,太一连一条像样的野袴都找不到。之前的那条在救三井久子时染了血,加上“抢救”不及时,血渍已经洗不下来了,红褐色的污渍印在蓝鼠色的野袴上,甚是辣眼,已经没法再穿了。

    今天太一所穿的一身,是从音羽川座临时借的戏服,由于年龄身形受限,可选余地并不大,最终的搭配是深绿色肩衣和印有铜钱纹路的褐色马乘袴,再配上太一自己的茶色小袖,那形象……十分不伦不类,太一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登台表演滑稽戏了。

    不过好在德川庆喜修养极佳,除了刚进屋时脸上止不住的惊讶,待其坐定已经恢复如常了。

    太一昧着良心行过礼,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德川庆喜已经知道了来客的姓名,作为上位者率先问话,便很有“哲学三问”开篇的味道,一副长者体恤下属做派。

    也可能是看太一过于年轻,害怕不牢靠,因而问话试探几句。

    “在下只是又次郎老……呃……大人的雇工,为江户本地町人出身。目前主要是在芝居屋(指音羽川座的剧场)那边帮忙,又次郎大人不在时,安排我定期书信通报江户的时事。”太一小心应答着。

    “哦,我知道了,那个喜连川太一嘛,我说看着眼熟,前一段时前听人推荐,去浅草看过你演出的《廓文章》,有些名过其实了。”德川庆喜的语气中表现出了恍然大悟的意思,但那张脸,依然板着没有一丝变化,很让人怀疑眼前是不是坐着个偶人,而幕后有人在给他配音。

    “您称呼太一就好了,当时为了遵循演出惯例,在名字前面借用了又次郎大人的苗子。”太一解释道,对于德川庆喜对自己演技的评价倒是不介意,因为这位说的并不错,随着这段时间的学习,太一也觉得当时自己的演出LOW到爆。

    “喜连川成氏很器重你嘛!”德川庆喜点了点头说道。

    太一拿不准他说的是又次郎老板让自己负责江户联络一事,还是借自己苗字的事情,不过是何也无关大雅,便仅仅是对此评价俯身致谢,口中连称“不敢”。

    “我和德川权中纳言大人(指德川齐昭)也很器重你家大人,因而你们都要好好出力,不要辜负我等的期许。”

    太一听对方此话,全当上位者拉拢下属的客套话,心里并不如何在意,但面上一副郑重模样谢礼。

    客套完之后,德川庆喜终于转入正题,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由于可能面临开国之变,诸藩大名有不少上书幕府,希望废除参觐交代制度,以留在藩中更好应对可能出现的外国人纠纷问题,我和德川权中纳言大人在极力阻止,但阿部老中态度暧昧,你们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第五十三章 冤家路窄

    参觐交代制度的取消是大势所趋,随着幕府统治力的衰弱,势必无法再维持这一遏制诸藩大名的制度。但此事的发端竟然如此之早,无疑出乎太一的预料。

    听到德川庆喜的话,太一沉默了一会儿,在脑中消化着对方那句“早做打算”。

    现今太一面对德川庆喜,很有些陷入“囚徒困境”的感觉,因为他并不知道又次郎老板的事情,这些大人物知道多少,而眼前的这位在明知道又次郎老板不在的情况下,依然“屈尊”接见自己,真的只是将朝堂的传言相转告吗,这不好说。

    又次郎老板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的,结交的人又三教九流都有,太一拿不准这些事情,是按照水户藩、一桥藩的两位大佬安排做的,还是其中夹杂了些私货。

    而德川庆喜也有类似的顾虑,他是第一次直接与太一对接,他和德川齐昭、又次郎老板的很多事,又是在瞒着幕府方面谋划,因而出于对陌生人的不信任,德川庆喜也不敢把话说开,这就造成了两人对话点到即止的局面。

    又次郎老板刚刚接受了三井家的部分宿场生意,不论他是打算谋划什么,如果参觐交代制度真的取消,按照三井久子之前说的那样,现今宿场勉强维持的局面可能不复存在。宿场涉及的人财物将像是千金重担一样,瞬间压在经营者身上,不用等到可能存在的布局完成,又次郎老板就要破产了。

    德川庆喜说完便没有了下文,直勾勾盯着太一等他回话。

    这事情短时间内捋不明白,太一只好中规中矩的回应了一句:“是!”

    德川庆喜对这个回应没有丝毫额外的表示,仍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将军殿下的婚事也已经十分急迫了,本来血脉就很单薄,江户城中又没有御台所坐镇,那面令人心思动。虽然具体细节还没有谈妥,幕府内部不同的声音还有很多,但阿部老中向三井家开口要的那十五万两已经不能再拖了,这笔钱要先期用于婚事的筹备、朝廷献金等等。三井家已经来找过我了,我也与德川权中纳言大人交流过,前期分润的那一万两,可先行交给三井家。”

    这回太一听明白了,虽然德川庆喜说的含糊,但指的应当是之前设局割韭菜得的那些钱,便如实答道:“那钱又次郎大人已经清点过了,但仍还存放在三井家的库房中,在下会抓紧通禀又次郎大人,让三井家先行取用。”

