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局面复杂
深宅大院有深宅大院的好处,太一在江户时,天刚刚擦亮便会被市井喧嚣吵醒,但在黑谷宅邸的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今年秋天有闰月,单单按月份算,实际上已经是深秋时节,早上起来便能感到明显的寒气。但室内依然温暖如故。
太一瞄了一眼墙角的炭火盆,依然冒着温热气,显然是早上新换的,不尽对宅邸提供的服务有点咋舌,同时也有些后怕,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连侍女进来更换火盆都没听到声响。
太一伸着懒腰从棉被中爬出来,在贴身小袖外面罩了件稍厚的羽织,然后打着哈欠拉开了纸门。
但见身穿象牙白底七色牡丹彩绘打褂的喜连川与志子,正带着几个侍女跪坐在屋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开门的太一。
“昨天休息的还好吗,祖母大人觉得你昨天应该是累着了,所以早餐就没让喊你,不介意的话在房中吃?”与志子双手指尖点地,微微行礼问好。
吓得太一扑通一声也跪坐在地上回礼,心想这位不会早上一直等在门口吧?彼此第一次见面做到这个程度,甚至让太一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些讨好型人格,赶紧说道:“哪里哪里!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是太给您添麻烦了。”
“都说了是一家人,不要太拘谨。”与志子似乎被太一的笨拙逗笑了,起身招呼身后的侍女端着小案几、食盒等等鱼贯进入寝室。
早餐说不上丰盛,无外乎岛国的老三样,味增汤、腌萝卜、白米饭,只是菜品上精致一些,就是口味偏淡,不是很对胃口。当然太一并没有表现出来,在与志子的注视下,呼噜呼噜吃了个精光。
与志子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冲泡好的清茶,放在小案几上,笑着对太一说:“阿一……我也可以这么喊吧……阿一他们已经吃过饭了,正在院子里练剑,说是有事等你起来后再禀报。我想着这间寝室位置倒还好,但是召见手下人有些不方面,让管家又重新布置了个带会客室的房间,用起来也方便。”
太一很想说自己今天就回自己的宅邸住了,但想到对方考虑的这么周到,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心里苦笑着道谢。
饭后,与志子引着太一去看新的房间,刚一出门便见宅邸的佣人们正在给院中的一颗松树洒水垫土。与志子捕捉到了太一的视线,闲聊一般说道:“去年栽种的黑松,长势不是很好,早上换了些肥料。”
“哦!”太一笨拙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目不斜视,这是深感于与志子异常敏锐的洞察力,不论太一看到哪里,与对方都会主动解释两句,弄得太一很紧张。
与志子给安排的新房间格局与早先住的差不很多,一应生活用品都很齐全,几乎连摆放布局都没多少差别,唯一的不同便是室内多了个刀架、墙壁所绘多了云鹤图案,室内弥漫的是松香而非花香气。
在此间隔壁有一个贯通的套间,面积不小,一侧还有通往连廊的拉门,可以单独作为临时会客室使用。室内已经挖好了地炉,铺了新沙和木炭,并摆了茶具,想的十分周到,太一少不了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此时,山口一带着一干武士来到了门口,禀报说等持院那边的僧人已经回复,今日便可以去与之商议丧葬的事宜。
得到这个消息,太一当即决定动身,毕竟待在这里,面对着过于热情的与志子,实在是压力太大。
“宅子里主要就是祖母大人和我,饮食上清淡惯了,料想你可能不适应。早上便问过阿一,说你喜欢吃牡丹锅,已经安排下人们去采买食材,晚上早些回来一起吃。”与志子把太一等人送出大门,又亲手给他戴上了准备好的斗笠。
太一只得全程任由她摆布,并表示自己办完事会早早回来。
与志子带人在院门口目送太一一行远去,直到这队伍消失在街道中,这才缓步回屋。
“啊……终于离开了!”远离了喜连川家在黑谷的宅邸,太一长叹一声,夸张地斜靠在山口一肩膀上,嘴里不断吐槽道:“又次郎老板的这个女儿怎么回事啊,待人接物也太周到了吧,我在宅子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给人家添麻烦。”
“我觉得与志子小姐很好啊。”山口一奇怪道。
“是啊是啊!不愧是上方的大小姐,非常温柔啊!”随行的几个武士也纷纷点头符合。
“但是你们不觉得让人压力很大吗?”太一
“那是因为老板也是个温柔的好人,才会觉得怕给人添麻烦而压力大吧。”山口一想了想说道。
“你说我吗?”太一有些奇怪于山口一对他的评价,反驳道,“虽然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没错,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温柔了,我超级奸诈凶恶的!”
“您怎么说都对!”山口一对于自家老板的价值观认知表示怀疑,不过作为一个好下属,还是出言敷衍迎合了几句。
“对对对!”陆战队的武士们也纷纷点头表示支持。
一路上与众人闲聊着,抵达等闲院时,太一终于把自昨天晚上开始攒下的“槽”都吐完。
在等闲院安葬又次郎老板骨灰的事情谈的很顺利,大和尚们最初是拒绝的,此地作为足利家的菩提寺,本身庙产规模并不大,没有像很多寺庙一样有可供开放的墓园,对于没有先例的事情,和尚们表示不好办。
不过在太一适当的展示“钞能力”后,寺庙主持当即表示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并亲自带着太一在寺中视察选址,大有如果需要,可以把足利基氏从墓里挖出来换成又次郎老板的意思。
太一心中不禁感叹,果然传闻不足信,上方人这不也是很耿直好沟通吗?
当然,让足利氏的先祖给又次郎老板倒地方,不过是玩笑话,太一不懂风水,听从寺中僧人的建议选择墓地,又敲定了墓碑形制碑文等,最终正式的入葬仪式定在了九月。
等闲寺服务很周到,表示可以先付定金,服务好再结尾款,由于没法给五星好评,太一便额外捐了些香火钱。
京都人的穷酸见惯了,难得遇到这么大手笔的“客户”,寺庙主持表示可以免费再送太一一块墓地,被后者“委婉”回绝了。
等闲院主持盛意拳拳,留太一等人在寺中用了午饭。由于事情谈的过于顺利,下午的时间便在闲逛中度过,多是转山看庙,毕竟京都别的没有,就是寺院多,这里布施一两,那里捐赠几钱,时间过的倒也快。
临近饭点儿,太一才带人匆匆赶回黑谷宅邸。等到吃饭时才发现,早上所谓的“一起吃”,范围有些小,只有自己和喜连川与志子两人。
“祖母大人觉得味道冲,吃不惯这个,让咱们自己吃。”与志子笑着从锅中夹起一片肉,放到太一碗中。
“那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跟着老人家的口味就行了,我什么都能吃的!”太一有些受宠若惊,对方做到这一步真是太过了,按理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他又想不到对方有什么事能求到自己。
“你也吃啊!”太一不好光被照顾,也替与志子从锅中夹了一片肉,不过随即有些后悔,毕竟也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吃。
与志子眯眼笑着道谢,看似随意说道:“其实也是托你的福,我也是喜欢吃牡丹锅的,不过以往要照顾祖母大人的口味。”
太一现在怀疑与志子不是又次郎老板的女儿……虽然两人眉眼上是相象的……而是半四郎师傅的女儿,因为这位大姐似乎也会读心术一般,总能猜到太一心中所想。现今,太一都拿不准她所说“喜欢吃”,是真喜欢还是单纯的客气话。
看与志子将肉片蘸过酱汁送入口中,太一也不再客气开始大块朵颐,对这味道十分满意,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问问锅底如何调制的,回虾夷地时可以做给茵卡拉玛吃。
“刚才去给大家送饭,听阿一说,明日你们要去拜访岩仓具视叔叔。”与志子似乎饭量不大,吃了几片肉、几口米饭便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看太一自己捞肉吃。
闻听此言,太一的第一反应是……阿一这混蛋嘴这么松,自家的什么事都往外说!
第二个反应是,从与志子的称呼看,她与岩仓具视似乎很熟悉。
不过想来也是,又次郎老板之前看上去与那位关系就挺好,不然也不会请其出面解决光枝的身份问题。
“咦?你不知道吗?”面对太一的疑问,与志子奇怪道,“那位本来是出身堀河家,由于不是长子,所以过继到了作为半家的岩仓家,论起来的话,是管祖母大人叫姑母的。”
这倒是太一第一次听说,这一世在江户长大,对于武家,不论是幕府还是诸藩大名的关系,还算是略知一二,但公家如此庞杂的体系,他就没怎么研究过了,主要是也觉得没必要。
听与志子这么说起来的话,又次郎老板和岩仓具视实际上是表兄弟啊,太一觉得这层关系厉害了!
随即又想到,岩仓具视收养光枝,又次郎老板又收养了自己,这亲姐弟秒变表姐弟……太一很感慨在岛国捋清亲戚关系,没有大数据支撑的话可是真难。
本来有拜访岩仓具视的行程,不过是看在老交情上,又次郎老板故去,还是要通告一下那位。而今看来就不能这么将就了,有这层亲戚关系的话,得备上份重礼,毕竟岩仓具视现今过的挺惨的。
目前,朝廷内部有两大阵营,随着官家和朝廷话语权的上升,两大势力的矛盾已经逐渐不可调和。
以权中纳言三条实美等为首的少壮派公卿是一派,极力支持长州藩的“一藩攘夷”政策,实际上就是萌生了倒幕的念头;以内大臣久我建通、侍从岩仓具视等为首的官家近臣是一派,更倾向于联合幕府,推进“公武合体”的主张。
虽然官家倾向于“公武合体”,重新上台的朝廷关白、笃姬名义上的养父近卫重熙,早年更是幕府的“合作伙伴”。但支持长州藩提议的殿上公卿势力已经过于大了,以至于官家和关白都不得不重视其主张。
在上个月也即八月中旬,三条实美等公卿以收受贿赂、勾结幕府为由,弹劾久我建通、岩仓具视等人。由于此时生麦事件已传到洛中,民间武装攘夷之声高涨,且生麦事件似乎表明萨摩藩与长州藩一样也是铁杆攘夷的,因而少壮派公卿声势一时无二,弹劾案在朝议过程中呈现一边倒的状况,官家和近卫关白无奈妥协,判处岩仓具视免职蛰居。
公卿们是领工资的,免职后也便意味着没了饭票,岩仓家家格又低,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岩仓具视虽有幸作为近臣担任官家侍从多年,但也没得到过什么额外赏赐,一时间有些囊中羞涩,太一觉得自己这个“表侄”,有必要出面接济一下他了。
太一是在晚饭后,连夜送的拜帖,对方当场就回复了,对于太一来访表示欢迎,料想应该是免职这些日子,在家待得有些闷了。现今推动诸藩攘夷的呼声高涨,攘夷不利的幕府成为了“大反派”,作为帮凶的岩仓具视名声有些臭,此时也不会有别人探访他。
太一第二日一早便登门拜访,岩仓家的宅邸同预料中一样简朴,甚至可以称得上寒酸,宅中下人不能说没有,但一只手数的过来。
太一进院以后,发现宅中人心惶惶,细问过方才得知,昨夜送帖子来的并不只有自己一家。当然,另一张帖子“送”的方式有些特殊,是直接从院墙外扔进来的,内容也不如太一的那么友好,帖子封面上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替天讨伐”……嗯,通俗来讲就是“天诛”。
这是单纯的恐吓信,还是预告行动的通知书,还真不好说,毕竟这两个月来,已有多起亲幕府的公家被刺杀,因而岩仓具视收到这东西直接吓尿了,和太一没聊两句,便急匆匆试探询问起了自己离京,甚至前往江户避难的可能性。
第二百零九章 纷纷扰扰
在江户时,虽然也不是没出现过各类刺杀事件,但总体来说,幕府旗帜鲜明的实施严打政策,民间对暴力攘夷也是多以质疑为主,因而太一完全没有体会到所谓来势汹汹的尊攘浪潮。
但到京都没几天,太一便有了亲身体感受。这种与在江户时明显的不同并非来自于官方层面,而是更多来自于近乎狂热的市井氛围。
脱藩浪士们堂而皇之刺杀或是威胁幕吏、公卿,在公共场合痛斥幕府,高谈阔论尊攘观点,给人一种京都已经脱离幕府管理的错觉。在这里,幕府官员行事要格外小心,而萨长土肥等雄藩藩士则成了各方拉拢的座上宾,这一奇怪现象,令每一个关东来客看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看着眼前满脸愁容的岩仓具视,太一简单介绍了一下江户的形势,表示如果对方不放心关东的话,自己可以安排对方到虾夷地暂避,要是还觉得不放心,也可以把他送到鸟不拉屎的阿拉斯加去,估计就是再狂热的攘夷武士,也不至于为了他岩仓具视一个人远渡重洋。
岩仓具视实际上也不过是心情郁闷抱怨两句,他现年还不到四十岁,又有担任官家近臣的经历,在诸藩中也有着一定的声望,如今朝廷话语权与日俱增,就此跑路结束仕途,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不能接受的。
“要不出家入道怎么样?”看着“表叔”头痛,“大侄子”想了想,提出了新的建议。
“说说看!”岩仓具视来了兴趣。
“近卫关白不是这么做过吗?虽说当年遇到安正大狱,近卫关白是被责令出家的,但总归是安全度过了乱局,这才有现今的重新复出。”太一说道。
在安正大狱中,作为左大臣的近卫忠熙因与水户、萨摩共同策划笃姬嫁入江户,支持“一桥派”上位,被大佬井伊直弼视为政敌,责令其出家隐居。
今年初,前关白九条尚忠因为亲幕府被攻坚而彻底隐退,官家作为变通,又令同样亲幕府的近卫忠熙还俗,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接任关白,使之重新回到朝廷,甚至一步到位,成为朝廷第一人。
岩仓具视想到此处有些意动,出世入世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以出家的名义继续留在京都观望伺机而动,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现今京都的志士们似乎不怎么讲武德,会不会对已经出家的“逆贼”出手,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敲定邀请岩仓具视出席又次郎老板入葬礼等事宜。临告别前,太一从山口一手中接过一个木匣递到岩仓具视身前,笑着道:“光枝托我从江户带来的土特产,说是孝敬您的。”
岩仓具视入手一沉,有些狐疑地拉开木匣的盖板,便被一匣子的金光闪得有些眼花。
岩仓具视面不改色合上木匣,不过说话的声音有了些颤抖:“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从岩仓具视家出来,太一满脑子都是尊攘的事情。京都已经逐渐成为了风暴中心,预计年底松平容保到任后,京都形势还将变得进一步复杂起来,太一很犹豫是不是建议季子婆婆和喜连川与志子离京避避风头,毕竟岛国的矛盾已经由朝堂外溢到了民间,平民百姓的生活也不那么安定。
现今大量浪士滞留,攘夷是不能当饭吃的,勒索商家的情况在京都已经比较普遍,普通商家夹在多方势力之间,备不住就背上个“通夷”或者“谋反”的莫须有罪名,不若暂避风头,等到形势稳定了再回来。
当然,这是太一一厢情愿的想法,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盘根错节,喜连川家是不是真能放得下还不好说。
“那个像是彦治郎先生呢!”正在胡思乱想的太一被山口一戳了戳,扭头看到远处街角聚着三五个佩刀的武士,其中有位个子稍矮的武士,样子确实很像半四郎师傅的弟弟彦治郎。
上次一别还是安政三年的事情,众人在箱根关所前分别,阿凛和彦治郎姐弟归藩熊本,而太一带人过天城山南下下田港,一晃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记忆的细节稍微有了些模糊,不过对这对姐弟的印象还是很深……嗯,这与阿凛贡献的那个夜晚完全没有关系。
彦治郎乃是熊本藩士,熊本藩作为西南雄藩,在这种时候组织人驻守在京都倒也正常。
太一正打算上前打招呼,却见彦治郎及其同伴纷纷戴上了斗笠,然后迎向几个正赶路的武士,两方人一照面,甚至都没有说什么,彦治郎等人拔刀就砍,得手后又迅速抽身离去,只留下地上几具尸体……
京都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有好事者还三五成群聚集在尸体周围,交流猜测着被杀者的身份。
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太一的大脑还保持着宕机的状态,他指着彦治郎等人消失的方向,对山口一道:“你刚才看见了吗?”
“是,彦治郎先生的剑术精进了很多,就是身高已经不如我了!”山口一品评道。
“笨蛋,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他在当街砍人!”太一没想到自己熟悉的人会走上“志士”的道路,“这真是太胡来了,我一定要跟半四郎师傅告状,干这一行没有好结果的。”
“呃……”山口一欲言又止,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不是说半四郎先生以前也跟着又次郎老板搞过暗杀吗?”
“那可不一样,又次郎老板他们那是拿钱办事!”太一强词夺理道,“这种单纯为了所谓理念行凶,太病态了,这是刽子手的行径!”
山口一有些被太一的思维方式打败了,很想说受雇杀人的才是刽子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气汹汹地赶回黑谷宅邸,太一对阿凛姐弟俩本来就很有好感,加上两人是半四郎师傅的亲人,因而尤其不希望对方纠缠到尊攘这摊污泥中去。
从后世历史上看,当然这摊污泥中也并非完全没有结出过遗世而独立的白莲花,但大部分人的下场都算不上好,太一不愿意看到自己认识的友人走上注定悲伤的道路,这是他作为一个“穿越众”最后的倔强。
回到宅中冲着半四郎师傅一阵吐槽,没想到后者比太一淡定的多,甚至感慨道:“彦治郎也找到了个人为之奋斗的理想啊!”
太一被半四郎师傅的话噎得够呛,就像山口一说的,半四郎师傅早先也干是行凶得买卖,现今指望他约束自己得弟弟,似乎也不甚合理。
但太一对志士行动依然不能接受,就像早先太一对山口一说得那样,他并不在意那种极具现实主义得“收钱办事”,因为此时人是有主观判断力得,但一旦上升到阵营狂热的范畴,那味儿就变了,像是走火入魔,人很容易被狂热反噬和绑架。有时候,狂人可比单纯的恶人可怕多了,不论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别人来说。
因而太一始终认为,哪怕做个卑微的极端现实主义者也好啊!
见半四郎师傅不以为意,太一只得宽慰自己别太爱管闲事,那些自己愿意作死的人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别管彦治郎的事情了,虽然我十分感激你对他的关心,但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武士了,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论那选择是对还是错,别人包括我在内都是无法插手的。”半四郎师傅反过来安慰起了太一,然后指了指前院道,“去看看与志小姐吧!她那里应当是遇到了些麻烦,已经与人僵持一上午了。”
太一也知道自己有些犯强迫症了,这似乎是作为“穿越众”的通病,由于洞悉历史脉络,对于身边人做出的选择,会有着难以言说的执念,就像是RPG游戏的玩家,但凡遇到一点瑕疵,都会不自然的依赖秘籍或是SL战术。
彦治郎的事情只得暂且放下,按照半四郎师傅的指示,太一赶到了前厅,看到的景象实际上用“麻烦”表述不太准确,而且与志子给人的感觉,本就不像是有什么麻烦能难住她的。
太一赶到时,喜连川与志子正端坐在书房隔间内查看着账目一类的东西,朝向庭院一侧的拉门被完全打开,五六个武士打扮的中年、青年跪坐在院中,虽然姿势恭谨,但场间的气氛却有几分对峙的意味在里面。
与志子应当只是装作在专心看账目,因为太一刚刚出现在院中,她便合上了册子,抬头对太一微笑示意,然后冲着跪坐在场间最前方的青年武士道:“七郎次,你说的都不是理由,保护好各店安稳是你们的工作,不论对方是右京屋、坂上屋亦或是他们两家联手什么的。这与父亲大人在或是不在没有任何关系,足利屋在洛中的势力并未因此改变,对方时隔多年胆敢再次越线,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你们,甚至于说就是你的失职。我对此很失望,五天的时间,这是我能忍受的极限,要不你把事情摆平,要不我亲自想办法。”
“至于你叔父失踪的事情,这没有理由来问我,他突然抛下宅子里的工作不知所踪,祖母大人和我也很苦恼。这件事应该是你们家给我解释,而非反过来。”与志子给手中的毛笔套上笔帽,用不带一点情感的语气说道。
“但是,与志……”那青年武士刚张嘴便被与志子冷冷扫了一眼,立刻改口道,“小姐,但起码您怀疑叔父他背叛足利屋什么的,在下真的觉得不可能……”
“那就去找到他,问一问不告而别的原因,以及为什么我们的对手时点把的这么准,父亲刚刚过世而消息还未传开,他们就行动了。”与志子将笔重重拍在案几上,算是下了逐客令。
领头的青年武士无奈起身,与太一相向而行。太一点头打了招呼,那青年武士亦是谨慎地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带着众人离开了。
“与志姐,是有麻烦事吗?半四郎师傅说你忙了一上午。”
见太一走到近前,喜连川与志子笑盈盈起身,轻轻摇头道:“没有呢,就是生意上的小事而已,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岩仓具视叔叔已经穷到没法留你吃午饭了吗?”
