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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饼酱     浪在江户那些年txt下载     浪在江户那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达成一致

    又次郎老板的传奇故事,并不是当晚最劲爆的消息。在太一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有南町奉行所的同心众跑来找太一和中滨万次郎,说是藩书调所遇到了袭击,有人意图行刺美国总领事汤森德·哈里斯,万幸是被值守的武士提前擒住了。

    这不是哈里斯第一次遇袭,下田那次影响更大,与之相比,这次的刺客甚至没有见到哈里斯本人就被抓,无疑业务水平更加不行。

    但此次的事件较下田影响却要更大,因为行刺者是在藩武士…对。依然是水户藩的。

    太一和万次郎连夜去探望了哈里斯,胖老头实际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当刺客闯入并被擒时他正在睡觉,甚至都没有听到什么响声,还是半夜被随员叫醒后才知道了此事。

    “这是个极其不好的示范!”从藩书调所出来,太一有些郁闷,又次郎老板前一段时间还警告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这无疑预示着,在所谓“攘夷”的思潮已经开始兴风作浪,“万次郎先生您也要注意安全,现在这些冲动的家伙还仅仅盯着西洋人,但说不准会把矛头转向参与外事的幕臣。”

    万次郎十分感谢太一的关心,同时表示自己会注意。

    万次郎是否重视不得而知,但太一之后是真的重视了起来,但凡出门必然带着山口一,如果不是担心私藏火器的罪名,他都想去找又次郎老板把转轮枪要回来随身带着了。

    水户藩士行刺美国使节的事,在幕府内部和民间都产生了很大振动,民间对此事的看法十分复杂,少部分觉得这是犯罪,但更多人认为这是为国为民的义举,毕竟大家还是不喜欢那些开着军舰来江户耀武扬威的美国人。

    对于幕府来说,出现在藩武士行刺外国使节的事故,无疑打了幕府的脸。老中们以将军名义对水户藩进行了斥责,参与的武士除籍、切腹,并削减和限制水户藩士在江户勤务的规模,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处理手段了。毕竟水户是重要亲藩,德川齐昭在诸大名中声望很重,现在没证据表明此事是他教唆,不可能仅因为御下不严就对其重处。

    当然现为溜间谒首席的井伊直弼提议重处,希望幕府裁定德川齐昭隐居或禁闭,但老中首座堀田正睦为了幕府稳定,还是选择了更为柔和的手段,毕竟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而现在幕府的家又尤其难当,需要大家团结一心。

    水户藩士袭击的事情被高高抬起,又被轻轻放下,一切就像没发生一般,但井上直清的谈判压力无疑大了许多,哈里斯以外交事故为由施压,提出了更为强硬的要求。

    除领事裁判权、最惠国待遇、协定税率外,特别针对开港地点一项,提出将下田更改到位于江户湾内的神奈川,在原箱馆、长崎已开港口基础上,再开新潟、兵库两港,另辟江户、大阪为商埠,在所有开港开埠地设置美国公民居留地。

    同时,针对自由贸易一项,要求允许美国铸币和金银在岛国内部自由流通,内外货币可同种等量交换。

    井上直清对上述两条十分头痛,开埠江户、大阪就几乎等同于全面开国了,这无疑已经触及了幕府的底线。

    就本外币互换的一项,井上直清倒是不敏感,重点征求了太一的意见,毕竟按照之前幕府的决定,通商屋将以商家名义调节本外国货币流通。太一十分违心地保证,自己完全能够应对这一条,不过希望能够在补充条款中注明,通商屋为岛内本外币货币兑换的唯一主体。

    哈里斯最初对增加货币兑换设限的规定有些不满,太一与其进行了私下沟通,在补充条款再增加“通商屋需承诺本外币绝对兑换”后,这一条算是PASS了。

    对最终形成的协定方案,哈里斯总体比较满意,太一总体十分满意,井上直清总体是……跪了,最终的方案完全突破了他的议定权限,他只得不附拟意见,将文书原文端给了老中们。

    这个锅确实太大,堀田正睦也不敢自己背,老中们便如法炮制,又将谈判文书原文呈递给了德川家定,毕竟天下是德川家的,将军自己做主好了。

    德川家定最终决定召集全部在江户参觐的大名登城议事,围绕与美国的开国条约,开展了深入无保留的讨论,令太一意外的是,最终会上就此条约达成了一致意见,并将作为新的国策予以确定。

    德川齐昭作为御三家是参加讨论的,太一的意外也在于此,作为铁杆的“锁国派”,这位怎么就妥协了呢。

    后来舔着脸去向又次郎老板打听,方才得知是因为堀田正睦私下与其进行了妥协。

    堀田正睦表示,将会同老中松平忠固,在将军继嗣一事上支持德川庆喜,这无疑戳中了水府老公的软肋。

    由于国策问题上的“开国派”和继嗣问题上的“纪州派”高度重合,在“开国派”全面控制幕政之后,针对继嗣问题,“一桥派”也丧失了话语权。

    外朝话语权沦陷,那就得从江户城内部想办法,毕竟继承人还需要将军自己决定。岛津藩送笃姬入主大奥,很大程度上是去替“一桥派”吹枕边风的。但从最近大奥内反馈出来的情况看,德川家定似乎并不喜欢德川庆喜,而理由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将军觉得一桥侯过于强势且长得比自己帅……

    太一表示,将军大人真是耿直啊……

    堀田正睦在政策上与井伊直弼同阵营,理应支持“纪州派”,但从幕府凝聚力考虑,这位觉得与已经成年且表现出治国能力的德川庆喜相比,现年才十一二岁的德川庆福并不是很适合继承大位,且从接触看,德川庆喜并不抵触开国,这个结果似乎是对幕府更有利。

    且在堀田正睦看来,如果井伊直弼和德川齐昭双方阵营各退一部,形成“一桥+开国”的组合,无疑将解决幕府面临的内部分裂问题。

    堀田正睦是老中首座,松平忠固是胜手方老中,两人基本可以做“内阁”的主,德川齐昭在反复权衡后,同意了这笔交易,带领“锁国派”大名集体倒戈了。

    不过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是有些让人觉得没面子,德川齐昭便嘴硬地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如果官家能同意的话,忠君爱国的水户藩对开国绝无二话。

    堀田正睦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让官家和朝廷点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便带着幕府商定达成的一致意见,兴冲冲奔赴京都面圣去了。

    此刻,幕府的所有人绝对想不到,这一步彻底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为德川家二百余年的统治敲响了晚钟。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陛下谋反

    “在这里见到你倒真是让人感到晦……咳……意外,我以为你跟着八郎右卫门老板回大阪了呢。”太一在侍女的引领下进入室内,看到光枝正在教阿元插花,许久不见的三井久子赫然陪坐一旁。

    此时已是安政五年的三月底,随着年初老中堀田正睦带着幕府的开国决议上落,汤森德·哈里斯回下田等候消息,幕府的外交谈判告一段落,太一再次闲了下来。

    在与“龙宫会”合作的船坞码头,经过养护“观光丸”积累经验,工匠们已开始着手试制风帆海船,其间太一还邀请了中滨万次郎指导把关,毕竟这位曾参与过幕府的海船建造,如果一切顺利,预计明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能下水了。

    太一最初兴冲冲在船坞码头看了两天,工匠们在一点点处理运来的木料,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也便不再去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全靠自己造船,由于工业水平的差距,还不如直接购买国外二手海船来的方便,即买即用可以迅速形成运力。现在让工匠们试制,明里说是锻炼队伍,实际上是就是给他们找点事做,毕竟维护一艘“观光丸”用不了多匠人,其他人总不能都闲着吧。

    最近通商屋的钱引发行也在进一步扩大,各项运转还算正常,舍助对此已经十分熟悉,不需要太一再操心什么。

    如此,太一便成了闲散人口,开始了到处闲逛的生活。

    这日也是确实没地方去,便来会津藩藩邸走亲戚,顺便混一顿晚饭。自从阿元住到这里后,光枝都不放人了,一住就是三四个月,太一更显得孤家寡人一般,索性跑来蹭饭。

    太一在此看到三井久子确实是意外的,年初作为幕府御用商人的三井家,从幕府接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任务,代表幕府去跟大阪商团要钱。是的,是要钱而不是借钱。为缓解幕府财政压力,幕府方面提出由豪商献金的要求,数目高达数百万两。

    听又次郎老板曾以玩笑的话说,三井八郎右卫门都准备放弃江户的生意逃回大阪了,以防止他在这里,幕府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即使是逃回大版,也是得完成筹集献金任务的,毕竟岛国天下还姓德川,躲到哪里都跑不了。

    “就是来此跟光枝姐辞行的!”三井久子可能已经猜出了太一刚才原本要说的话,语气有些不善。

    “哎?真的要全家逃跑啊,之前八郎右卫门老板回大阪,你不都留守的吗?”太一明知故问,看到三井家如此吃瘪,太一没来由的感到舒爽,物伤其类?不存在的!

