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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饼酱     浪在江户那些年txt下载     浪在江户那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祸不单行

    交接国书的仪式异常简单,以浦贺奉行户田氏荣为首的幕府代表,表示将向将军转达米国“大统领”的亲笔信函,但对于马修·佩里提出的建交并设立领事馆的申请,暂时无法答应,暂约定明年初在长崎再行讨论。

    与心事重重的幕府官吏不同,完成翻译工作的太一,悠闲地看着米国队伍登船离开,有些感叹于自己竟有幸见证如此重要的时刻。

    太一觉得后世岛国历史可能会如此记载:……米使陂理从兵三百,鼓行而来,献书函及方物数十种,仪毕而出。有町中伶人忝为通事,听用于浦贺奉行……

    如果有好事者就此次受书画一幅浮世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个主要角色。

    几日后,马修·佩里率领舰队返航。随着四艘大黑船的离开,江户似乎又回归平静,町人们该看戏的看戏,该逛游廓的逛游廓,一如从前一般。

    幕府已经锁国两百余年了,对于岛国的百姓来说,除了荷兰商船带来稀罕的南蛮物件,对于海外诸国为何,并不怎么关心,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

    但实际上整个江户上层已经暗流涌动,幕府方面的轮值“话事人”、辅佐将军统领幕政的首席老中(类似于天朝内阁首辅)、福山藩藩主阿部正弘,在米国舰队离开后,打破了幕府二百多年集权专政的传统,向岛内万民征集应对米国开国互市请求的主意。

    该消息传到了江户各町,未引起町人们的兴趣,但浪士群体确实是轰动了。太一每日去音羽川座排演,总能看到沿街店铺坐满了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浪士。

    还有大批各藩藩士不断涌来江户,相互拜谒走访,让整个江户瞬间热闹了起来。

    因突增的人流量,受益最明显的,便是江户各料亭、艺馆、茶座、居酒屋,客人络绎不绝,不明所以的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江户重现鼎盛时期的辉煌。

    光枝也回来说,由于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河西屋的利兵卫老板最近笑得脸部抽筋好几次了。

    兰学馆的麟太郎也给学生们安排了几日“假期”,似乎他自己在专心准备给幕府的建议,希望借此一飞冲天。

    对于麟太郎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太一自然在心中予以强烈谴责,只得和光枝轮流带着小萌物阿元到各自的店里上工。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整个江户都沉浸在言路大开的兴奋与癫狂中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为本就异常复杂的幕府形势,再披上一层阴霾。

    幕府第十二代将军德川家庆,于江户城大奥中猝死,享年六十一岁。

    这位好玩乐的将军,仅有一子活到了成年,即现年二十九岁的德川政之助家祥。

    这无疑是个极其有福之人,没有兄弟与之争夺“大位”,但对于幕府绝大多数幕臣及诸藩大名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太一曾听坊间传闻,这位将军继任者不善言辞、行为怪异,很有些后世脑瘫患者的症状。由这么一位来领导此时被强敌叩关的幕府,很多幕臣都表示了悲观。

    江户的町人们对继任将军的性情智商并不怎么关心,毕竟那是端坐在云端的人物,与普通人相距甚远。且德川幕府两百多年,也有过不少奇葩将军,町人们也并未见岛国有何不同。

    继任将军的问题,同样没有给太一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对于一个立志远离幕末政治的“穿越众”,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途,更不要说他还有三百两的债务在身。

    位于浅草的又次郎老板宅邸,太一刚刚完成了一百次劈砍练习,将小袖和服扎在腰间,光着膀子坐在地上休息。

    半四郎端了一碗凉水递给太一,说道:“最近又次郎老板这里访客会比较多,我可能时间上也会不大自由,不好每日教导你了。”

    太一听到此话有些失望,这些日子跟随自己这位师傅学习,进步还是很快的,算是在剑道上入了个门,本想定个“小目标”,练成个“剑圣”“剑豪”什么的,没想到却是有了变化。

    “我是这么打算的,”半四郎又继续道,“我毕竟是没有开馆授剑的资格,要想接受正规的训练,还是去道馆为好,而且能在道馆备案的话,可以获准着袴佩剑,总归要方便一些。”

    太一听了眼镜一亮,可以随身带刀对于他吸引力还是很大的,但想到剑道馆的收费……

    “天然理心流怎么样,我听说市谷那边有家叫试卫馆的道馆。”太一想了想,江户剑道馆的收费都比较贵,貌似最便宜的只有岛崎胜太入嗣的“试卫馆”了,虽说不大想和新选组的人有交集,但一旦涉及省钱的事,太一觉得这些还是能够克服的。

    太一记得后世看到过一个资料,说试卫馆早期因为名气小招收不到学员,将招生对象定为了乡下的农户,因此收费相当便宜。

    “市谷不是乡下吗?天然理心流……”半四郎似乎在脑中拼命回忆,看来真的没有听说过,摇了摇头道,“还是选择有名的流派为好,毕竟你这个年龄练剑不算是太晚,考虑到以后的成长,选择上应当郑重一些,还是该从三大流派里选择。”

    跟着半四郎这些日子,太一对江户的剑道流派也有了些认识。

    目前,江户剑道流派数十种,公认最大、势力最强的有三家,分别是教授“北辰一刀流”的玄武馆、教授“神道无念流”的练兵馆、教授“镜心明智流”的士学馆。

    这三家的馆主都是公认的大剑豪,又是主流剑道流派,收费自然是不菲的,因而学习的多是藩士、浪士,当然也有少数富裕的町人和乡下豪绅。

    太一作为包租公,倒也不是承担不了,关键是没有必要,有那钱他买把南蛮火枪不更香吗?

    半四郎让太一入学道馆,是想让其接受更为正统的教学,但太一更看中的实际上是能够佩刀的便利。

    “神田的三河町新开了一家教授‘北辰一刀流’的道馆,馆主算是我在玄武馆求学时的同窗,他拿到大目录皆传的资格后,便从玄武馆出来,自己开了道场,”半四郎介绍道,“这位的剑术绝对没有问题,唯一可惜的是他出身乡下豪绅而并非武士,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在太一看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在半四郎保证可以协商学费后,两人便定下次日音羽川座那边结束排演后,一同去神田拜访半四郎那位同窗。

第三十章 道馆见闻

    第二日,结束了音羽川座的排演安排,太一早早与半四郎师傅汇合,赶到了神田三河町。

    神田位于日本桥西北方向,与太一居住的本所地区也并不太远,算是围绕江户城而建设繁华区域之一。

    半四郎那位友人的道馆,占地面积出乎意料的大,站在庭院中甚至能够看到城中的天守,景致可谓极佳。

    半四郎的这位朋友名叫清河八郎正明,听说“清河”是他来到江户求学后,因买到了老家庄内藩藩士的身份,才获得的苗字,看来这也是个不差钱的主。

    太一的记忆中似乎有些对清河八郎的印象,但并不怎么深刻,话说这半年多遇到的名人也是不少,他也算有些免疫了。

    待见到正主,太一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

    清河八郎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容貌周正、衣着考究、派头十足,身边跟着几位道馆学生打扮的青年,众星捧月之下,很有些雄藩大名家继承人的派头。

    “半四郎啊,真是稀客,你不会是在周作师傅那里拿不到皆传,打算跑到我这里来学吧。”

    听到对方拿腔拿调的声音,太一心里就有些不喜。

    且不论这位清河八郎的腔调,他直呼自家师傅,要知道后者可是比前者年龄大一圈。

    半四郎倒是一副忠厚长者做派,并不如何在意,寒暄过后便直入主题道:“在下这剑道再练估计也拿不到皆传了……这是太一,跟着在下学了几天剑,是个能吃苦有天赋的少年人,长期跟在我身边不利于造诣提升,便想到送到你这里调教一翻。”

    清河八郎斜眼打量了太一一翻,问道:“哪藩出身啊?”

    “太一并非武家出身,为江户本地町人,”半四郎继续道,“不过在下已思考多日,欲引他为嗣子,如果又次郎大人也允许,在下会将此事正式向熊本藩的宗家报备。”

    这件事太一却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疑惑得看着身旁得半四郎。

    “我为求索剑道而脱藩,却一生无所成,膝下亦无子嗣,才有了引你入嗣的打算,希望你不要嫌弃。”半四郎笑着对太一道。

    太一说实话是有些受宠若惊得,是什么身份倒是不在太一眼里,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位木讷得老师,对自己如此上心。

    清河八郎抿着嘴,表情做作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看在同门之情的份上,这个学生我就收到门下了。”

    “那么费用……”半四郎刚刚说到一半,便被清河八郎打断了。

    “我是那种在乎小钱的人吗?”清河八郎拽拽道。

    “我想也是,只是客气一下。”半四郎憨笑道。

    太一:……

    清河八郎:……

    随后,太一跟着清河八郎安排的下人去做了登记,这份登记后期会向奉行所报备,太一就算是有了个因修习剑道而准予带刀的官方认证了。

    当然,再过几年幕府控制力衰退,到了大肆招募浪人的时期,甚至已经到了不问出身皆可获准带刀报国的程度。

    在剑道馆办好了各类手续,作别半四郎后,太一便兴冲冲跑进了一家刀具店,然后又骂骂咧咧离开了。

    店里但凡能够入眼的打刀,就要十五两起步,而胁差的价钱虽然略低但也差不很多……

    太一可掏不出三十两,来给自己买这么一套装备,他决定还是回到本所再找家店看看,毕竟神田算是标准的核心商圈,消费水平还是偏高。

    待太一跑了四五个片区,反复确认打刀的价格后,便暂时搁置了购买的想法,美其名曰“低调一些”。

    太一随后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由位于浅草的又次郎老板宅邸,变成了神田的剑道馆。

    清河八郎作为剑道师范势力确实不弱,但太一觉得其并不怎么把精力放到剑道教学上。每日在完成既定授课后,会花很多时间组织学员讨论学问,堪称剑道馆版本的“素质教育”了。

    剑道馆的学员们已经习以为常,且对交流学问的环节趋之若鹜。

    太一跟着听了几次,十分感慨于信奉儒家思想的水户学派在幕末影响之深渊,包括清河八郎在内的大部分武士,都是在围绕尊皇思想发表见解、交流想法,一副要为京都那位官家负责的架势。

    有人可能觉得在武家政权环境下,诞生以尊皇思想为主题的主流学派十分诡异,特别是水户藩本身就是幕府亲藩中,最主要的“御三家”之一。

    其实水户德川家作为幕府的重要藩屏,最初是在寻找武家政权正统性,尊皇是承认京都那位的神性,而幕府的征夷大将军是由天皇委任治理天下,那么自然也便是天下正朔、诸藩共主。

    这个逻辑本身没有问题,就像天朝一直提倡的君权神授思想一样,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岛国的那位官家可是个活人,而非“神明”或“老天爷”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就很容易玩崩了。

    就像如今道馆中的诸位,对幕府在米国面前的迟疑和“软弱”有颇多不满,毕竟幕府定下锁国的政策竟然不敢贯彻,被外人说破坏就要破坏了。深受水户学派影响的底层武士会觉得,你德川家没有尽到保护岛国的责任,有愧于天皇嘱托,诸如此类巴拉巴拉……

    太一对清河八郎的这种“文化课”教学不感兴趣,自己在一旁练习挥剑,道馆练习用的是那种常见的竹剑,拿在手上明显比较轻,被半四郎师傅摧残惯了的太一,此刻用起来十分来劲,很有些上瘾的感觉。

    清河八郎对太一缺席学问讨论并不在意,以为是他年龄小没见识。

    这日,太一像在半四郎师傅那里一样,做满了五百次劈砍练习,准备离开时,在剑道馆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河源崎权十郎,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街边。

    太一第一眼本没有认出来,后来想起在河西屋与又次郎老板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少年曾跟在对方身后,后来太一和光枝、阿元还去看过他的舞台表演。

    太一有些拿不准,按照江户人喜欢的夸张说法,这位自己在歌舞伎上的“宿命之敌”、“千年一遇”的少年艺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遵循了歌舞伎艺人的传统,世家出身的河源崎权十郎也是个小帅哥,与在舞台上的灵动不同,见到太一从剑道馆中出来,显得多少有些拘谨。

    他猛地举了个躬,太一吓得后退几步,就听到:“太一桑,未能提前打招呼,失礼了。本来我去了音羽川座,被告知阁下来了剑道馆,不知道阁下有时间吗,我有话想要说!”