“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惨,他那边收到了恐吓信,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太一不知道这位与岩仓具视亲疏如何,说完这话又害怕与志子担心,便又补充道,“已经找到了应对方法,所以倒是也不用担心。”
“是吗?那就好!”与志子开心地点点头。
“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太一见刚刚离开的几人脸色不太好,再次询问道。
“都说了是小事啦,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大闲人!”与志子笑着再次岔开话题,“昨天请人给你做了身肩衣礼服,你回来的早,正好可以试一试看需不需要修改,菊之节句(重阳节)时,在祇园会有赏花和庆典活动,不只是当地豪商,不少公家也要参与,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认识一下。”
太一很想说不去,九月初又次郎老板的葬礼结束,他本打算就要回江户的,跟京都当地“名流”结交什么的,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太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绝好,还未组织好语言,便已经被拉着进了寝室。
太一此时已经知道了他在宅邸住的第一夜,与志子竟然是把自己寝室让了出来。太一大概猜到是因为与志子对客房不满意,虽然太一觉得那房间已经很不错了,并没有任何失礼或者不体面的地方,但这位还是不声不响让出了自己的主卧。
穿到岛国这些年,由于生身父母早早病故,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生活中让着光枝和阿元,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
太一觉得自己应该给对方做点什么,比如说解决足利屋现今遇到的问题。晚上太一唤来了山口一,交代了一下今日所见,让山口一安排陆战队的武士去街面上打听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上忙的。
京都现今是栋四面透风的房子,只要想打听,上到朝廷秘闻下到市井传说,就没有打听不到的情况,仅仅过了两天,太一便收到了消息反馈。
第二百一十章 匪夷所思
“店里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喜连川与志子出门访友,季子老夫人难得将太一叫到身边陪着她喝茶叙话,其间便说起了足利屋最近遇到的状况。
“是!让身边的人去打听过了,说是有竞争关系的商家联合起来,蚕食了足利屋吃干股的几家店,甚至有几间自家经营店面的也被恶意纵火。”太一昨日得到的消息,听季子夫人问起来,便如实答道。
所谓吃干股的店是相对文雅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向足利屋缴纳保护费的商家。不打听还不知道,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做的着实不小,游廓、艺馆、茶屋、料亭、旅舍等等,涉及娱乐、餐饮、住宿方方面面,这还只是自家经营的部分,岛原、六本木、祇园等地变相给足利屋缴纳保护费的商家能占到总数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单论财力的话,虽然可能与通商屋,或是大阪这样扎根金融业的商家没法比,但每日的现钱流水很大,也称得上日进斗金。再加上其所涉行业特殊,与方方面面关系错综复杂,在京都的影响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其实损失倒是说不上大,但这个苗头是危险的。”季子夫人看着太一道,“最麻烦的是足利屋内部似乎有人串通,在给外面的人递消息。现今又次郎不在了,家中就剩下我们这些女人,可能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了……你是又次郎最终选中的继承人,应对此事要拿出些真本事来,如此继承家业才能服众。”
对于喜连川家的这份家业,太一根本没有很放在心上,以他后世的观点来看,抛开重男轻女的传统,既然又次郎老板还有女儿在,自然应该是其亲生女儿继承遗产。不过现今要是这么表态,季子夫人难免会怀疑他是为了躲事儿而推脱,反正最初就是打算帮着与志子搞定此事,太一便顺着季子夫人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精神不济,没聊多久便放太一离开了。太一则是出门后与山口一等人汇合,一同赶往了祇园。
自家武士们打探来的消息很详细,甚至已经有了“内鬼”的怀疑对象,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那日在宅邸中见到的青年。
这名叫做吉野七郎次的青年武士,是足利屋所豢养打手组织的负责人,有些类似于喜连川家的家生子,因为吉野家已经有三代人为足利屋服务,这位更是自小便生活在黑谷宅邸,据说又次郎老板在时便很受器重。
吉野七郎次的叔父勘九郎,是喜连川家黑谷宅邸的大管家,也是此次的主要疑点人物之一,因为按照宅邸佣人的说法,这位最近失去了踪迹,其失踪与竞争对手发难的时点相近,似乎有着极大嫌疑。
七郎次自幼父母双亡,是其叔父勘九郎教养大的,理论上来说,两人不管谁有问题,另外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季子夫人和与志子依然信任吉野七郎次,并未将其从敏感岗位上调走,仍由其全权处理对竞争对手的反制。
“派人全天跟踪着,刚刚传来消息,这位七郎次似乎约了那个什么坂上屋的人见面,他们两边带的人很多,咱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便在会面的扬屋外盯着。”走在前往祇园的路上,山口一将最新收到的情况传递给太一。
“这也不好说明什么,七郎次作为处理纠纷的总负责人,约见足利屋的竞争对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太一皱着眉道,“我总感觉这里面透着古怪啊,就算吉野叔侄两人吃里爬外,但总得有个理由吧,两人在足利屋已经有了足够的地位,难道对方给的条件还能更优厚。而且你说这个七郎次,就大模大样带着手下去和坂上屋的人谈判,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难道已经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程度了?不合理,还是让人觉得不合理。”
“咱们的人跟那两家接触了吗?”太一又问道。
“右京屋的人对咱们的提议很感兴趣,坂上屋的人似有犹豫。”山口一答道。
太一想到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什么?动武?不,用他的话说,通商屋是爱好和平的,怎么能光想着动武呢!他始终信奉“钞能力”,能用钱解决的,难道还需要其他手段?
这个解决方法便是买买买,太一已经让山口一出面,与两家商谈了收购店面的事情。
现今,京都的生意赚钱吗,自然是赚钱的,但随着京都局势的复杂,这个钱已经越来越不好赚了,更不要说“娱乐业”经常会遇到闹事的浪人,拿钱走人并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至于屋号、祖业什么的,对于这些游走在京都灰色地带的游廓、艺馆商人,都不会成为影响其决策的执念。
商谈并购的同时,山口一就足利屋“内鬼”的事情,专门询问了右京屋,对方答复说是受到了坂上屋的怂恿,这样排查范围便更小了一些,剩下的就是看能不能用钱从坂上屋的人嘴中砸出实话来了。
太一赶到祇园时,街面上乱糟糟的,问过才知道,足利屋刚刚与坂上屋的人发生了火并,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两边各自带回了伤者,只给会面时所在的扬屋留下了一地鸡毛。
太一只得又叮嘱陆战队的武士们继续盯好吉野七郎次,有些郁闷得返回了黑谷宅邸。
一切风平浪静的到了晚上,太一却是开始焦虑起来,因为与志子一直未回宅邸。稍晚些时候,山口一将太一叫到了僻静处,禀报说盯梢的武士传来消息,与志子一行在六本木被吉野七郎次带人扣下了,坂上屋的人似乎也有参与。
太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按说即使是吉野七郎次叛变,足利屋豢养的打手也不应该这么听他的,去对付足利屋正牌的大小姐,但山口一介绍说那位据传在足利屋中很有人望,加上累年经营,打手们对其马首是瞻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此时顾不得考虑其他,先把与志子安全接回来才是正途,太一第一时间命令陆战队的武士们全体集结,一同赶往六本木。
京都六本木也是此地有名的娱乐场,位于洛中区域偏南的位置,距离黑谷宅邸这边有些距离,需要穿过京都城町区。所谓事急从权,太一也顾不得宵禁和社会影响了,就这么带着百十号人浩浩荡荡杀了过去。
由于陆战队的武士具是着统一制式的羽织,不只跨着刀带着阵笠,背后还背着步枪,沿途住户初见之下还以为是哪个藩的藩兵要在京都叛乱呢,很快便有人通报到了京都所司代处。
太一一行抵达六本木时,得到急报的新任京都所司代松平宗秀也带着兵士赶到了。
看到聚众的是太一所领通商屋的人马,松平宗秀多少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害怕遇到哪个藩的藩士搞事情,与之相比,通商屋这边起码是友军。
不过见太一杀气腾腾的样子,松平宗秀心里又有些打鼓,平常人可能就觉得通商屋是家普通商号,但这位作为高级幕臣,是听说过通商屋在虾夷地与俄国人的战事的,能与西洋人打的不相上下,一旦闹起事来可比长州藩破坏力大多了。
太一看见点兵而来的松平宗秀,实际上心里也是发怵的,怎么说今夜通商屋也是犯了忌讳……虽说在诸藩的践踏下,京都也没剩下多少法纪了,但松平宗秀真的追究起来,通商屋一直以来作为“守法商家的典范”,处境还是有些被动的。
松平宗秀看到太一眼中的犹豫,瞬间松了一口气,把后者拉到一边私下沟通,询问事情前因后果。太一赶时间,就说是帮助足利屋清理门户,并保证不会把事情搞大让京都所司代或奉行所难做。
松平宗秀看着除了没有披甲外,一应装备比大御番军更精良的陆战队,心想这哪是清理门户,这是奔着镇压叛乱去的吧。
不过松平宗秀也不太愿意得罪太一,他已得到消息,由于对京都局势的担忧,也出于对西国大名的失望,幕府已经准备另派越后国长冈藩藩主牧野忠恭,接替自己出任京都所司代,以配合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稳定京都局势。
因此,在京都任职最多也就半年的时间了,松平宗秀觉得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履行好自己的权力过度角色是最重要,。牧野忠恭到任后,他将如愿赴江户担任幕府若年寄,虽然没有一步到位升任老中,但也基本上意味着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松平宗秀出身本庄松平家,牧野忠恭出身西尾松平家,松平定敬出身保科松平家,都算是幕府的亲族,唯一的区别就是前两支虽为同族,但非“老乌龟”德川家康(松平元康)之后,所以是谱代格,而会津则是实打实的亲藩大名。
但不论怎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而且松平宗秀看来,太一是松平容保的人,自然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只要不太过分,何苦难为呢?
在太一再三保证不闯祸后,松平宗秀又带着下属离开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临走时还十分周道地将他自己的旗印暂时借给了太一,这样就能避免再有人跑到奉行所或者他那里报案了。
事发地是六本木的一间料亭,门口守着五六个武士打扮的町奴,看见太一一行打着京都所司代的旗印浩浩荡荡赶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
“遇到抵抗可以自由判断开枪!”太一从怀里抽出雷明顿转轮手枪,大手一挥带着众人便往屋内冲。
料亭外围值守的几人见状,便上前阻拦询问,陆战队的武士们得了太一的命令,却是也不管这是敌是友了,对着几人大腿便开枪。在陆战队的武士们看来,这种时候没有直接击毙,已经是打着容错的谱了。
火枪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打手们,大家本能地想上前拦截,便又是收获一阵乱射,到了后来都学乖了,恐惧战胜了本能,没有人再愿意靠近这群杀神。
众人的心里活动很多,不过以上均在陆战队武士们冲进来的一瞬间完成,随后通商屋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将已经怂了的打手们关进一间房内,持枪控制住了各个通道口。
在站站威威的料亭老板带领下,太一急匆匆赶到了那老板指认的房间。
“与志姐!”
陆战队的武士们拉开和纸们,率先端着枪冲了进去,然后太一紧随其后迈步而入,便看到了正端着茶碗面露惊慌看着场间变故的喜连川与志子。
与志子的惊慌,在看清太一的脸之后很快隐去,标志性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太一进屋后初见端坐在室内喝茶的与志子,心里第一感觉是“完了!闹乌龙了!”
不过很快有室内的血腥味传来,循着那味道,太一瞥见了正斜靠在墙角的吉野七郎次。
这是个很年轻的家伙,太一觉得比自己实际上也大不了多少,相貌可以称得上不错,留着十分讲究的月代头,衣着考究得体,并不给人张扬的印象,似乎与人们印象中叛徒的刻板形象相去甚远。
此刻他的瞳孔已经有些空洞,因为胸口插着的短刃和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正在缓缓带走他最后的生命力,令人惊异的是其并未立刻毙命,但愈加细微的喘息声已经说明时日已然无多。
太一正有些奇怪场间发生了什么,按理说这两人的位置不应当是颠倒一下吗?虽然他确实很庆幸与志子没事,但这场面也太违反常理了。
太一正在出神打量着一副惨样的吉野七郎次,喜连川与志子不声不响的起身,走到了太一身侧,顺势伏在了太一怀里。
“累了,咱们回去吧!”与志子把脸埋在太一肩膀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太一没想到与志子来这么一下突然袭击,大脑便有些不好使,权当她是受了惊吓才如此失态,小心得拍了拍她得后背,最后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吉野七郎次,小心揽着与志子走出了房间。
就在两人转身之时,本已气若游丝的七郎次,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似乎想要抓住两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生业障
“七郎次,这是我的女儿与志,怎么样很可爱吧,以后你要保护好她哦!”
瘦瘦小小的七郎次站在院子中,那个他一直仰慕的家主大人笑着拍了拍七郎次的头。在家主大人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躲在那里,仅仅侧身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正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
“七郎次,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武士!要有强健的体魄、坚定的意志和忠贞的精神!”
叔父大人拿着竹刀重重打在七郎次的背上,后者大声喊着“是”,然后对着在墙角偷看的小女孩露出个鬼脸,见叔父瞪过来,立刻重新扮作一脸严肃。
他这做派引得偷看的女孩一阵低笑。
……
“咱们这样跑出来不好吧!”七郎次将小女孩托起,帮助她翻过围墙。
“闭嘴,七郎次。母亲大人临终时叮嘱我,要照顾好父亲大人,他今晚出去找人打架,我们当人要去帮忙!这样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表扬啦。”小女孩骑在墙头上振振有词道。
“叔父大人说他们是去谈判啦,不是什么打架,而且那种地方不适合我们去。”七郎次嘟囔到。
“七郎次!”
“在!”
“父亲大人以前怎么命令你的呢?”
“嗨嗨嗨!知道了,每次都用这招啊……”
“嘻嘻,最喜欢七郎次了!”
“唉?”
……
“父亲大人,七郎次没事吧,呜呜呜……”小女孩泪眼婆娑道,由于刚才被家主大人用戒尺打过,她手掌现今还红红的。
“好了勘九郎,你也不要再打了!说到底还是与志的错,七郎次只是太惯着她了!”家主大人见叔父在狠狠抽打七郎次,最终出言劝阻道。
“居然跑到祇园去,要不是恰巧被您遇到,后果不堪设想。这小子怎么样都无所谓,要是小姐出了事怎么办,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叔父少有的反驳了家主大人,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那顿打是真的疼,七郎次足足躺了两天才能起身。
……
“当心,你爬得慢一点啊!”
“呐,是这朵吧,小姐!”七郎次从山崖上下来,将摘下来的花递了过去,少女兴奋得满脸通红。
“七郎次,我决定了,你以后可以叫我与志!”少女将花插到发髻上,掐着腰说道。
“那可不行,叔父大人知道了又要打我!”
“你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喊嘛,笨蛋!”
“哦!”
“好看吗!”
“那当然!”
“嘻嘻……”
……
“虽然祖母大人反对,但父亲大人还是决定要去江户!我也想跟着去,但父亲大人让我留下来看好家!”少女声音中有些失落,拿着柳枝不断抽打河面。
“大人他应当是担心那里危险,才不同意您去的。”刚刚元服不久的七郎次扶着腰间的打刀,恭敬地站在树下。
“家里就要靠咱们了,七郎次也要一起加油哦!”
“如您所愿!”
“咦……你现在说话真臭屁!”
……
“这几个商户是在动摇本家的根基,此风不可长。”女子端坐在茶室中,有些恼火道。
“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次对方聚起来不少人,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
……
“听说现今岛原的商家都怕你怕的要死呢。”女子拍了拍手中的一叠契约笑着道。
“不,他们害怕的是足利屋。”
“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会说话了,这样的话术让你显得格外有魅力哦。”
“……”
“七郎次你脸红了吗?”
“没有!”
……
“七郎次,父亲大人也离开我了。”女子将信放在了桌案上,看着庭院里的松树,声音里透露着迷茫。
“跟老夫人说吗?”
“明天吧,明天把,老人家总装成看透一切的冷石心肠样子,实际上最受不了这个。”女子来到庭院中,“呐,七郎次!母亲大人离世前,让我照看好父亲大人,而父亲大人离开京都前让我照看好家,现今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我该做什么呢?”
“做您自己就好了,过您想的生活,不论如何,我会一直保护着您的。”
“是嘛……”
……
“七郎次,你知道吗,你的机会来了!”叔父大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你可以娶与志子小姐!又次郎大人在时,这没有可能,因为小姐的婚事肯定用于联姻,但现在不一样了,大人他不在了,而小姐那么喜欢你,店里的大家也信任拥戴你……你说不定能成为大人物七郎次。”
“叔父大人,您醉了。”
“七郎次,你不知道这个机遇有多难得……”
“叔父大人,您自小教育我,身为武士要心如止水。”
“让那些教育见鬼去吧!我就问你一句,你喜欢小姐吗?”
“……”
“我就当你默认了,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老夫人对大人在京都认下的那个嗣子心存疑虑,要安排试探一下,我会想办法让其出局的。七郎次,做好你自己的事,然后……成为人上人!”
……
“我们足利屋跟你们坂上屋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如堂堂正正过过招吧!”由于这些日子叔父大人离奇失踪,七郎次心情不好,对于坂上屋的人约见,显得很不耐烦。
“纠正一下,是‘我们’足利屋!”
“什么意思?”
“七郎次,根本就没有什么坂上屋,或者说坂上屋不过是喜连川家抛在前台的工具,当足利屋需要一个饵在合适的时机引诱别家时,就由我们出面,就像这次教唆右京屋一样。”
“哈,你编的故事很有趣,我现在很忙……”
“勘九郎来找过我!”
本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七郎次站定,眯着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他交代的任务,让我们教唆右京屋搞事情,说是老夫人安排的。”那人低声道,“但是后续事宜都没交代好,就再也找不到他。我们是老伙计了,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江户来的小子干了什么,但宅邸的线人偷偷告诉了我真相……是与志子小姐!”
“什么意思,你最好说清楚!”七郎次眉头挑了挑。
“你应该知道,宅邸里养的一些老奴,都是早年干脏活的,我的线人起夜,偶然间看到小姐带着他们杀害勘九郎,尸骨就埋在院中!七郎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这些老人可能要被抛弃了,因此我也很害怕!”
“挑拨离间!”七郎次抽出了刀,场间很快乱做了一团。
……
“你来的好慢,七郎次!”女子笑盈盈地替七郎次满上了茶,后者端起茶碗一口饮尽,随即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家店最近培养出了个新人,我很看好,所以便把整个店都盘了下来……”女子滔滔不绝介绍着这家艺馆的情况。
“坂上屋的人真是可笑……他们刚刚在祇园的店里跟我说……”七郎次强颜欢笑欲言又止。
“说什么了?”
“都是些可笑的事情,比如说您杀了叔父大人什么的。”七郎次呵呵一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那是事实,七郎次!”女子笑着答道。
回答的语气那么自然,以至于七郎次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地女子。
“为……什么?”七郎次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父亲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女子笑盈盈地又倒了碗茶,“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父亲大人临终前选择让太一成为嗣子,就是希望我以后能照看好他……”
“荒唐!”
“不,这一定是父亲大人的遗愿,也是对我的期许,只要做好了,父亲大人就会表扬我的……太一会接手足利屋,其他任何有私心的或者可能成为障碍的人,都不应该存在下去!”
“荒唐!既然如此,你也杀了我得了!”七郎次看着满脸兴奋的女子,她的眼睛像是小时候一样闪着光,但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陌生。
“果然七郎次是最能理解我的!”
“什么意思……”七郎次突然觉得头有些晕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值得吗?为了一个外人!”七郎次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大声喉道。
“不,七郎次,你才是外人!”
“与志!”七郎次指着女子的胸口喊道,“二十年了,你这里就没有心吗,才如此冷血!”
“可能没有吧……”女子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甜美的笑容,“七郎次的,能借给我吗?”
“好!”七郎次已经站不稳了,重重跌坐在墙角,嘶声裂肺地笑着,然后抽出了腰间地胁差,“那你看好了……”
……
“与志,妈妈累了,以后又次郎大人就拜托你喽……”
“与志,此去江户需要一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了……”
“与志……”
……
“为什么还在发烧!”太一有些恼火,“什么原因也找不到,京都地医生水准这么差吗?”
“医生诊断了病因的,说可能是受了惊吓,或者心中有郁结。”山口一将被太一丢到地上的书本一一捡回来放好,小心回复着。
“开玩笑,你吓我一下试试,看我发烧不?拜托,我们请的是医生,而不是巫师!”太一无语道。
“起码与志子小姐今天清醒的时候多了。”
“一直说胡话也能叫清醒吗?”
山口一看了一眼太一,继续说着医生临走前的叮嘱:“医生说心中的症结解开了,病就会好的。”
“我以为那老头是个汉方医生,没想到是个心里医生吗?”太一讽刺了两句。
“老夫人那边今早让人来问了,怎么答复呢。”
“就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为了避免传染,需要隔离静养。”太一差点脱口而出要隔离十四天。
“您也注意休息,宅邸有仆从,您每夜这么耗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山口一劝道。
太一摇了摇头,这些天夜里,喜连川与志子总会被噩梦惊醒,然后迷迷糊糊地大喊大叫,场面很是骇人。太一不放心,在禀报老夫人之后,将自己地寝室搬到了与志子隔壁,晚上有什么状况,照顾与志子地侍女便会来唤他。
太一很想问问已经身在神国的又次郎老板,是不是耍自己啊!当爸爸的在世时,就不让人省心,现今当女儿的也让人这么操心,自己上辈子是欠喜连川家的吗?
“那个坂上屋的负责人怎么办。”山口一突然低声问道。
“他想走就让他走吧……”太一会想起昨夜听到的报告,里面有太多说不清楚的地方,“让他去六波罗宅邸拿钱,然后离开京都,永远都不要回来,让他的所谓猜测烂在自己肚子里,如果他同意的话,就让他走!”
“明白!”
山口一领命离开,太一拉开一侧房间的门,便见侍女正在将湿毛巾敷在与志子头上,而后者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嘴中不时发出梦呓声。
“母亲大人……”
听与志子不断念叨着,太一微微蹙眉,将视线落到了墙上悬挂的画像上。那是又次郎老板珍藏的那副与志子母亲的画像,与很多物品一起,被太一作为遗物交还给了与志子。此刻,画中人视线低垂,目光柔和地看着高烧昏迷地女儿,似乎投来无限的关怀。
太一看着画像摇了摇头,更加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又次郎老板父女俩还都还不完的债。
……
与志子感觉自己一直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周围似乎在下雪,冻得她直打哆嗦,正在自己越来越害怕时,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七郎次,这里是哪啊,这里好冷,你不觉得冷吗?”与志子抱着胳膊道。
孩童模样的七郎次转过身来,双手拖着一个跳动的心脏,孩童、少年、青年三种声音从其嘴中传来:“与志,你没有心,所以才会觉得冷呀!”