    “别得意,咱们的较量还没结束呢。”三井久子的话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就像反派历来要喊上句“我还会回来的”一样。

    现今通商屋所谓的两替生意,彻底在江户站住了脚,市面上流通的金银钱货在以可察觉的速度减少,交易中使用钱引的比例不断升高,这无疑对传统两替商家产生了冲击,三井家便是主要受害者。

    这次三井八郎右卫门决定从江户抽身,专心回大阪承担他宗家族长的职责,三井家在江户的两替生意也将全部盘出,仅留守个掌柜盯着吴服店的买卖,同时负责与幕府官方对接,毕竟御用商人的身份暂时不能丢。

    这就有些被人从江户赶走的意味了,虽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于幕府狮子大开口,给三井家带来的沉重负担。

    “早就听说浪华之地最是迷人眼,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也去大阪做生意,感受一下传闻是否属实。”太一故意逗弄对方道。

    三井久子最看不惯太一小人得志的做派,反唇相讥道:“我也是许久不知含蓄了,在此想和阁下探讨一下对‘班门弄斧’的理解。”

    太一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不过是口嗨一下,真去三井家的地盘,还不被大阪商团生吞活剥了。

    “好了,太一就是嘴贱不讨人喜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光枝见两人一见面便吵吵个不停,出言转换了话题,“刚刚你不是说幕府的大人在上方吃了瘪,我这刚听出个所以然,你就不讲了。”

    太一对自家姐姐的话表示不认同,他自认为很讨人喜欢的好不好,如果不是坚持原则,他早被新吉原的小姐姐们攻略许多回了。

    刚想出言反驳几句,听到光枝说他们之前在谈论京都的事,立刻便来了兴趣。

    堀田正睦上洛两三个月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他等得多少有些焦急。又次郎老板最近回了京都,太一一下子没了消息渠道,完全两眼一抹黑。

    三井久子大小姐心眼很小,完全是以幸灾乐祸的态度在讲的此事。

    虽然太一从故事一半开始听,但结合自己知道的后世历史,对京都那边的事,也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在后世,明治维新的名头很大,很容易给人一个错觉,就是在幕末时,幕府是因循守旧的,官家和朝廷是开国图强的。其实刚好相反。在整个幕末中,掌握岛国实权的幕府,一直是力主开国改革的一方,而京都朝廷才是封建守旧势力的代表。

    只不过京都朝廷凭借保守势力的扶持上台后,在明治元老们大力推进下,急转船头开始改开,因此原保守势力还又站出来反对朝廷,爆发了西南战争等战事,这就是后话了。

    就此时来说,京都朝廷是绝对的保守派,与同样保守的清廷相比,唯一的不同是,京都朝廷没有实权,条件要更差一些。

    朝廷老实了数百年,都是很听话地橡皮图章存在。按照幕府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官家和朝廷没有议政的权力,唯一地任务就是给幕府决议背书,也从未出现过“忤逆”幕府的先例。

    堀田正睦信心满满抵达京都,就幕府决定开国的决议与朝廷方面的总负责人、关白九条尚忠进行了对接,九条关白很支持工作,表示“没问题”!

    孝明天皇没接触过政务,收到九条关白报来的请示事项后,就有些拿不准,也是深感责任重大,便让关白召集公卿合议。当此事正式纳入朝廷讨论后,因被剥夺权力而积怨许久的公卿们爆发了,他们觉得:合着好事都不找我们,这么羞辱的事情拿来让我们给背书背锅,爷不伺候!

    在廷议中,以光枝“干爹”岩仓具视为首的朝臣当场出班抗议,爆发了“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集体弹劾九条尚忠陷朝廷于不义,孝明天皇脑袋一热,停了九条尚忠的职,并派人回复堀田正睦:朝廷不同意!

    堀田正睦直接懵了,从没听说过关家提反对意见的,估计当时很想问问:“陛下,何故谋反”?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井伊大老

    与光枝送三井久子离开宅邸,太一陷入了思考,反复权衡着近一个时期的江户形势,现今又次郎老板不在,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揣测,着实麻烦的很。

    前期水户藩在大名议事中倒戈,同意了“开国派”主导的新国策,藩内爆发了骚乱,甚至出现了水户藩士在江户请命的事件,江户各方面人心慌慌。如果不是临近开国条约缔结,通商屋的事务确实无法完全脱开手,太一都想跟着汤森德·哈里斯去下田避避风头了。

    “别看了,那么好看吗,人家都已经走远了。”光枝见太一站在门口不动,出言打趣道。

    “看谁?就她?”太一知道因为自己发呆,光枝误会了,一脸嫌弃道,“她脱光了在我面前我都不看!”

    “你胡说八道时,拜托小点声,想让我在藩邸出丑啊!”光枝有些无语,觉得太一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是如此跳脱。

    果然宅院中有侍女路过,可能是听到了太一刚刚的豪言壮语,偷偷看了眼门口的姐弟俩,红着脸发出嬉笑声,太一则是向小姐姐们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想想自己的事了?”光枝领着太一往室内,边走边说道。

    “我自己的事?”太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各方面的生意现今被他调理的都很好啊,不知光枝为何有此一说。

    “我是说婚配之事啊!”光枝白了眼自己这位时而精似鬼、时而蠢如猪的欧豆豆,“藩邸内的女侍均来自于藩内各家武士,有心仪的我可以给你牵牵线。”

    “姐姐,我觉得我年龄还小……这些还是给我那义兄大人享受吧!”

    “滚!”光枝有些恼,觉得太一故意在气自己,也没心情关心他的婚事了。

    光枝回到室内,发现自家妹妹更不让人省心,将阿元插的“仙人掌”拿在手中,无数的“井”字在脑门上蹦来蹦去。,心想这兄妹俩在惹自己生气方面,真是不分伯仲。最可气的是,太一还将“仙人掌”拿了过去,不断夸赞阿元有“创意”。

    刚想出言训一训小丫头,身后的和纸门被拉开,会津藩的正室夫人敏姬走了进来。

    “光枝姐姐,阿元学完了吗?”敏姬仰着脸问道。

    “学完了!学完了!”阿元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敏姬身旁,拉着对方便出门了。

    “敏子夫人你们……慢点别磕着!”光枝一副彻底被打败了的样子,转头对太一说,“阿元这丫头最近鬼的很,真的被她找到了我的软肋,遇到事情就拉着这位当挡箭牌,已经开始不听我的了。”

    太一感到“老怀甚慰”,这趋势很好,自己那个愚蠢的一抹多也开始动脑子了。

    “我那义兄大人呢?”太一询问起来,眼看天就要黑了,松平容保还没回到藩邸,自己怎么说都是外人,男主人不回来,他留在这蹭饭有些说不过去。

    “一早就登城去了,往常确实没有回来这么晚过。”太一这么一问,光枝担心起来,江户这些日子不太平,不仅仅是城下,城内也是如此,最近老中们又处理了一批谱代大名,事态很让人多心。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松平容保才带着队伍返回藩邸,没顾得吃饭,先把太一拉进了茶室。

    “最近拜访过水府老公或者一桥侯吗?”松平容保上来便问道。

    太一摇了摇头:“我跟水户方面联系,实际上并不紧密,一般都是又次郎老板亲自对接。刑部卿大人那边倒是去过一次,但这位没有召见我。”

    “今日老中们与溜间谒诸大名议事,由担任胜手挂的松平老中主持,我最初就觉得有些奇怪,老中首座不在时召集溜之间大名的情况极其少见。”松平容保说道,“松平老中和纪州藩共同提请了的议题,准备向上样举荐彦根侯为幕府大老。”

    太一对此倒是不甚惊讶,毕竟是后世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与老中组成“内阁”共同议事辅政的机制不同,大老在幕府体制内并非常设的职役,如果说老中首座是内阁首辅的话,那么大老就相当于正式首相了,全权代表将军处理幕政。

    “是将军大人身体出了问题吗?”太一问道。

    松平容保眉头挑了挑,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实际上是很容易联想到的,大老的作用就是代表将军,对老中们的决策建议做出审批,德川家定是成年人,能够亲自理政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再重设大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参与幕政了。

    最初听三井久子说朝廷可能要驳回幕府的开国决议,太一还以为条约的事情会再拖一段时间,但既然井伊直弼上位,那么以这位的性子,很可能是不理会朝廷反对意见的。这样看来的话,自家通商屋的钱引推广,也要加快速度了,以为国门开启做好准备。

    太一在盘算自家生意,松平容保则是在担心另一件事:“彦根侯如果顺利担任大老,那么水府老公从堀田老中那里得到的承诺,就要打一些折扣了,此事我想听听一桥侯的看法。不过这个时候,我作为溜间谒不便登门,你得空时可替我探探口风。”

    虽然会津藩自诩为中立于夺嗣的两方,但那是在将军身体好的情况下,如果井伊直弼摄政,那么十一二岁的纪州藩藩主德川庆福,极大机率成为将军嗣子。最坏的结果是,德川家定陨落,大权有可能落入井伊直弼的把控,这无疑是亲藩大名们不能接受的。

    太一和松平容保各怀心事,前者答应了有条件的话会去拜访德川庆喜,饭后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最近一桥藩藩邸闭门谢客,太一还未能见上德川庆喜,却先等来了井伊直弼的大老任命,无疑有些郁闷。

    还有更加郁闷的人,那就是刚刚返回江户的堀田正睦。本就没有达成上洛的目的,还在京都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突然不是幕臣中的“一把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缔约开国

    “井上先生,您要看到,我之前预料的事情已经发生,英法对清国的乃至整个远东的野心昭然若揭。你们需要美利坚施以保护,现在你们面对的是平等的协约,到了英法将舰船开到江户湾,你们就拿不到这样的条件了!”汤森德·哈里斯痛心疾首,一副无私拯救者的姿态。

    当然,如果不是美国的东印度舰队就停在江户湾内,那么哈里斯的这番表现可能更有说服力。

    安政五年已经进入到了六月,城下町的百姓正热火朝天的准备今年的山王祭,现今将军德川家定病重,更加有必要祈求将军家的产土神庇佑,祭祀游行的队伍依然被允许横穿江户城,届时御台所将代表将军在城中观礼。

    包括新任大老井伊直弼在内的幕府重臣,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情应对此次祭典。哈里斯于月初乘坐美国东印度舰队的炮舰返回江户,给幕府带来了海那边天朝的消息。