    “甚好。”德川庆喜板着脸说了两个字,然后起身离场。太一目送这位离开,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德川庆喜所传达的消息,太一原封不动写在信里,交由浅草宅邸留守的人员送交又次郎老板。

    其实按照太一的想法,任何不利于套现和现金流动的资产都不算是优良资产,这也是后世的通行观点。宿场生意的核心是旅笼屋,当然也会有扬屋、茶屋一类的经营店面,但都属于细水长流式的业态。

    如果刨除需要承担幕府公务的开支,上述店面的利润还是不错的,但由于宿场有公务接待任务,两相抵减之下,盈利能力就不够看了。而一旦少了各藩参觐这个大金主,收入来源起码还要减半。

    江户时期的地价房价本来就不高,而宿场町一般都在城乡结合部,位置重要但实际上值不了几个钱。这看似庞大的产业要是垮起,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也不知道三井家如此痛快的将这生意交出去,是不是早就听到了信儿。

    当然,太一如何想的实际上不重要,他毕竟承担的不是秘书的工作,还要对每件事附上分析和拟订办理意见,这种事交给老板自己去头痛就好了。

    将信函交给又次郎老板宅邸的佣人,看了看日头刚过正午,太一决定去三河町的剑道馆找人对练一下,心中不尽感慨,自己这一月一两的的薪水,领的不要太轻松。

    进入神田区域,太一的视线正在沿途的店铺上徘徊,想选一家合适的馆子解决午饭。突然,一股香风飘入鼻中,接着便感到一具柔软的身躯撞到怀里,抱住了自己。

    太一脑子瞬间宕机,不是说这一时期的岛国妹子还是比较保守的吗,这是什么情况?而且此时已进入腊月了,自己的桃花怎么还如此旺。

    抱住太一的妹子身量高挑,甚至比太一此时还要高,她有意识的缩着身子,让自己显得矮一点,以躲在太一怀中。

    虽然那软软的触感十分令人享受,但太一还是理智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正想抽身出来,却听见对方低声道:“有人在追我,帮帮忙!”

    话音刚落,一群武士打扮的人冲进了町街,领头的那人匆匆打量了一眼街道上的行人,当看到一个穿戴花花绿绿的武士和人当街搂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然后招呼手下诸人,继续往下一条町街搜寻。

    太一有些奇怪,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也不该出现强抢民女的戏码,却听怀中的妹子道:“呃,好了,你可以松开我了。”

    “啊,抱歉!”太一抽身离开,刚刚习惯性地用手环住了对方,都怪这躁动的青春啊!

    两人有些尴尬地拉开距离,太一这才来得及看清楚这朵主动撞上自己的“桃花”,是个身量高挑的十七八岁少女,面容清丽……等等……看着有些眼熟……

    “你是带人在道馆中打我的恶女!”

    “你是,音羽川座的那个骗子!”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

    “好呀,总算又让我遇到你了,害得我输了五十两。”那少女屡起袖子,一副悍妇做派,似乎打算上前教训太一。

    太一也不客气,也屡起袖子,估计又是一个被惯坏的大小姐。上次的冲突太一被打的太惨了,身上的伤疼了七八天,今天豁出去面子了,也要教训一下这个家伙。

    正准备动手,太一感到那柔软的身躯又撞入了怀中。

    太一还没搞清楚情况,便看见刚刚离开的那群武士又跑了回来,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路过时,领头的武士瞥了眼“还”抱在一起的两人,再次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

第五十四章 性情质朴

    “於一,你的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好敷衍啊。”

    太一看着坐在对面,正在吸溜大碗荞麦面的少女,说出了自己对其名字的的评价。在太一的认知里,“於一”就像在天朝乡下,管自己的大闺女叫“大丫”是一个风格。

    “哪有!你的名字还不是一样……呃……呃……”少女本欲出言反驳,却被满嘴的面条噎住了,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吃汤面都会被噎到,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太一将装有大麦茶的茶杯推到对方跟前,有些无语的说道。

    少女却是将茶杯推开,直接抱着面碗大口饮了一口面汤,然后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你这也太夸张了,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吗?”太一一脸嫌弃道。

    至于两人为何坐在面馆里,却是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就是眼前这个名叫於一地少女,在第二次躲到太一怀中时,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叫个不停。

    “啊,今天一早就从涩谷那边的下屋敷跑出来,因为身上没有钱就一直都没吃东西呢。”於一很认真地道。

    此时涩谷虽然也安置有大量的武家屋敷,但还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江户城町区域,更没有后世东京都涩谷区的繁华,顶多算是城乡结合部。

    从涩谷徒步到神田有十多里的距离,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运动鞋,太一瞥了一眼少女脚上穿的足袋和草履,不禁要感叹一句“姑娘好脚力”。

    名叫於一的少女顺着太一的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脚,然后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将脚缩回到小袖和服的下摆里。

    太一此时也反应过来,古代女子足部也算是敏感部位,自己刚才的行为是有些失礼了。但想到上一次挨的“胖揍”,心中的歉意又瞬间消散,便继续毒蛇道:“这不是才一顿没吃嘛,刚才看你狼吞虎咽,还以为是饿了几天了,原来真的就是用餐习惯粗俗而已。”