与志子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一个黑色的空洞。
“啊!”与志子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感觉有人把自己的头放到了大腿上,并且用手在轻轻给自己按摩头部。
借着室内微弱的烛光,与志子逐渐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母……母亲大人?”
与志子用尽力气从被子中深处手来,拂在母亲的脸上,指尖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
“这里是神国吗?”与志子不敢置信道。
眼前的母亲摇了摇头,随后嘴角微微弯起,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便继续替与志子按摩太阳穴。
“母亲大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父亲大人会不会不喜欢我,自从你和弟弟走了,他似乎就不那么喜欢我了……”与志子喋喋不休得回忆起了过往,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不停的说个没完,眼前得母亲大人就如画中一般,慈爱地看着她,聆听着他的喜怒哀乐。
“母亲大人,我是不是没有做好,会不会让您和父亲大人失望?”与志子眼角挂满了泪珠,但她仍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母亲,似乎在等待着她出言品评。
眼前的母亲,脸上有一瞬间地犹豫,但很快恢复了慈祥微笑,随着她张嘴,父亲的声音似乎从室内传来。
“你做的很好,与志!”
第二百一十二章 菊之节句
太一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中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喜连川与志子的房内睡着了。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与志子,太一瞬间有种现场社死的感觉,因为他此时还是一身女装华服打扮。
“我先去向祖母大人问好了,等着你吃早饭。”与志子笑着拉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太一昨夜是坐着睡着的,此时浑身酸痛,揉着胳膊走出房间,却是与山口一撞了个对面。迎着对方狐疑的眼神,太一板着脸道:“你一大早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吗?”
“没有啊!”山口一一脸无辜道。
太一额头满是井字,指着院门的方向道:“那你去六波罗宅邸那边给我传个话。”
“好的!”
“告诉大家我起床了。”太一撂下此话,便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哈?”
打发走了“无所事事”的山口一,太一换衣服、卸妆忙了半天,待赶到季子老夫人那里时,早餐已经端上,与志子正陪着老夫人叙话等自己。
席间,三人具是聊着些逸闻趣事,没有人主动说起吉野七郎次等人的事情,仿佛有些事并没发生,而有些人并未存在过一般。
黑谷宅邸的生活归于平静,或者说依旧平静,太一暂时在此处老老实实住了下来。既然知道了一些事,那他便有义务作出更积极的反馈,起码要盯着点与志子这边,确保她能把此事的首尾料理好。
文久二年闰八月很快过去,除了街面上不时传来些浪人生乱的消息,京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如果说广受关注的事,倒是有一件,岛津久光并未如京都人料想的那样,响应朝廷号召常驻京都,以与长州藩一同合议攘夷之事,而是在月底带便着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离京归藩去了。
九月初,在等持院的入葬仪式上,太一与岩仓具视谈起此事方才得知,岛津久光似乎是因为对京都攘夷形势不看好,或者说对叫嚣攘夷的乌合之众不看好,方才婉拒各方的挽留,坚持归藩萨摩的。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因为八月份的生麦村事件,岛津久光和萨摩藩虽说是在岛国内部圈粉不少,但与之相对的,英国人可算是把萨摩藩记恨上了。英国新任公使普留因尤其恼火,阿礼国公使可是年初刚刚离任,而普留因刚到任不到半年,就发生了袭击英国平民的恶性事件。而这还不算是普留因到任后遇到唯一的打脸事件,同样是上半年,有人在英国公使馆纵火,将使馆烧毁大半。在普留因看来,这一件件事集中发生,不是欺负人吗?因而正在极力向幕府施压。
岛津久光归藩有避风头的考虑,同时也是担心幕府顶不住时,英国人可能狗急跳墙对萨摩采取行动,回去要早做准备。
九月九日重阳节,太一早早便被与志子喊了起来。作为五节句之一的菊之节句,其自平安时代自天朝传入岛国之后,便作为重要的民间节庆存在。今日,祇园有游园庆典和宴请活动,却是与志子上个月便与太一定下要一起参加的。
其实按照最初的计划,在入葬又次郎老板后,太一就准备返回江户的。不过与志子发疯似的搞出许多事情,太一现今却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返程的计划推迟到了年底,届时“好姐夫”松平容保便将到任,委托他照看着足利屋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决定暂时留下来,太一便给远在虾夷地的寿太郎去信,让他再选派百十人的民兵队到京都支援,一方面是对现今京都的形势不大放心,增加自保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是对足利屋内部施以震慑。
死去的吉野七郎次在足利屋的一众浪士打手中还是有一定声望的,虽然事情经过并未传开,不过内部众人对突然不见踪影的吉野叔侄议论纷纷。
本身随着又次郎老板过世,足利屋的凝聚力便受了影响,这些天起,与志子又借着吉野叔侄的事情着手开始内部整顿和肃清,重新启用了不少在宅邸中荣养的老人,将又次郎老板起用的中青派暂时挂了起来。
虽然太一觉的操之过急,也不是很能理解与志子的打算,但现今也只能坚定站在与志子和季子老夫人这边,谁让这俩是又次郎老板的亲人呢,其他人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太一准备近期召集足利屋各地宿场的负责人也来京都开个大会,给京都这边人加点压力,让他们知道足利屋的人员储备充足,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还想干就老老实实的接受工作再分配。
“穿件羽织不就行了吗,穿肩衣显得太正式啦。”太一臭着脸在铜镜前照了照,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别扭。
“要我说穿狩衣才好呢,今天的活动可不仅仅是京师商家参与,在京的藩侯、殿上公卿都有可能出面呢。本家可是名门,你到时候穿得寒酸了,会有损颜面的。”与志子笑眯眯地给太一整理衣服上地褶皱,她今天特地盘了一个较为华丽的胜山髻,饰以金银簪钗,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光。
“不行,太土了太土了,干脆给我换狩衣吧。”太一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大肩领的礼服,而且上次穿这种礼服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当时刚拜访完德川庆喜,就走背运在街上遇到了“债主”笃姬。
“也是,这种肩衣果然还是长相粗狂如半四郎先生那种人穿着才合适。”与志子撇着嘴打量了半晌,最后同意了太一的看法,然后安排侍女去取来了狩衣服。
白底青色暗纹狩衣搭配的是红色差袴,穿戴在身上比刚刚的打扮加分不少,又将与志子递过来的立乌帽子戴在头上比了比,太一觉得自己这打扮有些像神宫里的神官了。果然,一旁的与志子也想到了这点,发出了轻笑声。
“还是用侍乌帽子吧!”太一改将短小一些侍乌帽子换上,这次顺眼多了。
“不过你这打扮和平安时代的武家一样啊!”与志子围着太一转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浓,出言打趣道。
“那不正好,让那帮公家们回忆回忆早年的辉煌。”太一决定就这套了。
“那你在门口稍等我一会儿!”
与志子笑着离开,再回来时已经换了造型,本来盘着的华丽发髻被简单的直垂发取代。
“太一大人,咱们走吧。”与志子以衣袖微掩面部,拿腔拿调道。
太一被她的打扮和做派逗乐了:“你这装的可不像,公家小姐不应该再端着一点架子吗?”
“太一,你的话太多了!”与志子考虑片刻,学着季子老夫人的语调回怼道,太一嘴咧得更大了。
宅邸院中栽种的菊花已悉数盛开,按照当地的习俗,侍女们已于昨夜给每朵菊花覆盖了丝绸,有个好听的叫法名为“菊被锦”。与志子率先移步,取了一块沾染露水的丝绸,在太一身上象征性地擦拂了一下,有祛除邪异、祈求长命百岁地意思,太一见状也有样学样一番。
又稍待片刻,山口一带着十来名陆战队的武士赶了过来,被太一整治了一次后,他也学精明了,但凡只要太一不是出门需要护卫,在宅邸时山口一尽量不往太一跟前凑了,以免被当作“无所事事”。
足利屋现今人心不稳,太一便又从六波罗宅邸调了些人,住到了喜连川家黑谷宅邸这边,与宅邸自有的护卫一块保障安全,出行的随护,则是完全由陆战队的武士承担。
太一出门看到有辆牛车停在外面,冲着与志子摇头笑道:“与志姐你这是做戏做全套啊,我回头可以写本书叫《我在近代COS古代人的故事》。”
与志子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附和似的笑了一会儿,然后在太一和侍女的帮助下爬进了牛车。
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太一略微有些急促,特别是在好看的大姐姐全程微笑盯着自己的情况下,好在宅邸距离祇园很近,不多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由于换衣服耽搁了些时间,祇园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过足利屋到底是地头蛇,太一自然是不用与一般町人一样聚集在街道上。足利屋旗下的一间料亭今日不对外营业,专门接待足利屋邀请来的贵客,其他诸多商家也大多是此套路,以此作为结交公家和武家的机会,街面上的庆典永远不是重头戏,室内的推杯换盏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二楼小间窗户处,太一有些奇怪地问道:“咱们不需要去招待客人吗?”
与志子十分端庄地跪坐在另一侧,摇了摇头解释道:“重量级地客人要快中午才到呢,本家怎么说也是有些出身地,自然不用去巴结一般低级藩士或是公卿,交给下面人招呼就行了,现在还不是咱们出面地时候。”
从窗户看去,街道上不时有身份稍高地武士乘着驾笼抵达一家家店面外,然后被店家老板热情引进去,当然也有身着华丽小直衣、头戴立乌帽子的公卿,被同样热情地引入店内。
“各家也是在暗自较劲。”与志子指着街面上说道。
太一点了点头,就是个古代版的酒会沙龙嘛,同时有些疑惑,足利家同岩仓具视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考虑到目前这位“表叔”已经臭大街了,是不是有人愿意来捧场很难说。
“但是总有人不喜欢对面那些每天喊着‘天诛’的武士。”与志子的话很有些纵横术的味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与志子领着太一到一楼等候,不久便迎来了第一位重量级客人,现任朝廷关白近卫忠熙。
这位的出现多少有些情理之中的意味,现今朝廷中“尊攘”甚至“倒幕”之声甚嚣尘上,不然岩仓具视这种“公武合体派”也不会被赶出朝堂。近卫忠熙并不一定支持“公武合体”,但绝对算是现今朝廷中少有的“亲幕府”人物。
近卫忠熙已年过半百,宦海沉浮许久,甚至因为倾向“一桥派”而在安政大狱中被幽禁,现今又徒登高位,已然是心如止水,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气。见到太一和与志子两人偏公家的复古装扮,明显就是一愣,还道是足利屋讨好他才这么穿戴的,出言大赞了一番太一两人的气度,又询问了一下岩仓具视的近况,转而不胜嘘唏一番。
令太一意外的是,近卫忠熙并非今日店里来的最重量级的人物,在大队打着丸十字旗印的武士护送下,岛津忠义竟然来到了店里。
这位现今名讳还叫岛津茂久的萨摩藩名义上的话事人,论官位肯定不如近卫忠熙这种在朝廷体制内位极人臣的高,论权力又被其父岛津久光完全架空。但这毕竟是位藩侯,领有的还是现今如日中天的雄藩,把这位请来也显得过于有面子了。
面对太一的疑问,与志子实话实说道,自家和萨摩藩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近卫忠熙请来了的。
岛津忠义比太一还要小一岁,一出生就是个有福之人,上面有个能干的亲生父亲,由于自己的大伯无子,这位还未成年时,藩主的位置便掉到了他的头上。而当上藩主后,所有藩政被能干的父亲岛津久光全包,这位每日除了玩乐几乎不用干任何事。
最可气的是,太一记得后世的明治初年,岛国朝廷一共就封了十一个公爵,这位就是其中之一,所谓欧皇附体也便是如此了。
作为主人家,太一和与志子照例自我介绍一番,岛津忠义却是打量了太一半天,有些好奇道:“你就是大家在传的那个‘虾夷侯’啊,在江户时就有耳闻而未曾见面,没想到在京都见到了本尊。”
东国西国消息传导并不是很通畅,加上通商屋在畿内的布局刚刚开始,作为京都商家的与志子,对通商屋实际上没有很深的认识,此时发现藩侯都听说过太一很是惊讶,更不明白“虾夷侯”是什么意思。
太一听到岛津忠义的话,便觉得有些窘迫,这个所谓“虾夷侯”,是江户人对通商屋带有玩笑性质和不友好态度的调侃,意指太一在蛮荒的虾夷地当土地主。
好在岛津忠义言语中并无调侃之意,而仅是就事论事的陈述,不过就算对方是恶意讽刺,太一现在也没法做什么。
笑着连称不敢,又自嘲了两句,才把这位迎进了店里。而后续进店的萨摩随员中,太一竟然看到了个“老铁”,曾经一同被扣在大番军监牢中谈人生的西乡隆永。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得消停
西乡隆永曾经是前萨摩侯岛津齐彬的亲随,并深受后者器重,能够出现在岛津忠义的随员队伍中,或者说之所以出现在岛津忠义的队伍中,主要是因为其现今不受萨摩藩“太上皇”岛津久光待见。
岛津久光在控制藩政之后,虽说延续了其兄岛津齐彬的政治遗产,积极向幕府中的“一桥派”靠拢,会同松平庆永、山内丰信等人着手推进“公务合体”。
但在萨摩藩内部,岛津久光的派系与岛津齐彬的派系却是死对头,当年在藩主之位的争夺中还爆发过严重冲突。因而归藩后的西乡隆永,作为前任藩主的得力干将,实际上是被排挤边缘化了,只能跟在空有藩主之名的岛津忠义身边混口饭吃。
对此,西乡隆永在与太一的闲聊中满是抱怨,而太一猜测其被排挤也并非完全是因派系原因,这位现今张口闭口具是对幕府攘夷不利的不满,一副尊攘志士的做派,显然这与萨摩现今支持的“公武合体”主张并不一致。
通过这位,太一倒是了解到了不少“志士”们的情况。最近,官家未经通报幕府,擅自向诸藩大名下发了内旨,要求诸藩齐聚京都共议攘夷之事。按照通行做法,天皇是不能直接与各藩联络的,有什么事要先行联系幕府,再由作为太政官的幕府将军向诸藩大名传达,这是被严格规定于法度之内的,江户幕府二百余年来均是如此。也是因为这样,当年官家直接给水府老公德川齐昭发密敕,才会遭到大老井伊直弼的强烈反应,盖因此举已经严重踩线了。
不过所谓一回生两回熟,现今幕府没有了井伊大老那般强硬的人物,不论是担任政事总裁职的松平庆永,还是幕阁老中们,仍需要拉拢官家和朝廷稳定国内形势,因而对官家此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消息在志士中产生了强烈反响,各留守京都的“尊攘派”藩士,纷纷向自家藩主奏报,极力怂恿藩主响应官家内旨上洛。与积极响应的西国大名相比,东国大名则是还要给幕府留点面子,仍在观望之中,不过随着将军即将上洛的消息传开,估计这部分观望的人也会带着各种各样的考虑陆续赶来。
虽然官家对京都混乱的形势数次表达了忧虑,但此内旨一经公开,瞬间给在京的志士打了一记鸡血,打着尊攘旗号的“天诛”行动愈加多了,这狂热的气氛,多少令太一对岩仓具视的安危有些担心。
“看到那人了吗?”太一陪着西乡隆永在二楼一个小间里叙着旧,后者突然指着窗外街道上一个矮小的身影问道。
太一循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彦治郎跨着刀站在街道上,正在打量周边的店铺。似乎不少人认识他,纷纷过去打招呼,不过这位扮酷的很,回绝了所有邀请,就在街边站着打发时间。
“河上玄明,那可是个狠人,你们家和‘逆贼’岩仓具视关系不清不楚的,还是要当心一些。”西乡隆永刚刚得知太一入嗣到了喜连川家。作为“尊攘志士”的一员,西乡隆永也听说过足利屋和岩仓具视的关系,因而出于狱友情谊,好心提醒道。
太一对于他的关心倒是无感,但是对于西乡隆永嘴里刚刚蹦出来的名字有些奇怪,十分陌生但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等等,你确定吗?那个人我认识,可是他叫小森彦治郎啊!”太一有些拿不准了,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你认识的人是哪个藩的?”西乡隆永有些奇怪太一居然还认识志士。
“肥后熊本藩。”
“那就没错了,应该是像你一样入嗣他家改名了吧!河上彦次郎玄明,最**安京势头最猛的尊攘志士,不过他不是很合群,除了行动以外,不大与大家接触。”西乡隆永似乎因为未能与“狠人”结交而深感遗憾。
“我*!”太一爆了个粗口,因为他反映过来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听说过了,“阿一!阿一!”
听太一声音叫的急促,山口一以为出了什么事,提着刀冲了进来,然后有些尴尬的收刀侍立,说道:“您吩咐。”
“你去……”太一指着窗外。
“提前说好了,老板,我现在很忙啊,没时间替您去六波罗宅邸跑腿。”山口一上次吃过亏,见太一夸张的做派,以为对方又要拿自己消遣。
“彦治郎在外面,你去截住他带回来,能不能做到。”太一问道。
“轻而易举,您稍候!”山口一平时还是极其谦虚的,但早年与彦治郎对练,对方的水准他清楚的很,因而信心满满道。
“这是作何?”西乡隆永见太一竟然是安排人去抓彦治郎,立刻有些傻眼。
“并不是针对尊攘志士啊,主要是这家伙是我师傅的弟弟,现今竟然走上邪路,必须抓回来教训一顿。”
虽然太一口头生生不针对攘夷,但西乡隆永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呢?
“太一,宴会要开始了。”喜连川与志子拉门进来,先笑着向西乡隆永点头示意,然后催促起了太一。
此时,料亭二楼的大间中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身着肩衣的岛津忠义以外,包括近卫忠熙在内的其他人具是穿着小直衣,明显都是公家。
京都的公卿历来高傲,因为长期以来,这些家伙除了高傲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能做了,他们看不起平民、看不起武士、甚至有时看不起官家,自然对于商家就更不怎么看得上,毕竟按照惯例,今日他们能来就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此次看在岩仓具视的面子上,在太一和与志子进来时,这帮人虽然冷漠,但到底是面上过得去。近卫忠熙倒是与太一攀谈了几句,但开宴会之后便被一众公卿围了起来,也没有了交流。
“听说你在虾夷地打赢了鲁西亚人?”主动走过来与太一搭话的竟是萨摩侯岛津忠义,这位还是年轻人的心性,一照面便问起了虾夷地打仗的事情。
“修理大夫大人。”太一规规矩矩问好,听到对方问这事儿就觉得有些头大。之前与俄国人打仗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开了,虽然大部分江户人以八卦的态度审视他这位“虾夷侯”,但幕府内部对通商屋在虾夷地展现出来的实力表示了关注,以至于太一在江户被迫低调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到畿内总可以放飞一下自己了,没想到遇上这么个好奇宝宝。
“鲁西亚人叩边,在下深受上样信赖,官督商办开拓事宜,自然不敢令贼人妄动,便组织边民反击,有赖东照神君庇佑,贼人最终遁去……”
“你说那么一大通什么意思?”岛津忠义一副看傻子一样看着太一,对他洋洋洒洒的大段说辞表示不满,“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缴获什么西洋的新鲜玩意儿。”
太一也像看傻子一般回望过去,心道我一个商家分分钟思考的都是国际大事,你一个藩侯跟我说这个,不觉得low吗?当然想是这么想,说出去的话还是带着几分谦虚:“侥幸退敌,弄到了些破烂物件,与咱们当地的东西实际上没法比。”
“小气!”岛津忠义撇了撇嘴。
如此接地气的回复,令太一有些傻眼,便听岛津忠义接着道:“上次在江都,本侯带夫人拜访桑名藩邸,阿元夫人明明展示了一个有趣的鲁西亚偶人,说是你在虾夷地的战利品。”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这次倒是能够确定,对方不是在试探自己,而是真的在讨要东西。看着一脸不爽的岛津忠义,太一赶紧补救道:“鲁西亚人手中真是破烂居多,不过通商屋船队最近远航欧罗巴,带回来了不少新鲜东西,明日便遣人送到萨摩宅邸去。”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岛津忠义拍着太一的肩膀道。
“哪里哪里!通商屋便是做的这个生意,修理大夫大人但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物,大可告诉在下。别的不敢说,此等小事还是能为阁下分忧的。”太一客气道。
“真的?”岛津忠义眼中一亮,“我在桑名藩中见到松平越中守有一架风琴,甚是喜欢……”
太一:……
“没……没问题,”太一咬牙应下,“不过赴欧罗巴采买,需要些时间。”
“还有,我听说西洋有一种器械,可以代替画师,将人像留在纸上……”
“修理大夫大人!要不我给您说说虾夷岛的战事吧!”太一打断了对方的话。
似乎与太一沟通得很开心,岛津忠义又拍着太一肩膀道:“与江户的传闻不同,你真是个不错的人,以后本侯罩你了,遇到困难可以报本侯的名号。”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报“好姐夫”的名字不比这位傀儡藩侯管用,不过嘴上还是千恩万谢一番。
两人说话时,席间却是发生了骚动,与志子本在拿着酒壶为场间的公卿加倒菊花酒,却是有个年轻公卿扯住了袖子劝酒,与志子婉拒后,对方却是撒起了酒疯,大喊道:“装什么!不就是个经营游廓的女人!”
声音有些大,场间一时间静了下来。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太一蹭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成想还不待他有动作,便觉得眼前一花,岛津忠义率先冲了过去,一脚将那青年公卿踹倒在地,然后拳脚相加。
“喜连川家的人哪怕脱藩了,也是源氏名门之后,哪由得尔等羞辱,我才是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藤原氏的穷鬼。”岛津忠义边说边打,场间一众人都惊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上去将两人拉开。
太一则是走到与志子身旁,低声询问道:“没事吧?”