    大清咸丰八年四月初八,英法联军攻陷大沽炮台,溯白河而上,进逼天津;十四日,英法联军驶抵天津城下,叫嚣先取天津再攻北京;十六日,清廷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为全权大臣赴天津谈判。

    咸丰八年五月,清廷分别与英、法、俄、美缔结条约,在增开多个通商口岸以外,增加了外国公使驻京、外国人入内地游历传教等条款,且鸦片贸易被裁定为合法,天朝主权进一步沦陷。

    第二次鸦片战争对远东影响深远,天朝方面,经此一役彻底认清了自身国力和国际形势,开明派朝臣着手酝酿拉开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岛国方面,哈里斯以此役为要挟,催促日本尽快缔约开国。

    如果从《天津条约》的内容看,两相对比之下,幕府方面突然发现,美方提出的使节进驻江户、货物自由贸易等原本觉得有些过分的条款,似乎又显得不算太糟糕了。

    “巴尔里士阁下,我刚刚已经跟您解释过了,并非是对条款不同意,而是官家和朝廷,对缔约还有些小疑问,堀田老中正在积极沟通。”井上直清赶快解释道。

    哈里斯此次来江户,谈判态度上明显强硬了不少,给负责对接的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压力很大。

    “这条约内容半年前就拟好了,现在拖了这么久,我很怀疑贵国的态度。”哈里斯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要跟我说什么京都方面,我知道贵国的规矩,政事都是由大君负责的,我觉得你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哈里斯强硬是因为他有些着急了,等待半年并不是着急的主要原因,作为外交官他有的是耐心。主要是自在天朝的同事传来消息,英法结束与天朝争端后,对一海之隔的岛国产生了兴趣。

    留给哈里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英法介入前拿下岛国。

    虽然中滨万次郎在翻译时,尽量选择了温和的语气,但看哈里斯的行为,井上直清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客气。而面对哈里斯的质问,井上直清确实有些哑然。

    是啊,幕府施政什么时候还要朝廷说三道四了,这本身就有些让人无语。

    “巴尔里士阁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也想达成协议,您提出的每一条意见,我们不是几乎全盘接受了吗?幕府对于同贵国和睦是有诚意。”岩瀬忠震接过了话头,近乎哀求的口吻问道,“就不能再宽限一点时间吗,幕府方面已经在想办法了。”

    现在幕府真的里外不是人,京都朝廷在堀田正睦离开后,将幕府的决议及通商条约内容发至了天下诸藩,要求诸大名公议开国之事。

    先前廷议也就算了,现今将幕政拿出来公议,内容又是略带屈辱的开国议题,幕府的脸直接被打肿了,估计新任大老井伊直弼派人去京都“清君侧”的心都有了。

    “不行,我觉得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给你们的时间太多了,月内我就要看到签署的条约摆在我面前,不然如果你们不喜欢和我谈,那就和东印度舰队的军官谈吧。”哈里斯撂下这句话直接离席了,留下了满脸愁容的幕府官员。

    太一将记录好的谈话文本交给岩瀬忠震,告罪表示自己先前去安抚一下哈里斯,岩瀬忠震勉励了太一几句,便让他走了。

    “我刚才表现的如何?”坐在藩书调所被改造成会客厅中,哈里斯遣散了随员,一脸得意地冲着太一说道。

    “最后几句有些过于强硬,不过效果现在看来应当不错。”太一点评道,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

    “你看上去比我还累,是为我出主意而损耗了脑力吗?”哈里斯看着在沙发上“葛优瘫”的太一,有些奇怪地问道,“如果是的话,那我一定要再次表示感谢。”

    “请不要说感谢地话,能帮上忙我很荣幸,我对未来的跨国贸易充满期待。”太一笑着回复道。

    面对开国,太一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通商屋码头方面,一支五十人的海员队伍已经建立起来,并接受了美国船员大半年的培训,一旦开港他们将随“伊豆丸”参加第一次远航,目的地将是美国。

    而哈里斯已经帮忙联系了加州方面,两艘九成新的飞剪船将以十二万美元的总价格,出售给通商屋的马甲“亚洲太平洋贸易公司”,勘兵卫将带着海员们跟随美国船长去加州取船。

    两替店方面,舍助组织起了一支三十余人的“会计”队伍,开始全力投放钱引收拢金银,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国际贸易,准备启动太一以钱生钱的计划。

    安政五年六月十九日,可能是受到了海那边邻居的刺激,切身感受到了西洋列强的压迫感,井伊直弼力排众议,在京都朝廷未批准的情况下,令井上清直、岩瀬忠震代表幕府与哈里斯缔结《友好通商条约》,宣告岛国二百余年的锁国之策正式终结,幕府来到了命运的拐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戊午密敕

    “老板,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和三井家一样要躲回到上方呢。”太一给又次郎老板满上茶汤,在他身侧重新坐好。

    前几日,岛国与美帝正式达成了通商条约,还不待太一高兴一阵子,就被一系列变故吓到了。

    在条约缔结的第二日,大老井伊直弼罢免堀田正睦这位已转向“一桥派”的老中首座,几日后又罢免了在其上位大老过程中,出力良多的胜手方老中松平忠固,大范围改组了“内阁”。

    资深老中、“一桥派”支持者内藤信亲接任首座,曾被阿部正弘清理出老中队伍的松平乘全重新“入阁”,在完成开国任务后,“内阁”派系迅速实现由“开国派”向“纪州派”的转换。原“开国派”而倾向一桥侯德川庆喜的老中,被清理出了“内阁”,似乎预示着井伊直弼将要推动下一步的继嗣议题。

    是日,水府老公德川齐昭、水户藩主德川庆笃、尾州藩主德川庆恕、一桥藩主德川庆喜、福井藩主松平庆永等亲藩大名,在未得传召的情况下擅自登城,要求面见将军德川家定。在被井伊直弼带领老中们阻拦后,双方爆发了冲突,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次日,井伊直弼以纪州藩藩主德川庆福与将军家血缘更近为由,正式奏请将军德川家定立庆福入西之丸为世子,更名为德川家茂。

    同时,以水户等藩不敬幕府为由,降下了对多藩的惩戒令,命德川齐昭闭门反省、德川庆笃和德川庆喜停止登城参政、德川庆恕隐退、松平庆永反省,在亲藩中引起了剧烈反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月初,德川家定于江户城大奥中暴毙,将军世子德川家茂仓促间继任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在朝廷正式任命前暂理国政。

    一时间,各种对井伊直弼不利的谣言开始在亲藩中传播,为凝聚亲藩势力,井伊直弼奏请御三卿之一田安藩主德川庆赖为将军后见职,协助尚未成年的将军辅佐朝政。

    井伊直弼的举措并未在亲藩中引得支持,岩仓具视来江户时曾明确表示,朝廷倾向于一桥侯德川庆喜继嗣,现今仓促间由德川家茂继任,无疑进一步撕裂了幕府和朝廷的关系,对井伊直弼擅权专政的质疑愈加大了。

    不知是朝廷有意缓和关系,还是井伊直弼使了什么手段,朝廷于次月送抵了诏书,赐已故将军家定谥曰温宫院,赠太政大臣正一位,并晋家茂为内大臣,任征夷大将军,叙正二位,算是为井伊直弼续上了命。

    在纷争尘埃落定后,又次郎老板才回到了江户,至此太一独自提心吊胆了小半年的时间。

    “京都有些事情耽误了,”又次郎老板最近可能确实有些劳累,脸色并不是太好,仅仅含糊地回了句,便转而问起了江户的形势,“与亚米利加缔约后,幕府有下一步的动作吗?”

    “条约按照惯例,需要两边共同签署才可生效,巴尔里士总领事……不对,现在得称呼公使大人了,”太一拍了拍脑袋,哈里斯借着日本开国,如愿以偿晋升为特命全权公使,已经算是远东外交官晋升的顶点了,“巴尔里士公使预计今年底或明年将会返回米国,将条约文本递交米国大统领及国会批准。”

    “幕府方面已经着手准备相关事宜,预计将先迁徙一部分商户到神奈川,在横滨村附近营建港城,以开互市,将其作为江户湾内的主要商港,也是希望借此分担一点江户的压力,毕竟让外夷随意出入江户,恐引得民怨。”太一继续道,“听井上大人说,荷兰、英吉利、法兰西、鲁西亚四国使节已经抵达长崎,要求仿照米国通商条约,重新修订新越,这件事由幕府内的荷兰通事负责,我和中滨大人都没有参与,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

    “箭在弦上……”又次郎老板听了太一的介绍,沉吟片刻道,“开国的事恐有变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太一闻听一愣,不知道自家老板为何有此一说,又听对方起身说道:“我要赴水户藩下屋敷拜见水府老公,你随我一同去吧。”

    太一点点头,有些奇怪又次郎老板去见被幕府下令“闭门思过”的德川齐昭干什么。

    在下屋敷见到德川齐昭时,太一觉得这位可能是不操心幕政以后压力小了,整个人明显胖了不少,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很有些出世的味道。

    室内闲杂人等已被屏退,只剩下德川齐昭、又次郎老板和太一三人,前者兴致索然,与又次郎老板寒暄几句,便问起了来意。

    “官家内旨,敕谕源朝臣权中纳言齐昭!”又次郎老板话锋一转,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札,把太一和德川齐昭都看愣了。

    德川齐昭最先反应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又次郎老板一阵,随即双拳拄地做倾听状。

    “自神日本磐余彦尊以降数千载,国体巩固、四民康乐,然幕府奸佞之徒,勾结外夷违敕缔约撼动国体,引幕府于不义之途,陷家国于危亡之间,因命三家三御并诸藩,协心戮力,翼载天朝,锄奸破约,扶持幕府,以御外侮……”

    太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滔滔不绝地又次郎老板,朝廷竟然直接向德川齐昭下密敕,洋洋洒洒千数字,概括起来就是:锄奸、破约、攘夷!