    “你们关东人说话真讨厌!”少女本来回味面汤的滋味,听到太一的话,瞬间鼓起了脸颊,瞪着太一恶狠狠道。

    太一有些感慨,这是最近自己第二次听到关西姑娘抨击关东人了。

    “好吧,好吧,我这个讨厌的关东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奉陪您了。”太一觉得自己请对方吃午饭,已经属于“以德报怨”的范畴了。

    少女却是起身挡住了去路,并将一只手伸到了太一身前。

    “什么?面钱我刚刚已经给店老板付过了!”太一以为对方担心没有钱结账。

    “我是说你害我输掉的钱,还给我。”少女於一一脸认真道。

    “你们西海道人都这么‘耿直’的吗?是你自己下的赌注好吧,你以为是保本基金吗,还能退还本金。”从刚刚的聊天中,太一知道对方来自于九州鹿儿岛的乡下,虽说那里民风以质朴著称,但也不至于连“愿赌服输”的道理都不懂。

    於一不知道太一所说的“保本基金”是何物,只是很坚定的挡在面馆门口,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轮演出绝对绝对有问题,你就是在骗钱。”

    太一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有些问题,索性不理她,从门里挤了出去,自顾自往剑道馆方向走去。

    於一见状急了,先跑回桌子边喝了口面汤,然后快速追上了太一,环抱着双手一脸“我跟你没完”的架势。

    “你别想赖掉,只要认准了的事情,我会一直做到底的,从小就这样。”於一边走边说道。

    “来!来!我们来分析一下。”太一有些被这个“质朴”的鹿儿岛人打败了,停下脚步试图尝试着说服对方,“如果你在赌挡压注赢了钱……”

    “可是我明明输掉了!”於一插嘴道。

    “我知道,我说的‘如果’啦!”太一有些抓狂,“如果你赢了钱,你会把赢得钱分给我吗?”

    “我凭本事赢得钱,为什么要分给你!”於一理所当然道。

    “那就是了,那现在赔了钱为什么要找我承担呢?”太一问道。

    少女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正当太一以为说服对方时,她皱着眉说道:“你果然是个骗子,差点又被你骗到,找你是因为你在赌局中作弊!”

    “你有证据吗?可不要乱讲,我老板势力很大的,告你诬陷哦。”太一顾左右而言他。

    “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你一定是在作弊骗钱。”於一态度坚定地说道。

    “看见我这一身了吗?”太一决定表现的强势一点,指着自己花花绿绿的衣服说道,“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倾奇者哦,小心我教训你!”

    “你这种无赖我在西海道乡下见多了,我可是从小立志要嫁给岛国最厉害的人,敢小看我,可是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於一亮了亮自己的拳头,同样以威胁的语气说道。

    当两人正以“恶狠狠”的表情对峙时,街角传来了呼喊声。

    “找到了!在这里!在这里!”

    是早先搜寻少女的那群武士。

    於一高喊一声“快跑”,然后拉着太一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太一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跑得确实是很快,百米绝对稳进十二秒八。然后想到的是……

    “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一起跑啊!”太一边跑边高声喊道,“还有,那些武士不是你的下人吗?”

    “还钱之前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少女头也不回,同样喊道,“他们要抓我回去,笨蛋才跟他们回去!”

    这一世是土生土长的江户人,太一对各町街的结构比较熟悉,不多时便将追赶的武士甩开了,不过刚刚光顾着疯跑,从音羽川座借的肩衣已经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

    “话说,你为什么害怕手下抓自己回去!”太一摊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状态尤佳的少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有大人物施压,家里不让我找你追究赌局的事情,我气不过就出来自己找你啊!上次就是在三河町抓到的你,所以我这次也到神田附近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又被我逮到了。”於一得意地挺了挺胸。

    “姑……姑娘,你真是条汉子,你的钱我赔了!”太一有些词穷了,决定认栽。

    其实,太一也是有些害怕这“一根筋”的姑娘把事情闹大,如果她一直揪着这份怀疑不放,很可能带起连锁反应,让其他一些输钱的大户都怀疑到自己身上,那估计不要说又次郎老板,即使水户老公德川齐昭亲自出马都不一定保的住自己,毕竟涉及的利益太大。

    太一身上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哪怕是家中的小金库也没有这么多。为了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太一决定去浅草的老板宅邸,找人先预支四年的工钱……这么算算,太一觉得自己成了给眼前的“质朴”少女打工了。

    带着於一来到浅草宅邸外,却见三井久子穿着她标志性的绯红色小袖,带着人正从宅内走出来,陪同的是宅邸的管事。

    那管事看到太一,开心道:“久子小姐不知道您住在哪,便找到了这里,我刚向她解释您不住这里呢,您就过来了真巧啊。”

    太一有些疑惑的看向三井久子,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丫头来找自己干什么?

    三井久子看见太一刚想张口,又扫到了跟在太一身后的於一,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许久,然后仰起头发出了声“哼”,带着下人就这么离开了。

    太一看着三井久子离开的身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五十五章 意外发现

    太一目送三井久子离开,发现她走路时都习惯性的仰着头,这是没有摔过跟头吗?