“勿要多虑,不过是个荒唐客,经常会遇到这种状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必要发生冲突,晚上找人埋了就是了。”与志子并未受到影响,反而低声劝太一不要冲动。
“喜连川家的丫头,老夫代这无礼的家伙赔个不是。”近卫忠熙全程冷眼旁观,待岛津忠义发泄完了,端起了酒盏对着与志子道,然后仰头饮下。
与志子愣了半晌,最终还是笑着去给近卫忠熙斟酒,回来撇着嘴道:“真是扫兴,老家伙这是不让动那人呢……”
结合着吉野叔侄的事情,太一才反应过来,与志子刚刚所说“晚上找人埋了”并非是气话,而且听这意思,以前是真的这么干过的。
京都作为岛国名义上的首善之都,实际上相较于政治中心江户及关东平原来说,完全是天高皇帝远的存在。很多时候吃了亏,各藩都要自己找回场子,很难事事指望幕府官吏维持法纪。而面对暴力,公卿们便会显得尤其弱势,因而这些年生活好了,公家也会开始豢养浪士门客,一如平安时代一般,不过到底今非昔比,面对足利屋这种拥有暴力集团的商家,头脑清醒的公卿还是要忌惮三分的。
这无疑让太一对京都又有了个新的认识,那就是这里真的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扫兴,回去了!”打了会儿“沙袋”的岛津忠义似乎有些累了,咚咚咚灌下酒壶里的酒水,扯了扯小袖和服的衣领便要离开,近卫忠熙起身礼送,其他人则是假装没看见,毕竟这位刚刚落了公家的面子,并非人人有近卫关白的格局,大多有些看不上这位胡闹的藩侯。
太一则是示意近卫忠熙留在席间,自己作为主人将岛津忠义送了出去。
藩主提前离席,正在各间用餐的藩士们一阵手忙脚乱,待队伍重整完毕,岛津忠义爬进了驾笼,又招招手对太一道:“今日本侯给你出头,有空记得带着礼物来宅邸啊!”
太一哭笑不得地与这位有些意气的藩侯道别,琢磨着拜访的事真得提上日程,看样子如果不去,这位很可能会记恨的。
“登徒子!”
太一的后背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便见一身红底菊纹大振袖的三井久子站在自己身后,一脸臭屁地盯着自己,如果不是她身后带了足足十数个随护,太一早就动手还击了。
太一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然后转过了头去,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三井久子:(* ̄︿ ̄)
“久子,真是好久不见。”还不待三井家的丫头发作,与志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太一瞬间有了友军抵达战场的感觉,不曾想自己的胳膊却在此时被三井久子突然揽住。
“看到太一在这里便过来打个招呼,与志姐姐你忙,不用招待我。”三井久子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不过在与志子微笑地注视下,没多久便败下阵来,太一甚至能感到她的手在不自然得发抖。
三井久子有些生硬地松开了太一,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了句“店里还有事”,一个转身就这么走了。
“太一,回店里来吧,庆典日子街上人多,别再遇到坏人!”与志子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太一:……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秀秀肌肉
“你这伤是彦治郎砍的?”太一有些无语。
山口一是稍晚些时候回到的店中,浑身上下都是被刀刃划出的细密伤口,右脸似乎还被人打了一拳,此时已经肿得老高。
“彦治郎先生的剑术确实精进了不少。”山口一话中有些尴尬。
太一很怀疑这“尊攘志士”还能加buff不成,明明以前是菜鸡的说。从山口一周身的伤看,虽然凄惨一点,但伤口都不深,有的地方甚至没有出血,仅仅是划破了几层衣服,且没有一处是致命伤,这说明对方还是念在旧情上刻意留手的,是赤裸裸的实力碾压了。
“在自我满足的时候,别人已经走到了那么前面,明天开始我也要更加勤奋的练剑,以彦治郎先生为目标而努力!”山口一很有些痛定思痛的意思。
太一的头则是真的痛,半四郎师傅那么佛系,任由弟弟胡来,而自己手下头号“红棍”马仔又铩羽而归,看来拯救志士彦治郎的计划要再精心筹划一番了,不然等到他真的成为绯村剑心……不是,成为河上彦斋那一天,就太恐怖了。
打发走了被暴击一万点的山口一,太一继续陪着喜连川与志子迎来送往一番,直接忙到了傍晚时分才散场。
忙了一天,本以为终于能够回宅邸休息了,不成想与志子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里呀,折腾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太一现今和与大姐姐熟络了,说话也变得随意了一些。
“这样啊,今天毕竟是节日,打算去岛原那边的店里看看情况,要是累了的话你先回去休息。”与志子很好说话。
“那怎么行,我还得保护你呢,同去同去。”太一瞬间不觉得累了,与江户吉原同样声名在外的游廓,怎能不去看看。
与志子狐疑地盯着太一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后者始终一副心无旁骛的姿态,点了点头道:“店里有备下的衣袴和羽织,你先换一身吧。”
太一屁颠屁颠去换衣服了,并于晚些时候,顺利完成了岛国三大游廓的打卡任务。
如果说吉原游廓更纯粹的话,岛原也好新町也罢,更像是后世的商业街,灯红酒绿的各色店铺都有,并非全是做皮肉生意的场所。而且这里多少会含蓄一点,像是“豪爽”的关东人喜欢的“笼中鸟”展销模式,在此地基本见不着。
喜连川家在此地的生意有些杂,涉及料亭、艺馆、宿屋、扬屋等各色买卖,甚至还有一间表演人形净琉璃的芝居小屋,太一好奇之下看了一场,与京都歌舞伎类似,都是些风花雪月的剧目,太一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写几出霹雳布袋戏的本子试试水。
京都人的生活远不如大阪豪奢、江户豪气,虽然食色之风也很盛,但千年古都到底是讲究那么点含蓄、追求些许情调,游女多以艺伎身份做遮掩,当然业务范围仍然是全套的,低级的夜莺在此地全无市场。
大阪商家众多、生活富庶,因而以美食闻名于岛内,京都古韵悠长,其间之人尤爱华服,往来者所着色彩斑斓,竟是显得比江户更加出色许多。贡献这些色彩的,也并非都是公卿武士,喜好风月的京都町人也在其中。
其实在江户中期时,幕府为了缓解政府财政压力,防止农业生产者利益被工商业进一步挤占,采取了较为极端的方式抑制工商业发展,严格要求四民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就有了所谓的奢侈禁止令,对一般人衣食住行做出了严格限制。
禁令涉及方方面面,其中有一条便是规定了平民衣服的颜色,只能是印染成本低的茶色和鼠色,通俗的将就是老鼠的灰色和茶汤的土色,其他颜色一盖不能穿。
禁令刚刚颁布的前几年,举国上下一片土灰,不过智慧的劳动人民很快找到了禁令的漏洞,因为他们发现老鼠和茶汤也是有很多种的。
于是,土色偏黄的媚茶出现了,灰色偏梅红的梅鼠出现了……类似的还有近似于乳白色的白梅鼠、近似于紫色的葡萄鼠、近似于浅绿的青瓷鼠……
后来随着几任爱玩乐的将军上台,曾经的禁令进一步松绑,人们但凡将其他颜色与灰、土两色混合,便声称是一种鼠色或茶色,以至于最终发展出了“四十八茶百鼠”局面。这些数字与天朝用法一样,并非是真的说四十八种或一百种,而是代表着无穷无尽。
这一色彩使用习惯,实际上也影响了后世的岛国,细心的人很容易发现,与天朝明亮的用色不同,岛国的绘画也好、服装设计也罢,色彩大多偏土灰一些,这也算是刻在骨子里的“艰苦朴素”使然了。
江户到底是将军膝下,町人们还要克制一些,衣着多是以略偏蓝灰的蓝鼠色为主,但京都这边就属于彻底放飞自我了,再加上公卿数量庞大,服饰形制更加华丽,因而此时很有一种置身于时尚之都的感觉。
晚饭是陪着与志子在岛原足利屋旗下的店中吃的,其间倒是有几位暂无恩客招待的太夫来此拜访,当然更多来此拜见的还是各店的老板,与志子按例将太一引荐给了众人,这也是来此的主要原因,算是让太一在足利屋各店老板和生意负责人前露个面,也为下月初计划组织的“干部大会”做些铺垫。
可能是还拿不准与志子和老夫人的想法,不知道如何对待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前老板嗣子,因而众人的态度比较谨慎,大多恭敬中带着些疏远。
文久二年九月底,足利屋在全国各地宿场的负责人陆续抵达了京都,并拜访了黑谷宅邸。
十月初,太一凭借与等持院良好的“生意”关系,以法事名义将寺院包下来了几日,作为足利屋大会的会址,并借用了内殿作为会场。等持院为临济宗道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立神像,借用内殿倒不会显得违和。
一早赶到等持院的京都各店老板们,感觉出了此次聚会气氛的不同,刚进入寺院大门,便能看到头戴印有“铜钱纹”阵笠、身穿蓝鼠色西洋制服的侍卫,这些穿着打扮明显异于武士的家伙,具是腰间插着短刀,身后背着造型奇怪的西洋火铳。
仔细看来,奇装异服的侍卫们构成复杂,有人深眉阔目毛发旺盛,容貌明显异于和民,他们侍立在寺内道路两侧,每隔十数步便有一人,散布于诺大的等持院中,让人不难估算出一个骇人的数字。
太一到京中已有两个月的时间,跟随与志子视察过不少店面,与各店老板多少照过面,因而大伙都知道这位小老板似乎有一支贴身护卫的浪士队。更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上次太一带着大队人马突袭六本木的轶闻,传的神乎其神,据说当时京都所司代松平宗秀出面拦截,慑于其势大选择了退让。当然也有传说松平宗秀与这位小老板关系比较近,将驻守二条城的番兵借给了这位使用。
不论传闻真假,这位被喜连川又次郎老板选中的江户幸运儿有些实力是肯定的,因而哪怕吉野叔侄出事后,各方面表现都很克制。
对太一最先表现出靠拢意思的,是岛原和六本木艺馆、酒屋老板们,这些店面接待天南地北的客人,听说过通商屋的大名,虽然对这个大家口中特别的商家只有些朦胧的概念,但已经足够这些店老板们高看太一一眼了。
进入等闲院的老板,每人会有一名武士负责全程带路,武士们都是生面孔,可以确定不是吉野七郎次手下的町奴组,每名武士除了上衣下袴的常规打扮,还都穿了蓝鼠色的小纹羽织,印的具是造型奇怪的“铜钱纹”。
在武士的引领下,店老板们先被带到了又次郎老板墓前默哀,然后才被带往等持寺的内殿等候,这种安排无疑在心理上给了各店老板很大压力。
哪怕来的最早的店面老板,进入内殿后也发现了场内做满了大半,百十号外地宿场的负责人已经先行在内殿等候了,他们的位置更靠近主位,似乎看出了亲疏之别。
对这种安排京都各店老板有些不服气,在他们看来这些吃白饭的家伙,都是靠足利屋内部接济才能勉强生存,现今确实坐在了自己这些人的前面。不过大家也猜想到了原由,最近大小姐似乎对京内部分店家的表现有所不满,可能是借机敲打一番。
京都各店老板都是久经商场的老油条了,千般的想法也得埋在心里,有活络的还会主动跟相熟的宿场负责人攀谈两句,看看能不能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老板们在自己的位置前做好,惊讶的发现原先给自己带路的武士并未离开,而是直接做到了自己身后,这就有些大手笔了。要知道足利屋在京中自营的店面有数十家,每一位都派手下武士全程陪同,这是手里有多少人才敢如此安排。
那些带路的武士盘腿坐在身后,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右手放在腿上,几乎每人都是这一个动速,直勾勾盯着身前的“客户”,这让各位老板无不感到后脖颈发凉,很快没了与人攀谈的心思,场间回归了寂静。
人很快到齐,侍卫们将大殿拉门关闭,有胆小的已经开始狂咽口水了。
不多时,众人等待的两个身影经由侧门进入内殿。众人对喜连川与志子是极其熟悉的,又次郎老板性子跳脱,又更专注于关东的生意,这位大小姐十几岁起便接收了足利屋的日常运营,至此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早先季子夫人为了给这位大小姐撑场面,还主动让一些老人退了下来,不过最近这批老人开始复出,回到一些重要的位置上,有人还曾一度猜测是不是季子夫人转而支持江户来的嗣子了。不过但见来太一、与志子两人并肩而入,彼此态度自然,倒不像是彼此有竞争的。
最近一个月,太一通过方方面面开始向足利屋内各店吹风,将吉野叔侄两人的死揽在了自己身上,毕竟两个重要人物不明不白死了,总要有些理由的,夺嫡竞争什么的倒是大家喜闻乐见、易于接受的说法。
足利屋现今没了又次郎老板这位主事人,留下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主事,要说凝聚力没有受的影响,谁也不会相信,需要一点外部的竞争压力。
在反复商议后,太一决定和与志子演个红白脸给大家看。太一表现出强势入主的姿态,与志子则是演好京都利益守护者角色,借着血缘和地域的认同优势,将大家再聚拢在自己周围,实现后又次郎老板时代的平稳过渡。
与志子最初是不同意这个方案的,她希望扮演心狠手辣的角色,以加快足利屋大伙对太一的认同感,直到后者慢慢能够接手足利屋。不过太一坚持认为自家老板的遗产还是与志子继承为宜,又搬出了大道理,即自己忙的事情比较多,还是希望与志子能够照看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云云,最终与志子接受了这个方案。
因而通商屋在京的陆战队、民兵队三四百人今日几乎全部出动,就是为了要秀一把肌肉,好好敲打一下京都各店,让大家以后老实一点。
与志子今日穿了件深紫底色蛛网纹路的打褂,视觉冲击力极强,极为镇得住场子,与之相比太一则是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色付纹羽织。
两人步入店中,出乎意料的是与志子快一步走到了主位坐定,太一在其身前侧位落座,这无疑让京都各店老板长出了一口气,足利屋还是京都人说了算的。
“太一老板诸位或多或少都见过了,但可能了解不多,开会前我先向大家通报一下。”与志子气势摆的很足,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太一老板为关东商家翘楚,上样钦定虾夷地开拓事务总顾问,其名下通商屋为幕府御用商,全权负责西洋通商贸易往来,并官督商办虾夷地开拓、判金改铸等事宜。”
“先代家主惜才收其为养子,赠名讳氏光,并于弥留之际,邀请太一老板为我足利屋的保护人和妾身的后见人,希望大家能够领会前代家主苦心,忠诚任事,继续为本家贡献力量。正式开会前,诸位有什么话可讲透,最近本家内部传出些杂音,这也不好,太一老板和妾身都是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致、精诚合作的。”
众人听与志子对太一的定义并非是“继承人”有些迟疑,而且太一明明要小与志子不少,却作为后者的监护人存在,这怎么看都有些别扭。此时又听与志子让大家发言,有些店老板便生了些其他的念想。
“小姐,吉野勘九郎也是喜连川家中老仆了,最近的猜测也好非议也罢,多是围绕于此,不若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也好平息舆论。”一位坐在最后一排的中年店老板语气戏虐道。
大伙闻听此言瞬间将视线聚到了主位处,却见太一并未开口,而是举了一下右臂。正在众人不明所以时,“咔嚓”一声从殿中传来,但见那中年老板的人头滚出老远,在其身后的武士面无表情地擦刀收刀,然后重新落座。
与志子温柔的声音此时传入众人耳中:“还有其他人要补充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会津上洛
文久二年底,幕府京都守护职、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携会津藩士两千余人上洛,将本阵设在了京都净土宗本山、位于城东北位置黑谷的金戒光明寺,并于次日谒见官家,算是正式开始履职。
太一等这位“姐夫大人”一切安顿妥当后,带着喜连川与志子、拎着些当地特产登门拜访。
由于算是家里人来,太一和与志子被直接引入了内室,便见光枝和松平容保的正室敏姬正在训练着将满一岁的小丫头爱子走路。
光枝对跟随自己弟弟前来拜访的漂亮女人满眼狐疑,待听闻眼前这位是又次郎老板的女儿时,一时间不胜唏嘘起来。又次郎老板早年与河西屋有过生意往来,再加上是自己弟弟的老板,光枝印象还是比较深得,想到早先那英俊儒雅的男人已经病逝,怎么能不让人深感世事无常。
与志子的态度则要恭谨一些,她第一次听说太一家里和亲藩大名还有姻亲关系时,着实吓了一跳,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加之拿不准光枝的性子,在场间一问一答稍显刻板。不过这位到底是在京都商圈摸爬滚打了一些日子的,对于如何与大人物打交道也算是信手拈来,不一会儿便摸准了光枝的脾气,把后者哄得相当欢喜,甚至一旁陪着的敏姬也对与志子表现出了善意。
替女眷们相互引荐后,太一便被松平容保单独喊道了隔壁小间,交流起了江户以及京都的形势。
“我还以为幕府方面不会同意您带家眷赴任呢。”太一笑着打趣道。
说到此话题,松平容保也是满脸无奈:“现今藩侯们都在躲事,我会津能够答应上洛就任,福井侯(松平庆永)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那么些条条框框的。不过我最初是反对光枝跟来的,毕竟京都这边局势复杂,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有刀兵之祸,家眷随行难免会让人分心。加上爱子实在是年幼,远行多有不便……”
“以光枝姐的性子,这京都也是风月地,肯定是不放心您一个人待这么久。”太一玩笑道。
松平容保狠狠瞪了太一一眼,板着脸道:“京都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早先在江户时还没什么感觉,来平安京这几个月可真是吓到了,市井往来之人,不论公家、武家还是平民百姓,无不谈论攘夷之事,诸藩轻格藩士、脱藩浪士秘密结社,叫嚣武力攘夷破约,并以‘天诛’为名滥杀异见者,目前奉行‘公武合体’的殿上公家深感压力,正在逐步边缘化。”
“端阳日时,我曾有幸与近卫关白同席,言语间能够感觉出,这位迫于各方压力已萌生退意,一旦这位也离开朝堂,朝廷的激进风向可就压不住了。”太一将这些日子来了解到的情况大体介绍了一下。
“无妨的,前月,官家遣敕使赴江户宣旨,表明了对朝廷内部激进风气的忧虑,并认为攘夷应以外交手段为主,最终实现改约的目的。前几日我赴宫中谒见,官家同样表达了此意思,认为武装驱逐外夷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其并不认可,总体同意了上样及四藩侯敲定的攘夷方略。”松平容保倒是信心满满道。
对于松平容保的乐观,太一持谨慎态度。要知道现今朝廷仍然保留了律令制时的运作机制,实际上朝廷和官家并不是完全划等号的,施政仍然以朝堂的殿上公卿完成,有时候朝庭所发出的声音并不一定是官家可以左右的。虽说官家现今对“攘夷”的理解与幕府已趋于一致,但很难说最终能否扭转朝堂公卿们激进的认知。
“朝堂上的事情会逐步好起来,狮子王院宫已被解除幽禁,获准参与议政,这位在‘公武合体’派中很有威望,也算巩固一下近卫关白方的力量。”松平容保进一步说道。
松平容保所提到的狮子王院宫,指的是曾经支持“一桥派”的朝彦亲王,这位出身于四大宫家之一、世袭亲王资格的伏见宫家,作为一桥庆喜的支持者,与近卫忠熙算是难兄难弟,同样在安政大狱中被处分。
相较于近卫忠熙在政见上的犹豫,这位算是旗帜鲜明的“公武合体派”,或者说是亲幕府派,其意志坚定而强势,在朝廷有一批坚定的支持者,幕府将这位搬出来,就是打算在朝廷内部与激进主张的公卿实力当面锣对面鼓地硬刚了。
“上样的意思,朝廷内部的问题,还是由朝廷内部解决,幕府直接插手,恐会酿成天下非议。”松平容保解释道。
太一对于这种想要浪又想要立牌坊的处事方式深为鄙视,武士嘛就该干脆一些,不过对于幕府现今的处境,太一也多少表示理解。
当下已经不是江户初年举国一心的时候了,外有西夷窥伺,内部诸藩大名心怀鬼胎,“天下”再也不是德川家的一言堂,征夷大将军行事也要顾及舆论风向。
“对了,还有一事好叫你提前知晓。”松平容保突然道,“你之前来信,让我关注浪人清河八郎的事情,此人确实潜回了江户,不过我没能如你希望的那样将其拿住。这位不知道怎么攀上了福井侯,向幕府上了一份建议书,获得了幕阁认可,准备特准赦免其罪罚。”
“不会是建议幕府组建浪士组吧?”太一无语道。
“你已经听说此事了?”松平容保有些奇怪,“现今武士脱藩风潮大盛,即使是江户周边也多有浪士甚至地痞聚集,严重影响了治安,在加之上样及诸藩侯上洛在即,安全问题显得尤为突出,清河八郎上了三策,即重申攘夷、大赦天下、招募浪士。”
清河八郎得提议从幕府角度看是合理的,进一步明确攘夷、赦免激进派人士有利于缓和矛盾,而招募浪士则可以把关东的不安定因素整合到官方平台上,大家都来给将军大人干临时工,也便没时间到街面上捣乱了,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此次浪士招募,幕府方面十分重视,将不看出身门第,只考核小兵法及个人理念,组成后将划归京都守护职名下由我统管,你有什么打算不妨先放放,待浪士组上洛后再决断。”松平容保的话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就是实打实的明示,告诉太一现今清河八郎正得用,有什么私人恩怨等着对方来京都再说,到时候是下黑手还是什么的都好办。
“清河八郎此人心气极高,鬼点子又多,此次恐是利用幕府吧。”太一提前给松平容保打个预防针。
“这种可能幕府的大人们已经想到了,实际上也是借用其在浪士中的威望来招募人手,浪士组组成后,其只担任顾问,负责人由幕臣们担任。”松平容保表示幕府也没有那么放心清河八郎。
太一点了点头,心道就是大家相互利用呗,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今日宫津侯(松平宗秀)与长冈侯(牧野忠恭)交接京都所司代职役,前者明日或后日便将启程赴江户任职。晚上长冈侯于祇园设宴为宫津侯送行,听闻你与宫津侯关系还不错,不若一起去吧。”松平容保邀请道。
“我找机会单独表示吧,你们这都是将军家宗亲,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太一眼珠一转补充道,“平安京这边的风月场与足利屋多少都有些业务往来,您可别做什么对不起光枝姐的事情,回头被喜连川与志子将事情捅到光枝姐和敏姬夫人那里就不美了。
松平容保满脸铁青,佯怒道:“你既然这么不放心便一起跟着吧,宫津侯特别提到了你,再推脱不去就有些做作了。”
“好吧,真是的,最讨厌和你们这些‘黄带子’‘红带子’吃饭了。”太一吐槽道
松平容保初到京都,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太一很知趣的先退了出去,约定赴宴时再来找自己后,自顾自到内室去逗弄外甥女了。与志子与光枝已经熟络了起来,此时也不知道因为后者说了什么,正满脸羞红回应着,这小儿女做派倒是让太一看了有些新奇。
不知道是因为舅甥亲,还是因为太一容貌酷似光枝的缘故,爱子小丫头很腻太一,直到松平容保让人来唤时,小丫头扒在太一怀里不出来,很是让光枝哄了一会儿,在一旁“失宠”的敏姬捏着小丫头脸直呼“小白眼狼”。
“与志姐,晚上我随义兄大人到祇园赴宴,你就在此陪着敏姬夫人和光枝姐用饭吧。我们这边有藩士队随行保护,我让山口一带人留下,饭后送你回去。”太一与与志子商量道。
自从上次的“干部大会”后,足利屋内部的反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仅有的也无外乎嘟囔太一这位嗣子过于强势,不重视足利屋的老伙计云云,不过太一对此并不在意,他认为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对于这种明显酸葡萄的心里,持无所谓的态度。而且将自己立作足利屋内部的一面靶子,有利于在这一时期增进大家的团结。
“你什么时候返回江户?”松平容保走在街道上,扭头问向太一。
这几日往来穿梭于京都,松平容保具是骑马,此时也是想抽空散散步,便带着一众护卫步行前往。金戒光明寺距离祇园很近,可能这也是为何牧野忠恭将宴席地点设在此处,而未选择更加靠近二条城的三本木的原因,后者可也是片京都有名的欢乐街,定在祇园便是明显照顾松平容保了。
“准备过了年节就离开的,”太一本是这么打算,江户那边的事情倒是不着急,不过美帝援建虾夷地的几座工厂最近应当开始试生产了,当然还有安德鲁·卡耐基牵头的钢厂,也捣鼓了一年多,来信上说已经开始稳定出钢了,太一很想去亲眼见识一下,不过既然松平容保这么问,很大可能是不希望太一这么快离开,“您这里是有其他安排吗?”