    德川齐昭神色复杂地从又次郎老板手中接过密札,再次核对了一番,盯着又次郎老板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喜连川成氏,之前倒是在下小看你了。”

    “在下也是清和源氏之后,忧心于大厦将倾,这才替官家跑这一趟,想来权中纳言大人享誉宇内,且深明大义,振臂一呼必然诛尽奸邪之徒,还岛国以朗朗乾坤。”又次郎老板躬身行礼。

    “老夫知道了!”德川齐昭不咸不淡说了句便送客了。

    直到回去的路上,太一方才反应过来,记得又次郎老板曾说早年遇到贵人,太一以为说的是德川齐昭,现今才知道,指的竟是官家或某位公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政大狱

    在离开水户藩下屋敷,返回浅草的路上,太一多次想出言劝说又次郎老板,让他别掺和朝廷与幕府之间的事情,这是笔糊涂账,很容易便让渺小的个体万劫不复。

    摸着良心说,太一觉得又次郎老板对自己真是很不错,有些不愿意看到这位陷入到幕末的大漩涡中,安身自保、老老实实做个商家难道不好吗?

    “通商屋的钱引,现在有多大窟窿?”走在前面的又次郎老板突然开口问道。

    “虽然有些吃力,但收支基本相抵,哪有什么窟窿。”太一打着哈哈,见又次郎老板并不吱声,仅仅是继续向前走着,只得实话实说道:“咳,现在的窟窿大概在三十五万两左右,这主要是前期为了吸引人气定的利息太高,现在月息已经压倒了二厘,窟窿不会增长的那么快了,一旦神奈川开港互市,凭借手头金银钱货,我有把握在短期内将窟窿堵上。”

    “尽快把钱引收回来吧,窟窿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又次郎老板头也不回道。

    太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行至僻静处,快跑两步来到对方身侧,质疑道:“您不会真的觉得朝廷这次能赢幕府吧?”

    “不是朝廷赢幕府,而是水户藩能赢。德川齐昭心气高,前期在与井伊直弼的交锋中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他一定会起事,井伊直弼一直以来行事过于刚烈,届时必然是失道寡助的局面。德川齐昭在亲藩、谱代、外样乃至幕府旗本中都极有声望,即使排除诸藩的参与,水户藩作为关东八州中唯一雄藩,最多半年的筹备,便可控制关东局势。”又次郎老板说的不客气,对幕府诸藩大名直呼其名。

    “这国可能最终会开,但以德川齐昭的性子,其得势后,短期内必然阻挠和拖延,你那窟窿只会越滚越大。”又次郎老板压低声音道,“也好叫你知道,三井家已经走通了内大臣三条实万的路子,准备秘密向朝廷献金,即使最终议定开国,你那一心盼念的买卖,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太一有些无语,没想到三井家远在大阪还能给自己找麻烦,如今看来,三井八郎右卫门不一定是单纯“逃”回上方,倒是有种主动返回畿内布局的意思。三井家毕竟扎根畿内,耕耘数百年,肯定在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是看出了幕府或者说井伊直弼的颓势,这才开始转向押宝朝廷。

    “我还是坚持要试一试,毕竟努力了这么久!”太一低声道。

    又次郎老板眉头微蹙,他知道太一这么说,是不相信水户最终能赢,再次尝试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现今的窟窿我还能想办法。你那里流水实在太大了,虽然你说月利已经降下来,但现今存量较以前大了十数倍,每月孳息偿付仍是巨款,真到了预期化为泡影的一天,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你的身家性命。话已至此,你还要继续吗?”

    “是,虽然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毕竟通商屋是您的产业,但我依然坚持,并坚信仍能完成向您许诺回报的丰厚利润。”太一看着又次郎老板的眼睛,语气坚定道,“明日,我会让舍助将开店的本金给您退出来,您也说了现在店落在我名下,纵使有意外,大不了白活一世,绝不牵扯到您。”

    “赌命吗?”又次郎老板有些意外,他了解的太一是个谨小慎微、十分现实的家伙,不知道为何现在又这么固执了。

    “和您第一次合作,不就是从赌命开始的吗?”太一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出言打趣道。

    又次郎老板摇着头轻笑起来,知道太一是指早年间设局割韭菜的事情,那时眼前之人还是轻佻且滑头的小鬼,现在已经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青年人了。

    “那好自为之,希望神佛一直保佑你吧!”又次郎老板摇着头迈步离开,待走了好远又听一句传来,“撑不住了,记得再来求我。”

    如果不是知道后世历史,其实经过又次郎老板那一番针对时事的分析,太一也会觉得井伊直弼必败无疑。但实事是,众人可能轻视了井伊直弼的狠厉,以及幕府系统自建立之初便存在的强大执行力。

    公家被“圈养”数百年,根本没有多少斗争经验,保密意识也极其欠缺。秘敕的事情还不过月余,便被在京都监视朝廷及公家动向的目付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情况递到了井伊直弼的案头。

    幕府的制衡体系在于限制方针制定者的权力,让大家相互拖后腿,但一旦有了位说一不二的大老在,这种情况就改变了。由于中底层幕臣本职工作相对固定,专业化程度很高,更类似于后世的职业官僚体系,最大的特点就是执行力强。没有了“内阁”议事的繁琐,在大老井伊直弼决定先发制人后,幕府这台机器快速运转了起来。

    安政五年九月,将军亲卫部队书院番戒严了江户城,暂停诸大名登城参觐。与此同时,幕府常备军大番十二组倾巢而出,突袭水户藩各屋敷,在控制德川齐昭、德川庆笃父子的同时,逮捕羁押了水户藩家老安岛带刀、奥右笔首席茅根伊予之助,不久之后被逮捕的两名水户藩重臣,分别被裁定切腹、斩首。

    在反击的另一个主战场,井伊直弼的家臣长野义言,联络了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以违反《武家诸法度》和《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为由,逮捕并处死了水户藩京都留守居鹈饲吉昨卫门父子、公卿三条家家臣饭泉喜内等在京中人员,处罚宫家、殿上人公家13人,流放宫家、殿上人公家的家臣15人,另有大批持“破约攘夷”观点的在京藩士、浪士被羁押。

    井伊直弼主导的肃清行动,并未止步于朝廷和幕府内部,前期的诸多异见者被重新处罚。高层方面,声援德川齐昭的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城被勒令隐退,与其同宗的东国第一雄藩、陆奥仙台藩藩主伊达庆邦被吓得龟缩了起来;底层方面,由于宣扬“尊王攘夷”和“草莽崛起”,长州藩藩士吉田矩方被押解江户并被处死。

    在此轮行动中,短时间内被追责惩处者不下百人。京都官家和朝廷公卿哪见过这阵仗,立刻就服软了,官家直接下旨收回秘敕,并重新起用亲幕府的近卫尚忠为关白,原有的一点声势被瞬间打回原形。

    这日,通商屋总店码头,太一腰间跨刀站在院内,通商屋的伙计中有浪士出身的,皆手持打刀侍立在院门口,其他人或持短刀、或持棍棒守候在外围。

    这并非太一脑子抽了,在这种敏感时候起义声援水户和一桥两藩,而是在傍晚时分,有一组大番兵士围了通商屋总店码头的大门,称要入内搜查并奉令传唤太一。

    这门开还是不开,一时间让太一两难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被针对了

    “老板,要不要让约翰逊船长把炮搬出来。”堪兵卫拿着根鱼叉,凑过来问道。

    “笨蛋,还想着动火炮,那是幕府,你以为是海上的海贼啊,真的要让我们全都被砍头吗?”太一给了这位一记暴栗。

    “伊豆丸”上的三十二磅炮确实是很大的杀器,但更多是种威慑,这又不是行军打仗,需要两军炮舰对轰。现今还算不得乱世,幕府的统治依然稳固,真的撕破了脸,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机器,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对方说是奉了哪里命令?”太一问向寿太郎,后者用布条绑了袖口、头上扎着布带,正抱着根木棍警惕地看着大门方向。

    “说是老中内藤纪伊守大人的命令。”寿太郎答道。

    村上藩藩主内藤信亲是资深老中了,在幕阁内也有近十年的时间,但为人比较低调、存在感不强,太一以往与对方也没什么接触,不过这位得以留在幕阁内,应便说明是属于“纪州派”阵营的。

    之前听中岛三郎助提到过,这位还曾在任大阪城代时,与又次郎老板有些摩擦。此次闹这一出,不知道是得了大佬井伊直弼的授意,还是想借机了结宿怨。

    不过通商屋现今不是什么无名无性的商家,在城下各町已经有了些影响力,又是幕府早期立起来的改开旗帜,内藤信亲擅作主张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早先,作为“开国派”笼络一桥侯德川庆喜的桥梁,井伊直弼对通商屋方面给予了很大便利,太一本还幻想,自家作为积极推动开国的一方,不会牵扯到安政大狱中去。如今看来,这阵营标签,可能仍是斗争中敌我判断的唯一标准。

    前一段时间,参与开国谈判的岩濑忠震仅仅因为与水户藩有来往,便被停职反省了,当时便给太一敲响了警钟。为提前防备,太一采取的应对是迎难而上,进一步加大钱引的投放,力求将自己与整个江户捆绑的更加紧一些。

    伴随着轰轰烈烈的安政大狱,各种幕府残害异见者的传闻甚嚣尘上,藩士浪士逃离江户的情况开始增多,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牵扯到自己。

    外逃的话,携带大量实物金银就有些麻烦,虽然钱引仅仅能够在关东兑换,但在很多人看来,那是印有将军家家纹的,代表的是幕府官方担保承兑,应当没有风险。不少人便把家中多余的大额存银兑换成钱引,随时准备能够携款跑路。

    太一也做过最坏打算,如果幕府真的不担心诸多的牵扯,执意要办自己,那就大家一起上路。通商屋的存银已经由地库,转移到了位于码头栈桥上的货物仓库,一旦发生意外,太一打算让人直接用“伊豆丸”上的火药炸毁栈桥,让那些金银沉海。即使江户湾算不得多深,但也足够恶心幕府一阵子了。

    “要不让约翰逊船长把伊豆丸的主帆升起来?”堪兵卫又建议道。

    太一被堪兵卫弄得也有些紧张,真到了要跑路的那一步,自己往哪里跑呢?去天朝跟着搞洋务运动还是下南洋打工,中滨万次郎当年在美帝混得不错,实在不行去美国淘金?