    宅邸的管事则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太一,许久后才问道:“您来是要有什么吩咐吗?”

    “啊,让三井家的大小姐一打岔,差点把正事忘了。”太一将视线从町街尽头收回来,指着自己说道,“我急着用钱,能先支取几个月的工钱吗?”

    “这应当是没问题,”管事想了想说道,“又次郎大人临走时交代,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不太离谱,我们都要配合。如果是特别特殊的情况再请示他。几个月的工钱的话,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又次郎大人了。敢问您要先支取几个月的。”

    “哦,那就好,我想先支取四十八个月的薪水。”听到对方的答复,太一才算放心。

    那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数字:“对不起,在下年纪大了,耳朵可能有些背,您是说四个月、十个月,还是八个月?”

    “都不是啦,他说的是四十八个月。”站在身后的於一插话道。

    管事:……

    管家脸上有些纠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但太一此刻满眼“希冀”的看着自己,此刻总不能再食言,咬了咬牙去库房取钱去了。

    那管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钱袋,交到了太一手上。太一颠了颠,差不多快有二斤重,打开钱袋,四十八枚小判金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太一从自己的腰带夹层里,又取出两枚小判,一起丢进钱袋中,对管事说道:“给那位姑娘吧,欠她的!”

    日本虽然是银本位,但由于富有金矿的原因,铸造了大量价值等于一两白银的“小判金”用于流通,也还好是这样,没有这些金币,五十两白银拿在手里可是个很大负担。

    当然小判金不是纯金,含杂质较多,现今大概十一克重的天保小判金,实际上含金量在六七克左右,但也要比直接使用白银方便的多,因而在关东地区判金成为了主流的大额货币。

    不过太一听闻关西地区的商家,仍然在以称重白银交易,一如天朝一般。

    管事有些心疼地将钱袋交到於一手中,返回到太一身边低声问道:“这是哪家的太夫,要价这么高,您可注意别被骗了……”

    太一白了那管事一眼,心想又次郎老板宅子里的人怎么这么龌龊,那日看门的老头如此,今天的管事也是如此。

    太一撇了一眼正在开心数钱的少女,见对方没有听到,也没什么心情去纠正管事的话,毕竟刚刚损失了一大笔钱,他现在状态有些低迷。

    告别浅草宅邸的管事,太一看了看日头,知道今天练习剑道的计划已经泡汤,准备早些回家去逗弄阿元了。

    自从麟太郎晋身幕臣,而关闭学馆之后,阿元就又处于放养的状态,太一决定最近去打听一下,佐久间象山那边收不收女学生,看看能否送到象山书院去,听闻那边也有兰学课程。

    “喂!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啊!”太一见少女仍走在自己身边,有些嫌弃道。

    “没地方去啊!”於一拎着钱袋在手上甩来甩去,一副完全不嫌沉的样子。

    “回你自家的宅邸啊!”太一说道,从之前她那帮手下武士看,这丫头应当也是个高级藩士家庭出身,甚至更进一步,就是某个藩的公主,但行事风格怎么这么“虎”啊,一点都没有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的感觉。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嘛,我请你吃饭啊,你带我逛逛江户怎么样。”於一在一旁绕着太一蹦蹦跳跳的,在后者看来这做派与印象里的武家公主完全不搭边,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好奇宝宝。

    “拿着那么多钱你就不担心吗,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回去把钱存起来好吧。”太一可是没什么心情闲逛。

    “有钱了就花掉不是江户人的风格吗?这是别人告诉我的,难道不对吗?”於一奇怪道;“那我出十两雇你一下午如何?”

    “成交!”太一决定给“乡下妹”当好向导,在“江户欢迎你”的热情服务下,让她满意的享受此日的游览,并心甘情愿的掏钱。

    话说,太一也很奇怪,江户人特别喜欢花钱,讲究及时行乐,即使来这里已经十余年,作为一名存钱天赋点全满的天朝人,太一一直不是很能适应。

    当然,有钱赚是好事,太一热情的引着於一在江户城周边几处有名的景观游览,见对方不尽兴,又带着她逛了较外围的几个町人地,这才算是完成了工作。

    太一将赚回来的十枚小判小心地收到腰带夹层中,抬头正欲跟自己的大客户道别,却在不远处的大宅门口,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光枝的那个“相好的”,銈之允。

    “咦?他已经从陆奥回到江户了啊!”

    说这话的是於一,她手上拿着从路边买的梅子饭团,边吃边说道。

    太一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认识他?”

    “会津侯啊!家里给我看过他的画像,听说之前返回陆奥处理藩务,没想到已经回来了。”於一很理所当然道。

    “哪个会津侯?”太一有些发愣,“你是说松平容保?”

    “哎呀,直呼名字也太失礼了,江户人也这么不讲究吗。是的,就是他!”於一点头道。

    这事情就有些大条了,太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宅子,果然挂着会津藩的旗帜。

    这个结果就让太一有些接受不了了,光枝看上这位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倒不是说太一对会津藩这个佐幕派重镇有什么意见,甚至松平容保也是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印记的人物。从后世看,他的为人也可可圈可点。

    但这位是有妻室的!