第三十一章 孰对孰错

    “请阁下务必改变现在的演出方式!”

    坐在街边的和果子店中,太一被河源崎权十郎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弄懵了。

    太一看着眼前的少年,比自己这一世还要小一些,此刻表情却是像大人一样郑重且坚定,不过由于未到变声期的缘故,说出来的话还带着些奶音。

    “哈?”太一有些摸不清头脑,将桌上的团子推到对方身前,“先吃点东西,慢慢跟我说说什么意思。”

    权十郎语气里有些没精神:“上次音羽川座的大获成功,父亲大人,不,是团十郎大人就让我在新剧中模范阁下的演法,这让我很苦恼。”

    “当然,不是说阁下的演法不好,我知道很多伎座都喜欢这种传统的表现方式,而阁下只不过更为……精湛一些……”

    太一觉得他实际上想用的词是“夸张”。

    “但我觉得,歌舞伎的表演,特别是和事剧目不应该仅仅是这样,不然永远不可能像能乐那样,成为宫廷和大人物们欣赏的高雅演出。”权十郎有些没底气道。

    太一倒是有些佩服眼前小小少年的想法,所有人都在关注三场比赛输赢时,似乎只有这个人在考虑歌舞伎的未来发展。

    “但是大家喜欢这样的演出不是吗?”太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关键一点,实际上是需求端决定了供给方式,“如果歌舞伎按照大家并不喜欢的方式出现,存在都无法存在下去,又怎么能去考虑更长远的事情呢。”

    “父亲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权十郎脸有些鼓鼓道,“所以才要探索既可以让大家喜欢,又能符合宫廷大人物们要求的演出啊,如果单纯考虑大家喜欢的话,为什么游女们会被禁止演出歌舞伎呢,有人喜欢不代表它就真的对啊。”

    这就有些属于哲学范畴了……竟让太一无言以对。因为太一自己也是认同这种观点的,只不过成年人的思维,让他为了达到获胜的目的而愿意妥协。

    “你的演出我也去看过,”太一正面做出了回应,“说实话,虽然我接触歌舞伎时间不长,但我也很喜欢你演出的处理方式,比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我,要强不少!”

    “不敢!”权十郎听到太一的评价有些惶恐道,但小孩子想法简单,语气中透着高兴。

    “你的来意我大概猜到了,但是我却是不可能放弃这种演法,转而去帮你去做探索,如果刨除其他因素影响,说不定我会同意,但我有必须要赢的原因,所以抱歉!”太一答道。

    从历史的发展看,改革和净化歌舞伎无疑是必然方向,任何艺术形式想要从尘泥中开出瞩目的花朵来,都必须抛弃杂质来完成自我进化。

    当然,如何平衡大众性和艺术性的关系就是个大课题了,需要一代一代的艺人去摸索探寻,即使如此也极少数能够脱颖而出,大多数重新缩回泥土中苟延残喘,最惨的则是因为完全脱离生长的土壤,而消亡于历史长河中。

    太一觉得现在可不是追求诗和远方的时候,又次郎老板八千两压在那里,自己那三百两债务也压在那里,自然要确保拿下第二场。

    “我了解了,令您困扰万分抱歉!”

    权十郎失望的走了,这对于太一也是没办法的事,对方如果真的一心要追求的更艺术化的歌舞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最近各町中的赌档,围绕音羽川座和市川座的第二轮比试,在盘口上已经杀红了眼,甚至有人猜测赌金的总流水早已经超过了万两,太一听说光枝也攒了五两压太一能够获胜,这无疑让后者压力更大了一些。

    本是打算一鼓作气拿下第二轮比试,彻底结束这白热化的赌局,又次郎老板的召见,却是又完全颠覆了太一的想法。

    “要我故意输掉?”

    太一有些不解的看着茶室内的又次郎老板,说起来自从一起逛游廓那日算起,两人已有大半个月未照面了,这段日子里,眼前的人明显憔悴了不少,不过眼神却是更加锐利了一些。

    “但是为什么?您不是下了重注了吗?”太一不解道。

    “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其他的不需要你知道。”又次郎老板放下手中的茶碗,风轻云淡道。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恕在下难以从命!”

    太一此时脑子里全是这几个月来,为了比试忙碌的音羽川座众人及自己的付出,对自家老板突然如此安排,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毕竟很多人拼命的排演都是为了能够胜出。

    “而且,市川座实力强筋,我们实际上也不一定能够赢下第二场啊。”太一觉得自己之前的回答有些生硬,因而又补充道。

    “我希望是能够确保更加稳妥的……输掉比试!”又次郎老板手指沿着茶碗摸索着,在说最后几个字时,视线牢牢锁定在太一身上。

    “我知道你最近为了伎座的事情很上心,说明你在履行我们的约定,这很好!”又次郎老板看太一似乎有些不满,继续说道,“但你要知道,我们所有人,你、半四郎,甚至是我,都需要面对一些不喜欢但不得不作出的选择,这就是现实。而现在我给你的选择就是……输掉比赛!”

    “恕我冒昧,并非是我……”太一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歌舞伎的演出并没有什么执念,唯一让自己坚持的原因就是又次郎老板的要求,但当自己面临不一样的任务时,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更多为了音羽座众人的付出而鸣不平。

    太一的话说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

    又次郎老板起身拉开了纸门,将茶室于庭院完全打通,有月色照射进来,这才让太一意识到两人已经谈了这么久。

    不过又次郎老板并非送客的意思,而是示意太一到院子里等他,然后独自走入了室内。

    又次郎老板重新出现时,已经脱去了之前宽松的便服,换上了深色的小袖和长袴,腰间罕见的插上了一长一短两柄刀。

    又甩给太一一顶斗笠,自己也带上了一顶,又次郎老板一言不发的出门了。

    太一也带好斗笠,满腹狐疑的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惊天骗局

    太一跟随又次郎老板一路行了有两刻钟,一直到步道两侧的房屋越来越少,树林竹林也开始密集。

    “记得之前,和你介绍过我的苗字吧。”走在前面的又次郎老板放慢步伐,开口说到。

    “喜连川。”太一表示自己确实记得。

    “是啊,喜连川。”又次郎老板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被阴云遮住大半的月亮,无限感慨道,“我出身清和源氏正朔,镰仓公方基氏一脉支流,为小弓公方义明之后。”

    “公方”是对征夷大将军及副将军的尊称,自平安时代末期,武家源氏长者源赖朝开幕后便沿用至今。

    太一来到岛国十数年,对岛国历史也算补习了一些,还是能反应过来,又次郎老板说的“镰仓公方”应该不是镰仓时期的幕府将军,而是指室町幕府时期,派驻东国的关东将军足利基氏。

    这血统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可以吹一辈子了,要知道岛国武家政权延绵近七百年,真正担任征夷大将军而开幕的,不过也就是三支。

    源赖朝为源氏开天辟地,最早创建了镰仓幕府,延续了一百四十余年;足利尊氏击败了篡权的源氏外戚北条家,创建室町幕府,延续了近两百四十年;战国第一“忍者”德川家康真正结束战国、统一天下,开创江户幕府,延续到此时已超过了二百五十余年。

    当然,期间也出现过一些短暂统治岛国的英豪人物,但都因各种原因瞬间消亡,且在这七百年的时长里几乎可以忽略。

    又次郎老板所提到的足利基氏,便是市町幕府开创者足利尊氏之子。

    当时由于室町幕府驻地在五畿地区,属于西国范围,为了增强对东国的影响,足利尊氏派遣其子为副将军坐镇关东,号称关东将军,以震慑东国的地方势力。

    还是那句话,如果这血脉传承是真的,那真可谓是名门出身了,和一般浪士那种“我祖上也阔过”的宣言不是一个概念。

    “等一下,我记起来了,足利家因为东照神君封藩,改家名成了喜连川。”

    太一捋出了这条源流,又有些奇怪自家这位老板不是一直称自己为浪人吗?

    喜连川家在江户时期是个特别的存在,应仁之乱开启了战国时代,足利家逐渐凋零殆尽,到了德川家康统一岛国晋身开幕时,只有一支尚在关东地区苟延残喘。

    老乌龟一辈子腥风血雨过来,有感于名门衰败,赐五千石算是荣养这支遗族。五千石是什么概念呢,老乌龟座下头号马仔前田利家及其子获封加贺藩,石高是一百零二万五千石,正好是个零头。

    而在当时,万石以下是不能称藩国的,要知道很多大藩的藩臣都不只这点封地。

    足利家遗族就成了德川家的治下“三百藩”中的特例,后来将军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又不愿意增加封地,便做了个变通,令喜连川藩享十万石国主的家格,并免除其参觐交代。这后一条,估计也是考虑到五千石,根本支撑不了往来江户的路费。

    当然,精神层面的好处还有很多,如被允许敬称为“御所”,又如在名义上与江户幕府无从属关系等等,因此江户时期称喜连川藩为“天下之客位”“无位之天臣”。

    足利家遗族为感念德川幕府,更多是避免江户城中的将军大人看到自家苗字再想七想八,便直接把家名改为了喜连川。

    不过据太一了解,喜连川藩由于血脉太过单薄而多次绝嗣,不得不从别藩过嗣继承人,血统已然不那么纯粹了,却是不知道又次郎老板承袭于哪一代喜连川藩藩主。

    “家祖为三代家督尊信之幼子,自其兄、第四代家督昭氏任上便脱藩了。”又次郎老板似乎猜到了太一的想法,将自己的出身进行了解释。

    太一反复推算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那岂不是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太一一直觉得自家这位老板,除了在那次“夜袭”事件中失态过,往常看起来还是很靠谱的,但这一百五十年前的身世追溯就有些扯了,这与阿Q说自己祖上姓赵、天皇说自己万世一系类似,都是很难印证的。

    “先祖与其兄怄气,想要建立自己的功勋而脱藩,其后数代人浪迹南北。本家曾为源氏栋梁,既然不为幕臣,自然也不可为藩臣,实际上已经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到我父亲时,才得到有容人之量的贵人赏识,到了京都安定下来。”又次郎老板继续语气缓慢地说着,也不在意太一是否怀疑其出身地真伪。

    “那么说,您商家地身份是假的?”太一不再纠结对方的出身,而是问出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与自己相关的赌局事件。

    “我自然是商家,”又次郎老板轻笑道,“家祖定下规矩不为人臣,但总要吃饭啊,因此家里近几代便在各地经商了。”

    “那您这一家可真厉害,短短几代人就把生意做到,可以能跟越后屋打擂台的程度。”太一这是真佩服。

    借着月色看去,又次郎老板的笑容有些诡异,他摇了摇头:“说来惭愧,不过做些风月生意,虽然勉强算作富足,但绝对谈不上,能与越后屋三井家相提并论的程度。同时,纠正你的一个说法,我并非跟越后屋打擂台,而是合作互利。”

    听到“合作互利”的说法,太一脑子有种过电的感觉,瞬间脱口而出:“你们设局诈赌?赌档是你们在坐庄!”