“嗯!这两日与宫津侯沟通,深感京中的激进浪士数量着实不小,现在他们依仗长州、土佐两藩的支持,以及殿上公卿们的煽动,越发不受约束。萨摩的队伍已经归藩,现今诸藩离心离德,上样上洛在即,万一长州、土佐会同激进浪士们犯上,单靠我会津一家有些吃力,总不能真的指望那所谓的浪士组。”松平容保边走边道。
很长一段时间,松平容保与太一就通商屋在虾夷地的一系列经营,都有些心领神会的意思,很多话并没有挑明过。太一此时听这话,松平容保竟然是想要借助通商屋的武装力量。
这种事情有些敏感,虽然太一不相信幕府的人都是瞎子,通商屋在虾夷地的小动作可能已经落入有些人的眼中,但那毕竟是天高皇帝远,在很多人看来那里算不算岛国领地都两说,对于太一的“瞎搞”多数时候是当奇闻轶事来讲的,不过一旦虾夷地的这支队伍投入到畿内,后续影响及议论如何就未可知了。
“我那点人不过是小打小闹自卫而已,怎么能当正式的兵士来用。”太一试探道。
“你带人突袭三本木的事情,宫津侯都跟我说了,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说得通的。”松平容保鄙视道,“你也别在这里试探了,我知道在虾夷地豢养私兵有些犯禁,但此次是诚心诚意邀你助我,如今大厦将倾,诸藩大名人人自保,咱们顶不起来的话,幕府存亡都在两可,哪还管那么多限制。”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没有一点私心在里面,太一是没想到松平容保真的把京都守护职这个位置当事业干了,此刻总不好泼冷水也让其随大流自保。
一直以来,太一对于介入历史事件十分谨慎,因为他模模糊糊有所觉悟,历史似乎是在不断自我修正的,他没有胜天半子的自信,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怎么听都有些玄幻,因而太一在做选择时,往往本能的在寻找更顺应历史发展方向的选项,此时要站在明知道极有可能失败的一方,是需要勇气的。
从光枝和阿元考虑,太一明白自己和高须兄弟俩捆绑得着实有些厉害,现今松平容保出言求助,自己很难回绝。不过此番对话,起码让太一知道,松平容保对局势的严重性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他之前是很担心松平容保被《御家训》蒙蔽了双眼,一门心思冲在第一线。
“五百人,不能再多了。”虽然虾夷地民兵队的规模这两年在不断扩大,但太一觉得还是得低调一些,少派些人来,能提供必要的防卫力量也便够了。真的出现战事,这些人足够掩护自己及松平容保一家撤到兵库港,然后乘船回江户或者虾夷地。
“嘶!”松平容保闻言驻足不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太一,显然被对方给的这个数字惊到了。按照早年间万石五百人的养兵极限标准,通商屋这已经是有小藩侯的实力了,而且现今各藩武备废弛,为了节省开支,万石左右的小藩,藩士只有数十人的不在少数。
松平容保还想到一节,既然给出了五百的数字,按照他了解太一的尿性,手中必然还留有后手,虽然不知道通商屋私兵的战力如何,但仅拥兵规模来说,已经不容小觑了。
太一看到松平容保的表现,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强调低调,但……TMD这次还是给多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又见故人
新任京都所司代、长冈藩藩主牧野忠恭,在宴请安排上比较上心,可能是考虑到参宴人员非富即贵,真的请一群游女作陪难免有些不雅,特地挑选了一位京都现今风评较好的艺伎暖场,倒是再无其他人相陪。
说来有些巧,这位艺名为几松的艺伎小姐姐,正是属于足利屋前一段时间买下的那间三本木的艺馆,与志子闲聊时提到过,十分看好这位新人未来的发展。
可能是第一次在宴上同时服务三位藩侯,面对的又都是京都实权人物,小姐姐在表演时多少有些紧张,弄得席间略显冷场。牧野忠恭见状在一旁直皱眉,拿不准自己是被推荐人骗了,这位新晋艺伎本身水平不高,还是对方单纯不给自己这个东国藩侯面子。
牧野忠恭脸越来越黑,在几松不小心打翻酒盏后,终于要发作起来,好在太一察觉得早,率先出言喝骂道:“怎么回事!足利屋这么重视培养你,还犯这种低级错误,虽然在座几位确实不如你老板我英俊,但也不可如此漫不经心,得亏几位大人好脾气,是我请客的话早就动手了。”
松平容保:……
松平宗秀:……
牧野忠恭见状却是主动替小姐姐解围道:“太一老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牧野备前守大人如果来日得空,足利屋在岛原是有几家不错的店面的,到时可同行体验一番,当然到时候就不带着义兄大人了。”太一笑着搭话道。
松平容保:……
被太一插科打诨一番,席间的关注点便由眼前的艺伎小姐姐,转移到了因大量武士滞留京都,而更加红火的岛原生意,最终话题又很自然的转向了对京都时局的评判,刚刚的小插曲很自然的翻页过去。
“没想到还挺怜香惜玉的嘛?”松平容保抽空打趣道。
“这种事总不好让您出面,再传出什么绯闻,平白让光枝姐烦心。”太一反唇相讥一句,又稍作解释道,“毕竟是足利屋的人,总不好见闹得不可收拾。”
“现今方才觉得,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真的很多啊,有没有利用一下的价值。”
“已经在安排了,各店里的仆役每日会将各自所听到的只言片语汇总起来,交由黑谷宅邸那边分析,有价值的话我找人递到您那里去。”太一表示刺探消息什么的,自己已经在做了。
“我突然觉得,你这脑袋里,对这些阴暗面的操作都熟悉的很啊。”松平容保诧异道。
“还不是因为摊上您这么位不让人省心的义兄大人,我不努力一点怎么行。您看您这侧室夫人娶得多划算,配套的可是岛国数一数二商家的全方位服务,上样都没有如此待遇。”太一说得自己都开始骄傲了。
松平容保本还想夸赞太一几句,见他此刻的做派,瞬间又不想说话了,扭头便加入了松平宗秀、牧野忠恭两人的聊天小组。
松平容保和牧野忠恭初到京都这些日子,一直忙得脚不离地,为了能早回去休息,今日的宴席进行得也便尤其快,四人饭后又谈论了些幕府方面的话题,便早早结束了宴席。
华灯初上,祇园街道上的往来行人仍络绎不绝。太一随着三位藩侯自店中出来,便觉得有不友好的视线在打量自己一行。要是以前,太一对于危险预知什么的绝对嗤之以鼻,但有时候直觉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清楚,在亲身经历了几次袭击后,太一似乎对所谓的杀气也敏感了一些。
佯装作聆听三个藩侯道别,太一眼珠乱转,在人群中搜索着,刹那间与那道不友好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之下,太一愣住了。
隐在街角店铺间打量自己一行的,竟然是彦治郎。后者捕捉到太一的视线,明显也愣了一下,迅速将身影隐没于人群。
此时在这里看到彦治郎,联想到他参与的工作,太一有些恼了,这九成是冲着松平容保和牧野忠恭两个大佬来的。特别是前者,从接受京都守护职这个职役,成为王城的守护者后,便已经站在了无数尊攘派武士的对立面。
虽然太一自认为与彦治郎有些故交,但这位可能是奔着让自家姐姐当寡妇的节奏来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以忍婶婶也忍不了了!
太一虽然在席间稍饮了些酒,但脑子倒还算清醒,摸了摸怀中的雷明顿转轮枪,准备去教训彦治郎的底气似乎更足了。
“义兄大人,您先回光明寺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宅邸就好了。”太一点了点松平容保的肩膀,打断了后者与松平宗秀的叙话。
“都这个时间了,街面上别再不安全,要不我安排几个人送你。”松平容保问道。
“我和义兄大人您不一样,还是单身狗,所以过夜生活什么的很正常啊,您就别操心了,私人空间懂不懂。”太一还故意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松平容保虽然不太明白“单身”和“狗”有什么关系,但太一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get到了,本打算出言劝止,但又觉得自己管得过于多了,现今世风民情便是如此,藩士们尚且流连花街,更不要说太一是个身份自由、无家无室的商人了。
见松平容保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知道了,太一转身向彦治郎隐没的方向追去。
彦治郎与太一对望后,本以为躲在一边等太一离开便没事了,不多时发现后者竟然是追了过来,暗骂一声抽身后撤,开始在人群中躲闪。
几碗酒下肚,又有雷明顿大神庇佑,太一现今信心满满,在后面紧追不舍。当然,今夜敢这么虎的主要原因,还是基于早先山口一追捕这位时的遭遇。对方明明实力碾压,却并未下重手,明显是念旧情的,太一觉得自己有机会劝劝对方及时收手。
两人你追我赶,最初还都刻意低调些,慢慢地变成了大步奔跑,引来沿街游人侧目。
追逐持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彦治郎才在一片宿屋区停住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对某人的执着有些无语。
“哒哒哒……嘡!”一个令彦治郎崩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太一掐着腰从一排店铺间现身,径直走到彦治郎身前,用十分欠扁的语气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彦治郎先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智商还去当志士,你沿着这条路线反复绕了六圈,都不知道换条路跑。告诉你,我追到第四圈半时便发现了。”
闻到太一嘴中的酒气,彦治郎眉头皱起,似乎觉得太一口气难闻,迅速后撤几步拉开距离,然后右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抽了出来,随意摆了个姿势,嘴角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太一能够确定,那笑容确实满满溢出的都是戏谑的味道,顿时觉得自尊心有些受伤,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滚!”在多年不见后,彦治郎今夜口中突出的第一个字便有些直接,虽然嘴角依然上挑着,但沙哑的嗓音陌生而又显得不友好。
“不要以为打败了阿一就自信心爆棚了,他那样的我一般能打十个的!”太一嘴上说着话,手上腿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主动上前虚晃一招想要近身。
山口一说的有句话没错,这些年大家都在长个子,唯独彦治郎仍是当年的水平,现今不过达到太一肩膀高一点的位置,这还要算上他那一头乱发扎起了个高高的发束。
太一到底不是真的喝醉了,对自己的剑道水平有着清醒的认识,既然山口一当时都被对方戏耍,自己送上去更加不是盘菜了。那唯一能够制胜的办法,就是利用身形上优势,贴近了制住对方。
不过太一显然低估了对方的灵活,还不待栖到身前,彦治郎手中的长刀却是抢先突刺而来,刀刃紧贴着太一锁骨方向而过,随即迅速后拉,跟随持刀者的身形向侧后旋转,瞬间又来到太一身后,在背部留下一道细长的斩痕。
太一只觉得眼前一花,目标便消失了,随后便感到后背清凉。彦治郎竟是在一瞬间将他三件布衣切割开来,而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衣服破口处的皮肤未伤到一分一毫,这控制刀的技艺已堪称出神入化了。
同时被割裂的还有左肩处的衣服,太一索性将羽织从身上撤下来,然后左手动作娴熟地掏出转轮枪。
“你给我老实一点!秀技是吧?在这个距离上,我能用子弹在你身上刻个梅花图案,信不信?”由于刚才彦治郎展现出地技艺过于唬人,太一虽然此时说着威胁的话,但声音中仍止不住在打颤,酒倒是被完全吓醒了。
彦治郎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满眼中透着两个字“不信”,然后收刀入鞘。当太一以为彦治郎服软时,却见对方右脚前踏,躬身呈居合式,经是要用拔刀术。
“是不是这么狠啊,我就是比阿一话多一点,不至于下杀手吧……”
太一便觉得有些崩溃,这也太不讲理了,人家奥特曼开工时,起码打够三分钟再放大招的,这才一个回合就放大是几个意思啊。
还不待出言喝止,便觉刀光一闪、火星四溅,太一手中握着的转轮枪传来巨大的撞击。
随着咔嚓的声音传来,太一傻眼了,雷明顿转轮枪长长的枪管此时就剩了小半截。
彦治郎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太一所拿的手铳竟然如此坚硬,刚刚一击硬生生将自己的长刀崩断了。
“十五美元呢,我可给你记上了!”太一率先回过神来,将转轮枪的残骸随手一丢,趁着彦治郎愣神的功夫,怪叫着冲了过去,用胳膊锁住对方的双臂,随后便是一记背后抱摔。
然后……太一的头先着地,一股血水瞬间滋了出来……他仍然是过高的估计了彦治郎的身高……
这一摔,太一觉得自己有些脑震荡,仍本能地抱着彦治郎不撒手,他知道一旦让后者脱身,自己在抓住他就难了。
太一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开始感到了头上的疼痛,以及手上的柔软触感……太一以为是自己撞出了幻觉,再次用手捏了捏以作确认。
“你再不松手,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清脆的女声从怀中的“彦治郎”口中传来。
太一本能地又抓了两下,然后猛地松开怀抱,退出去老远,张大嘴巴瞪着眼前的“彦治郎”。
“哎?阿……凛小姐?”太一捂着脑袋试探道。
“被你发现了啊,不玩了走了,真扫兴!”眼前的“彦治郎”……不,小森凛满脸遗憾状。
“等等,你别想混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在冒充彦治郎先生!只是今晚,还是一直都是你在假扮?”见对方想抽身,太一上前拦住去路。
今夜这事也算奇葩了,自己的老熟人竟然突然成了个在大街上玩变装的变态……嗯……太一觉得这个表述似乎不大对劲。
阿凛和彦治郎算是龙凤胎里相貌极其酷似的了,不过到底是异卵双生,并非真的到了难以分辨的地步,不过阿凛刻意涂黑了皮肤、弄乱了头发,加之数年不见,太一和山口一具是未能第一时间发现端倪,本能的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彦治郎。
阿凛一脸搞事情的模样,三两步靠到了太一身前。透过已经厮打得有些松弛的衣领,可以难倒其内里很仔细地裹着绷带,但微微凸起的曲线并未完全被封印住,太一不自然地回忆起了刚刚地手感,瞬间觉得头上地伤口出血流量更大了。
“啊!有山鲸上树了!”阿凛突然指着太一身后惊讶道。
“拜托,你起码找个像样的借口啊!”太一嘴上嘟囔着,脖子还是本能地转向了身后,然后便觉得后颈一疼,整个世界黑了过去……
第二天,太一是在稻草堆中醒来了,脑袋被人用布条包了个蝴蝶结,头上隐隐传来地疼痛感,刺激着他快速回想起“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从稻草堆里爬出来,太一心道阿凛起码知道把自己埋到稻草里,并给自己止了血,不然以现今夜里的温度,估计他昨夜就能再次回地府排队等着二次穿越了。
又觉得腰间有些轻,赫然发现自己的“小狐丸”竟然被阿凛小姐姐顺走了。
一晚上陪了夫人又折兵,但起码调查有了新的进展,太一就不信依靠足利屋的在京都的势力,还能挖不出阿凛这家伙来。
捂着脑袋一路回到宅邸,宅中的仆役听到敲门声出来查看,见识太一站在门外,又默默地将门关上。
太一有些懵逼,还在消化这一切时,满脸挂笑的喜连川与志子从门中走了出来。
“太一,你昨夜可是夜不归宿呦!”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事态升级
“话说,您这伤是怎么弄的?”山口一拿着刮刀给太一剃了个月代,恰好能把头顶的伤口露出来敷药。
顶着久违的“前途光明”发型,太一照了照镜子,表示还好自己颜值足够,形象没有受到严重影响。
“我要告诉你是因晚上去找太夫小姐姐幽会,战事太过激烈震塌了房梁才伤到的头,你信吗?”太一对着镜子检查着伤口,随口说道。
“您都伤成这样了,就稍微正经一点吧。”山口一正在药箱中翻找药瓶,闻听此言还回来一个白眼。
“那我告诉你,是因为晚上在祇园时发现,咱们在京都见到的彦治郎,可能一直都是阿凛小姐女扮男装假扮的,由于被戳破了真相,她恼羞成怒袭击我造成的伤口,你信吗?”
山口一愣了一下,沉默许久道:“哪家的太夫,有没有和你一起受伤?”