    太一记得这位松平容保,是出身御三家尾张德川家的分家高须藩,是被作为会津藩老藩主的婿养子继承会津松平家的,也就是说这位有正室,就是会津藩老藩主的女儿。

    而即使光枝不在意做侧室,实际上两人也很难修成正果。

    虽然江户时期不禁止四民通婚,但在藩武士以上总要讲究门当户对。而会津藩是封地二十三万石的亲藩,藩主肯定是官位在五位以上的“殿上人”,而光枝是商家女出身,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这种婚姻甚至很难成行。

    而太一更加担心的是,松平容保招惹光枝的目的就不纯。

第五十六章 初次登城

    “咣……咣……”

    饭后,光枝洗刷铁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每一次声响都吓得阿元哆嗦一下,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太一。

    发现銈之允就是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后,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太一实在是忍不住,在一家人吃完饭时,将自己劲爆的发现告诉了光枝,从听到这则消息起,光枝便变的很暴躁。

    看来她也与太一一样,脑补到了各种可能,因而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还不让阿元睡觉!”光枝拉门进来,看着并排坐在地上发呆的兄妹二人,语气严厉道。

    “可是现在还是酉时……”阿元奶声奶气地提醒道。

    “好了好了,睡告告,睡告告!”太一自然比阿元要懂得看眼色,抓紧打断了阿元地话,开始着手给她铺被褥。

    “话说,隔壁阿婆似乎要回乡下了,她租的那件屋子有可能就要空出来,现在家里宽裕一些了,我打算租下来,这样居住宽裕一些。”太一便整理被褥,便说道。

    这实际上也是早就有的打算了,光枝已经是大姑娘了,太一自己这些日子个子也长的很快,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便很不方便,现在每次光枝换衣服太一还要避出去。如今隔壁空出来刚刚好,既方便相互照顾,又能让彼此有独立空间。

    “为什么啊?太一哥哥不要我们了吗?”阿元率先问道。

    “不是了,就在隔壁啦,这样你和光枝姐姐住得能够宽敞一点。”太一摸着她的头解释道。

    “不要,那我要跟太一哥哥住!”阿元不开心道。

    “还是和姐姐住方便一些啦。”太一捏了捏阿元得脸。

    “骗人,光枝姐姐快嫁人了,才不跟她住。”阿元争辩道。

    “咣……咣……”

    似乎无意间戳到了光枝的痛处,她再次到外间,继续刷起了家里唯一的一口铁锅,留下一脸茫然的阿元。

    “太一是住在这里吗?”中岛三郎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一连忙去开门,便见中岛三郎助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的房子。在他身旁,负责这一片长屋的“大家”,正警惕地瞪着眼前这位陌生地武士,之前发生的吉良家武士骚乱,让这位负责片区琐事的男人很是紧张,生怕麻烦事再来一遍。

    中岛三郎助显然对町街生活比较熟悉,对身旁之人的“监视”全然不在意。

    太一表示中岛三郎助是熟人,并对这么晚打搅其休息表示歉意。

    看着分管长屋的大家离去,中岛三郎助拒绝了太一进屋的邀请,说道:“你抓紧换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跟我登城。”

    “登城”在江户可是个极其高大上的词。

    在这个时代,江户城一般指将军所居住的御城。“登城”便与“登殿”一般,有了些功利化的含义,一般专指诸藩大名和幕府旗本进入御城觐见将军或开展工作。

    太一本当他是开玩笑,猜测应当是邀约自己赴宴一类,因而还是回屋换了身像样的衣服。

    中岛三郎助却是真的带领太一往江户城方向进发,起初太一还算淡定,但当两人凭借中岛三郎助所持文书,进入江户城大手门后,真的有了点要“登城”的感觉。

    过了大手门实际上就已经进入御城范围,每隔不远便有卫戍的武士,哪怕走路的声音大点,都会引来卫士们的关注,这无疑让太一多少有些紧张,只能心里揣着疑惑,继续跟随中岛三郎助前行。

    两人走过下乘桥,又依次穿越三之门、中门、中雀门,抵达了江户城本丸前的玄间,驻足等待。

    太一此刻还有些不敢相信,江户城本丸就在眼前,而自己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本丸是幕府将军办公和居住的地方,类似于天朝的紫禁城。太一此时脑袋有些乱,他还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

    即使是在后世,正常人也很难看到江户城本丸的风貌。原因很简单,在倒幕战争之前,作为江户城的主体宫殿群的本丸、二之丸就因故被焚毁了。

    当时幕府内外交困,根本无力重修宫殿,甚至没过多久,江户幕府也如御城本丸一道,湮灭于历史长河中了。

    到睦仁天皇由京都迁居江户后,也因为种种原因未再修复御城本丸,而是入住了原供将军世子居住的西之丸,并以此作为了新的皇居,原御城主建筑群的遗址变为了园林区域,随便对外开放。