    又次郎老板笑得更加明显:“半四郎说的没错,你确实很聪明,我多少明白,为什么他向我奏请要收你到他膝下了。”

    “当时从牢屋敷中救你是因为咱们有缘,选你参与到赌局中不过是顺手而已,毕竟是需要选这么个人,你也算是自己送上门来。”

    按照又次郎老板的说法,其与越后屋方面原本计划,音羽川座作为过江龙、市川座作为地头蛇,在刻意的造势下,第一场比试两家不会有太大悬殊,谁输谁赢对赌档盘口影响不大,往往可以出入相抵。

    按照计划,第一场过后,音羽川座推出新人的实力就会被大众所了解,再加上第二场原定是市川座的当家剧目,又有第一轮盘口作为铺垫,市川座的胜率自然会明显高企,而又次郎老板已经与三井家商量好了,届时对方会影响市川座想办法输掉比试,好好割一刀江户人的韭菜。

    这种事自然是违法的,幕府一旦知道必然严惩,所以此事仅仅两家主使知道,甚至两个伎座都被蒙在鼓里。

    太一直接开口道:“不知道方不方便问,现今赌档上有多少流水?”

    又次郎老板则是更为赞许道:“压河源崎权十郎赢的有五千五百两,而压你的有……六万一千七百两!”

第三十三章 被拖下水

    太一听到又次郎老板曝出来的数字,险些骂出了声,自己轻率了,这句就不该问的。

    但这确实是才刺激了!

    按照目前的盘口,市川座胜1赔5,音羽川座胜5赔1,如果这局成了,那就是六万两的利润,割韭菜的刀着实也太狠了一些。

    其实由于太一的加入,赌局已经有了些不确定因素,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本来作为陪跑炮灰存在的太一,认真起来后,竟是甩开了有神童之称的河源崎权十郎。

    虽然对第一场比试的赌局未产生大的影响,但无疑第二局的布局就要发生变化,这也是为什么市川座更换了比试的剧目,让《廓文章》这种明显有利于太一的剧目,替换掉当家剧目《御摄劝进帐》,就是要在明面上增加太一的胜率。

    此刻,太一已经代替了河源崎权十郎原有的身份,起到了吸引赌资入局的作用。

    太一很能理解又次郎老板此刻的心情,虽然不知道其与越后屋方面约定如何分账,但仅仅是那个待分配的利润,也足够让人用尽一切手段了。

    太一此刻觉得后颈冰凉,这位把自己叫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但又觉得不对,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赌局就不存在了,两边布局这么大,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太一沉默下来,赢是肯定不能赢了,“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不说江户豪商三井家,即使是眼前这位自称“勉强算作富足”的又次郎老板,也足够自己死无数回的。

    但如今赌档的流水这么大,自己如果输的太刻意,也肯定不行,街面上输钱的众人,也肯定不会放过他。

    如何“站着”把比试输掉,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技术活!

    太一越想越头疼,有些气愤地瞪着又次郎老板道:“阁下自诩为出身名门,为何行如此下作地手段谋取这金银之物!”

    太一本以为今天听到自己本不该听的内容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又次郎老板继续开口了。

    “这就是要说到的第二件事了!”

    又次郎老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把将太一拽进了竹林,将身影隐藏在了茂密的竹叶见。

    太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原来所在的道路上有了路人交谈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太一看到三名武士打扮的人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们似乎刚刚喝了酒,唱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互相推搡着前行,还不时发出大笑。

    这时,三人对面走来一带着斗笠的独行武士,两方相向而行越走越近,却听那独行武士问道:“请问可是水户藩的大田大人?”

    这声音太一十分熟悉,竟然是自己的老师半四郎,他有些狐疑地用眼神询问身旁的又次郎老板,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后者则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就是啊,阁下是谁啊?”三名武士中年纪较大地那位推开搀扶自己的同伴,大大咧咧回答道。

    “幸会!”半四郎做躬身状,三人不明所以,本能躬身准备回礼,紧接着便是刀光一闪。

    在众人惊骇地目光下,那位“大田大人”的半个脑袋已经飞在了空中。他的两名同伴显然并未喝多,见状立刻清醒过来,纷纷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打刀,一起攻向行凶者。

    太一则是仍保持着张大嘴的状态,面对此画面大脑有些宕机,实在是不明白自家那有些憨气的“师匠”,怎么突然干起当街行凶的勾当了。

    “半四郎痴迷于剑道,却不喜争斗,但他依然按照我的要求实施此次刺杀行动,”见目标人物已经授首,半四郎与另外两名武士开始缠斗,又次郎老板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开口道,“而我呢,自诩出身室町公方名门,按祖训不臣服于他人,但到头来还是要帮一介幕臣做事,这都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帮谁?被杀的又是谁?”太一已经彻底“躺平”,眼前的老板是决心拉自己下水,他眼镜盯着不远处三个交战身影无奈问道。

    “知道太多对你可不好!”又次郎老板笑得依然轻松。

    太一却是翻了个白眼,自己已经知道“太多”了好吧,眼前的老板明显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留退路,太一略有些气愤道:“那我现在不问了,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平安返回本所吗?老大,现在我仅仅答应说掉比试,是不是都不足以脱身了。不过我想即使刚才在宅邸将比试得事情应下来,估计您也不会轻易绕过我吧。”

    “你很聪明,”又次郎老板第一次板起了脸,“而且于我有缘,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就是神佛安排得羁绊吗。”

    “您就别客套了,”太一无语道,“你又不是个大美女,说这话真没意思。”

    “那就当我现在招募你吧!”又次郎双眼凝视着太一,“就像有人允诺我的那样,我也允诺于你,当我重振自足利尊氏开创的家族荣耀,你也可以脱离身份的枷锁,成为人上人。”

    太一觉得这哪是招募,明明就是胁迫!在亲眼见到这主仆俩当街杀人,又知道了又次郎老板私下里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有不同意的可能吗?

    太一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有多低微,而需要豁出命去提升地位,更不要说武士的时代已即将走向末路了。

    “可为什么是我……我是说,很是受宠若惊!”太一现在很郁闷,两人不过是偶然的因果,要说更多,可能也就是相貌上有似对方故人,用拉人下水这么麻烦的方式招募自己,也太高看自己了。果然做人还是得低调啊,因为你不知道吸引来的是鲜花掌声还是万劫不复。

    “为什么不是呢?”又次郎老板拔出腰间的佩刀,“详细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到宅邸再说!”。

    在不远处,半四郎与两名武士的对战已经陷入了僵持,这也是太一很早之前发现半四郎剑道上的问题,那就是特长突出但综合势力并不拔尖。

    太一的这位剑道上的师匠,更精通于居合术,但在常规对攻上并非顶尖人物,不过作为死士,此刻倒是太合适不过了。

    在两名武士的夹击下,半四郎逐渐由攻转防,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多了起来。

    “请稍等片刻!”又次郎老板拔出长刀并画出一道弧线,脚下加快几步准备冲入战局。

    “那您可要快点,我姐姐和妹妹还等着我回家呢。”太一苦着脸喊道,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了,刚刚对歌舞伎有了那么点兴趣,准备试着当个幕末的小鲜肉了,现在似乎被一个阴谋家拖下水了。

    关键是熟知后世历史的太一知道,这个阴谋家没有在后世留下名字,那肯定是被淹没在幕末的洪流中了,这就像是被迫登上了注定脱轨的列车。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先答应下来,想来幕末大乱将至,有的是抽身的机会。

第三十四章 幕后故事

    太一这是第一次看又次郎老板用刀,虽然说不出水准到底如何,但也能知道比被伏击的武士强不少。

    在其加入混战后,与半四郎配合很快占据上风。

    武士交手其实很像后世的击剑,极少出现你来我往、乒乒乓乓的局面,加上巷战不会有甲胄的存在,往往刀刀到肉,因而一对一决斗往往在瞬息之间结束。

    又次郎老板与半四郎很快结束了对手的生命,然后擦刀、入鞘一气呵成,十分平静的招呼仍在竹林中的太一返程。

    这算是太一第二次经历生死,虽然不是亲身参与,但现场惨烈的状况仍然让他的肠胃异常蠕动了一翻。

    太一见自家师傅伤的较重,顾不得对方身上的血迹,主动上前搀扶。

    “太一,你怎么在这里?”半四郎有些困惑道。

    “你不是打算招这小子入嗣吗,我想先看看,他是不是能够适应我们的生活。”又次郎老板大步走在前面,随意回答道。

    “又次郎大人,我只是打算收这孩子继承我的家名,并未想要他参与到……”半四郎声音有些急促。

    “好啦,此事我已与他约定了,你无需多言!你伤得不清,还是少说话为好。”又次郎老板道,“再说,半四郎,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的,你相当于是我的家臣,你选择的人自然要由我把关,还是说你对我的承诺已经忘记了。”

    “不敢,我始终感念您对我的恩情。”半四郎嘴上说着,但眼神看向太一时满是担忧。

    回到宅邸后,半四郎已被侍女扶下去包扎服药,众人对于他的伤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对于太一扶着半四郎回来有些惊讶。

    太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平时每日往返的这座宅邸,原来是个“土匪窝”啊,从主人到仆人本来就都是一伙的。

    “既然你已同意为我所用,我就暂且这么理解了,那么有必要再正式自我介绍一翻!”

    跟随又次郎老板来到了茶室,太一知道对方要继续刚刚在竹林中的话题。既然已经这个点了,太一只能再次在这里留宿,因而也不怎么着急了,不过想到事先没跟家里打招呼,料想明天回去要被光枝埋怨死。

    “喜连川又次郎成氏!”又次郎老板端坐在主位,郑重自我介绍。

    太一在心中叹了口气,双手触地俯身行礼。

    又次郎老板眉头轻挑,太一的动作过于娴熟且标准了一些,不过又想到对方所谓“神佛赐福”的说辞,还是决定再观察一翻。

    “诚然,我现在不是藩国大名,还不能赐你武士的出身,但已有大人物向我许诺前程,在此我也许诺你以前程,只要紧紧跟随于我,以后成为小森(半四郎的苗字)太一还是什么其他的身份,都是可以期盼的。”

    又次郎老板的声音传来,太一低头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觉得眼前这位老板可能也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人。

    “也好让你知晓,允诺于我的,为水府老公德川权中纳言大人。”又次郎老板似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太一的心理活动,直接将自己的幕后“黑手”说了出来。

    此时的岛国,不像天朝一般有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划分,公侯的称呼都是属于尊称的性质。

    自七百年前武家开幕以来,为了体现征夷大将军不同于一般武家,便借鉴周礼中公爵于天子来说“宾而不臣”的概念,尊称幕府将军为“公”,这也是延续至今的“公方”一词由来。

    而江户幕府“三百藩”的藩主大名,仿效天朝诸侯治国的习惯称为,在非正式行文或交流中被尊称为侯,如萨摩侯、会津侯等。

    唯有一家较为特殊,那就是水府,即水户藩。

    水户藩是德川御三家之一,其首任藩主为老乌龟德川家康第十子,是江户幕府家格最高之亲藩。

    德川家康为了确保德川将军宗家不出问题,同时出于对自己第十子的信任,命其藩代代留候江户,以辅佐并监督宗家施政。因此,江户人对水户藩有着“天下副将军”的称谓,甚至这个私下里的称谓并未被幕府禁止,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

    有鉴于此,为体现水户藩与诸藩大名地位不同,对其藩主一般会尊称一声水户公或水府公。

    又次郎老板提到的“水府老公”,是指已隐退的前任藩主德川齐昭。

    这一世,与其他江户人一样,太一对水户藩最为熟悉,毕竟那是常驻江户的一家子,虽然随着将军宗家一代代传承,对水户藩已然不如早先那般重视,但其在民间仍然有很大影响力。

    更不要说水户藩是“水户学”的大本营,此时的岛国人但凡读书的,对水户藩都会更高看一眼。

    这位“老公”,可谓水户德川家的风云人物。其是个激进的“改革派”,在藩国内大肆提倡“尊皇”思想,并以此为手段对抗幕府对自己藩国影响,以至于幕府实在看不惯这挖自己祖坟的人,在壮年便令他下野隐退了。由他年幼的嫡子继承了藩主位置,并由藩内保守派辅佐,以压制“尊皇思想”这匹脱缰野马。