    太一越想越烦躁,索性摆了摆手道:“也别升帆了,一会儿真的乱起来,这些大鼻子再把船给我开跑了,那才是亏大了。”

    “一会儿开门的时候,他们要带我走就让他们带,别起什么冲突,咱们是合法商家,上下百十号人,担不起犯上作乱的罪名,”太一也不想这么无谓的僵持着,“但有一条,幕府的人或是什么其他人,不允许进库房或是登船,必要时让约翰逊那帮米国人出面拦着,料想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啊?就这么让幕府的人带老板您走啊?”寿太郎第一个出言反对。

    “你们只做好一条,钱引该发继续发,还要放开了多发,你们在外面越稳,我在里面也就越安全。如果我半个月还没出来,就停止金银钱兑换,幕府想要强行接管金库就炸栈桥!”太一低声安排道。又次郎老板曾隐晦的提点过太一,说寿太郎在关键时候靠得住,太一在这种时候选择相信自家老板的判断。

    太一刚命人打开大门,便听到街道尽头响起了队伍行进的脚步声。

    松平容保头戴乌帽子身披印有葵纹的阵羽织,佩刀骑在马上,带着七八十人的队伍赶了过来。会津的武士们虽然没有披甲,但都拿着竹枪,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幕府番组的武士起了些骚动。

    见到松平容保及时赶来,太一总算是松了口气,当然不是指望他带着手下跟自己造反。只要这位能出面给通商屋撑个腰,让幕府的众人知道,虽然水户和一桥两家现在被打压,但通商屋也不是一点其他的靠山也没有,如此便足够了,主要是防止太一被当作无名小卒任意拿捏。

    会津藩有这种震慑力吗?答案是有的!与水户藩那种由于封地在关东平原而受限制,表高三十五万石,实高三十万石的“水”藩不同,位于陆奥贫苦之地的会津藩,表高二十八万石,实高四十万石,且民风质朴彪悍,一直是镇守羽奥、威慑外样诸藩的亲族雄藩。

    加上会津藩的特殊出身,历代都深受到幕府器重,在亲藩中有标杆作用,即使是井伊直弼也要掂量掂量。

    “会津侯,你来此何意?”幕府军的番头出列,有些不满地看着已行至近前松平容保。

    “走亲访友!”松平容保翻身下马,指了指通商屋总店大门,又反问道,“有村大人来此何事?”

    “密敕一事,足利屋喜连川成氏有重大嫌疑,而今已被收监。在下奉内藤老中之命,带人搜查通商屋,并传唤此间老板问话。”被称呼为有村大人的番头,面无表情道。

    “所谓帮理不帮亲,抛开我跟太一老板的关系,单说这通商屋又不是喜连川又次郎的产业,为何要连带搜查。太一老板为幕府出力量多,早年也多得井伊大老器重,与米国公使也极熟悉,我不知此次行动是谁动议,想来多有不妥,此事我登城一定向井伊大佬说清楚。”松平荣保道。

    “可以,您有您的权力,但在下也有在下的职责,不论之后如何,今日我必然要先完成任务。”大番为幕府亲卫军,仅听命于将军和幕阁,不太买诸藩的账。

    见松平容保在外面有些为难,太一叹了口气,将腰间的“小狐丸”和“村正”交给寿太郎保管,走出了院门。

    “我还是去一趟吧,毕竟清者自清!”太一装模作样对松平容保道。

    “也只能如此了,我会跟大番头打招呼,料想不至于太难为你。”松平容保也不好明着阻止幕府抓人,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也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不过这搜查可不行,”太一扭头对幕府军的番头道,“码头停靠了米国海船,刚才我去问了,那米国船长担心外人进入码头,两边会起误会,不同意外人靠近。劝有村大人您见好就收,在下出来时,可是看见那些米国人正在擦舰炮呢。”

第一百四十章 海阔天高

    可能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些影响力,也可能是因为这次不同于一般的刑律案,太一没有能到小传马町牢屋敷来个故地重游,而是被关押到了幕府大番营地的一处牢房中,条件十分一般,但胜在是个单间。

    此地关押着不少人,不时便有番士押解着陌生的面孔从门前路过,但大家都没机会交流,时间一长,太一完全断了外界的消息,开始学着后世电影上的桥段,每天在墙上画正字计算时日,然后靠着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可能是最近羁押的人实在太多,太一原本享受的单间待遇也很快被剥夺,一个身形矮壮的男人被送进了这间牢房。

    太一最初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幕府想安排个囚犯斗殴误杀的桥段,待那人来到近前,愕然发现两人以前竟是见过的,不过并非是在什么愉快的情况下。

    当年笃姬带人跑到清河八郎的道馆找太一要账,顺便胖揍“诈骗犯”时,和太一对阵的萨摩武士便是眼前之人,当时应该就是个小头目的样子,还代表萨摩武士,与作为道馆塾头的清河八郎交了手,最终也未分胜负,记得笃姬似乎是喊他吉之助。

    男人一脸颓废的走进来,也不看太一,自顾自找墙根坐下发呆。

    太一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日常送饭的番士或与力、同心,没有一个回他话的,实在是憋闷坏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人,太一也顾不得早年的“恩怨”,靠过去问道:“howareyou?”

    男子被突然在牢房中响起的鸟语吓了一跳,看着正蹲在自己身前的太一,惊奇道:“你是那个表演歌舞伎的骗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拜托,是我先来的好不好,你才是新住客。”太一指了指对面的一堵墙,墙上的正字刻痕十分醒目,“我都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了。”

    “怎么,诈骗也归幕府大番管了?”男子有些惊讶。

    太一心想这人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low,虽然自己的现今的生意似乎也的确可以归为“骗”的范畴,但自己的初衷绝对不是骗钱。

    “先别管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让我解解闷。”太一盘腿坐在这位身侧。

    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你看,咱们关在一起就是缘分,你知道我家乡有句话叫四大铁,说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蹲过监、一起……咳咳,你看按这标准的话,咱们是不是应该算至交好友了?朋友之间自然要坦诚相待。”太一在一旁胡扯道。

    “这话倒是听来新奇,阁下是哪里出身。”男子可能从来没听过俏皮话,被这一套一套的说法勾起了兴致。

    “我来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友人相互分享经历、相互解闷……咳……相互安慰。”太一唠叨道。

    “有理,我啊出生在鹿儿岛城下……”男子开口便是很久很久以前。

    “大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至于你怎么成长的,可以稍微掠过。”太一吐槽道。

    “笨蛋,一会儿就讲到了!”男子继续道,“我出身不高,但有幸得岛津萨摩守大人赏识,拔擢为扈从……”

    “你说的是萨摩侯是岛津齐彬吗?”

    “大胆,怎可直呼大人名讳!”男子暴喝道,吓了太一一跳。

    太一撇撇嘴,心想要不是担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看不懂,他才懒得插话呢。

    “我随大人为破约攘夷之事而奔走,奈何大人突染重病离世,本就是伤心的时候,井伊直弼那厮竟然派人搜查藩邸,侮辱于我岛津藩,我实在气不过,怼了对方几句就被关进来了。”男子叹了口气道。

    太一有些诧异,现今幕府管控已经这么严了吗,骂人也要收监啊?便进一步询问道:“阁下如何斥责幕府官吏的?”

    “当然是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大义,”男子越说越来劲,“我并非不知向西洋学习的重要性,岛津大人在藩内也积极推行兰学,我亦曾听佐久间修理大人论道,但就是看不惯井伊直弼跋扈,对内不敬祖制、目无朝廷、专权擅政、迫害贤良,对外卑躬屈膝、攀附西夷,可谓人人得而诛之。阁下觉得,我说的可有错?”