    当然,此时的御城本丸是绝对的禁中。

    此时,在玄间已经有一群中低级武士打扮的人在等候,他们小声地交谈着,对周边景致及华美的建筑并不怎么上心,讨论着什么事情。

    也就是在这里,中岛三郎助抽空给太一解释了此行的目的。

    “萨摩侯今日来信禀报,北亚米利加公使陂理于琉球国启航,近日已经抵达长崎补给,预计年初便将再访江户,阿部老中召集核心幕臣商讨对策。考虑到之前接待米国使团的经验,奉行大人(浦贺奉行)向阿部老中举荐了你,参与此次接待事宜。在场的诸位,都是从各个渠道举荐,对西洋有一定了解的御家人,你一会儿与他们一起在外围听会,会后阿部老中可能要接见。”中岛三郎助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还是做翻译啊,太一觉得有些无趣,还以为是要听取自己这个通古博今、学贯东西的人才意见呢。

    “阿部老中召集啊,那上样不参加讨论吗?”太一问道,好像自己听到的所有幕府公务,都是这位阿部老中负责。虽然江户时期,首席老中确实承担着类似天朝“内阁首辅”的职能,但作为真正掌权者的幕府将军,总不能这么放手不管吧。

    特别是外事事务,这在后世被认为是国家元首的天然权责范畴。

    “将军殿下一般不管这种小事的。”中岛三郎助支支吾吾道。

    太一从他的语气,大概能够映证民间的传闻了,新上位的那位将军大人,可能真的是脑子不太灵光。

    众人有默契的停止了交谈,因为御城本丸的大门打开了,有此间值守的武士将众人引入本丸表向东侧的御用部屋,这里是核心幕臣们处理公务的地方。

    当然此前在玄间等候的,都不是真正参会,而是如太一一样被邀请来此旁听的,以便大佬们会后垂询,或安排具体事务。因此众人未被引入正厅,而是在一门之隔的侧间静坐等候,并有持刀武士在和纸隔门一侧端坐,防范邀请来的客人中,混入什么有歹意的家伙。

    众人又在侧间静坐了许久,隔门另一侧的正厅才陆续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低声寒暄,直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想起,让御用部屋重归安静。

    “有什么打算,大家都说说吧!”

第五十七章 幕臣议政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锁国为幕府大政,是自初代将军殿下时便定下的方略,施行已有二百余年时间,断无因这北亚米利加而更改的道理。”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这个声音太一倒是听出来了,是自己老板的老板、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太一曾随又次郎老板拜谒过这位老大人几次,因而对他的声音还算熟悉。

    “已经二百余年的规矩,也是时候考虑存续问题了,如果按照初代将军殿下定下的规矩,现在有些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吧。”一个雄厚的男音自另一侧响起,引来正厅内众人的低笑声。

    “彦根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川齐昭提高声音呵斥道,“在下蒙将军殿下和阿部老中倚重,担当海防御用挂,无时无刻不勤勉谨慎,以求维护国体稳固。当此外敌叩关之际,阁下阴阳怪气,以言辞攻击同僚,是何等居心。”

    听到“彦根”的藩名,太一明白了刚刚出言讥讽之人,是大名顶顶的井伊直弼,他此时担任幕府老中,也算是“阁臣”之一,因而不惧民间有“副将军”之称的水户德川家。

    结合后世的历史,井伊直弼属于开国派的代表人物,与德川齐昭为代表的索国派,在应对美国叩关问题上完全对立,而首席老中阿部正弘是个开明的“摇摆派”,略微偏向于后者,这也是他邀请德川齐昭参与幕政的原因。

    在封建社会,要想政体稳固,便讲究一个制衡关系,阿部正弘放任彦根、水户两藩为代表的两种对立势力存在,可能也是一种制衡需要。

    制衡是岛国幕政的传统,皆因为江户幕府的开创者,“老乌龟”德川家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他吸取前几代幕府衰落的教训,在自家幕政体制下,构建了复杂的制衡制度。

    首先,为了防止后代将军独断专行,违背自己定下的“祖制”,安排了御三家,特别是水户德川家监督将军本人。同时,水户德川在御三家中又因排名靠后,受到另外两家的制衡。

    接下来,因亲藩具有出嗣将军家的资格,且宗家绝嗣由亲藩继任的事时常发生,为了防止以御三家、御三卿为代表的亲藩势力做大,干预和影响幕政。幕府又规定了具有岛国特色的“内阁制”,即只能由老中、若年寄具体处理幕政,对幕府将军负责,亲藩大名不得参与幕政。

    其中,老中由普代大名中家格较高的雄藩藩主担任,一般规模在4至5人,这些都是当年跟随“老乌龟”打天下的铁哥们的后代,得到历代幕府倚重,专职负责对大政方正提出意见,但不负责具体事务执行。

    若年寄则是由普代大名中家格较低的藩主担任,一般无权对方针政策提出意见,仅负责管理幕府直属旗本、御家人等武士,以及政务的具体执行,与老中集团实际上也形成了制衡关系。

    那掌权的普代大名会不会犯上作乱呢?毕竟自战国时代起“下克上”就成了一种风尚。

    德川家康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在封藩的时候,虽然普代大名封地位置也极好,但关八州和五畿地区封的都是亲藩,江户在关八州的亲藩大名们拱卫之下,让封地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中们无法再做他想。