    德川齐昭真的“尊皇”吗,太一觉得未必,不过像《潜伏》里吴站长说的那样,“嘴上全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其不过是想借此扩大对幕府的话语权,毕竟现今水户藩已经被幕府边缘化了。

    水户学的“尊皇”思想最初是为了印证将军代官家执政的合法性,但到了现在已经有些脱离初衷了,甚至有些本末倒置,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正式德川家的自己人,这无疑有些讽刺。

    水户藩是领有三十五万石的雄藩,德川齐昭虽然隐退但藩内声望极高,一直在和自己的长子、现任藩主德川庆笃所代表的保守派掰手腕,妄图重新夺回藩政的控制权。不过此时的德川庆笃也也已步入壮年,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老父亲指手画脚。

    结合今夜半四郎师傅动手前的问话,太一已经能够猜到又次郎老板他们伏击的,肯定是水户藩内保守派的藩士。

    那么,又次郎老板他们是被雇佣处理水户藩的内斗,然后德川齐昭答应其重新掌权后的好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一觉得危险性应当算是可控,就是父子相残争家产嘛,在岛国各藩内不新鲜,只要不涉及幕府,怎么都无所谓。

    太一松了口气,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自己还是有些“图样图森破”了……

第三十五章 理由充分

    由于已经定下更加体面“输掉”比试的目标,太一整晚没有睡着,反复琢磨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借口,起码要过音羽川座众人这一关。

    第二日,太一一脸憔悴的出现在了剧场中。

    “什么,你要改变表演方法?”浅吉座主吃惊的问道。

    “是的,前些天市川座那边的权十郎找到了我,讨论歌舞伎的演出,我很受启发,同时觉得原来投机取巧的方式,并不是真正的歌舞伎,还是应该扎扎实实的通过基本功赢得观众。”太一装作中二气满满道。

    这话浅吉座主却是不好接了,毕竟作为一个老艺人,不可能劝说后辈在演出上投机取巧吧。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即使刨除赌约存在,这个剧的意义也是很重大。”浅吉座主只得委婉说道。

    此时剧场里围满了座中的艺人,大家都在低头争论着太一挑起的话题。

    “我知道,所以才更想要堂堂正正的演出。”太一满脸认真道。

    歌舞伎行业中有一句话叫作“饰演过倾城,才能称得上是独当一面的女形”。

    倾城就是指剧中的游女角色,由于游女在“营业”中,面对男性客人需要扮演多个角色,时而像母亲,时而像姐姐,时而又像是恋人或妹妹,有剧中剧的演出成份在里面,演出难度一般是最高的。

    且游女角色演出及服饰、场景都需极尽华丽,对观众视觉冲级较大,也更受观众喜爱。

    《廓文章》是典型不能再典型的游女和事剧,讲的是豪商“藤屋”的少东家伊左卫门,爱上了大阪新町游廓“吉田屋”的当家花魁夕雾太夫,而被父母逐出家门,一度落魄街头,当两人心灰意冷时又得到家里认可,最终成就好事的故事。

    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汇聚在这一出剧里,观赏性较强,且算是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因而深受江户民众喜爱,不少女形艺人将此剧,作为正式确立地位的演出剧目之一。

    当然,太一这种半路出家,并凭借取巧而受欢迎的半吊子“女形”,肯定达不到“独挡一面”的标准,但浅吉座主觉得观众又不知道这些,他们看到的是台上人物的风光,至于这个演员到底是否真有“台下十年功”的积累,他们并不在意。

    浅吉座主是极其看重《廓文章》这出剧的,受众广、影响大、与太一的演出优势吻合,如果运作得当的话,音羽川座算是有了名义上独当一面的立女形了,如果后续的剧目可以跟上的话,说不定能够推动一个新的、代代相传的名迹出现,这可是极其振奋人心的事。

    “河源崎权十郎的演出我看过,基本功很扎实,演出也很有灵性,依靠常规的方式恐怕不好取胜。”浅吉座主说的比较委婉,实际上就是在说太一不可能把握赢。

    “所以才有堂堂正正赢下来的意义啊!”太一说道,实际上心里却是想着能够输掉才好,“请让我任性一下吧,反正第一场已经赢下来,此次也是个磨炼自己的好机会,这样也能让我认清楚自己的实力。”

    浅吉座主不置可否的沉吟着,但座中的其他人似乎被太一的决心感染了,纷纷予以鼓励。

    太一实际上只关心第二场,按照又次郎老板的计划,这是收割韭菜的时机,至于第三场,已经被“掏空”的赌徒应该也没钱关注第三场了,输赢本身都无所谓。

    “但第三场可能要演出荒事……”浅吉座主十分纠结,作为歌舞伎艺人来说,他是从心里认同太一的选择的,甚至最初又次郎老板提出以舆论造势应对比试的策略时,浅吉座主是十分抵触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太一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浅吉座主一度有些可惜太一入门太晚,但今天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又觉得十分欣慰。

    不过作为音羽川座的掌舵人,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对自己的老板负责,不赢的话可是要赔给三井家一大笔钱,最差的结果,可能芝居的存在都成问题。

    “好吧,我这里是支持你的,但需要向又次郎老板禀报,如果老板不同意的话,我也没辙。”浅吉座主终于松动了口风。

    太一心想又次郎老板更没问题了,这本身就是演地一出双簧。

    几日后,浅吉座主带回了消息,很是对又次郎老板感激涕零了一番,说最初老板是担忧的,但感念于众人对歌舞伎的执著,最终同意了太一的提议。

    太一有些无语,这人情卖的,也是没谁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啥啥还要立牌坊。

    当然,太一也算是得了便宜卖乖的一员,有了这几日的“表态”,音羽川座的众人对他极尽赞扬,对他如此热爱歌舞伎表示了尊重,一些最初冷眼旁观的人,也热情了起来。

    不过太一并不怎么开心,他的任务不再是模仿演出,而变成了基本功练习,这无疑加重了每日的训练量,但为了能够“站着”输掉比试,一切苦都得忍受。

    现在太一每日都在祈祷河源崎权十郎更加争气一点,一定要确保赢下比试啊,不然自己做的一切,真的是得不偿失。

    由于加重了歌舞伎训练量,再兼顾剑道馆的学习,每日回到家中就很晚了,令太一意外的是,一向喜欢批评人的光枝,居然没有因为晚归说过他。

    太一的铁杆小跟班阿元悄悄告密,光枝似乎有了“相好的”。

    光枝这小姑娘也到了恋爱的年纪啊!

    太一有些心情复杂地感慨着。

    这一世算是看着光枝一点点长大,此刻他很有些老父亲即将嫁女的感觉。不过以光枝那么高的眼光,被他看中的“幸运儿”应当是条件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町中的人,以后结婚了会不会住的很远。

    艺伎按理说是不能恋爱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光枝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就要从艺馆隐退,想来河西屋的胖老板利兵卫,一定会相当痛心。

    太一本就没有指望光枝做艺伎赚钱补贴家用,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如果提前达成心愿,那也便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了。

    不过太一觉得还是要找机会去会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相好的”,光枝虽然很聪明,但也备不住遇到骗子,有机会还是把把关为好。

第三十六章 夏日闲情

    “那么说,那个武士叫銈之允是吗,这名字真奇怪。”

    这日,太一和光枝回来的都比较早,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次郎老板破天荒给了五两的赏钱,可能是看在太一听话的份上。

    一直以来,太一还以为自己在打黑工呢。

    要是以往,能得到这么大一笔赏钱,太一能傻笑好几天,但现在作为参与运作几万两“大生意”的关键角色来说,已经可以对这种小钱钱免疫了。

    太一拿出其中一小半,买了枇杷、甜瓜以及鳗鱼,在长屋前支起了烤架,给光枝和阿元烤鳗鱼吃。

    太一将小袖和服整个褪到腰间,光着膀子在烤架前用扇子给炭火送风。坐在一旁的光枝吃着甜瓜,眼睛已经眯成了缝,

    阿元则是化身小仆人,拿着另一把扇子给光枝扇风。

    太一见光枝心情不错,借机打听起了光枝“相好的”情况,目前只套出来了个名字。

    “哪里奇怪了!”光枝不满地瞪了太一一眼。

    “是哪个藩的人呢?”太一继续问道。

    “好像是美浓那边的,也可能是陆奥的,记得他说了一次,不过这种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了,差不多就是这类地方了。”光枝歪着头回忆道。

    “大姐,美浓和陆奥虽然都属于东山道,但后者临近虾夷,而前者都要靠近畿内了好不好,这两个地方离得超级远的,怎么能够差不多。”太一有些无语。

    “哎?是吗,我一直以为美浓属于关八州呢,你明明没怎么念过书怎么知道这些。”光枝吃惊道。

    “你但凡在寺子屋认真听课一些,都会知道的好吧,这是常识啊!等等,这不重要!”太一突然发现自己跑题了,“不会是个浪人吧,那绝对不可以,本来不是江户人的话我就不怎么愿意了,如果还是浪人的话,那绝对要阻止你们。”

    幕末,浪士一词总会伴随着不安定因素,且无数人想趁着乱世搏出头,太一可不想光枝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你真是烦死了,居然做起我的主来了!”光枝拿起一颗枇杷塞到了太一嘴中,希望把他的嘴堵住。

    这颗枇杷有些酸,太一打了个颤将其吐掉,悻悻道:“就是关心你啊,不识好人心……啊!烤好了阿元!”

    一旁扇风的阿元放下扇子,拿着陶碟接过一块鳗鱼肉,小口吹着气开始吃起来。

    太一也给光枝盛了一块烤鳗鱼,不甘心继续问道:“那他收入怎么样你总知道吧。”

    “哪里有聊这些东西啊!不过肯定是在藩的武士啦,我见他还有手下呢。”光枝依然答不上来,有些不满道。

    “大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别人出去,夜里还那么晚回来!”太一是彻底崩溃了,有手下算什么,町奴手下面还有四五个打手呢。

    “喂喂!不要说得那么羞耻好吧,邻居们会误会的啊,我就是上次花火大会和他一起去看过好吧!”光枝上前捂住太一的嘴,有些不满道。

    两人又斗了一会嘴,太一见阿元将烤好的鱼肉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回到烤架前,继续铺上涂了酱油的生鱼肉。

    “还是应该配着大米饭吃的,这样吃鳗鱼太奢侈了。”光枝将自己碟子里的烤鱼吃完,舔着嘴道。

    “这可是你说的,今天要奢侈一回,单纯吃鳗鱼吃到饱。”太一鄙视着光枝。

    “但真的是太美味了,真的感谢你们店里的又次郎老板,真是个大好人,利兵卫老板从来不单独给赏钱,更不要说一次给这么多。”

    太一听到光枝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不忿,这哪是又次郎老板慷慨,这是你可怜的欧豆豆,冒着被全江户赌棍砍死的风险赚来的好吧!

    “明天就正式进入七月了,怎么样,对第二场比试有信心吗?我可是压了5两赌你胜出啊。”光枝来到烤架前,边帮着太一给鳗鱼肉翻身边问道。

    “嗯,我最近已经找到了歌舞伎的真谛,所以请不要担心。”太一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太一差点忘了光枝也压了自己赢,那五两的本钱估计是打水漂了。看着烤架上的鳗鱼,太一瞬间觉得不香了。

    太一不想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再次将谈论对象转移到光枝身上:“什么时候带我和阿元见识一下你的‘光源君’啊。”

    光枝曾经十分痴迷于《源氏物语》,因而太一才如此调笑她。

    “他很忙的啊,会有机会的。”光枝摆手道。

    太一激将道:“你不会是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吧,所以约不出来。”

    光枝不再理太一,自己从烤架上取下一块鱼肉准备转身离开。

    太一一把拉住光枝,彻底无语了,强压着崩溃的心情问道:“拜托,不会真的连这也不知道吧,你就不怕遇到坏人被卖掉吗?”