太一:……
“也就是说,之前在京都活动的都是阿凛小姐啊,至少咱们遇到的是她对吧。我还在想彦治郎先生剑术水平,怎么可能提升这么快,竟然能与我拉开这么大的距离,明明我也有每天坚持练剑的!”山口一又找回了些许信心。
“话说你被一个女人吊打,不是更加丢人吗?”太一浇冷水道,山口一瞬间又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阿凛小姐和彦治郎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参与尊攘活动了,我不是听说熊本藩在此事上并不热心吗?”山口一边替太一包扎边说道,随着年龄增长,曾经的剑道少年也开始关心时政了。
熊本藩又被称作肥后藩,虽然名字里也带一个肥字,且也是西南雄藩,但与所谓倒幕四强之一的肥前藩站位完全不同。熊本藩内开国思想盛行,甚至还出了个能同佐久间象山相提并论的开国理论大家横井小楠。在后世,一直到第二次长州征伐战,熊本藩也都站在了抵抗长州的第一线,奈何后来幕府太不给力,熊本藩弃暗投明归顺了萨长联军。
“除了长州这种耿直的,敢旗帜鲜明叫嚣尊攘、天诛的藩又有几个,哪怕土佐那边也只是放任下面人胡来而不表态。再说有没有藩内支持,并不妨碍旗下藩士参与暴力活动嘛,你看现今平安京闹事的也不都是长州的人啊。”太一觉得,诸藩实际上已经按压不住自家武士了,因而也没法简单通过藩厅的态度,来直接判断藩士们的阵营。
“再说,时代大潮滚滚而来,想要出人头地靠什么?当然是名望!不然你以为清河八郎那样的出身的,为什么还能得到幕府不计前嫌启用,还不是因为他有了名望。下克上搏出头,多少人打着这个主意呢,又有几个是真的因为讨厌夷人,保不齐那姐弟俩也是这样考虑的。”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彦治郎先生也总是不服输的性子,但感觉他和阿凛小姐都是心地纯净的好人,总觉得不应与天诛、攘夷、刺客这些词沾边。”自十二三岁起,山口一便跟在太一身边,个人经历的沉浮实际上并不多,因而多少还留着些少年人的心性认知。
“已经安排给足利屋的大伙去打听了,她两人既然参与尊攘活动,就不可能躲起来不见人,总会再被咱们‘抓住’的,到时候再问清楚就好了。”太一按了按头上包扎的绷带,有些怀念后世的医用胶布,现今一点小伤也得包的和粽子一样。
“光明寺那边传话,说刑部卿大人(德川庆喜)下午可能就要抵达三条大桥,驻地暂定为东本愿寺,会津中将大人询问您是否要一同前去拜访。”山口一帮着将多余的绷带修建好,退到一边请示道。
太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我这样去别再吓着刑部卿他老人家。这位因为早年反对彦根侯(井伊直弼)的行动,在尊攘浪士和殿上公卿中还是有些人望的,听说这次还有水户藩的人陪同,希望他来了以后,京中的形势能有所好转吧。”
太一的愿望是美好的,但事实证明,哪怕作为早年间锁国派的旗帜人物,又继承了水府老公德川齐昭的政治遗产,但“志士”们看到的仅是德川庆喜现在的身份为将军后见职,代表的是幕府利益,因而对峙起来一点也不会客气,后来事实证明,初来乍到的德川庆喜显然没想到这一节。
文久三年一月下旬,松平容保神神秘秘地召太一到光明寺议事。与以往不同,此次略过了家属互动环节,太一直接被带到了作为临时书房的偏厅,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也在座等候。
太一刚刚坐定,还不待仆从上茶,松平容保便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太一本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些好奇的拉开盖子,但见一颗人头躺在里面,顺着木匣的开口处,剧烈的腥臭味瞬间弥漫在房间里。
“哪来的?”太一瞥了一眼便马上将木匣盖上,有些无语道。
“从刑部卿那里领回来的。”松平容保满脸严肃。
“那……这人是怎么得罪刑部卿大人了?”太一心道德川庆喜是什么爱好,杀个人还向自己的小弟们展示一下。
“并非如此,”一旁的西乡赖母见“国舅爷”领会错了意思,出言解释道,“此人是某位‘一桥派’公卿的家臣,昨日人头被人从东本愿寺的围墙外扔到了寺中。”
这种威胁手段实际上在京都不算新鲜,但德川庆喜刚来就收到这么一份问候,着实有些晦气。
“前一段时间,我不是听说刑部卿大人为了安抚京都浪士,破例接见了几个颇有名气的浪士代表吗?”太一疑惑道。
松平容保此时再次开口:“对于接见京中浪士这事情,我和长冈侯两人最初是反对的,西国浪士与关东那边的不同,缺少约束惯了,对一桥藩、水户藩也没有多少认同感,实际上很难争取他们的理解,沟通不好反而结怨。不过刑部卿对京中乱象十分不满,仍然决定一试,希望让这些人消停一下。”
“会见时,对方当面提出要刑部卿确定攘夷之期,这种事情哪能说得准,也不怕你知道,上样此次入朝谒见官家,幕府内部都没有能对攘夷日程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刑部卿只得推脱说,等上样御驾入朝再行答复,这群浪士却以为刑部卿推诿搪塞,闹得不欢而散,当夜便在住宿的寺中发现了这颗人头。”
“今日,不少殿上公卿又去东本愿寺堵刑部卿,为得仍然是攘夷日程安排一事,被聒噪烦了,刑部卿索性闭门不出,将这个交到了我这里,让我追查凶犯。”松平容保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木匣。
在现今的京都,凶杀案可不好查,这里又没有监控又没有定位,如果再凑巧街面上没遇到目击者,对于外来人口流动这么大的城市,除非抓到现行犯外,破案实际上只能依靠玄学了。而考虑到畿内百姓尊攘热情高,不少人视杀人的“志士”们为英雄,即使有目击证人,出来指认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这是想让我通过足利屋的渠道找找线索是吧。”太一见松平容保点头,便继续说道,“确实,按照那帮志士们的尿性,威胁将军后见人这么威风的事,干了之后肯定要相互吹嘘的,我这边请足利屋尽量去打听,咱们一块儿祈祷动手的不是个闷葫芦就好。”
“甚好!”松平容保说道。
“那么还有其他线索吗,比如说尸体在哪里发现的?”太一想了想问道。
“没有尸体,一直就没有发现尸体。长冈侯调用东町奉行所的人手,已经从此人住宅开始查起了,这个你不用管,你这里负责市井消息搜集即可。”松平容保又道,“对了,我看着平安京这边越发不牢靠了,上次让你组织的人手怎么样了。”
“最近差不多就能凑够了。”
太一所说的“凑”是真的凑,他最初是打算从虾夷地的民兵队中抽调500人来,后来想起足利屋各地宿场的人手一直没有用起来,上次开了大会后便各回各家没什么任务。现今,参觐交代制度已经形同虚设,再在宿场维持大量人力便没有必要了,因而太一正在联络各地抽调人手,刨除确实需要留在宿场保障传驿通信的,不出意外还能够凑出支三百人的队伍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练兵整合,太一决定将其命名为义士队。
剩下的空额,从身边的随行民兵队人员抽调一百,再从虾夷地留守的民兵队中抽调一百,轻轻松松完成指标。当然面向松平容保,还是主要强调困难,上次一口气报出五百的数字,太一已经有些后悔了,毕竟斯巴达也才三百勇士。
太一带着任务返回黑谷宅邸,与喜连川与志子重新商议了一番信息收集的重点,将自家姐夫交办的任务加了进去,希望各处店面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令太一意外的是,最先传来的线索,并非来自于足利屋的各店面,立功的是前殿上公卿、现出家僧侣岩仓具视。这位几乎是哭丧着脸找到了黑谷宅邸这边,给表侄女、表侄子展示了一下他自己最近刚收到的赠品。
与志子先一步打开了岩仓具视带来的布包袱,然后尖叫一声扑入太一怀中,因为布包中裹着的是一只有些腐烂的断手。
太一本能地拍了拍与志子的后背安抚两下,后来觉得不对味,这位大姐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起码跟自己一起经历的都不少于两三起了,哪次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
太一又拍了两下,见与志子仍将脸埋在自己胸口,催促道:“与志姐,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这样装有损你的原人设啊。”
与志子起身狠狠瞪了太一几眼,转身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含笑向岩仓具视告罪道:“刚才手上染了血污,妾身去清晰一下,叔父大人您和太一聊。”
“自便!自便!”岩仓具视应了两句又看向太一,有些担心道,“不是说出家就不会被盯上吗,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但这可比上次投血书严重的多。”
见岩仓具视被这残肢刺激的有些心神不宁,太一赶紧安抚几句,并将德川庆喜最近的遭遇与这位说了,说明并非是专门针对岩仓具视,仍然以威胁为主。同时,太一表示岩仓具视如果确实害怕,可以搬到自己的六波罗宅邸去,那边住着不少陆战队的武士和民兵,几乎不可能有暴徒为了他这个被免职的前公卿去犯险。
忽悠走了岩仓具视,太一觉得事情肯定没完。果然,尸骸陆续被抛入一众亲幕府公卿的家中,这已经不大像是“志士”了,很有变态杀人狂的既视感。
而随着尸骸的不断出现,这件事终于在市井间发酵了起来,为了防止产生效仿效应,东西町奉行所加大了夜间巡逻力度,害怕此事酝酿为风潮一发不可收拾。
模仿者一时没有出现,但喝了酒之后吹牛的倒是抓了不少,足利屋各店搜集来的消息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酒后乱言,但信息太多太一没心情筛查了,都一股脑丢给了光明寺那边。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此事的发酵,让京都藩士、浪士们的“热血”被点着了。二月下旬,长州藩藩士久坂通武(玄瑞)等直入关白近卫忠熙宅邸,要求朝廷订立攘夷之期,久坂通武甚至表示如果关白大人不答应,自己就当场切腹。
近卫忠熙听说过有浪士用自杀来讹钱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成了政治讹诈。这位到底是老江湖了,充分肯定了久坂通武等人为国为民的觉悟,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考虑其建议,这样才把这几位大爷哄走。
然后第二天,近卫忠熙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向官家辞任了关白之职,彻底不陪着玩了。朝廷少壮派公卿借此机会,推举了同为太政官、倾向于激进主张的鹰司辅熙接任关白,朝廷内部的公武合体派有进一步边缘化迹象。
为平衡朝廷严重的阵营失衡问题,在幕府举荐下,官家敕令已去岁便开始参与政务的狮子王院宫朝彦亲王还俗,新赐宫号为中川宫,正式参加朝议,算是暂时止住了公武合体派的颓势。
朝堂之上还算有来有往,市井之间则完全成了激进派的乐土,各种“新点子”层出不穷。同样是二月下旬,有十数浪士闯入等持院,砍下了室町幕府初代征夷大将军将军足利尊氏等塑像的脑袋,并排陈列在三条大桥附近河滩上展示,京都全城哗然,形势瞬时转为肃杀。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事件处理
作为镰仓幕府的终结者,或者说北条家所摄政下镰仓幕府的终结者,同时作为室町幕府二百年基业的开创者,长期以来足利尊氏在岛内的争议比较大,这也是此次事件变得尤其敏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遥望十四世纪,岛国镰仓末年,将军家外戚、镰仓幕府执权北条家失道,引发民怨,时任官家尊治(后醍醐帝)举旗“造反”,在岛内点燃了武装倒幕运动的大火。是不是感觉这剧情哪里有些不对?
镰仓幕府百年统治,在外戚北条氏操控下失禁民心,后醍醐帝在京都周边着实聚集起了不少支持者,与幕府反复展开拉锯战,战事很快陷入僵局。
后来,镰仓幕府执权北条高时恼怒于后醍醐帝这个不死小强,派遣大将足利高氏领数千人的“大军”前去镇压,但由于北条家跋扈,足利高氏实际上早对幕府有了怨言,在抵达京都后突然易帜,加入了后醍醐帝阵营,并号召关东豪族共同起兵倒幕,这也直接导致了下野豪强新田义真起兵攻陷镰仓,一举灭亡了镰仓幕府。
后醍醐帝见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轰然崩塌,一下子就飘了起来,发出来“王政复古”的大令,准备复活律令制,重新构建以官家和朝廷为中心的国家治理体系。是不是感觉这剧情哪里又有些不对?
后醍醐帝感念足利高氏义举,将自己名讳中的“尊”字下赐,让后者改名为尊氏,由此两人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不过后醍醐帝的改革,极大地削弱了武家的既得利益,且公家集团故态复萌,妄想回到平安时代模式,对武家大肆欺压,导致了足利尊氏等人的不满,于是曾经的“屠龙少年”振臂一呼,起兵讨伐起了后醍醐帝。
在击溃了支持朝廷的新田义真、楠木正成等人后,足利尊氏攻入京都,废了后醍醐帝,改立新帝也即光明帝,随后正式获封征夷大将军,于京都室町建馆开幕,开创了室町幕府时代。
当时,可谓千年来官家距离实权最近的一次,后醍醐帝自然不甘心就此认输,在一帮拥护者护送下,带着草雉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等所谓“三神器”,南遁大和另立政权,继续组织对抗室町幕府和光明帝,一南一北两位官家并存于世,岛国自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到室町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南朝油尽灯枯终于撑不住了,南帝宣布退位并奉还了“三神器”给北朝,使得岛内在法理上重归一统。
总的来说,足利尊氏终结了腐朽的镰仓幕府,建立和巩固了长期稳定的武家政权,是有贡献的。但到了江户时期,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水户学派成为主流,足利尊氏也便成了千年来欺君犯上的逆贼典型,被称作岛国三大恶人之一……嗯,另两位更奇葩,分别是奈良时代魅惑女帝传位给自己的妖僧道镜,以及平安时代叛乱并自立为帝的平将门。
其实,对于足利尊氏的“抹黑”,也被江户开幕以来官方所默认。一方面,是因为在法理上,德川家终结了室町末期乱局,要通过否定前朝来体现自家的正义性,因而默认了舆论上对室町幕府创始人的贬低。
另一方面,则是基于比较尴尬的理由,“老乌龟”德川家康当年为了抬高自己,体现自家是清河源氏嫡脉,以便于名正言顺开幕,指认了足利尊氏的对手、保皇派大将新田义真为祖宗……
按理说浪士们羞辱的是足利尊氏,且仅是拿他的塑像说事,又没有真的刨坟掘墓,幕府的大伙不至于有太大反应。顶多基于对先代“武家栋梁”不敬,申饬一番便可以了。
但镰仓末期这个节点上发生的事太过特殊,与当下之时事有诸多对应,这样来理解的话,事情就异常敏感了。
傻子都知道,浪士们费这么大功夫,肯定不是真的为了针对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足利尊氏,而是有威胁现今将军的意思:你看,足利尊氏忤逆官家,我们把他人头砍了,你德川家茂要是敢忤逆官家,我们也要把你的头砍掉。
如果这样解读,此事的性质就变了,前期尊攘志士们再乱来,也从来没有人真明目张胆把矛头指向幕府将军。特别是在将军德川家茂即将上洛的档口,做出这种姿态,甚至可以被解读为谋反了。
发生了此事后,根本不用仍在闭门谢客的德川庆喜有什么指示,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牧野忠恭两位大佬,已经开始研究部署搜捕涉事浪士。
消息传到黑谷宅邸后,喜连川家直接炸锅了,虽然跟足利尊氏没什么真感情,但这是喜连川家认的家祖,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敲打幕府,有本事去日光东照寺砍东照神君的像去,靠整治别人家祖宗指桑骂槐叫什么事儿。
“决不可就此善罢甘休,本家虽早已脱藩,不再属于下野喜连川家,而成了市井商家,但仍作为足利家遗脉为京都各方所认可,先祖蒙受欺辱,决不能轻饶了这些人。”季子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显得十分激动,甚至眼中似有泪意,足利屋前后几代人从事灰色地带的营生,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恢复祖上荣光吗,现今有人如此作践自家祖先,老夫人想到先后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一时间情绪竟有些绷不住了。
喜连川与志子赶紧凑到季子夫人身前小心说着安慰话,太一也赶紧道:“与志姐和我已经分别通知京都各店及所属人员,通商屋这边的队伍也会全力配合,专心调查收集此事的消息。一旦查名确切名单,我会亲自带人给予惩戒。”
“好,此事就交托给你了,世道多艰难,家门又徒遭侮辱,你和与志更要团结一心。”季子夫人又叮嘱道,太一、与志子两人乖宝宝一样不停点头。
从季子老夫人屋里出来,与志子有些为难道:“你哄祖母大人到是不打紧,咱们上次找个分尸的杀手都如此困难,这次涉及据说有十数人之多,如何找得到。”
“这次反而好找,”太一笑了,“之前的杀人事件与此次不同,那是命案,死者又是高位公家的家臣,绝对属于死罪。这次不过是带有表演卖弄的性质,即便幕府严惩,很大概率也不可能处极刑,却是个在世人面前极其露脸的事情,弄不好名利双收。你看着吧,根本不用咱们去查,我那义兄大人只要一喊抓人,这群人便会主动出来承认,以收获声望。”
“所以咱们现今最紧迫的工作,是带着钱去等持院,先给咱们的那群祖宗再塑金身。”太一指了指寺院的方向,“要不是因为太过麻烦,我都打算让虾夷地的钢厂给浇筑几尊钢人像,下次再有敢这么干的,直接砍卷他们的刀刃。”
“那涉事的浪士你打算如何处理,你也说了幕府很大可能不会严惩。”与志子好奇道。
“女人安心扫屋就好了,这纷纷乱乱的天下事,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就行了。”太一故意留了个悬念。
与志子初听此言微微一怔,樱唇轻启又很快合上,双颊略有些飞红,含笑看着太一,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如太一所料,在松平容保宣布要全城搜捕一干涉事人等后后,十数个浪士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金戒光明寺,排着队让会津藩兵将自己一干人等扣押了起来,这一点不像是被捕,反而有些表彰大会的意思。
人抓到了,松平容保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事情刚刚发生时,松平容保等人作为江户幕府拥护者、德川家宗亲,无疑是暴跳如雷的,但待到抓住这些人下狱,如何处理这些人,大家又开始犯难了起来。
从其险恶之用心来说,断其一众人等切腹是说得过去的,当然那是在幕府和将军权威、声望还在的情况下,现今因为这群人“破坏公物”就都砍了,很是难以服众,闹不好京都的一群浪士们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就有点得不偿失了。但要这么放了,又不好下台阶,朝令夕改幕府威严何在?甚至德川庆喜也没什么很好办法,事情便这么僵持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长州侯世子毛利定广到金戒光明寺拜访了松平容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之前闹事的浪士们求情。
这又秀得一手好算计,出面说几句话,便能博得尊攘“志士”的好感,不论成功与否,这威望值就加上去了。
即使知道对方的打算,松平容保在反复权衡后,仍然同意了,在训诫之后释放了一干武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捂在手中杀又不能杀,如鲠在喉甚是难受,外界舆论压力不断增大,松平容保有些撑不住了,借着长州藩递过来的梯子,权当给毛利定广一个面子,会津藩从善如流放了一众浪士。
此事在公事范畴上告一段落,但在私事范畴上则刚刚开始。在众浪士被释放之前,一份详细的名单已经到了太一手中。随后没多久,市面上开始流传起了一份悬赏名单,之前冲击等持院的十数名浪士名字赫然在列,每颗人头标价一百两。
这悬赏绝对当得起天价了,最初可能是出于怀疑,市场反应十分平淡。但到底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三个当地町奴拿着一颗人头,到悬赏令上所说的六波罗宅邸真的换取到了一百两后,各方街面上势力甚至是部分浪人群体开始躁动了。
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我还以为你是准备自己带人去把肇事者砍了呢。”
眼看肇事者惨死过半,与志子请太一到三本木哈皮……好吧,太一承认与志子没有那么好,只不过是来这边对账顺便吃个饭,说起了太一处理肇事者的方式。
“咱们自己带人去暗杀确实最省事,但喜连川家真的就小心眼到,必须要这群人死的地步吗?这些家伙邀名逐利而已,不不至于此下场。主要的问题是他们在明面上削了咱们的面子,京都其他商家甚至有关势力怎么看我们,咱们自诩为足利氏遗脉,平时在商场上威风八面、力压群雄,遇到些浪人挑衅就不敢作声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太一边吃饭边出言解释。
“反正都是要挽回颜面来止损,那就不如索性做的声势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会全力报复,让他们以后有类似行事,先好好掂量掂量咱们的分量和他自己的分量。我曾与阿一开玩笑说,能用钱解决的尽量用钱,悬赏无疑最抓眼球,效果也最好,自己省心省力,还能分化浪士们让他们狗咬狗,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果然家里有了男人就是让人安心啊!”与志子突然看着太一夸赞道。
“不要停,夸赞得还不够!”太一顺势逗趣道。
“那你自己在这陶醉吧,我吃好了,先去核算另外几家店,你可以在此午休,一切弄好了以后,我再回来喊你。”与志子饭量不大,吃的又极快,早早放下碗筷,示意太一自己在此悠闲一会儿,她便先去忙了。牧野忠恭晚上选在三本木宴请松平容保,为后者疏解烦闷心情,太一同样是作陪,因而下午便不回黑谷那边了,直接在三本木一直休息到晚饭,
看着与志子起身离开的背影,太一有些感叹于女强人的不易,同时觉得又次郎老板在世时有些过分,她自己为了所谓家族梦想跑到江户找机会,京都枯燥的生意往来和商场的勾心斗角,统统都丢给了自己的女儿,与志子的大好时光都耗在这里。
让店老板帮忙安排了个清净的小间,刚刚仰面躺下准备休息,店里的头牌新人几松小姐姐鬼鬼祟祟拉门进了屋,这可吓了太一一跳,心道此间店铺老板这么有胆(眼)量(力)的吗?大白天就敢往自己房中安排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瓮中捉鳖
“人都到齐了吗?”
在劲道一侧的密林中,借着枝叶间洒下的点点月光,几名武士聚集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事情。
发问者是个身高近六尺的壮硕青年人,虽然二月的京都已经开始转暖,但春寒料峭也非常人能够忍受,这位却是仅穿着层单薄的小袖,其周身衣物仔细地绑了臂绳固定,前襟随意敞着露出不少腱子肉,不时抬头查看月亮高度,脸上显露出些许急躁的神情。
“已到七十二人。”一个微胖的武士在一旁禀报。
“哪边的人没到?”壮硕青年有些皱眉道。
“还差桂大人那边的人。”
“他那边联络的以浪士为主,确实不好召集,那就再等等。”壮硕青年叹了口气。
“提前说说什么事吧,为什么这么召集聚集人手,现今幕府将军上洛在即,巡逻盘查可是很严的!”在等待中,有不满的声音传来。
“来岛大人带来了世子的口信,足利屋的喜连川家公然悬赏志士头颅甚是可恶,使得尊攘队伍内部相互猜忌,志同道合之士彼此屠戮,已然扰乱了京都大局,当视之为尊攘大业之敌,需及时刹住这一风气以免他人效仿,特命我等对其实施天珠。”壮硕青年少佐解释道。
“我也觉得行动人数有些多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中年武士此时插话道,“对付一个京都商家何至于此,万一出什么纰漏,牵扯太大。”
“这些人我还觉得有些不够呢!”壮硕青年摇头道,“世子曾居于江户,对于那个通商屋有些耳闻,其在幕府和诸藩中都有一定影响力,且听闻喜连川太一来京中,手下带了百十人的武士队,虽说根据眼线所报,他们大部分住在六波罗那边,但即使只有部分留在黑谷这里,再算上足利屋自己的护卫,也不是小数了。且此地距离会津本阵光明寺又过于近了,一旦有求援,片刻之间会津藩兵即至,所以咱们要把拳头握紧,务求速战速决一击毙命。”
壮硕青年说完,场间众人又恢复了沉默,许久又有人问到:“行动时按照怎么个章法来?”