    太一心想你这话说的,没当场被砍死就不错了,特别是这种时候,你还上赶着刺激幕府,关起你来真的不冤枉。

    面对太一的质疑,男子掷地有声到:“私以为,为人当学司马温公,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太一面对这种直男癌晚期患者毫无办法,满脸黑线问道。

    “萨摩藩士西乡吉之助隆永!”男子郑重自我介绍,“哎,阁下,阁下跑什么……”

    ……

    “阁下就是通商屋的老板啊,失敬失敬!”两人重新坐定,太一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后,西乡隆永客气道。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有!”西乡隆永实话实说,不过接着补充道,“不过在下对通商屋可是久闻大名,岛津大人对通商屋所提出的为国计民生筑藩篱的理念十分推崇,认为店老板一定是个敢为天下计的经世大才。”

    太一没想到自己当年忽悠幕府的话,还能收获一个大名作粉丝,这着实有些让人意外,之所以说算不上激动,因为这个大名已经西去了。

    “而且我入狱前,因为您的事情,外面闹得很厉害。”西乡隆永道。

    “愿闻其详!”终于说到时事了,还和自己相关,太一立刻来了兴致。

    “通商屋上个月开始吧,在广发钱引后,突然闭店停止银钱兑付,给出的理由是店老板被幕府收押,金银钱货已经全部封存待核查。虽说声称是幕府官方自查,仅仅为兑付延期,银钱自动计息,但还是在町里引起了骚动。不过钱引目前可以刚性兑换稻米,因而最初的影响倒是不大。”

    “接下来就乱了,江户米商似乎约定好了,集体令稻米针对金银钱涨价,一两钱引可换取的稻米,拿现钱却要一两二分,现今各藩又没有新的钱引发放俸禄,以实物金银发放,武士们又觉得吃亏,直接发稻米拿在手里,又没有米商去收,已经乱了套。”

    西乡隆永所说的,都是太一之前定下的计划,凭借突然切断钱引兑付,再辅以操纵稻米价格,让钱引和金银钱货出现汇率差。理论上来说不能兑付的钱引应该贬值,但现今钱引以江户的基本生活物资稻米为货币本位,反而给人造成了金银钱货在贬值的错觉。

    人的错觉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有稻米托底的钱引被人捂在手中,使持有钱引者与持有现银两个群体被割裂开来。而市面上目前的金银钱货流通量本就不足,毕竟大部分在通商屋的仓库中压着,这就出现了现银在稻米上的通胀,和在其他商品上的通缩并存的诡异局面,稻米相较于其他商品大幅升值身为米商联合体的“白狐会”,借此开启了收割江户町人和其他商家财富的疯狂模式。

    而一般的町人甚至武士,看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能看到的只是市场的混乱,以及个人财富的大幅缩水。大家纷纷认为这是幕府无能造成的,让繁荣的江户突然贫穷了下来,毕竟“宅男”家定在任时,都没出过这种状况,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这仅仅是人为撕裂流通链条,在短期内制造出了经济崩溃错觉,因为市面上的商品和金银(含钱引)总量并没有实质性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也会自然调节无序的贸易关系,重新将物价拉回到正常水平。但这个短期内的影响已经足够施压幕府,让他们重视通商屋在商业调节中的作用。

    其实太一完全有更简单的方法,比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宣布钱引作废!那整个江户绝对立刻休克。但那样做,且不说幕府会不会狗急跳墙,太一以后的“发钞”生意也便不要做了,所以仍要维持钱引在大家心中坚挺的形象,不然以后谁还来购买钱引。

    会津藩已经承诺对通商屋提供保护,听西乡隆永说,又有好几家对井伊直弼不满的亲藩也加入了进来,站在了通商屋这边,阻止幕府强行掠夺金库和钱引印制仓库的行动,并声称幕府不能以公器迫害合法商家。

    井伊直弼刚猛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因为有反对意见就轻易放弃,就这样与亲藩们对峙了一段时间,差点因此在江户城下火并。就在此时,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带着美国东印度舰队回到了江户。

    面对作为守法商人的好友被幕府无故关押,同样商人出身的哈里斯表现出了极大愤慨,觉得这已经违反了《通商条约》当中,关于官方不得阻碍商品贸易的规定。毕竟通商屋是条约内写明的本外币兑换机构,你幕府在人家没有犯法的情况下,把通商屋封了,这不是变相阻碍通商贸易是什么?

    井伊直弼派人与哈里斯反复解释,说太一和通商屋涉及的是谋反的罪名,但哈里斯认为幕府根本没有证据,仅仅是搞株连和打击报复,对此行为提出了外交抗议,美国东印度舰队直接在江户湾小柴冲下锚以示威胁。

    由于岩濑忠震、中滨万次郎等原来与美方对接的幕臣,都是阿部正弘时期提拔重用的,在这次安政大狱中被一并降职或停用,顶替者完全没有什么外交经验,反引得哈里斯方面更加气愤。

    “以商贾之身令幕府内外震动,阁下当得起大才二字了。”西乡隆永感叹道,“以在下看来,阁下委身于商事,真的是有些可惜,不若……”

    “没有什么不若,我干这个就很好,”太一打断了对方的话,好家伙,这萨摩来的钢铁直男,是嫌自己死不了是吧,还想拉着自己下水,语气坚定地回复道,“坚持自己的道路,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虽然西乡隆永是货真价实的“倒幕分子”,但这次他是因为对番军不敬而收监的,现今井伊直弼正在笼络萨摩藩,因而对这个犯了“小错”的萨摩藩士法外开恩,关了十数日后,便有幕吏来说让其可以离开了。

    西乡隆永将尽快返回萨摩,毕竟再待下去,等到他参与破约攘夷活动的事情败露,那想走也走不了了。狱友即将远走高飞,这让太一心里很不平衡,大叹苍天无眼。

    临离开前,这位还语重心长的劝太一,有机会可去萨摩找他“共谋大业”,被太一一个白眼便打发走了。

    没有狱友的日子,太一继续回到画“正”字、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状态,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松平容保终于来到了牢中接小舅子出狱,预示着井伊直弼在内外压力下终于作出了妥协。

    听松平容保说,现今已出家改称天璋院的大御台所,也介入此事并发表了意见,认为幕府过于激烈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国家的稳定,希望井伊直弼能够克制。目前,笃姬统御大奥并作为养母抚育德川家茂,听闻后者对笃姬极为敬重,井伊直弼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考虑将军家的态度。

    返回到通商屋总店时,光枝带着阿元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太一大咧咧走过去,张开双臂笑道:“我回来了!”

    预想中阿元飞扑过来的场景没有发生,小丫头仅仅是站在光枝身后做鬼脸。光枝则是上前给了太一一个暴栗,然后说道:“我们回藩邸了。”

    目送光枝带着阿元离开,太一又听松平容保道:“幕府唯一的要求是,通商屋必须尽快处理城下町混乱的交易状况,务必于上巳节前终结这乱局。”

    “拜托,现在正月都快过去了,时间这么紧,压力很大呀!而且这次害得我又在牢中过了个年节,就没有什么补偿吗?”太一得了便宜卖乖。松平容保为人比较死板,太一参考德川庆喜,觉得这可能是老乌龟家的遗传病,对于太一明显时调侃的问话,这位仅仅是摇了摇头便也离开了。

    正月底开始,通商屋的各处两替店重新开门营业后,经历了一场变相的“挤兑”,不过遇到最多的,不是拿着钱引兑现银,而是拿着金银来换钱引,不过不论何种需求,通商屋都敞开了供应。同时,“白狐会”各成员张贴了告示,高调表示为了替幕府分忧,将联合抑制米价不正常上涨问题,全然忽略了自己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太一边动用手头资源全力稳定江户市场,边到处走关系打听又次郎老板的情况。他这位不让人省心的老板,在密敕事件中陷得很深,井伊直弼要求严惩,虽尚未被判决,但至今仍然被关押着,太一曾托松平容保活动,希望能够探望,亦被幕府拒绝。

    又次郎老板有自己的利益圈和关系网,目前幕府和朝廷方面也都有人替这位求情,太一实际上可运作空间有限,不外乎是能多出点力便多出点力。

    ……

    “你们这英语学习时间不短了,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到美国以后,一定要不卑不亢,在西洋人面前树立起咱们通商屋的形象,遇到沟通不了的事,可以去找使节团的中滨大人,我已经拜托过他了。”

    安政六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浦贺港人头攒动,三艘大型海船停靠在岸,分别为美国东印度舰队旗舰、蒸汽动力巡洋舰波瓦坦号,幕府的蒸汽螺旋桨木壳护卫舰咸临丸,以及通商屋的飞剪式风帆商船伊豆丸。

    年中时,幕府与公使哈里斯敲定了递交通商条约并出访美国的行程,外国奉行村垣范正将率团,代表官方第一次走出岛国国门。幕臣胜义邦担任咸临丸船长,将指挥这艘幕府最先进的蒸汽帆船,跟随美军军舰横跨太平洋访问美国。名义上应哈里斯邀请,通商屋代表岛国商家,乘坐伊豆丸同行,开展两国民间交流。

    目前,岛国内部局势十分复杂,太一不敢轻易离开,便委任勘兵卫为总负责人,率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乘坐伊豆丸随官方舰队出访。在码头之上,太一化身为“唐僧”,不断就各种事情向勘兵卫唠叨着。

    “这次你全权代表通商屋,任务很重,联邦和当地官员以及民间的船商、矿主等方方面面都得打交道,要尽快把咱们的渠道建立起来,”说到这里,太一又压低声音道,“船舱里的东西尽量低调处理,巴尔里士公使帮忙联系了他当地的朋友,会尽量给咱们提供方便。届时给公使大人与其朋友的那份儿,一定记得不可吝啬。”

    “另外,新购的海船接收后,让大家多熟悉一下,可等幕府方面处理完公务后一同返航,太平洋时有风暴,你们不熟悉,不要独自横跨大洋……”

    “您放心!”对于太一的一条条叮嘱,勘兵卫都郑重应下。

    这时,美国军舰的汽笛拉响,太一遍催促勘兵卫尽快登船,笑道:“哈哈,快走吧,如果继续让我说,唠叨一天也说不完。虽然此番是出使而非出征,但是我通商屋迈入国际市场的第一步,就此而言更胜出征,预祝你们武运昌隆!”