    光枝有些羞恼地回怼:“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再说他每天都来店里找我的,我为什么要知道他住在哪?”

    看着眼前的光枝,太一产生了深深地忧虑,光枝这丫头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一谈恋爱,智商降到这种程度了。这都是什么鬼逻辑,别真的遇到坏人被拐跑了。

    光枝可能也觉得有些理亏,妥协道:“我问问他的时间吧,看看七夕节句时,去音羽川座看你的演出总行了吧,这样演出结束后,带上阿元我们算是正式见个面。”

    太一觉得真的是“女生外向”,这才刚刚是有好感的对象,就处处为对方考虑了。

    “阿元,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害怕被继续追问,光枝端着鳗鱼躲回屋里去了,太一看着在烤架旁选鱼肉的阿元,语重心长说道。

    阿元对于哥哥嘴里蹦出来的新词不太明白,不过看在眼前烤鳗鱼的份上,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托光枝的“福”,这些日子太一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哪天发现光枝被拐跑了,在音羽川座排练时连连出错,几次气的浅吉座主满脸通红。

    毕竟如果放弃原有优势,而选择中规中矩演出,太一的基本功就远远不够看了,当让人眼前一亮的香艳光环褪去,各种小毛病、小缺点就很明显的表露了出来,这可远远达不到登台的要求。

    虽说浅吉座主已经“看淡了”第二场的结果,但谁还不想赢呢?因而随着演出时间临近,浅吉座主的脾气便越来越差。

    到了临近演出的前一天,太一终于不用面对暴躁的座主大人了,因为又次郎老板给自己请了一天假,说要带自己去拜访大人物长长见识。

    太一觉得他是还不放心自己,要把什么大人物当威慑摆出来,防止自己再次“超常发挥”,那样的话,估计他和三井家是都要破产的。

    太一最初怀疑又次郎老板会带自己去水户藩藩邸,间接让那位“水府老公”接见一下自己,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个分量,来让如此大人物专门看一眼。

    目的地不是水户藩藩邸,但同样是尊贵的高门大户。

    带着震惊和疑惑,太一跟着又次郎老板走进了德川家“御三卿”门第一桥藩的上屋敷。

第三十七章 末代将军

    所谓屋敷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住宅,由于参觐交代制度的存在,各藩都在江户营建有大量的屋敷,供藩主及其家眷、藩士居住。

    其中又分为藩主及家、重臣居住的上屋敷,一般中低阶藩士居住的“单身公寓”下屋敷,以及起到郊区“花园别墅”作用的下屋敷。

    按照《武家诸法度》规定,藩主定期往来藩国与江户之间,妻妾及其嫡子必须常驻江户,随行服务的藩士也,自藩国定期轮换到江户为自家主公服务,但这里面也有些例外情况。

    除了水户藩这种因藩主“工作性质”被要求常驻江户外,田安德川、一桥德川、清水德川等幕府“御三卿”,其藩主也是常驻江户的。

    江户幕府号称三百藩,自然有亲疏之别,被分为三级,其中德川将军家的亲族封藩称“亲藩大名”,与幕府关系最近,封地多在关八州、五畿地区,以拱卫江户和京都;关原合战前便跟随德川家康打天下的“老兄弟”,称“谱代大名”,为幕府建立出国汗马功劳,多封在富庶之地及战略要到,以帮助幕府监视岛内动向;关原合战后降服德川家康的战国大名,称“外样大名”,多是转封到了老少边穷地区,当然也不乏雄藩,但一般也被谱代大名和亲藩大名的领地环绕。

    在亲藩大名中,水户德川、纪州(纪伊)德川、尾张德川家格最高,被称为“御三家”。最初藩主为德川家康三个幼子,是江户初期幕府方面重要的辅佐,最初规定当将军家绝嗣,由这三家的适龄男丁继嗣。

    到了幕府八代、九代将军时,为防止子嗣间为继承权争斗,仿照老乌龟的模式,给自己能力较强的幼子封藩,就有了御三卿。

    但当时已经进入江户中期了,很难再画出一块地新建藩国,因此一桥、田安、清水三藩实际上是没有连片封地的,于是这里划一块那里凑一点,各凑起来了十万石作为封地。

    因此御三卿没有就藩一说,毕竟那些土地分散在全国各地,只能常驻江户。甚至三家的藩名,也是按照江户的地名命名的,显得有些敷衍。

    虽然藩名敷衍,但由于是江户中期才从将军宗家分出来的,因而从血缘上来说更为亲近一些。从家格上来说,御三卿也仅次于御三家,同样具有入嗣宗家继承将军的资格。

    太一生无可恋地跪坐在大殿角落,看着又次郎老板向端坐主位的青年人跪拜,怀疑自己在此事上,是不是陷的有些深了。

    会见的时间极短,毕竟又次郎老板自称出身再显赫,现在也是一届浪士,对方出来见一面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就这还是着接见一桥家御用商人的幌子。

    “太一,知道吗,那可是位大人物啊!”又次郎老板已经带着太一离开了一桥藩的藩邸,神神秘秘得对太一说道。

    太一觉得又次郎有故意卖弄的成分,对方的真实身份,太一已经猜到了,从年龄和在又次郎老板的态度看,那位青年人也只能是一桥藩藩主德川庆喜了,当然后世很多人习惯称一桥庆喜。

    “这位大人,可是有机会成为将军。”又次郎老板可能担心太一对此没概念,姑且将话完全说开,“城中的那位西丸样(将军世子德川家祥)没有子嗣,一旦晋身继任将军,继承人的问题便急迫起来了。”

    又次郎老板停住脚步,回望一桥家的藩邸,感慨道:“现今将军家各支中,适龄的男子不多,而这位便是水府老公决定推荐的人选。统一水户藩藩政也好,筹集幕府御用商人献金也好,都是为了这一目的而服务的,以争取各方面的支持。”

    得益于后世一名为“度娘”的神器,太一对德川庆喜略有了解,毕竟这位是岛国的末代将军,就是在他任上进行了所谓“大政奉还”,岛国结束了七百余年的武家幕府统治。

    不过太一不想打击自家老板,德川庆喜实际上并没有顺利成为将军世子德川家祥的养子,他的上位之路要曲折的多。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继承将军之位而存在的,德川庆喜的人生貌似如此。

    他实际上出身水户德川家,为水户藩已隐退的老藩主德川齐昭第七子,自小聪明有主见,甚至比德川齐昭的嫡子、现任水户藩藩主德川庆笃更受重视,德川齐昭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儿子。

    不过德川齐昭并未想让其继承水户藩,一方面是庆喜非嫡长子,与礼不合;另一方面则是有意谋求更高的位置。

    在庆喜仍年幼时,便被引荐给了幕府第12代将军德川家庆。当时,家庆只有德川家祥一子尚存,且后者脑子似乎有些问题,可能无法料理政务,将军便有些犹豫,是否直接从亲藩引入嗣子继承大位,目标人物便是庆喜。

    但此事遭到了高级幕臣群体的反对,毕竟在现将军世子在世的情况下,从亲藩过继继承人没有先例,而且可能引起亲藩大名对将军之位的窥伺。

    德川家庆一辈子,将多数时间花在了玩乐上,在政见方面一贯比较犹豫,他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就是一个“拖沓了”字诀。当时恰巧御三卿之一的一桥藩也出现了绝嗣危机,便将庆喜暂过继到了一桥藩,先行过度一下。

    为什么选择一桥藩,这里有个特殊原因。第12代将军德川家庆的父亲、第11代将军就是由一桥藩入嗣到宗家,并成为将军的。

    因此在御三家、御三卿中,一桥藩与将军家亲源最近。德川庆喜被安排到了一桥藩,就是时刻准备着继任将军的。

    究竟是否过继庆喜,德川家庆最终在对此事的犹豫中过世了,将军唯一的儿子德川家祥,哪怕他是庶子出身,哪怕传闻其精神不佳、体质极弱,此时也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将军人选,只等着朝廷方面走个手续。

    但水府老公并未完全放弃,德川家祥已经快三十岁了,似乎是克妻,连着两任正室夫人亡故,且没有诞下任何子女。帮助庆喜竞争成为德川家祥的养子,似乎也是可以的。

    太一却是知道,这一步实际上也没有成功,当德川庆喜如愿坐上将军之位时,面临的已经是要抉择什么时候退位的问题了,历史就是这么戏剧性。

    又次郎老板如此为水户藩出力,看来就是为了攀附德川庆喜,从常理上来说“押注”未来将军是稳赚的,奈何时代给所有人开了个大玩笑。

    又次郎老板带着太一来,目的是为了坚定太一跟着自己干的信心,但经过此事,太一反而更加犹豫了,毕竟这条看似宏伟的大船,注定是未能远航便要沉没。

第三十八章 七夕演出

    自一桥藩宅邸返回到浅草,又次郎老板再次叮嘱了一翻,让太一好好应对明日的首场演出。

    太一既然已经应下了,自然不会擅作主张临阵反悔,不然又次郎老板和三井家必然放不过他。

    见太一态度端正,又次郎老板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双手击掌两下,有侍女端着漆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铺了软巾,其上躺着一柄白色刀装的打刀。

    太一倒是认得这柄刀,又次郎老板参与竹林暗杀时,便用的是这把刀。

    又次郎老板示意太一取刀,说道:“此刀乃是我在奈良游玩时,从石上神宫一神官处意外购得,对方开出一百五十两的天价,却不说明该刀的来历,半四郎略懂剑相,认为是古物,结合形制和刀铭判断,是平安时代的刀工三条宗近的作品,我便买了下来。在此赠予你,希望你为我等事业披荆斩棘。”

    太一把玩着刀装,又将刀身小心从鞘中抽出。其刀身姿态确实与现今的规制有所不同,弧度较一般打刀要明显大一下,且形如柳叶,刀身靠近刀柄端略宽而刀尖端略窄,让整柄刀显得极其秀美。

    不过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刀身明明已擦得雪亮,太一仍感觉仍有血腥味不断传来。

    太一心里感慨又次郎老板豪奢,随随便便花一百多两买一把不明来路的“旧”刀。要真是平安时代的刀,那就差不多有800年的历史了,比武家当政的时间都长。

    “当时购下此刀不久后,便传出石上神宫供奉的太刀‘小狐丸’因大盗失窃下落不明,为免麻烦我将此刀刀装,由太刀改为了打刀。”

    本在继续端详手中长刀的太一,听到这句话险些将刀扔出去,不知道又次郎老板是故意耍自己还是在挖坑。

    盗窃在江户时期属于重罪,是少数可判死的罪名之一,如果真是神社供奉之物,那事情可就大条了,回头被人发现了可是有嘴说不清。

    想到这些,太一瞬间觉得手中做工精美的长刀有些烫手。

    “老板,如此贵重之物……”太一刚想拒收,就被又次郎老板打断了话。

    “听半四郎说你已开始在剑道馆学习,等拿到资质后便可以佩刀了,这算是提前赏你的,不可以拒绝。”又次郎老板不容反驳道。

    太一拿着已经用布包好、疑似为“小狐丸”的长刀返回家中,一路上可谓提心吊胆。

    回到家中,太一首先做的事便是将刀装拆开,仔细检查起来,找到了刻在刀茎处的铭文“三条”,然后拿起锉刀,开始在刀铭处小心打磨,直至刀铭完全被磨花才松了一口气。

    太一决定以后又次郎老板再找自己,还是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最近他的这位老板总有将他往阴沟里带的趋势,很多事情本没必要让太一知道,但他却丝毫不避讳,好像故意要让太一参与进去一样,这神操作也让太一有些困惑。