“行动后必然会遇到乱斗,我们无法保证哪个是目标人物,来岛大人的意思是,但凡所见之人皆不放过。”壮硕青年答道。
场间众人哗然,这就是要血洗,京都这边天诛往往是定点清除,此前还未有过抄家灭族的情况。
“非常之时当施以非常之手段,按照来岛大人的意见,要以足利屋喜连川家警醒世人,倒行逆施者不得好死。”见众人有所动摇,壮硕青年满脸严肃环视四周,语气十分坚定。
又等了一会儿,明月开始西垂,壮硕青年皱眉起身,高大的身影即使是作为同伴亦是倍感压力,只听他说道:“不等了,宅邸内情况摸不准,还是早些动手为宜。”
众人各怀心事,沉默地接过手下武士递过来的白色头带,纷纷扎在了自己头上。
“行动!”壮硕青年挥手下令,一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随后无数身影闪出树林,一股脑奔向远处的大宅。
现今已经是深夜,似乎值夜人也已经休息,喜连川家整幢宅邸漆黑一片。参与奇袭的众人显然已经过商议,分工明确、配合娴熟。几个身手矫捷的,先行翻墙潜入院中,迅速从内部打开院门,引数十人鱼贯而入。待全员潜入宅院后,最后压阵者还很小心地观察一番,重新将院门关好。
没过多久,在众人所看不见的宅院外,几个身影靠近大门,快速用木桩将门封了起来。
……
“伊帕蒲克,那个领头的家伙个子真高啊!”次郎兵卫趴在屋顶上,低声感叹道。
“你闭嘴,会被人听到的。”伊帕蒲克也在屋顶匍匐着身子,左手抓着猎弓,右手扶着房檐,扭头训斥道。
“当了小队长就了不起啊?”次郎兵卫不满地嘟囔道,“不过这次竟然安排你们这些阿伊努人主攻,本大爷给你们打下手,真是不甘心啊!”
“你们又不会用弓箭,”伊帕蒲克见院子中的闯入者已经按照预定构想四散到了各屋之中,还不是攻击的最佳时机,便开始了与老搭档的闲聊,“其实即使用枪,你也比不上我,所以仍然将是打下手的局面。”
“虽然我也知道在京都开枪会引起骚乱,但是真的好想参与进攻啊,我的毙敌数量距离晋升还有一大截。”次郎兵卫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
“会有机会的。”伊帕蒲克低声安抚。
“机会只能越来越少,鲁西亚人走了以后,咱们几乎只与几个捣乱的部族小打小闹了几次,根本就是晋升无望。”次郎兵卫一脸怨念。
“所以我建议你去新兵队,那样可以直接晋升一级。”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娃卡乌西可是叮嘱我照顾好你的。”次郎兵卫一副都是为了你的语气,“再说,当年多亏了我把所有的毙敌数都给了你,你才得以晋升分队长,进而又进入了老板的视线。你的飞黄腾达,可是有我的功劳在里面,虽然你是孩子的舅舅,但这笔帐可是要说清楚。”
“狗屎,那些毙敌数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你当时主动让给我的,然且我还帮你说服家里,同意了你和娃卡乌西的婚事,这笔帐怎么算。”伊帕蒲克有些不服气。
“看你那小气的嘴脸,现在咱们可是亲戚,算的那么清楚干什么。”次郎兵卫故意道。
伊帕蒲克有些被怼崩溃了,他觉得大老板说的对,有些人就是喜欢“双标”,刚准备组织语言反击,却见入侵者们似乎已经完成了搜索,陆续集中到了院子中心。
宅邸的人员在傍晚时分就已经被疏散了,大老板安排好一切后,带着家眷前往金戒光明寺暂避,现在留在宅邸的都是准备参与伏击的民兵队成员。五十名阿伊努人民兵藏在房上,都舍弃火枪改用猎弓,另有约二十名民兵队和民成员持连珠快枪协助,不过为了避免在寂静的夜里引起骚动,他们已经收到命令,非必要不动用火器。
其实在伊帕蒲克看来,也根本没有动用火器的必要,在院门外,还有那位山口一大人带着五十名陆战队武士堵在那里,防止来敌逃窜。在更远的地方,金戒光明寺的山下,三百人的义士队随时待命,一旦情况有变就会迅速驰援,这种安排基本没有火器出场的机会。
当然,最初也没想到敌匪聚集起如此多的人来,本以为散兵游勇,人数不会超过四十,眼前来的却是翻了快一倍。如此的话,大老板所谓“猛虎搏兔”的计划就有了些压力,能否如预想中的一样稳准狠、速战速决,就取决于他们这些弓手的第一轮战果了。
伊帕蒲克见敌势越聚越多,知道动手的时机到了,他们见宅邸空空如也,可能是以为来错了地方或者情报有误,正在不断埋怨那壮硕的高个青年武士,其他手下人则是一脸困惑地看着带头大哥们争论。
伊帕蒲克从身侧取过一支哨箭,搭弓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伴随着尖厉的鸣叫声,长箭正中对方左键,由于对方未着任何甲胄,所穿又十分单薄,箭头直接刺破皮肤肌肉从另一侧冒出。
伊帕蒲克微微皱眉,知道自己这些年用枪的情况多,箭术竟是有所退步,刚刚自己明明瞄准的是对方左胸位置,放在早年,他甚至有信心将箭避过对方的胸骨送入心脏。
突如其来的一箭,令围在院子中的入侵者们具是一愣,还不待有所反应,铺天盖地的箭雨瞬息而至。有几个倒霉的,飞箭直接自眼眶刺入当场毙命,引来放冷箭者本能的欢呼声。多数人躯干、大腿、手臂中箭,伤情不一,整个队伍乱了起来。
跟随太一来京都的这批阿伊努人,是最早入选民兵队的一批,都挑选的部族中的好手,射箭具是又快又准,三轮过后入侵者队伍中已经有十数人当场毙命,七八个重伤行动受限。
入侵者中领头的壮硕青年在中箭的一刹那便知道中计了,大声叫喊着指挥众人撤退,不过须臾之间又有几人中箭倒下。由于屋顶上的阿伊努射手射速极快,众人根本不敢转身逃跑将后被留给射手们,只得拿着刀做些无谓的抵挡动作,当一行人退至大本处时,已经只剩下四十余人,且人人带伤。
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封死,这同时封死了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情绪失控的浪士们开始尝试爬墙。日式庭园都是矮墙,对于成年人来说,攀爬完全没有压力,但此时背后是不时飞至的利箭,原本的矮墙变得犹如天险。
壮硕青年武士此时无疑要冷静的多,指挥着几个手下人扛起了同伴的尸体,挡在队伍前面当肉盾,虽然这严重有违他们接受的武士教育,但现今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能顾及这个。
经过几轮射击,阿伊努射手们所带的箭也便不多了,箭雨的密度开始降低,不过准头却是更高了,壮硕青年武士举着同伴的尸首为全队殿后,待幸存的队友陆续从院中逃脱,才大喊一声扔掉作为盾牌的尸首,凭借着身高优势翻过矮墙。
不过院外的情景也并不多好,待他翻墙而出,入眼的便是一群身穿蓝鼠色羽织的武士,正疯狂追砍他那些已经筋疲力尽的同伴……
……
金戒光明寺的茶室里正在举行小型的家宴,松平容保和侧室光枝宴请到这里做客的季子老夫人,太一和与志子作陪,至于会津侯正室夫人敏姬,则是抱着她最喜欢的爱子早早回屋睡觉了。
由于是家宴,光枝十分放的开,完全丢掉了作为会津侯夫人的架子,现场用三味线演奏了几曲,虽说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但也收获了众人的喝彩。受到如此其乐融融氛围的影响,季子夫人难得整晚脸上挂笑,甚至还找人取来了一支尺八,与光枝合奏了一曲,其兴致之高连与志子都有些惊讶。
“季子夫人,今夜便在此留宿吧,明日光明寺有法事活动,可就近参与祈福。”季子老夫人虽然嫁入的是弃武从商的浪士家庭,但其毕竟是出身羽林格公卿家的小姐,松平容保表现得还是十分客气的。
光枝将三味线交给一旁的侍女,也笑着劝老夫人留宿。
此时,茶室的拉门被打开一条小缝,太一瞥见是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在门外招呼自己,便向与志子说了几句,快步走出了茶室。
“西乡大人,是有宅邸那边的消息了吗?”太一问道。
“是,山口小哥那边传来消息,计划很顺利,夜袭的匪徒多数伏诛,少数逃匿的,他们还在会同藩内的士卒们搜捕。”西乡赖母说道,“不过宅邸内外尸首清理起来有些麻烦,估计明天你们还得住在山上”。
“敌我伤亡几何?”太一有些好奇。
“贼人七十二人,当场毙命者五十八人,由于对方抵抗过于激烈,哪怕被俘的五人也因伤势过重毙命,余下的九人逃脱,不过应当伤势也都不轻。”西乡赖母答道,“山口小哥的手下,说是有两个重伤、七个轻伤,算是大获全胜了。”
谢过了来传消息的西乡赖姆,太一独自离开寺中的主建筑群,来到一处单独的小偏殿,几名守卫在此的通商屋陆战队武士见太一前来纷纷行礼。太一道了声辛苦,然后在武士的引领下来到偏殿内的一个小间,那名艺伎小姐姐几松正独自坐在室内闭目养神。
“阿计小姐是吧,我记得店里的册子上记录的真名是这个。”太一笑着迈步进门。
听到太一进来,几松小姐姐睁开眼睛,小心答道:“是的,老板。”
“我是专门来道谢的,多亏了你带来的消息,袭击宅邸的贼人已经被赶跑了,你说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太一一屁股坐到了小姐姐对面。
“您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客人话语中偶然得知的此事,既然受雇于足利屋,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小姐姐笑着客气道。
“要不作为报答,我娶了你怎么样。”太一又开始习惯性口花花。
几松与太一并不太熟悉,突然听到这么句话明显一愣,一时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承蒙错爱,可是……可是……”
虽然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太一开始反思,果然剃月代透什么的最拉低颜值,自己竟然被小姐姐拒绝了。
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几松,太一也便不逗她了,板起脸来道:“那么需要何奖赏但讲无妨。”
“真的是妾身应该做的。”几松坚辞不受。
“如此啊……既然你没有想好的话,不若让桂小五郎先生替你跟我谈怎么样?”
几松猛地抬起头来,对太一嘴里突然蹦出的这个人名感到惊讶异常。
第二百二十章 搅动时局
喜连川家黑谷宅邸的反偷袭作战,进行时悄无声息,第二天清理时,却是闹得沸沸扬扬。
清晨时分,数十人的尸首被从宅中陆续运出,着实惊呆了不少京都町人,大家纷纷猜测昨日争斗的经过,以及喜连川家众人的情况。
喜连川家在京都生意做的很大,但这里是贵族云集的帝王之都,其影响力远不如三井家之于大阪,在町民中的印象,多是源自于风月场上的传说,或是町奴们的吹嘘。但借着此次事件,足利屋的喜连川家,算是在京都大火了一把。
似乎有人推波助澜一般,喜连川家宅邸遇袭的八卦迅速在京中传开,其遇袭原因有些匪夷所思,说是喜连川家新自江户回来的小老板,是在东国有名的攘夷志士,便成了里通外国的保守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就是受到了反对攘夷的武士袭击。
你要问一个商家为什么会与攘夷联系在一起,很快便有神秘的行脚货郎靠过来为你解惑。说是将军大人苦于鲁西亚人扰边,为此头疼不已时,会津侯举贤不避亲,举荐了自己的妻弟北上虾夷地抵御鲁西亚人,便是足利屋现今的小老板喜连川太一。
这位小老板未借幕府一兵一卒,而是自掏腰包组织町人、农人北上,在那虾夷极北苦寒之地,与鲁西亚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逼迫鲁西亚人退回到了桦太(库页岛),还有传闻听闻足利屋前任老板喜连川又次郎便是战死在了虾夷地,此次那位小老板便是引灵归葬京都的,不成想遇到了与外夷勾结的本地岛奸袭击。
这则八卦的传播是碎片化的,似乎在不同的酒屋、扬屋、宿务等店家都能听到些新的细节,不过这完全这没能阻止京都人将此传奇故事串联在一起的热情,事件的脉络便更加清晰、情节更加丰满。京都娱乐业不输江户,很快出现了以讲述此故事赚些小赏钱的艺人,更有好事者甚至配着自编曲子,边弹奏三味线边讲故事,竟十分受欢迎。
对于足利屋的众人远赴虾夷地攘夷报国的故事,京都人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觉得以往经常见到九州、四国来客,张嘴尊王闭嘴攘夷,也没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讲实实在在,还得看咱京都人不是?
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由浪士、工匠、商家、进城农人等等组成町人阶层,其群体意识已经开始觉醒,但发声的渠道仍是被朝廷、幕府、诸藩所阻隔,这也是为什么吉田松阴简单粗暴的“草根崛起论”深受民间推崇的原因。
而京都町人相较于江户实际上更弱势一些,自千年以降先后被公家、武家来回蹂躏、反复收割,所谓“沉默的大多数”要更多一些,此次无疑给大家带来了个精神发泄渠道。现今尊攘之说兴盛,町人们也是拥护的,奈何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在岛津久光这类大人物进京时夹道欢呼行礼以视支持。
此次不一样了,无数人将自己带入到故事当中,在感叹于喜连川家给京都人长脸的同时,又大骂那些武士们的无耻,平时装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天天叫嚣着杀丑夷,还不是有这么多宵小之辈勾结外夷,竟然袭击攘夷英雄,真是岂有此理……
“我听闻已经有几个歌舞伎座在编写本子,准备演出阁下在虾夷地驱逐鲁西亚人的故事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算计。”祇园的一处茶屋中,一个中等身材长着大众脸的青年男人缓缓饮茶,看着眼前的太一似笑非笑道。
“坊间传闻过誉了。”太一嘴上说得谦虚,但脸上却是一脸洋洋得意。
青年男人来此,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并不意外于太一跳脱的性子,对于太一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派,没有任何轻视或者鄙夷,仍然恭维道:“当得起的,当得起的。”
“桂先生,自上次你我与佐久间大人同席饮宴,得有五六年光景了吧。”太一有些感慨,那时自己的通商屋才刚刚开起来,而桂小五郎不过还是个在江户道馆游学的粉嫩青年,而现在其已经算是长州藩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差不多有那么久了,当时吉田寅太郎还在世,对了龙马那家伙也在,大家谈天说地、畅所欲言,现在想来甚是令人怀念。”桂小五郎突然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太一老板你当时故意藏拙,只知道自己灌酒,着实有些不地道。我早先听佐久间大人夸赞你学识渊博,可是不服气的很呢,如今再反观通商屋行事,方才明白过来,还是象山先生慧眼识人啊!”
“此次本是我通过阿计小姐,邀阁下前来以当面道谢,怎么话题反而成了吹捧我了。”太一呵呵笑着亲自替桂小五郎满茶,后者也很客气地还礼致谢。
“此事就不要谈了,”桂小五郎双眼闪了道光,语气复杂道,“本是觉得藩中此举过于激进,心中有所抵触,不忍你死的不明不白,亦恐尊攘之事变得为人诟病,因而让阿计偷偷给你传个话。本是打算让你逃遁,不成想你却是设局反杀了如此多‘志士’,来岛又兵卫大人最器重地久坂义助,都差点葬身在那……以此来算的话,你与我长州已结血仇,不若你我先翻过这页,今日只作叙旧,不谈论此事为宜。”
“也好,不过话说回来,在下是守法模范商家,温恭院殿(德川家定)在时都称赞过的,此次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这必须要说清楚!”太一补充了一句,但见桂小五郎不愿接话,便转换话题道,“反正这份恩情是记下了,随后诸多事宜,少不得阁下帮着周旋。既然阁下现今不愿意谈那夜的血腥事,那咱们今日谈风月。”
太一所谓“恩情”,实际上又隐含了两层意思,面上当然是告诉桂小五郎,自己确实欠了人情,隐含的一层意思却是表明态度,这件让长州藩恼怒的事件,桂小五郎是有重大责任的,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虽然这么拉“恩人”下水,有些无耻的意思,不过谁让现在是乱世呢?最先心软的一方确实是最被动的。
果然桂小五郎品出了太一话中的意思,有些惊异于太一年纪轻轻,花花肠子这么多,还不待出言讽刺两句,便听太一又说:“单纯个人好奇哈,阁下与阿计小姐怎么好上的?”
桂小五郎双眼微微眯起,一字一句道:“在下孑然一身浪荡于京都,不过偶然间相识,本以为彼此情谊相通,且互为知己,阿计又行事稳妥才托她带话,只是没想到她却是将在下的情况全盘脱出。”
太一也是担心桂小五郎误会了几松小姐姐,毕竟后者也是自己的恩人不是,且与桂小五郎不同,只是个局外人,没必要让其背上误会,笑着解释道:“阿计小姐对阁下倒是很上心的,当时仅仅告诉我说是听恩客说起来的消息,当后来被我猜到是阁下时,还以为我也要对阁下不利,很是当面哭诉了一番。至于我怎么猜到是阁下……这是个小秘密。”
可能是因为穿越的年份有些久了,太一对后世上不少非重点的人物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最早接触到几松时,根本没有往桂小五郎这里联想,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便暂扣了几松,直到当夜在宅邸的尸体中辨认出了几个长州藩士,太一方才猛地想起了这么一对儿尊攘运动中的伉俪。
桂小五郎只是点了点头,反正太一该说的已经说了,信不信完全看他。
“龙马先生最近怎么样了,我还以为他也在平安京呢,毕竟土佐的人在此很高调。”太一道。
“之前确实一直在京中替武市半平太活动,不过去年年中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已经脱藩了,听说似乎去了江户。”桂小五郎表示对于坂本龙马的近况,自己也不清楚。
太一与桂小五郎的共同话题实际上并不太多,后者属于长州藩根正苗红的尊攘激进派大将,当然在激进派中又属于稳健派,与高杉晋作、久坂玄瑞那种激进派中的激进派又是两个概念;至于前者,不论太一自己承不承认,很多人都把他划归到了会津藩的阵营中,而现今会津与长州的关系无疑是最微妙。
但太一觉得有必要留住桂小五郎这条后路,因而拼命找话题又谈论了半个时辰才彼此作别。
“那些家伙到了吗?”目送桂小五郎离去,太一扭头问向山口一。
山口一点了点头回道:“中午收到的消息,说是已经在城北驻扎。”
“让咱们的人都来吧,去会会那个打不死的小强。”
太一所问的,便是浪士队的行踪,当然还有清河八郎的。前两日,通过松平容保那边得知了幕府的通报,说是浪士队浪士二百三十四人、幕府的浪士队取缔役三人、取缔并出役六人,再加上清河八郎,一共二百四十四人将于今日抵达京都,暂时在岛原游廓以北的壬生村落脚,以村中的新德寺为浪士队本阵,队士租住在村民家中。
……
清河八郎此时绝对算得上是春风得意,虽然其未能在浪士队担任职务,仅仅作为顾问随队,一旁还有数位幕臣监督着,但毋庸置疑的是,虽然名义上是幕府组建的卫队组织,实际上这些浪士是以他清河八郎的而名义招募的,在这里他已经天然享有了空前的威望。
在清河八郎看来,这威望很快就将要化为助自己一飞冲天的羽翼,还未到京都时,他便已经通过手下人联络了殿上公卿,力求由朝廷赋予浪士队大义,使之彻底拜托幕府方面的掣肘。
今日在入住壬生村后,随队监督的幕臣们已经或赴东本愿寺(一桥藩本阵)或赴金戒光明寺对接工作去了,暂时无一人在村中。而浪士队七个小队的队长,都是清河八郎作为浪士队顾问所举荐的,总体上对其马首是瞻,因而借着这个机会,清河八郎召集全队成员在新德寺大殿中开会。
在清河八郎看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诸位随我自江户上洛,虽历尽艰辛,但亦彼此结成同志之谊。今天借着这个机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跟大家说道说道我的一些想法。浪士队虽然是被幕府所征募,为了护卫将军上洛,但是我等终归是浪士,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中的有些人连浪士都算不上,幕府古板守旧,哪有给我等食禄的机会。我等当彻底抛弃私心杂念,向官家与朝廷表明心迹,专注于尊攘之大业。”清河八郎被一众亲信围在中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环视场间的浪士们,从怀中取出一份手札,继续道,“昨夜,我已写好了拟上呈朝廷的誓书,向官家表明坚定尊攘的决心,就差诸位署名了。”
清河八郎说完第一个在手札上签上了大名,围在其身边的亲信紧跟其后一一署名,然后逐次交到各小队队长手中。
有人提着笔本欲联署,但拿到手札仔细阅读后又有些犹豫,清河八郎见状不满地冷哼一声道:“既然加入了浪士队,当服从大家共同的意志。再者说,官家为天下共主,这誓书于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不成?”
那人闻听此言,在一众浪士的围观下有些下不来台,匆匆署上自己的名字,将手札交给了下一个人。他的心态代表了不少浪士,大部分人忌惮清河八郎,又碍于面子,都在誓书上签了字。清河八郎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不成想,不同的声音还是出现了。
“我不管这么多,我当时应募浪士队,就是为了保护上样上洛、维护京中治安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不管!”一个大汉将誓书丢在一边,粗狂的声音在大殿内回想。
清河八郎看清发言的人,微微感到有些头痛。对方是水户藩脱藩浪士芹泽光干(鸭),曾经是水户藩尊攘势力“天狗党”的成员,有一定影响力,算是在浪士队中少有的威望上能够接近自己的人物,早先清河八郎对其一直是以拉拢为主,没想到现今在着这种要的场合跟自己唱对手戏。
见不少队员又开始动摇,清河八郎组织了一下语言,刚准备开口劝说,便听到大殿外传来一轻佻的声音。
“清河先生真忙啊,故人到此拜访,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出来见见?”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斩首计划
对于这个声音,清河八郎觉得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毕竟他这一生中,就属上次在大阪时,距离死亡最近。
环视新德寺大殿内的一众浪士,清河八郎前所未有的自信,心道对方来此就是找死,于是大手一挥暂停了会议,带着浪士队的众人走出了大殿。他在逃亡时就曾反复幻想过,自己在遇到太一时该如何如何报复,但当真的再次看到那张脸时,清河八郎又有些打退堂鼓。
不要误会,并非心高气傲的清河八郎突然变成了胆小鬼,他仍然自信满满,随时准备担当大任;也并非对方容貌变得可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依然好看如初,就是脸上的坏笑令人感到甚是讨厌,打退堂鼓的最主要原因是,新德寺周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太一揣着手站在距离寺门十数步的地方,以其为中心围着百十个穿着蓝鼠色羽织的武士,清河八郎知道那是通商屋的卫队。再往外围是二三百穿着各色服饰的浪士,显然也是听命于太一的。
这还不是最让清河八郎忌惮的,在对方一干人等两翼,大概二百多身穿西洋衣裤的兵士,正举着火铳指向自己这一群人。清河八郎本能感觉得到,对方不是在做样子,自己有什么异动,这群人是真的会开枪的。
所谓输人不输阵,清河八郎当着手下二百多号“小弟”,只得尽量表现出处事不惊的一面,但内心中还是在打鼓的,眼前的家伙经常性不按套路出牌,谁知道这次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要真是脑袋一抽,下令把自己打成筛子,那可就亏大了。清河八郎想到了天朝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等等典故,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先把眼前的杀神忽悠走再说。
“太一老板,许久不见!”令浪士队的众人等候在门口,自己上前两步,表现出一副老朋友叙旧的样子。
太一没想到清河八郎张狂了大半辈子,现今竟然学会隐忍这一套了,却是不知道对方隐忍也是看人,通商屋这边对清河八郎的压力过于大了。
“大家都那么熟了,来京都竟然不招呼一声,我也好为清河先生接风洗尘。”
清河八郎对太一的假客气感到有些无语,心道:即使没有通知,你掌握消息也足够快了,我TMD刚刚落脚你就来了!