    看着船帆消失在天际线,太一在码头伫立许久,时代的大幕正式被拉开,等待自己和通商屋的,是无限机遇与挑战,到底是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还是被惊涛骇浪吞咽,太一对最终的结果十分期待。

    (本卷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樱田门外

    安政七年上巳,虽然已经是深春时节,但江户竟是罕见地下起了大雪,让很多在江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都啧啧称奇。

    江户经历过许许多多惊天的大灾祸,大火、大震、大风等等等等,但都没能影响江户的浮华。与此前种种相比,这场上巳节的大雪,也不过能给江户人茶余饭后增添些谈资而已,毕竟这风雪又压不塌房,也冻不死人,顶多是让行路不便,但这完全熄灭不了町人们,在节日中享乐的热情。

    自从原河源崎座的几位加入后,音羽川座的芝居日益火爆,大受好评的新剧目频出,今年上巳更是精心准备了一天的大戏,自辰时起至申时止,将不间断演出多个剧目。

    而开幕的大戏,是默阿弥新作《青砥稿花红彩画》,讲述五名不打不相识的盗贼,组成了白浪五人帮,他们心性各异,彼此歃血为盟,却又相互背叛,一个个打着“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主意,互为无间道,最终又难逃报应轮回。

    为了营造这出大戏,除了音羽川座现今最火的太一、权十郎、佑介等人,座主浅吉还请来了中村座的羽左卫门、守田座的讷升,两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天才少年助演,场间之火爆可想而知。

    此时,舞台上的演出渐入佳境。背景的幕布上绘着漫天大雪,屏风及各类道具装点的舞台正中央,展现的则是豪华气派的吴服店“滨松屋”,店铺伙计引着位容姿娇媚,身穿黑底点彩花振袖、头戴华丽发饰的武家小姐,来到茶室中。武家小姐随行护卫的,是名高大武士,相貌彪悍异常,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店家老板见这做派,知道来了大买卖,赶紧让下人逐一拿来店中最好的布料供其挑选。

    正待那娇滴滴的武家小姐因手中的名贵布料左右为难,和店家商量可否先带回宅邸慢慢选时,又一个武士打扮的男子闯入店中,大喊了一声:“等等!”

    ……

    “等等!稍安勿躁,那是尾张侯的队伍!”

    由于天寒的关系,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江户城樱田门外的劲道上,大雪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无人踩踏,白白的一片显得异常洁净。周边的武家宅邸一个个紧闭着大门,让整条街显得有些萧索,同时透着些许肃杀。

    几个武士打扮的人,缩在樱田门对面的茶屋门口,有些紧张地看着一队武士,护卫印有葵纹的驾笼远去。

    “这样不会牵扯到藩里吧!”有名年轻地武士向身边的年长者询问。

    “昨日,铁之助大人已经将咱们脱藩地声明书留在中屋敷,现在咱们是浪士!”年长的武士在安慰对方,似乎亦是在自我安慰。

    这时,一个打着油纸伞的中年武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冈部负责见证锄奸,不参与行动。”

    “哈?那你们就只有十七个人了!”被称作冈部年轻武士有些不满,但见打伞的中年武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只得不情不愿地脱离众人。

    “来了!”中年武士低声说完,举着伞快步离开茶屋,去往了街道对面。

    在道路的尽头,一支六十余人组成的队伍正向樱田门方向行进,队伍中的成员均头戴斗笠、身披棉布斗篷。经过举伞武士偷偷核对,队伍中腰间佩刀者二十六人,但由于天实在太冷,长刀都被仔细地装入了棉布制成的刀袋中。

    带刀的武士拱卫着队伍中间的一乘豪华驾笼,一看就知道是个大人物,而队列先头者举着一面旗印,上面印着的是“井字纹”,象征着这是当今如日中天地彦根藩,驾笼中为何人,似乎不言自明。

    ……

    舞台上,新进店中的武士上前,十分不客气的抓住那武家小姐的手臂,引来“滨松屋”众人的惊呼,正待大家准备斥责这位无礼之徒时,但见他猛地撸起武家小姐的袖口,露出一截花臂纹身,店内众人由此皆惊。

    那武家小姐最初还佯装柔弱,匍匐在地,但三言两语便被武士戳穿,索性仰天大笑,重新直起身来。

    但见此人三两下撤下腰带,将华丽的振袖单肩褪下,露出内穿的大红色小袖,以及覆盖周身的樱花纹身……眼前的哪里还是什么武家小姐,分明就是个满身匪气的少年人。少年人大咧咧将腿从和服下摆中伸出,改跪坐为盘腿,又从腰间取出一支烟袋,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你是何人!”

    “不知俺是何人也,且待俺相告……”

    ……

    “你是何人!”

    “小人奏请,小人奏请!”

    一名武士突然手举着状纸冲上街道,跪在了彦根藩行进队伍的正前方,队伍被迫停下。

    本就风雪交加视线极差,彦根藩的武士有些不满在这种天气还有人拦路奏事,担心扰了驾笼中的贵人,便快步上前责问驱赶。

    没想到刚到那告状武士身前,便见对方瞬间扔掉斗笠、脱下蓑衣,露出里面轻薄的衣衫,一根束衣带将周身衣物紧紧缠住,而这可不像是一般时候会有的打扮。

    还不带待彦根藩的武士发出质问,告状的武士瞬间拔刀,一记拟袈裟斩,那彦根藩武士仰面倒下,已当场断气身亡。

    走在队列前方的其他番士发现不对,刚刚想要上前查看,也被行凶者几刀砍倒。彦根藩的队伍登时大乱,纷纷上前准备擒拿行凶者。

    此时一声枪响,驾笼被侧方飞来的子弹击中,还不待藩士们查看驾笼中贵人的安危,又有十数名暴徒持刀冲了上来。

    由于彦根藩藩士们刀都在刀袋中,一时取不出来,瞬间又有数人被砍倒。

    ……

    场中的舞台已经换了场景,男扮女装的白浪贼弁天小僧在“滨松屋”诈骗,反被算计戳穿,跟同行的盗贼一起逃将出来,与五人帮的其他人于河堤上汇合了。

    但此刻,河堤四周已被官差包围。

    五人立于大堤之上,具是身穿白底彩绘小袖,人手一把印有“白浪”二字的花伞,不露一点惧色,逐一开口夸耀自己的偷盗之才,极尽狂傲之色。

    众人与官差交手,随后分头逃窜。弁天小僧逃至极乐寺,虽然暂时摆脱了官兵,但立于寺内回顾过往,突然对自身罪责幡然悔悟,于极乐寺屋顶站立着剖腹自尽。而与此同时,白浪五人帮中的其他四人,也应报应轮回,迎来了各自的下场,放荡不羁的盗贼团伙从此消亡。

    待最后一幕定格,芝居中呼号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剧场内久久不绝。

    ……

    彦根藩的藩士粉了一番功夫得以顺利拔刀,但袭击的暴徒已至驾笼周围。暴徒们纷纷挺刀向驾笼中猛刺,虽一把拽开了拉门,便见满身是血的井伊直弼正痛苦地缩在驾笼一侧。

    井伊直弼惊恐地看着行凶者,还没来得及出言呵斥,已经被拽着头发扯出了驾笼,并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随后场间便是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于白雪之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黄金航线

    “辛苦了!辛苦了!”

    太一回到后台,有兼职帮工的学徒上前接过假刀道具,顺便帮太一把休息室的布帘撩起,权十郎等人已经在里面卸妆换衣服了。

    “这么长时间的剧目真是累死人了!”太一大咧咧坐在地板上。

    “太一先生,您就知足吧,今天您只有这一出剧目,我们可是要参加全部四场演出。”权十郎已经擦干净了脸,拿着笔正准备重新上妆,“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真的是要把人累死啊!”

    “自然是太一老板的主意!”音羽川座的佑介也拿着笔,妆已经画了一半了,他一会还要与权十郎合作《连狮子》。

    “唉?所以只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吗,可恶!真狡猾啊!”权十郎张大了嘴。

    “这是让你们提前适应资本家的嘴脸,开国以后这是常态哦!”太一用湿布巾将脸擦干净,伸手拍了拍权十郎的肩膀。

    目前,又次郎老板仍被幕府羁押着,各方面的关系都找遍了、各种手段也都用尽了,幕府就是不松口放人。听闻井伊直弼最初的意见,是想直接勒令又次郎老板切腹,可没有充分的证据就做出处罚,相当于以后就能以个人好恶断人生死了,诸大名都知道井伊直弼的为人,此先例一开那还了得,万一以后用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基于个人的小算盘,不少根本不认识又次郎老板的大名,也对该事件表示了关切,让井伊直弼和老中们十分被动。既然判不了死刑,幕府索性也不判了,似乎打算耍赖,就这么把人关到天荒地老。

    太一暂时兼管起了音羽川座的生意,实际上也不存在实际工作,浅吉座主经营有方,一般也没什么需要太一操心的。日前,浅吉座主找到太一,想让太一批点钱在上巳节安排场大一点的演出,太一大手一挥,提出要搞就往规模最大去运作,因而才有了今日的安排。

    这一天下来,可不仅仅费演员,也确实是费钱的,外请的几人都是给了大价钱,单靠今天的门票根本回不了本。

    不过太一现今也确实不在乎这么点钱了,而且这次已经不再是破罐子破摔的那种不在乎,而是因为“伊豆丸”上个月随同幕府的使节团回到了江户,不仅带回来两艘新船,还有此次出访美国丰厚的“贸易”所得。

    去岁,“伊豆丸”远渡重洋,船舱里不仅有几十号要在海上实习的通商屋水手,在船舱隔层里还有三十万枚小判金,作为通商屋第一次海外“生意”试水的本金。由于是未经报备,私运金银出境,此事也仅仅有堪兵卫连同其几位心腹知道。