    太一将长刀包好,放到了藏钱罐的那块地板下方,不放心又将装衣服的木箱压在上面这才稍感安心。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专心应对七夕节开始的演出了。

    嘉永六年七月初七,受到幕府十二代将军德川家庆意外亡故影响,江户的节日气氛要淡了不少。

    虽然不像天朝皇帝驾崩后,要禁绝民间娱乐,但因幕府首席老中阿部正弘广开言路,武士阶层都在专注于给幕府“建言献策”上,缺少了这么一个金主群体,七夕节的热闹程度明显不如上巳和端午。

    但江户的町人们依然保佑着极高的节日热情,市川座与音羽川座的剧场前再次排起了长队。

    《廓文章》本就是十分受欢迎的和事剧,表现的是市井人物生活,舞台布景更为华丽、故事形式也更为喜闻乐见,加上有市川座与音羽川座比试的噱头在里面,受关注程度更高。

    特别是音羽川座的剧场,得益于第一轮比试中的亮眼表现,早早便挤满了观众。

    随着音乐响起,观众们很快沉浸于剧中,不过由于大家对剧情都较为熟悉,不少人已经开始翘首以待剧中女主角“夕雾太夫”的登场。

    作为该剧的核心人物,游女花魁“夕雾太夫”的登场环节,算是整出剧目的华彩段。

    随着舞台上的“伊左卫门”因心情郁闷醉酒躺在了地板上,场间音乐变换,舞台上的道具纸门被拉开,剧场内观众们熟悉的那道倩影身披华服步入场地中央,一如既往的艳丽四射。

    但随着剧情展开,不少经常有闲看歌舞伎的观众,感觉出了些许异样。台上女形的表演过分克制了一些,倒不是说消极,但远不如《鸣神》时表演的那么风情万种,除了登场时的华丽亮相,后续的表演便比较平淡,有些环节甚至显得略有笨拙。

    不同于云中绝间姬时的惊艳出格的表演,此时的夕雾太夫表演异常传统,且随着剧情推进表现出的瑕疵也开始增多。不少人此时反应过来,眼前的艺人不过是音羽川座从民间发掘的新人,抛弃了《鸣神》中那种夸张的演出方式,基本功并不怎么扎实的缺点完全暴露了出来,人物的塑造也显得有些粗糙了。

    当然,也可能是少年人对“游女”角色把握不好,不知道市川座那边的河源崎权十郎对此剧的把握如何,不少人决定有机会去市川座也看看。

    全剧落幕,反响有些平平,倒不是说不好看,作为由京都老艺人为主的市川座,整体演出水准还是极高的,奈何“女主角”确实略微拉垮了。

    “没关系,已经进步很快了,演出的效果其实还可以,再熟悉几场会更好的。”浅吉座主在演出结束后,担心太一有心理负担,还认真的勉励了几句,毕竟经过这些天的基本功练习,他对太一的“努力”还是比较认可的。

    太一装作情绪不高的样子,对浅吉座主的宽慰低头称是。

    今日台下观众的表现已尽收太一眼底,知道预期效果应该能够达到,现在就是祈祷那边的河源崎权十郎能够给力一些,千万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

第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

    在首场演出后的第三天,太一再次被河源崎权十郎堵在了剑道馆外。

    这次权十郎更为夸张,直接一个“士下座”,跪倒在了太一面前。

    太一已经听说了,权十郎最近的演出,都在借鉴和模仿太一《鸣神》中的演出风格,因而十分受欢迎。

    “这次是专程向您道歉的,上次明明是我提出追求自己的歌舞伎道路,却最先背叛了这一点。”权十郎万分羞愧道。

    太一见状赶快将其从地上拉起来,说道:“这种事上你自己肯定是做不了主的,我理解的,大可不必这样。”

    与音羽川座相对宽纵的环境不同,市川座作为传统的老牌剧团,上下级、前后辈的等级极为森严,更不要说现任座主是权十郎的生父,虽然他是赌约中代表江户出战的主演,但实际上怎么演,这个少年并没有太大话语权。特别是在第一轮比试已经输了的情况下,市川座的老人们,赌上的是江户歌舞伎的荣誉,必然不会允许权十郎继续任性。

    这其实也正中太一下怀,如果两人真的都按照常规的路数去表演,虽然权十郎基本功扎实,技艺更为精湛,但太一在扮相上有明显优势。《廓文章》是反应市井爱情的和事剧,容姿如何对观众的喜好影响会大一些,最终的输赢就很难说了。

    市川座定下的策略,无疑是太一希望看到了,使得输赢上更有“保障”。

    “不,此事上是我没有坚持到底,明明太一桑都认可了,并且付诸于行动,而我临阵退缩,转而向世俗的喜好谄媚,真的是太惭愧了!”权十郎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

    这种对于歌舞伎的执着,太一自问不能感同身受,自始至终他都是把演出当作任务,当然有可能以后称为谋生技艺,但从来没有将其上升到事业的层次去看,眼前的少年人真的是很喜欢这个行当啊。

    “好啦好啦!我不是也凭借投机取巧赢得了第一轮比试吗,你加油一点拿下第二轮,咱们再堂堂正正再第三轮对决。”太一找不到很好的劝说理由,便换了个角度开导权十郎。

    权十郎对歌舞伎执着,但本身不是个特别钻牛角尖的人,加之少年人的心性,想法要简单一些,听到太一这么说,便很有些意动。

    “我等就此约定好了!”太一担心他再有其他想法,趁热打铁道。

    音羽川座第一轮比试中惊艳演出的红利,实际上影响到了第二轮,哪怕是在太一发挥不佳的情况下,《廓文章》演出的前十天,进场观众人数并未拉开差距。

    也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不懂得“刷票”这一方法,不然压太一获胜的赌棍们,肯定倾尽全力雇人给音羽川座捧场。

    在第二轮演出期间,太一也如愿以偿见到了光枝的恋爱对象,一名温文尔雅的青年武士,虽然容貌不能说十分英俊,但也绝对是中等线以上,行为举止雍容内敛,从谈吐上能看出受过极好的藩校教育。

    从第一印象来说,太一对这个未来的姐夫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算是光枝带着男友“见家长”,自然不能几个人站在街上大眼瞪小眼,加上永远吃不饱的阿元不断喊饿,名叫銈之允的青年武士便请一家人去吃了天妇罗。

    对方结账时,太一偷瞄了一眼,对方的钱袋里黄澄澄的都是小判金。

    出身好、富裕、有教养,这真是江户丈母娘的最佳女婿候选人。

    不过銈之允明显比较忙,饭后便匆匆离去,太一本有不少问题只能等到下此再提。

    此时,受天朝儒家教化影响,岛国风气偏保守一些,光枝与对方不过是互有好感,具体走道那一步还要看后续发展。

    河西屋的利兵卫老板无疑是最郁闷的,如果培养了多年的艺伎就这么隐退,那可是损失不小。

    江户与京都不同,后者的艺伎很多是在游廓中落籍的,有的艺馆设就在岛原游廓内,在西国人看来艺伎与游女也不大区分,部分花魁也会承担艺伎的工作,艺伎很多时候也是高级游女。

    但江户的艺伎与游女被严格区分,大部分江户艺伎都是学员性质,而非卖身在店里,因此想要离开的话限制比较少。

    往家走的路上,太一与光枝就此事也交流了一下,光枝则是红着脸说还未到谈婚论嫁的那步,但从太一看着,这丫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了。

    太一觉得再看看也好,虽说从今天地接触看,对方不大像是骗财骗色地那种人,但毕竟涉及光枝终身的幸福,再谨慎也不为过。

    《廓文章》的演出日程过半,音羽川座的浅吉座主已经彻底放弃争胜的心情,甚至自己的剧中角色也交由他人担任,自己彻底躲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太一对观众的不断流失心中暗爽,不过在剧场中依然表现出了自责、悔恨、坚持等复杂的情感,不少音羽川座的前辈还会鼓励两句,指导一些太一没能处理好的动作,这就让太一多少有点真的过意不去了。

    随着第二轮比试结果逐渐明朗,除了音羽川座的众人,光枝也加入到情绪低落的人群中,如果真的按照这个结果,她压在赌档的五两就打了水漂。

    随着最后一日演出的结束,请做裁判工作的町奉行所工作人员,正式宣布第二轮市川座胜出,江户城瞬间陷入两种矛盾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是江户歌舞伎胜了京都歌舞伎,作为江户人与有荣焉;另一方面,不少人赔了钱,甚至一些职业赌徒面临破产,大家又有些牙疼。

    当然也有始终支持自家剧团的江户人,自然赚的盆满钵满,对那些压宝“上方人”的江户叛徒,又能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心中好不爽快。

    太一出门尤其小心了一些,直接向浅吉座主请了几天假,专心泡在剑道馆中,主要是担心被输红眼的赌徒们找麻烦。

    这日,剑道馆的清河八郎带着大部分学员外出交流了,太一难得清静,不用听他们的高谈阔论,独自在道馆中给自己加练。

    清河八郎行事比较豪气,在剑道教学上也不拘小节,似乎在他看来谈论政事才是本职工作,特别是在幕府广开言路的情况下。最近,剑道馆文化课的时间,比剑道教学时间甚至还要久一些。

    这样对学员的要求自然就不太严格了,甚至有一定基础的学员,一个多月便拿到了北辰一刀流的入门段位“初目录”。

    太一最近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想趁着清河八郎放水,尽快拿到一个段位,这样就可以道馆客卿的名义登记,正式获得佩刀的资格,虽然没什么卵用,但起码能在未来姐夫面前,给光枝撑撑门面。

    太一专心挥刀,便听见道馆的纸门被人从外面踹倒了,一群武士装扮的人冲了进来,他最初还困惑,怎么岛国也有“踢馆”的吗?

    却听,那些武士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对,就是他害我输钱的,给我狠狠的教训!”

第四十章 道馆冲突

    太一惊了,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人一棍子打在了地上。

    道馆中留守的仆役和学员,见一群大汉冲进来打道馆的人,虽然弄不清楚状况,但纷纷拿上手中的竹刀迎了上去。

    当太一借机从棍棒底下爬出来时,众人已经混战在了一起。

    打量了一下场间的形势,太一的心就心凉了半截,闯进来的武士均穿着讲究,衣服上甚至没有补丁,虽然手持棍棒攻击,但腰间打刀、胁差装备齐全,不像是町奴那种底层浪士集团。

    也就是说对方是藩士!