    在复杂的制衡机制下,岛国社会状态极其稳定,开创了江户时期的繁华景象,不过也造成幕政管理效率低下。毕竟任何一个新事物的出现,都会遇到各层级、各方面的不同意见,稍有不符合“祖制”,便会很快被扼杀。

    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外部势力打破这个稳定的结构,江户时期将平稳且顽固的延续下去,奈何天不从人愿。

    德川齐昭自然是抓住幕府“祖训”这一点反对开国派,而井伊直弼刚刚挖苦前者,实际上也是遵循的“祖训”。因为按照德川家康定下的规矩,亲藩大名理应不得参与幕政,而这位水府老公明显已经违背了

    “好了!诸君都是幕府的栋梁,就不要和自家人争执了。”主持会议的人显然就是“内阁首辅”阿部正弘,他出言打断两人。

    太一私下里想来,这位福山藩藩主现今也挺艰难的,虽然其深受上代将军器重,二十多岁便成了老中首座。是的,这位二十多岁就是“高官”了,至此主持幕政已经十年的时间,在幕臣历史上也是少有风光。

    但交到阿部正弘手中的是个烂摊子,前几代将军将幕府财政败的不轻,继任将军又是个放飞自我的家伙,还遇上了美国这档子事情,可以说幕府二百余年的困局,一股脑交至他的手上。

    太一对于幕府的这群大佬们是什么打算并不在意,自己就是一个编外翻译,还是没有工钱可领的那种,从这一点上看,幕府甚至不如又次郎老板出手大气。

    “能不能想办法阻止米国船队再来江户,让长崎奉行代替幕府与他们谈不行吗?”阿部正弘向什么人询问道。

    长崎奉行是幕政体系下“远国奉行”职役中笔头,在町奉行中,地位也仅次于“三奉行”之一的江户町奉行,兼管对外贸易和交往(主要是对荷兰贸易)。如果说中岛三郎助所在的浦贺奉行所,是偶尔承担江户周边海域涉外事务的话,长崎奉行所则是“专业的”。

    “已经尝试过了,且荷兰商会也帮忙从中斡旋,但米国公使陂理均已拒绝。”有人回答道。

    “真是太狂妄了!”德川齐昭不满的嘟囔了一句,随后御用部屋的正厅中,幕府重臣们开始低声议论。

    太一所在的侧间里,获邀旁听的众人情绪也有些激动,如果不是侧间值守的武士盯着,估计也要激烈讨论起来了。

    “对方以前又不是没有与长崎奉行所对接过,自然知道跟长崎奉行谈不出什么结果,如果换做是我,也会驱船直抵江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井伊直弼大声说道,场间众人纷纷闭嘴,似乎在等待这位的下文。

    “在下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受国书开国一途了!”井伊直弼斩钉截铁道。

    “幕府二百余年的规矩,岂是说废就废。”德川齐昭针锋相对道。

    “那阁下倒是说说,谁能够挡住米国人?”井伊直弼高声反问,“是荷兰人,还是阁下的水户藩?”

第五十八章 左右为难

    井伊直弼的话音刚落,场间陷入了沉寂。

    御用部屋正厅所坐的,都是诸藩大名中的佼佼者,很少有看不清此间现实的,甚至一些地方与天朝、荷兰有贸易联系,并非全然不知道当今世界的变化。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上一次四艘黑船出现在江户湾,那效果也足够震撼了。

    挡是肯定挡不住的,更不要说打……现在幕府及各藩,百石左右的安宅船都算是“巨舰”了,且数量还不多,怎么与对方的远洋炮舰对抗。

    “虽说米国人船坚炮利,但到底只有数艘舰船,顶多千数兵士,我等还不至于惧怕,但请幕府能准许废止参觐交代,以便诸藩大名坐镇四方,定能抵御外寇。”有另外的声音传来。

    “断不可行!参觐亦是祖制,不可废除。”提出反对意见的仍然是德川齐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阁下只会喊‘不行’和‘祖制’吗?”井伊直弼再次挖苦道,但紧接着话风一转,“不过,参觐交代为幕政之基石,确实不能废除。尔提此建议居心不良,就不要参与今日的议事了,自行退出去吧。”

    通过纸门映出的影子,太一看到一人身形惶恐、颤颤巍巍退出去了正厅。

    “在此事上,荷兰就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吗?毕竟它们可是独享与我贸易两百余年。”阿部正弘问道。

    “此事,我已令长崎奉行与荷兰商会会长亨德里克密谈,对方表示无能为力,米国在法兰西帮助下战胜宗主国英吉利虽不足百年,但国力之盛,在西洋诸国中亦属前列,荷兰无意与之冲突。”井伊直弼解释道。“而且长崎奉行奏报,观荷兰人之做派,似乎有促成我开国的意思。”

    见阿部正弘听后沉默不语,井伊直弼可能觉得自己反馈的全是坏消息,在此场合有些打击自家人士气的嫌疑,因而又抓紧补充道:“不过荷兰商会方面听闻幕府有意在长崎设立学堂,招揽人才学习西洋航海术,表示愿协调国内向学堂捐赠一艘万石蒸汽舰,并派遣教官提供教学。另,佐贺藩、萨摩藩等九州地区外样奏请,将出资购买荷兰战舰……”