两人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相互试探着对方的想法,准确的说是以清河八郎试探为主,太一全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令清河八郎甚是不爽。
“太一先生!”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新德寺门口的浪士队中传来,太一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面向清秀的青年人兴奋得挥着手打招呼,然后被身边的同伴抓住了手,有些不满的压了下去。
青年人的样貌太一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出手阻止的家伙辨识度就很高了,是那个卖假药的岁三,在他身后还有容貌粗犷的岛崎胜太。那么那个青年人就是宗次郎了,当年跟在岛崎胜太和岁三身边的剑道小少年,竟然已经这么大了。见到这几人,太一似乎能够看到,诚字旗将要在京都的町街内飘扬了。
“喂!喂!”
清河八郎的声音将太一从畅想中拉回现实,太一有些奇怪道:“何事?”
“这句话应当是我来问阁下吧!”清河八郎克制着心中的不爽,出言反问道。
“没什么,”太一耸了耸肩,“带着店里的雇工春游,路上听闻清河先生您来了,顺便来串门!”
清河八郎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太一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的是见长。
太一看着把清河八郎气得脸色已经泛紫,心中舒爽了一些,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民兵队把这位突突了,而今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剩下的来日方长。
太一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得眼睛,又指向清河八郎,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方才转身道:“走了,我带大家去岛原视察一下!”
看着大摇大摆带人离开的太一,清河八郎满脸阴沉,连继续开会的心情也没有了。将几个心腹叫到了身旁,清河八郎表示同朝廷方面的沟通要加快了,京都这地方,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
与心事重重的清河八郎不同,太一专门跑到壬生存装了一轮后,真的带着一干手下奔赴岛原轰趴,提前将整个一间扬屋包了下来。
这间名为角屋的扬屋店家在岛原十分出名,并且足利屋实打实入有股份,因而老板对于太一在此请客十分上心,不仅安排了本地的游女作陪,还特地从祇园请了两位太夫来。
太一此次请客,除了民兵队由于装束过于扎眼,被遣回了六波罗宅邸,剩下陆战队、义士队的大伙悉数到齐。这么大的阵仗,主要是为了庆祝义士队组建成功,明日开始将负责黑谷一带的巡逻任务。
担任队长的是足利屋大津宿场的负责人村下权之助,在江户浅草宅邸向太一宣誓效忠的一众人中,他一直比较活跃,十分走运被太一拔擢出来担当大任。
权之助无疑是兴奋的,上午时其作为新组建义士队的负责人,受到了会津侯松平容保的接见,当然最让其开心的还是自己正式在太一心目中挂上了号。
他最近住在六波罗宅邸那边,刻意与民兵队众人加大了接触,得知了不少通商屋在虾夷地的事,他发现这位小老板比又次郎老板无疑要厉害的多,那一件件事简直闻所未闻,友人们都在猜测这位小老板会不会继承又次郎老板遗志,去干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坊间传闻大部分是真的,鲁西亚人的军队曾经在虾夷地东北登陆,不仅仅有陆军还有战舰。”太一在席间享受着两位太夫的服侍,随意说着虾夷地的事情,来满足两位花魁的好奇心。
说来也巧,角屋请来的两位太夫,有一位却是太一的熟人,是在大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深雪太夫,听说是为了将军和诸藩大名上洛的原因,京都店家感到了接待压力,到处搜罗名角进京,这位便被请到了祇园。
因为算是熟客,与太一也便更放的开一些,没聊两句便好奇地问起了最近坊间盛传的通商屋攘夷的故事,随即被太一糊弄得一个愣一个愣得。
另一位太夫小姐姐艺名浪路,倒是京都此地成长起来的,也是出落得倾国倾城,不过由于还摸不清太一的脾性,全程给深雪太夫打起了下手。她对于自己这位大阪来的同行与太一谈笑风生,无疑有些艳羡,即使不算现今风头正盛的通商屋,足利屋在京中的势力,也是他们这些市井“小人物”极想要结交的对象。
不时有义士队的武士前来敬酒,太一多是浅浅沾唇意思一下,也足以收获对方一番感激涕零。其实能有资格上前敬酒的,也都是义士队各小队的队长,至于其他人很守规矩的不去打扰太一,这是太一比较喜欢岛国的一点,天然等级分明,犹如程式一般,大家都很能找准自己的定位。
不多时,山口一带着一个面庞黝黑的青年武士进来,见场间嬉闹成一片,对方明显有些不适应,显现出些许局促,不过仍规规矩矩等待在山口一身后。
“佐佐木大人,请坐请坐!”太一听了山口一的汇报,笑着招呼青年武士落座,距离太一位置最近的权之助很有眼色地起身让出位置,见那青年武士推脱,解释自己要串场敬酒,不再用此位置了。
见权之助起身向太一该罪离席,黑脸武士这才放心落座,而后恭恭敬敬道:“佐佐木只三郎泰昌,见过喜连川大人。”
太一被逗笑了,摆手道:“佐佐木大人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直呼名字即可。”
“不敢,不敢,”佐佐木只三郎姿态放得很低,略作解释道,“在下出身会津藩,家中世代侍奉藩主大人,虽然现今有幸成为幕府直参,但会津的世代恩情不敢轻易忘却。”
“那我就全当是沾那义兄大人的光了!”太一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些细节问题,毕竟别人对自己恭敬一点还是很爽的,笑着继续道,“阁下自早年起便担任讲武所小兵法教授,此次义兄大人举荐阁下入这没名没份的浪士队,是一次考验,更是人生难得的机遇,就看能否把握的住。”
“在下明白,下午到金戒光明寺拜见肥后守大人,大人已经交代过了,就是不知道几时动手。”佐佐木只三郎表示自己这里没有问题,可以随时听令行事。
太一点了点头,所谓人狠话不多,觉得松平容保选的这个人还是比较靠谱的。
“不着急,也不能在京都动手,如果所料不差,清河八郎将很快会返回关东,届时阁下再伺机动手。”太一指了指山口一道,“阿一会带一队人随你们回去,尽量能够内部解决,实在有麻烦的话,可找阿一帮你。只有一件事情,便是保证这个家伙,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佐佐木只三郎点点头,片刻之后实在止不住自己心中疑惑,问道:“清河八郎随浪士队赴京,为上样上洛提供卫戍,在下担心其短期内没有可能离京。”
太一却是笑笑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论是参考后世历史,还是基于当今形势的分析,清河八郎都会回江户,或者说起码要回关东。
将军德川家茂最晚下月就要驾临京都,再加上自各地上洛的各藩队伍,届时京都必然重兵云集,清河八郎浪士队那小猫三两只,放在京都根本不够看的,只有跳出京都,这支两百余人的浪士队伍,才能体现出奇兵的效果来。
清河八郎在关东经营多年,门生故旧众多,换做太一是他,也会选择带人返回目前人力空虚的江户,待时机成熟便可振臂一呼。
太一今日去壬生村转那一圈,并非真的肤浅到单纯去对方面前显摆,而是刺激对方早做决断。清河八郎发现自己的“仇敌”就在京中,且坐拥比自己更加强筋的武装力量,必然会加速离京的计划,以避免夜长梦多。
太一曾经考虑过直接在京都除掉此人,不过从其上洛一路上小心谨慎的表现看,等到其落单动手的可能性太低,如果在其周边围绕有浪士队的情况下强袭,即使得手也必然闹得沸沸扬扬。现今浪士队在天下间也有了那么点名望,加之现今名义上仍是幕府准官方的队伍,太一也不敢过于放肆。因而,一切等到清河八郎回到江户,放松了戒备后再动手也不迟。
如太一所料,深受刺激的清河八郎加速了离京的步伐,在未完成全员签订誓书的情况下,匆匆向朝廷上书表示了效忠。
官家和殿上公卿听闻有数百人的浪士武装“投诚”,表现得十分欢喜,下旨嘉奖浪士队,承认了其合法地位,并下赐日章旗作为队旗,使之成为了天下唯一一支不受幕府管控的攘夷武装力量。
在激进派公卿的串联下,朝廷还对东国的攘夷形势表示了担忧,命令浪士队东归江户,开展攘夷活动。
这算是阳谋,朝廷的内旨一下,幕府便有些别扭了,又不好明着抗旨,毕竟将军大人正在来京谒见的路上,还是要给官家留些颜面,也是给幕府自己留些后路。因而,对于朝廷突然干预浪士队的事情,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
拿到朝廷的委任命令,清河八郎十分兴奋,跑到德川庆喜那里表示官家让自己等人攘夷,奈何人手不够需要扩招,希望幕府给自己再批一点经费。太一不知道当时面对清河八郎,德川庆喜是作何感想的,估计是觉得对方脸皮真厚,坑了幕府一把还有脸要钱,毫不客气地将人从东本愿寺轰了出去。
清河八郎到底是忌惮于“仇人”太一在京中,又觉得现今浪士队的合法身份有了,回到江户再解决经费问题、招募新成员完全来得及,因而匆匆召开了队内会议,向众人通报返回江户地决定。
根据佐佐木只三郎传递来的消息,以水户藩浪士芹泽光干为首的少量武士,对浪士队东归的决定十分抵触,坚持留在京都为将军服务,短期内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清河八郎忌惮于水户浪士的声望,没敢采取什么过继手段,如此又僵持了一日,最终清河决定将浪士队分裂。
虽然计划多遇变故,不过重新启程的清河八郎志得满满,带着浪士队中同意东归的大部分人,踏上了注定的不归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将军上洛
文久三年三月初四,江户幕府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携三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京都,进入了空置许久的二条城御所。
上一次将军上洛还是229年前,江户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时,那时幕府刚刚健全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武家诸法度》,彻底捋顺了幕府与官家、朝廷的关系,解决了诸藩各自为政的问题,集权得到空前强化,威势如日中天。
德川家光意气风发,携诸藩大名、幕府直参及各级陪臣、藩士超过三十万人上洛,向官家和朝廷展现了空前强大团结的武家政权,自此京都朝廷低调了两百余年。
反观而今,德川家茂调动上洛的人手不过先代时的百分之一,无疑更加衬托出幕府的窘迫境遇。
有些讽刺的是,岛国的锁国国策就是德川家光所确定的,而今德川家茂上洛拜谒官家所商议之事,也是为了锁国的事情,不得不感慨于历史的巧合。
虽然队列与先代相比异常寒酸,但岛国人也已经许久不见上万人规模的大军了,将军上洛的队伍,一路上依然收获了京都沿途围观百姓的赞叹。毕竟盛世太平已然二百多载,各家生活奢靡开支极大,诸藩都在减少所养武士的数量,一次能够出动千人武士大军的除了幕府,也就剩下萨摩、会津等少数雄藩了。
据传长州藩感叹于武力薄弱,已经打破惯例着手组建由町人、农人等非藩士群体组成的军队,称之为奇兵队,不过该做法毕竟是打破了岛内数百年来的传统,可能会对现有藩士体系造成冲击,诸藩都持审慎态度。与之相比,太一觉得现今岛内,大规模使用民兵而非职业武士作战的,可能也就是自家了。
将军二百余年未曾踏足京都,此次御驾前来,京都彻底沸腾了,人们短暂的遗忘了对幕府的不满,感慨于幕府军势之雄壮,对未来攘夷之事充满了信心。
三月七日,德川家茂入禁中谒见官家孝明帝,获得了敕令。官家表示,对将军的政务全权委任亦如以往一般,算是为德川家茂及幕府的合法性上了一道保险,朝廷内部对幕府的弹劾行动自然变成了不合适的,起码在朝廷层面使得幕府摆脱了尴尬的局面。
幕府方面也作出了极大的让步,在程序上承认了官家有绕过幕府,直接向诸藩大名宣旨的权力,即官家内旨的合法化了。
一场交易看似公平合理,各退一步。但官家对将军的政务委托,以前只是存在于多方心领神会的状态,除了“老乌龟”德川家康开幕时从朝廷拜领征夷大将军的职役,从来没有一任将军正经是官家任命的,对于将军的传承朝廷也只有同意的权力。
同时,实际上也从来没有过官家正式对将军委托政务的情况,将军理论上是临时性的武职,甚至不在律令制官位体系之内,就是为了远征虾夷人、镇守东国而设立的,与治国理政没有一毛钱关系。
但将军理政,数百年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朝廷顶多册封每一任将军为“太政官”,算是自己圆一下这尴尬的局面。但话说回来,不论是太政大臣、左大臣、又大臣还是内大臣,朝廷如果不册封,将军就不处理政务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朝廷只是在用任免来找一点存在感罢了。
但官家获得内旨合法化的权力,无疑要实惠的多。按照《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官家主要工作是什么,是研究风花雪月、民族文艺,从来不曾有过对外下令的权力,甚至诸侯与朝廷私自通信都是要受罚的。当然也不是说不让对外联络,不然不就成了犯人了。以往,官家或者朝廷有什么想法,可以递给京都所司代,由后者传递给幕府参考。好吧,实际上与囚徒无疑。
此次“等价交换”是幕府与朝廷方面的交易结果,按照将军家茂的想法,以空间换时间,同意适当让渡一些权力出去,以争取内部改革的时间。
虽然对交易的结果普遍接受了,但所谓“天拜授予”的过程,着实让幕府众人有些接受不了。
“毋庸置疑,上样受到了朝廷的侮辱!”松平容保斩钉截铁道。
太一照例来金戒光明寺拜访,好奇之下问起了德川家茂与孝明帝见面的情况,得到了松平容保下得如此一句定性。
“如果是按照律令制得话,上样在殿中得席次如此安排也可以接受。”太一笑着道。
太一一直对于一件事挺无语,幕府让渡实打实的权力,一众大佬完全不在意,一到了关乎面子的事情上,反而变得异常敏感起来。事情实际上很简单,在禁中拜谒时,官家携主要殿上公卿出席,自官家以下,席次按照关白、左大臣、右大臣、内大臣的顺序排列,而由于德川家茂现今为正二位内大臣,在太政官一列中居于了末席。
松平容保等人纠结的是,三代目德川家光上洛时,在殿上的席次是官家之下、关白之上,体现了将军地位的超然。因为理论上来说,任何一位将军在死后,都会被朝廷追认为正一位太政大臣。至于关白,实际上与征夷大将军一样,更类似于令外职,也是会由太政官兼任,体现的是其承担的工作性质和实权,而非决定职位高低。
其实以后世实用主义的观点,太一觉得如果官家把所有权力让渡出来,甚至承诺老实听话,太一都不纠结殿内席次,跪到宫门外一公里听旨都没有问题。但显然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不了,因为对于此时的人来说,礼乐也是权力的一部分,甚至比权力本身更为重要。
幕府本以为这是最后的忍辱负重,没想到只是个开始。四天后的十一日,官家行幸贺茂神社,邀请将军及在京诸藩大名同行,
这又几乎打破了惯例,要知道官家上一次踏出禁中,也是二百余年前的事情,同样是在德川家光任上,时任官家后水尾帝行幸将军所居住的二条城……放在幕末简直不能想象,别说殿中的席次问题,这是官家自己到将军居所拜访,简直是幕府权力最巅峰的高光时刻了。
有了上次禁中谒见的经验,幕府方面的众人,对此次官家行幸贺茂神社做了充分心里准备,事实证明这很有必要。行幸的队伍浩浩荡荡,以官家辇驾为中心,诸殿上公卿簇拥在周围,辇驾之前是众西国大名列队开道,辇驾之后是将军德川家茂带着一众幕府重臣屁颠屁颠跟着。
无疑,此次幕府又成了衬托官家和朝廷的存在。
太一再次去探望松平容保时,这位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由于负责京都城防安全,会津藩的众位并未参加行幸的队列,但远远看着将军在其中的尴尬位置,料想松平容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朝廷那边又提出,下月官家要行幸石清水八幡宫。”松平容保有些头痛的捏着自己的脑袋,这么一大群人在京都各景点晃荡,他这个“卫戍司令”压力很大。
太一一听便笑了,敢情孝明帝是出巡上瘾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被圈在禁中大半辈子,何曾如此风光过。
“将军大人虽然已经决定不参加了,但其他人的安全也是麻烦事,所以仍然是清闲不下来。”松平容保无奈道。
“怎么,官家终于不愿意妥协了?”太一有些诧异,德川家茂之前一直对朝廷表现出了极大的容忍,据说官家对其印象也很好,两人应当于在蜜月期才对,不至于这就受不了了。
“并不是那么简单,”松平容保突然压低了声音,“听中川宫传来的消息,朝廷内部似乎在秘密商议,打算在行幸八幡宫时,举行官家向上样赐节刀的仪式。”
太一大体听说过这一仪式,因为就是自天朝传入的。每逢领兵大将出征,皇帝便会赐刀剑代表授予军权并预祝凯旋。而朝廷此时授节刀,那就是让征夷大将军“出征”,“征”的对象自然就是外夷了。
一直以来,德川家茂再怎么妥协,涉及到具体攘夷、锁国的期限问题,口风一直咬的很紧,这也是幕府集体商议达成的共识,现今朝廷竟然是直接让其即刻出征,他要是同意绝对是疯了。
“不去的话,之前都已经为了缓和关系做了那么多了……”太一苦笑的说道。
“是啊,所以上样准备假称染疾,委托刑部卿代表前往。”
“那位也是有够受的。”太一心疼德川庆喜一秒,不知道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德川庆喜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将军之位,是否还如以前一样热切。
“官家最近被三条实美那帮殿上公卿诱导,频繁出宫行幸,维持京中治安的压力着实有些大了。下月底,上样还要赴大阪巡查海防,也需要大量人手沿街护卫。”松平容保目光炯炯望着太一,似有难言之隐。
太一却是领会到了这位的意图,实在是有些无奈,虽然很想帮帮,但真的不好再抽调人来京中了,不然他一个商家豢养上千可用之兵,传出去必然受猜忌,因而装作为难道:“之前三百人的义士队外加二百人的民兵都被您调走了,虾夷地那面剩下的可是以虾夷土兵为主,我真的拉来,即使您放心,将军大人能放心吗?至于我随身护卫的武士,您就放过他们吧,上次宅邸袭击时间,我可是把长州藩得罪坏了,不在身边留点人,我晚上都睡不踏实。”
松平容保点点头表示理解,纠结许久又出言道:“最近有手下人来报,似乎浪士队那边有数十人未跟随清河八郎东归,留下来希望为幕府效命。其领头人芹泽光干虽然以前参与过‘天狗党’,被责令藩内处分过,为人倒是有些能力,他身边的水户浪士应当可堪重任。不过其他浪人队士水平参差不齐,不知道是否能信得过。”
“义兄大人,我曾经听说过一句俗语:乞丐不能挑食!”太一见他纠结的样子,出言调侃道。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松平容保的痛处,他狠狠瞪了太一一眼,不过还是认命道:“看来是没得选了,不过如此的话,这群浪士的薪资就要算到会津藩头上了。”
太一听到这里有些无语,敢情松平容保让自己出人,打着的是白嫖吃大户的注意。
“也别那副表情,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愁金银钱啊,会津家大业大开支也是天文数字,特别是在京中的一应花费,如果不是上样允诺京都守护职额外领10万石薪俸的话,就是把西乡赖母逼死,本家也根本撑不住,就这西乡还总是劝我辞职归藩呢。”松平容保少见地大吐苦水,看来这些日子压力着实有些大。
会津地处陆奥,与凭借海贸之利过得相对富裕的西南诸藩不同,也就是地相对多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此次冲在京都第一线,确实是下了很大决心。
“京都这边的店,生意还没铺起来,如果需要我可以从大阪那边调一批银钱过来。”太一见自家姐夫这么拮据,主动提出金援。
“暂时还撑得住,不是听说虾夷地那边资金吃紧,你准备出手两替店的生意吗?你才是要悠着点。”松平容保反而关心道。
“只是生意调整,而非出售!现今两替店的钱引生意已经进入瓶颈期,红利释放得差不多了,短期内吸引力也就那样,接下来需要寻找合作伙伴接盘……不是……入局。”太一解释道,“再说你这需要的都是些小钱,我那边再缺也不差这一点点。”
听太一口气不小,松平容保也懒得再再理他。
四月中旬,官家行幸石清水八幡宫,现场果然准备了赐节刀的仪式,作为将军代理人的德川庆喜见状不好,使出一记屎遁逃离了现场,虽然个人有些丢面子,但到底没让朝廷如愿。
在幕府与朝廷针对攘夷期限反复推诿扯皮的时候,太一也迎来了重要谈判,以三井家为首的大阪商团,对太一提出的两替店合作事宜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并由三井八郎右卫门全权代表,赴京都与通商屋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