    太一答应又次郎老板输掉第二轮比试,已经做好了被打击报复的准备。虽然他参与演出时间不长,在舞台之外关注度不高,但有心人肯定还是能够发现他的身份。

    赌棍们的操守,太一是从来不指望呢,难免会有人咽不下输钱这口气,来找太一的麻烦。

    这也是近些日子太一躲在剑道馆的原因,这种地方对于町中地痞们还是有震慑作用的。

    但太一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藩士群体会拉下脸来,因赌钱的事情找自己麻烦,毕竟在藩武士还是要脸面的。

    冲进来的武士有十数人,其实与剑道馆中留守的己方人员数量差不多,但对方明显作战经验丰富,攻势也更凌厉一些。

    太一连滚带爬来到道馆场地旁的木架边,重新抽出一把竹刀,说来有些惭愧,在刚刚的一顿棍棒下,太一已经把原来手中的竹刀丢掉了。

    对方没有真的拔刀,明显还是有顾忌。想来也是,不论是哪个藩的武士,在町奉行所得监视下,也不敢真的持刃行凶。

    为今之计,便是趁着剑道馆的众人憋着口气在,尽量挡住对方,最好能够撑到清河八郎带着骨干人员回来。

    随着一声声惨叫,已经有三四个剑道馆的仆役率先被放到,太一只能在心中表示抱歉,却是自己的原因让这些人承受无妄之灾了。

    太一双手持竹刀,忍着浑身的酸痛,朝一位个子不高的敦实武士冲了过去,对方一早发现了太一的意图,轻松躲过并后退几步拉开战斗距离。

    那武士双眼紧盯太一,并未因太一年轻而大意,以木棍为刀,高举在自己右肩上方,脚下开始小步移动拉近双方距离。

    太一看对方的动作,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对方的木棍化身一道黑影斜劈了下来。

    太一本能以竹刀格挡,就觉得刀身一股巨力传来,犹如被铁锤砸中一般,竹刀顿时脱手,甚至一瞬间在太一右手虎口处震出了血痕。

    太一后怕,这一下要是砸到头上,人的脑袋不得像西瓜一样碎掉啊。

    太一不敢再原地停留,舍弃已经掉在地上的竹刀,侧身向后翻滚,再次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新的竹刀,但这次却不敢再贸然近身了。

    太一来到剑道馆后,练习的多是初级的招式和套路,剩下的时间主要是枯燥的劈砍,毕竟这是基本功的一部分,所有人的教学都是自此开始的,一切以段位获取为第一目的。

    如此说起来,太一掌握的一些格斗技巧,主要还是半四郎师傅传授的,但当时的训练也集中在了居合术上,这是半四郎引以为豪的秘术,唯有传授此术时他异常自信。

    小半年的学习,让太一对居合已经有了一定造诣,按说不至于如此狼狈。但这用竹刀无法施展,而在持刀对攻方面,本身半四郎师傅就不大擅长,这也是为什么他建议太一到道馆接受正规训练的原因。

    有了第一次交手的经验,太一之后便开始凭借自身灵活的特点,不断躲闪其对方的进攻。

    要是换作其他人,自然不好意思在对决中一味躲避,但太一没有什么剑道上的执念,只要不挨打怎么做都行,因此化身一只猴子,如放风筝般带着对面的武士在场内乱窜。

    哪怕对面的武士是沉稳的性子,但这么兜兜绕绕的对决,也让其有些恼火,奈何就是抓不住太一。

    “你们是干什么的,胆感来我的道馆捣乱!”

    清河八郎带着十几名外出的学员出现在了道馆的门口,有些恼火地看着场间地乱象。

    随着清河八郎待人赶到,前来“找茬”武士们在人数上便处于了劣势,但对方并不慌张,开始有组织地聚拢到了一起。

    “吉之助,你去对付那个道馆领头的,这个小子让我来!”最初地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太一身前地武士点头称是,转身赢向了清河八郎。

    一名上衣下袴武士打扮地少女,顶替那名被唤做“吉之助”地武士,来到了太一面前。

    这是位十七八岁地少女,面容清丽、姿态娇憨,身材在岛国算是高挑地,虽然太一最近在窜身高,但由于年龄小还是被对方压了大半头。

    少女外船锁襦袢,头戴额当,留着地中长发,此时也以布带扎在脑后,显得英气十足。

    如果不是容貌和声音暴露了性别,不然一定被当成美少年。

    少女蹙眉盯着太一,显然十分气愤,但搭配上她那略显圆润娃娃脸,并不能给人太多地压迫感

    见太一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少女更加羞恼,双手拎起一根长棍,当作薙刀挥砍过来。

    太一看她是女子,初时有些大意,在肩膀上狠狠地挨了几棍子,这才不敢再小视。女孩子发育本身就要更早一些,对方又比太一大了个三四岁,谁占优势真还很难说。不过总比对阵那位吉之助强的多,起码这次两人有来有往。

    太一一边躲闪少女的进攻,一边有些郁闷的猜测,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泼辣的吗?

    要知道,战国结束之后,武家小姐大多也变成大家闺秀的做派,带着藩士打群架的,可谓闻所未闻。难道是上野国哪个小藩来的?听闻此地,在大和抚子盛行的岛国,此地以盛产悍妻而出名。

    太一最初觉得藩士群体不可能拉下脸为了赌金找麻烦,但还是漏算了“女子”这个群体。事实证明,女子记仇起来可是真够人受的。

    刚进门的清河八郎,见对方武士都没有拔刀,也便示意身后的学生们以竹刀应战。自己则是迎向了那名叫吉之助的武士,对方明显是一群武士中的领头人。

    “萨摩示现流?”刚一交手,清河八郎便察觉出了异样,“西国的乡下人也敢到江户撒野!”

    萨摩示现流是一种号称“猪突”的剑道流派,在很多人看来略显野蛮粗鄙,主要流行于九州地区,对于身处关东平原,特别是江户人来说,那里是绝对的乡下。清河八郎在江户呆久了,也养成了对其鄙夷的想法。

    对方武士眉头促起,显然是对清河八郎出言不逊而不满,正待上前教训时,剑道馆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几个町奉行所的与力,带着一帮同心众赶来了,显然是有人将此地的乱局报告给了奉行所。

    太一见状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的事情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第四十一章 奇人拜访

    “此事,我已禀报水府老公,他最近被阿部老中邀请担任幕府海防挂,因而大家都会给些面子。町奉行所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最近会重点关照各町中的地痞赌棍,你就不需要那么担心。”

    鼻青脸肿的太一,坐在又次郎老板对面,很怀疑对方说的话管不管用。

    这次的事,太一心中很是有些郁闷,又次郎老板和越后屋三井家的人挣钱,而自己挨打,还有天理吗?还有法制吗?

    太一很想问问这一次割韭菜,又次郎老板赚了多少。又分了多少。当然不是指望对方再给些辛苦费,至少确保数字能大到让太一觉得这顿打挨得值。

    但这份好奇到了嘴边,说出来却是变成了:“那群武士是哪里人,怎么敢在江户如此放肆?”

    “西海道来的土包子而已,你不需要在意,已经有人去警告过他们了,如果再出类似的事情,就把他们从江户驱逐除去。”又次郎老板显然不愿意多谈此事,便开始嘱咐起别的事情来,“第三场比试虽说没有赌档方面得压力,但你还是要认真对待,别让外人看出什么端倪,能赢当然最好,至少不要堕了上方(指京都、大阪为首得五畿地区)歌舞伎得名声。”

    “是。”太一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称是。

    “准备的怎么样了?”又次郎老板修剪着面前的盆景,随口问道。

    “啊,这些天虽然一直请假,不过前期已经与浅吉座主商量好了,第三轮我不再担纲主演,饰演次要角色。”太一解释道。

    第三轮演出的是江户风格荒事剧《暂》,主人公是个名叫镰仓权五郎的超级猛男,其家主及其夫人被天下权臣、大恶人清源武衡无故陷害,即将斩首。关键时刻主人公出现在了刑场,大喝一声“暂”(即“且慢”),阻止了行刑,并凭借过人的武力战胜了恶人,就下了自己的家主及其夫人。

    剧情极具江户荒事的典型风格,简单、直接、比较YY,至于主角的形象……很巧,太一上一世岛国奥运会上就出现过,那在江户人看来异常英武的妆容,被全地球村的观众们普遍评论为“阴间”。

    《暂》中镰仓权五郎为绝对主角,是太一未接触过的立役角色,演出要求也很高。且为了体现主角的勇猛,其全身夸张的行头就有数十斤重,不是一般人玩的转的。该角色将由音羽川座第二年轻的佑介(第一年轻是太一)担纲,太一则是出演家主夫人桂御前一角。

    市川座最初提出第三轮比试《暂》,多少有些与音羽川座的老人们叫板的意思,对来自京都却号称擅长荒事的音羽川座有些不服气,就是要正面对决,维护江户歌舞伎最重要的尊严。

    河源崎权十郎比太一还小一点,自然也不可能出演镰仓权五郎,也选择桂御前来在剧中打个酱油,而主角将由市川座当代座主担纲。

    这一轮实际上已是各自团体中的老一辈人角量,太一便没有太多的压力。

    脸上的伤,在三河町找了汉方医看过,虽然看着惨一点,但实际上伤地并不怎么重,随便拿了点治疗跌打的药物,那郎中说最长十来天的时间便可痊愈。

    脸上的伤那么明显,自然瞒不住光枝和阿元,太一便只说是练习剑道时出了意外,要是实话实说,估计光枝也会打自己一顿,毕竟这丫头也输了五两地私房钱。

    这日,太一十分不情愿地再次来到又次郎老板地宅邸,浅吉座主派他,给自家老板递送近几个月地剧场账目。这种活儿一般是座主亲自干的,但最近老头干劲十足,一心要在第三轮将市川座比下去,每天抓住每一时每一刻排演练习,已经到了有些魔怔地程度。

    送账本这种“小事”,便被安排给了太一,在浅吉座主看来,太一是半四郎的徒弟,自然应当算是又次郎老板的心腹。

    太一对自己定位则很清晰,他就是个被迫绑在麻绳上的蚂蚱,而绳子就在又次郎老板。

    说起来,最近太一也算这处宅邸的常客了,男女仆人现在都是很自然的放他进屋,不去额外关注,对此太一很想说“我们不是很熟啊”!

    询问仆人得知,又次郎老板在茶室,太一便揣着账本急匆匆赶了过去,想要速战速决,省下的时间还能去剑道馆。

    也未通禀,直接拉开和纸门,太一愣了。

    又次郎老板在接待一名客人,屋内外三人均是很诧异地对望,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又次郎老板最先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自然不好出言训斥,当着客人的面,还要替太一找补,说道:“怎么这么长时间,快点去倒茶,不要怠慢了清河先生!”

    太一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家老板也怕丢丢面子,不着痕迹地将账本塞回怀中,走到已摆好茶壶和茶碗地小案几旁摆弄起来,并不断偷瞄坐在又次郎老板身侧地客人。

    又次郎老板接待地客人是清河八郎,太一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有交集。

    “贸然来访,还请阁下恕罪!”清河八郎看了一眼太一,觉得他应该是又次郎老板心腹,因而重新打开话匣子。

    太一肯定没想到,自己仅仅因为和半四郎师傅地关系,今日就被不同的人反复贴上这种标签,不然一定会觉得足够讽刺。

    “早就听半四郎提起过清河先生,在下所接触之人中,对清河先生也是推崇备至,今日得见是在下荣幸,”又次郎老板说话十分客气,俨然一副商家老板做派,一点也不似与太一单独接触时那样,一副运筹帷幄地大佬做派,“不知清河先生来此,所为何故?”

    “今日找町里地匠人,研磨了家中乡下老宅找到的一柄锈剑,效果意外的好,便送来与阁下一同赏玩。”清河八郎将身侧的布包打开,露出一柄刀装朴素的打刀,郑重推到了又次郎老板身前。

    “赏剑”也算是武士们的爱好,但又次郎老板明显对清河八郎以这种理由拜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很客气的接过了打刀,装模做样的品评起来。

    太一一边为两人倒茶,一边也好奇的瞥向那柄打刀。

    那刀装极其普通,没什么值得赏玩的,但待又次郎老板拔出刀身,才观察片刻,脸色便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第四十二章 似曾相识

    太一看到了又次郎老板的脸色变化,借着倒茶的功夫,也偷偷撇了一眼那柄打刀,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刀,除了刀身略长、品相略显凶悍外,毫无其他特色,刀身上重新打磨的痕迹倒是不明显,可见匠人也是十分用心,太一不太明白又次郎老板的心理波动为何。

    “去找半四郎来看一看。”又次郎老板将刀收回鞘中,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而让太一去请半四郎。

    半四郎师傅本在院子中练剑,听太一说自家老板有请,很快也来到茶室,按命令开始检查清河八郎带来的长刀。

    “这是备前国(岛国古代令制时期的分国)长船派的锻剑风格,可能是初代兼光的作品,确实是把好剑。”半四郎师傅心直口快,观摩了一会儿便给出了评判。

    突然,半四郎露出一丝困惑,拿着剑起身拉开了通往庭院的纸门,借着太阳光仔细端详片刻,语气转为惊奇道:“这似乎是一把‘七星剑’!”