    “这些是远水,解不了近火。”阿部正弘强调道。

    “为今之际,应加强江户城防,以防备米国人作乱,举国上下当团结一致。”德川齐昭说道。

    “水府老公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阿部正弘声音里有些颓废,“在座的代表着天下诸藩,如何应对,都表个态度吧。”

    最后的“表决”有些让太一哭笑不得,大部分参与表态的大佬表示应循祖制,反对开国通商,但对于如何应对咄咄逼人的美国舰队,都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空话套话倒是讲了不少。

    德川齐昭甚至觉得不应理会美国人,就使一个“拖”字诀,让美国人自己知难而退。

    以井伊直弼为代表的部分藩主则持积极态度,认为当凭借此机会推动开国,与西洋诸国通商贸易。

    最终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阿部正弘只得遣散了众人。

    待正厅内的大名们离场,阿部正弘迈步来到了御用部屋的侧间,在旁听的众人面前露了个面,勉励众人配合好工作。

    阿部正弘也仅仅是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离开了,不过太一看侧间内的众人倒是一派感激涕零之太,似乎觉得自己真的马上要飞黄腾达了一般。

    “内阁首辅”离开后,便有具体负责各项事务的旗本前来领走场间的“临时工”,安排讨论或处理具体事务。

    中岛三郎助没有获准进入本丸,早已经返程了。带太一离开的是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对这位大人,太一说不上陌生,毕竟是中岛三郎助的顶头上司,前次马休·佩里来江户时,便是这位代表幕府方面接待的,太一作为随行翻译,为这位义务劳动了一翻。

    “刚才虽说诸位大人们没有讨论出个统一意见,但所料不差的话,阿部老中应当是会先收下国书了。”作为直属幕府的远国奉行,户田氏荣虽说仅是旗本身份,但比诸藩大名们更能探到“首辅”的心思。。

    “中岛说你熟悉西洋事务,那么你觉得,如果幕府方面在收下米利加国书后,不作回应执意拖延的话,对方是否可能知难而退。”户田氏荣一脸的愁苦,带着太一出了御城后,在河边驻足,毫不避讳太一年少,语气竟十分诚恳的询问道。

    太一则是反问:“阁下觉得我等与天朝相比,如何?”

    “哎!”户田氏荣叹了口气。

    太一有些奇怪,怎么这位表现得比阿部正弘还苦闷,对于一个幕府中层官员来说,完全不至于。

    户田氏荣接下来的话,却是解答了太一的疑惑:“也好叫你知道,阿部老中实际上在今天上午已经与我谈过了,一旦决定受书,仍由我负责。这可是开了幕府锁国二百余年以来的先例,实在是耻辱异常,叫我如何面对岛内上下。”

    太一有些不太能理解此时人的想法,在他看来,代表岛国接受美国外交文书,促成开国通商,怎么看也是要载入史册的,怎么到了户田氏荣这里,好像是受罪一般。

    户田氏荣没有再解释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太一自行离去。

    第二日,中岛三郎助再次到音羽川座的剧场,找太一对接事务。太一便借此机会对户田氏荣昨晚的表现提出了疑问,中岛三郎助解释道:“实际上户田大人接到这项任务后,便有了辞官地打算,如果幕府不允地话,他已经做好了切腹的准备!”

    “哈?”太一有些傻眼,这是哪跟哪啊。

    中岛三郎助看上去忠厚木讷,但也是在幕政体系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了,对此事看得倒是通透,直言不讳地对太一解释道:“受书这事不复杂,但不论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如果幕府顶不过米国压力开国,怎么和岛内交代,便要丢出去一个替罪羊,作为接受国书地当事人,中岛大人肯定会被丢出去,届时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如果幕府顶助了米国压力继续锁国,作为接受国书地当事人,中岛大人又成了软弱地代表,幕臣中可能知道他地难处,四民可不管这些,必然受到岛内唾骂。反正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早死早超生,还能留个拒受外夷国书的形象,保全名节。”

    听中岛三郎助地分析,太一突然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再举一反三来看,阿部正弘昨夜召开毫无营养的议事会议,可能也是陷于这种尴尬地境地的无奈之举,在浩浩荡荡的开国“大势”面前,他似乎怎么做、怎么选都是错的,干脆拉更多的人一起背锅、趟浑水。

    不论幕府是否批准户田氏荣辞职,浦贺奉行所已经领命,开始筹备接待米国使节的任务,即使江户的部分人还被蒙在鼓里,但多少也莫名感受到了这份紧张。

    伴随着愈来愈明显的紧张气氛,新的一年悄然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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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在江户那些年介绍:
嘉永六年,黑船叩关江户湾,打碎了东洋岛国几百年的太平梦,浮世绘黯然失色,镇魂歌即将奏响。自此,腥风血雨吹散了江户时代最后的浮华,开国派、锁国派争执不休,公武合体派、尊皇攘夷派互斗不止,佐幕派、倒幕派彼此屠戮,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论是将军、大名、藩士、浪士、町人、农人,都被卷入其中,如堕阿鼻地狱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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