    “半四郎师傅,你是说这是圣德太子的佩剑?”太一听到半四郎的判断,觉得这着实有些胡扯了。

    太一这一世在江户长大,自然小时候也听了一些岛国的传奇故事,传说岛国这位有经天纬地之能的圣德太子,佩剑便是“七星剑”。

    这位圣德太子在岛国被传得神乎其神,事迹真假暂且不论,但他可是飞鸟时代的人物,换算成公历的话是七世纪前后,距今可是有一千两百年了。

    “不是这个意思,”半四郎连忙解释道,“只是说从剑相上说,这是‘七星剑’!”

    说着,半四郎将长刀在阳光下变换角度,太一果然在刀身上看到了七反光点。

    太一感觉这就是锻造工艺造成的概率事件,自家老板和师傅似乎有些大惊小怪。

    见太一不以为意,半四郎进一步解释道:“有传说,持有七星剑的人,可成就一番霸业……”

    “好了半四郎,去忙你的吧。”又次郎老板似乎也是知道这一点,找半四郎来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印证猜测。

    “真是一把好剑,清河先生好福气!”又次郎老板笑着将打刀递到清河八郎身前,后者却并没有接。

    “前几日听一位友人聊起,方才得知,阁下竟是室町公方之后,今日特来此拜谒,此刀便当作见面礼了。”清河八郎咧嘴一笑,又将打刀推了回去。

    又次郎老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将打刀直接放到了地板上,拿起身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如此宝刀,在下受之有愧,还是清河先生更配得上。”

    太一开始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不跟当初又次郎老板挖坑,送“小狐丸”给他是一个套路吗?只不过清河八郎给的这把是“七星剑”,“被害人”也变成了又次郎老板。

    清河八郎真是胆大之人,“七星剑”代表持有者可成就霸业,又次郎老板又是前代幕府后人,这两者放在一起,让别人怎么想?不要说又次郎老板没有推翻德川幕府、再造足利幕府的野心,即使有也不能这么赤裸裸的挂在腰上。

    这哪里是挖坑,这就是要活埋!

    不过太一看着此时满脸阴沉的老板,心中又不禁暗爽,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这老小子哪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果然苍天绕过谁。

    见又次郎老板长时间不接茬,清河八郎反而先恼了,起身说道:“我是敬重足利尊氏血脉,方才带宝剑来此,没想到河内源氏之后,也只剩下些胆小怕事之人,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着,清河八郎起身拿起打刀,也不打招呼,头也不回迈步离开。

    半四郎听到茶室巨大的声响,跑过来查看情况,只见了个清河八郎离去的背影,

    “这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收敛的家伙,将来还不知道要捅出什么篓子。你们两个,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又次郎老板强压的火气,对着太一两人硬邦邦叮嘱道。

    半四郎虽说有些摸不清头绪,仍点头称是,他本身对交友就不大热衷,之前联系上清河八郎,还是为了太一的学习剑道的事,因而也觉得无所谓。

    太一很能理解又次郎老板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感同身受,毕竟之前刚被坑过,而清河八郎的这个坑无疑特别巨大,他是在暗示又次郎老板“造反”。

    这其实又不得不佩服清河八郎的眼光,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到了当今幕府的困境,还是单纯就那么胆大妄为。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江户幕府承平已久,但凡脑子没有坏掉,就不会想道要着手推翻德川家的统治。

    甚至是作为“穿越众”,知道未来历史走向的太一,此时都丝毫没有趁势揭竿而起的想法。岛国与天朝不同,后者在秦朝时便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潮,而岛国还在纠结于天皇万事一系、非五摄家不为关白、非源氏不能开幕的老黄历,岛国历史上任何想要打破这一传统的英豪们,都被相应利益集团群起攻之,变为了时代的黄土。

    清河八郎不过是乡绅家庭出身,就敢妄议谋取天下,不知道他算是勇立时代潮头,还是单纯无知者无畏。

    太一暂时还是要跟清河八郎打交道的,剑道馆的段位考核就要到了,作为周边已知最好拿到“文凭”的剑道馆,加上又是免费学习,别处可找不到这样的好事。而且为了拿到段位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太一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清河八郎行使狂傲,并不拘泥于小节,虽然和又次郎老板闹得不愉快,但对于太一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主要是太一这么小的年纪入不了对方的眼,授课教学一如以往。

    又过了一个多月,连同太一在内的七八个学员,正式拿到了北辰一刀流“初目录”的段位,并作为客卿身份,在剑道馆进行了登记。如太一类似非武士出身的学员,都还是比较兴奋的,毕竟获得了官方承认,像武士一样有了带刀的权力,

    令太一颇感意外的是,这次通过的几人,都从清河八郎处获赠了一柄做工精致的胁差,作为贺礼。

    这就有些大手笔了,毕竟这家剑道馆其他人的学费也不高,清河八郎能不能赚回相当于胁差的钱回来都很难说。

    而所赠之刀,也有些特殊,不知道清河八郎是否有意为之,因为竟然全部都是“村正”。

第四十三章 新的工作

    太一将白色的“小狐丸”插入腰带,然后有些纠结地拿起了那把刚刚找人换了刀装的胁差“村正”。

    后世不了解倭刀的人,往往有一个偏见,一说到“村正”“兼定”“虎彻”等名号,会认为是岛国历史上某一把具体的刀。但实际上它们代表的是刀工的名字,而这名字如歌舞伎的名迹一般,也是在刀工间代代相传的。

    所以“村正”“兼定”“虎彻”等等,更类似于后世商品的品牌概念,就像手机里的“华为”“苹果”“小米”一样,而每个品牌的刀又有代代相传、较为一致的风格,相互之间在工艺、形制等方面独具特点,共同组成了较庞大的倭刀体系。

    各个“品牌”的倭刀中,“村正”在江户时期被赋予了一些特殊的文化符号,即“邪剑”“妖刀”。在江户初期,被德川幕府视为不祥之物。

    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与织田家作战的时候被自己的家臣用村正袭杀,德川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曾被近臣用村正砍伤,德川家康的嫡男信康用村正剖腹自杀……再后来的关原合战中,德川家康自己被敌军武士用村正斩伤。

    因而,德川家康对村正极其痛恨,斥之为“不吉”的象征,曾经一度下令废止村正,持刀者被视为藐视幕府要处极刑。

    其实围绕“老乌龟”身边之人频繁因“村正”出现不幸,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宿命存在,仅仅只是因为该刀在战国时销量很大,由于做工精湛、锋利异常,五畿地区及其周边各地的武士都喜欢使用“村正”。

    为什么是五畿地区及其周边地区的人爱用,因为村正起源于伊势国,地处东海道最西端,比邻畿内,且与德川家(原松平家)的领地三河国很近,使用的人就较多,这频繁发生的“不详”,不过是概率学使然而已。

    其实“村正”最初以短刀、胁差居多,反而不以长刀见长,到了江户中后期,对该刀的禁绝不那么严格了,虽然打刀过于眨眼,但“村正”的短刀、胁差又多了起来。

    这总归是个比较敏感的“品牌”,幕臣们就很少使用。清河八郎送剑道馆的学员这种刀,太一也不知道他是没考虑到这一层关系,还是有其他的思量。当然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妖刀村正”的传说连太一这种町人都知道,更不要说他是以剑道馆谋生的。

    太一常常怀疑,清河八郎开剑道馆,并不是为了教学,似乎有圈养私兵的性质,现在又送学员“村正”,看来确实是个极其危险的狂人。

    不过既然胁差是白送的,太一也没有推辞不要的道理,这刀的价格七八枚小判金都打不住,谁不要谁是傻子。

    为了搭配又次郎老板所赠的“小狐丸”,太一花了两千文钱去刀具店给胁差也换了个白色刀装,此刻两把刀插到腰带间,瞬间感觉整个人闷骚到了几点,走路都有了带风的感觉。

    “咦?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光枝今天休息,在长屋门口清洗家里这段时间积攒下的脏衣服,看到太一穿着野袴、腰间插着双刀从屋里走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

    “半四郎师傅回上方处理一些事情,又次郎老板今天要去三井家拜访,所以拉着我客串一下随从呀。”太一解释道。

    “越后屋的那个三井家?上次店里几个前辈被派去三井家参与宴会,回来说它们家里超级豪奢的。”光枝一副很想跟着去见识的语气,太一自然不接茬,自己都是作为小跟班,跟着老板“见世面”,总不可能再带一个去别人家旅游参观的。

    “话说,你最近都不参与音羽川座那边的登台演出了呢,銈之允说上次错过了你的演出,想要有机会约我去看。”光枝没有放太一走的意思,继续说道。

    与市川座的第三轮比试早已结束,较前两次不同,两边的形势十分胶着,一直到了最后一天,才在奉行所的反复核对下,确定市川座以微弱优势获得了胜利,江户歌舞伎维持了尊严,当然音羽川座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第二轮比试,太一也好,河源崎权十郎也好,都成了打酱油的角色,因而全程毫无压力,心平气和的看着老一辈艺人门登台斗法,也颇有意思。

    第三轮比试正式结束后,太一便很少参与前台演出,当然不是说完全放弃歌舞伎这个行当了。经过这大半年的学习,已经稍稍入门的太一,发觉这是个挺有意思的戏剧形式,因而也不打算就此完全放弃。

    没了演出比试的压力,现在太一单纯聚焦于基本功的学习练习,以及各类剧目的熟悉,浅吉座主对太一很看重,似乎有把他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对于太一来说,多一项技能总不是坏事,可以作为个赖以谋生的手段,加上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便继续在音羽川座与大家混着。

    随着三场比试结束,太一与又次郎老板的债务关系算是终结了。

    实际上在第二轮市川座胜出后,又次郎老板已经将签有契约的文书,交还给了太一,不过当时这项任务毕竟未完结,太一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他已经被又次郎老板挖坑挖得十分深了,寄希望两人就此相忘于江湖,太一自知十分不现实。

    既来之则安之,太一便正式当起了又次郎老板的“雇工”。

    这次是正经领薪水得那种,每月1两的出价,哪怕放在繁荣如斯的江户,太一觉得也不大好找到如此优渥的工作。

    最主要是清闲,以在音羽川座上工为主,日常协助浅吉座主处理音羽川座的事物,还能顺便磨练技艺,算是带薪培训了。需要时则还会暂代半四郎师傅的位置,客串一下老板的跟班,到各种料亭、艺馆,甚至是游廓,混吃混喝一翻。

    太一觉得自己上一世的社畜生活,与现今这份工作相比,简直就是一坨圈圈。以至于他现在觉得,那个曾经“满肚子坏水”的又次郎老板,变得可敬可亲了许多。

    “下个月初吧,浅吉座主说我最近基本功有进步了,届时会安排一出小段的舞踊暖场,具体定下来再跟你说,到时记得带着銈之允先生去看就好了。”太一看了看日头,不敢再耽误时间,匆匆出门前往浅草与又次郎老板回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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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在江户那些年介绍:
嘉永六年,黑船叩关江户湾,打碎了东洋岛国几百年的太平梦,浮世绘黯然失色,镇魂歌即将奏响。自此,腥风血雨吹散了江户时代最后的浮华,开国派、锁国派争执不休,公武合体派、尊皇攘夷派互斗不止,佐幕派、倒幕派彼此屠戮,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论是将军、大名、藩士、浪士、町人、农人,都被卷入其中,如堕阿鼻地狱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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