    带着这么多钱去美国买什么呢?答案是拿钱买钱,这可是比货物贸易还暴利的存在。

    当今世界,各国货币仍处在由金银铜混合本位,向金本位转变的时期,但只要是没有发展为信用货币阶段,那便摆脱不了贵金属称重的本质。而由于金银产量不同,各国金银比价较为悬殊。

    特别是像远离欧亚大陆、孤悬于海外的美国,金银兑换比达到了1比16,而欧洲的金银兑换比为1比15,这之间的比价差,曾一度让欧洲的走私商人疯狂。

    那么现今岛国的金银兑换比是多少呢?官方规定的兑换比是1比5,考虑实铸货币损耗后,大概是1比6。以一枚价值“一两”纹银的天保小判金为例,其重约11克,含金量57%,即含金在6.27克左右,也就是说在岛国6.27克黄金,价值一两即37.3克白银。

    但在大洋另一端的美国,6.27克黄金可以兑换约100克白银,即白银二两二分三朱。而在美国的内华达州,后世绰号“旧银山”的康斯塔克矿区刚刚被发现,让白银在美国进一步贬值,这金银比还能再谈。

    这便是太一最初对海船心心念念的原因,这么大的商机没有道理不利用,要知道现在岛国与天朝一样,都还是银本位制国家,原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判金远赴重洋,回来就能便成了l八十万两银砖,太一觉得这就是在捡钱。

    飞剪船虽然为了追求船速,在设计上尽量使船体狭长,载重量并不是很大,但五六百吨的货物不在话下,如果不是考虑要躲避港口的搜检,只能在特制的隔层中藏银,太一都想让三艘船全都满载判金去美国“捡钱”了。

    目前,海船横穿太平洋大概三周多的时间,算上货物到岸搬运,两个半月也可以来回了。而飞剪船速更快,时间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到两个月,简直就是印钞机。

    对于刚刚开国的岛国来说,国际贸易还是个新鲜玩意儿,更不要说贵金属货币交换了。外国商家肯定是了解其中诀窍的,但按照开国条约,通商屋为本外币结算主体,外国友人想来割韭菜没问题,但怎么也得留下一半作为手续费吧,不然连在岛国兑换金银的权力都没有。至于岛国内部的商家则不足为虑,他们就是想搞走私都没有自己的海船。

    不过,太一从不会低估古人的智慧,长则两三年、短则一两年,随着对国际规则的熟悉,这个明显的漏洞肯定就会被封堵住,通商屋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快速完成原始积累。

    时间紧迫,这条黄金航道自然要趁分利用。前两天,堪兵卫带着船队再次出海,预计夏天结束前返回江户,届时不仅会带回此次的“贸易利润”,还有一艘新船一同返航。如果不是太一手头实在是没有水手了,“换钱-买船-换钱-买船”的循环甚至可以无限下去。

    每次巡视地库,看着整整齐齐码好的银砖,太一唯一的感觉就是舒心。

    从音羽川座的后门出来,已经举着伞等在一旁的山口一,熟练地替太一批上了斗篷,低声耳语道:“刚刚半四郎先生来过,说让转告您最近注意一点,刚刚在樱田门外,彦根侯遇刺了,火盗改与南町奉行所已先行封锁了现场,正在到处追捕犯人。”

    太一明白樱田门外事件如期发生了,对此到没有感到意外,不过半四郎师傅提醒的有些奇怪,高层相互伤害和他这个商家有什么关系。

    刚走了两步,又品出不对味儿来,心想这事儿总不能和他那还关在牢里的老板有关系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拜访会津

    太一从音羽川座出来,直奔会津藩邸,却见松平容保正带着人准备出门。

    “听说了吗?”两人一照面,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见太一这么说,松平容保便知道其已经知道了樱田门外的刺杀事件,一边钻进驾笼一边说道:“内藤老中紧急召集溜之间大名议事,并接受上样垂询,你在藩邸等我,回来再详谈。”

    看着松平容保的队伍离开,太一觉得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这位肯定回来不早,自己可能要留宿了,便安排山口一自行回通商屋休息,独自转身进了藩邸。

    虽然这段时间,井伊直弼给通商屋和太一本人添了不少麻烦,按说是敌对关系,但真到其遇刺的消息传来,太一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这份复杂的感觉,并不是来自于对井伊直弼遇刺的惋惜,毕竟这位性子刚猛强硬,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开国派旗帜人物。

    之所以心情复杂,在于井伊直弼的简单粗暴和“民间”草莽的激进思想,共同酿成了此次事件,为整个幕末运动开了一个极差的头。从此以后在大量底层武士看来,“倒幕”与“锄奸”划上了等号,使得制度框架内的朝堂争斗,急转向力求政敌肉体毁灭的暴力行动,甚至影响到了岛国乃至整个东亚之后数十年的民族运动模式。

    但凡是刺杀就与高尚不沾边,古时候的封建领主尚且要假借律法判人生死,这群“志士”是直接就以个人好恶来夺人性命的,即使依据的是再“高尚”的理由,也不能成为犯罪的托词。就是以樱田门外事变为开端,整个幕末开启了政敌互砍模式。

    太一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得加点保镖了,毕竟他作为岛国第一的买办,走在街上会不会有被“爱国人士”砍的风险呢?还有那么多钱还都没花完,怎么能轻易死呢!

    在藩邸下人的引领下,太一来到茶室,见阿元正被光枝正拿着戒尺打手心,样子可怜兮兮的。

    “这是怎么了?”他一坐在地上,暂时将思绪从刺杀事件的阴霾中抽离,好奇地问道。

    “插花学了一年多了,就是个猴子也该学会了,她就知道气我。”光枝凶巴巴道,“都是大姑娘了,整天还这么没心没肺的,眼看就要嫁人,会被夫家笑话死的。”

    太一看着脸上已经逐渐褪去婴儿肥的阿元,突然意识到,曾经的小丫头竟然已经快十七了,“老父亲”心情很复杂。

    “插花这种东西学不学有什么关系。”太一还是站在了阿元这边,小丫头听到这话还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那怎么行,嫁出去的话,会丢会津藩的人。”光枝板着脸道。

    “等一下,我以为你刚才说‘眼看就要嫁人’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但结合你现在这句话来理解的话,这是已经找好夫家了?”太一打断了光枝,觉得这个消息有些突然,怎么都没有人跟自己说呢。

    “只是有了个初步想法而已,”光枝一脸兴奋,“夫君大人的弟弟前些日子入嗣桑名藩,继承了藩主之位,比阿元年纪稍小两岁,倒是很合适呢。”

    “桑名藩在伊势国吧,那么远!”太一装作一脸嫌弃道。

    “笨蛋,诸侯家眷当然是要常住江户,桑名藩邸据此也不远,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好呢。”光枝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姐妹嫁兄弟啊,太一没想到这种后世浏览器新闻标题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独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对于包办婚姻,我是抵触的,这人都没有见过,阿元能喜欢吗?”

    “就是就是!”阿元仍不断点头赞同,太一觉得她对自己的婚事完全没概念,只是不想联练习插花而已。

    “样子的话,我见过一次,长得和夫君大人很像啦,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武士!”光枝继续推销道。

    “啊?那就是说不如哥哥长的好看!”阿元瘪着嘴说。

    太一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头,觉得阿元要是按照自己为对照样板,那估计就要单身一辈子了。

    “我觉得你似乎正在十分臭不要脸地自恋中!”光枝见状一脸嫌弃。

    “你胡说,我没有!”太一当即否认,转而提出新地问题:“那身份上事情呢,再给那位岩仓大人加个闺女吗,这事得等到又次郎老板出狱再说吧。”

    “不用那么麻烦,可以让夫君大人收阿元为义女,这样就可以嫁过去了。”光枝道

    太一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以天朝的思维看,这辈分不就乱套了,相互之间的关系怎么算?真像电影里说的那样,各叫各的吗?

    “我觉得让两人接触接触吧,毕竟是阿元的幸福,不要光看出身啦。”太一挠了挠头,其实他对阿元的这个备选婚配对象并不抵触,抛开阶级属性来说,不可否认,这个时期封建领主家的“傻儿子”,接受的教育要更好一些,歪瓜裂枣的情况反而是少数。

    “你同意我就放心了!”光枝笑着道。

    “这话说的好像我反对有用似的。”对光枝这么虚伪的说法,太一挺无语,家里的事一直都是大姐说了算。

    “对了,我前些天送给义兄大人的铠甲他喜欢吗?”太一借开国之利抖然而富,有些钱多烧的,找人用纯金打了把太刀,送给松平荣保当生日礼物,总重量有八近多,虽然没法用来砍人,但仅仅配带的话,金灿灿应当十分夺目。

    “一说这事我就来气,你是笨蛋吗?那么重的东西怎么配在腰上,而且夫君大人说是有些太眨眼,让受到了库房中。我觉得他那是客气的说法,就是觉得你土而已。”光枝皱着眉开始叨叨太一。

    太一耸了耸肩,心道果然“老乌龟”的后人审美不如“猴子”,这么贵气的东西,送给太阁大人的话肯定被视若珍宝。本还打算以黄金代替生铁,给松平容保再打套大铠,既然这位审美这么不行,太一觉得还是算了。

    就这么与光枝闲聊了一下午,直到吃过晚饭,松平容保才带着疲惫返回宅邸。累了一下午的松平容保匆匆吃了些东西,将太一喊到了院中的凉亭,说起了下午的情况。

    井伊直弼身首分家,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幕府接下来还得想办法继续活。今日,年仅十四岁的德川家茂临朝听政,组织重臣在溜之间讨论应对办法,听大伙吵了一下午,才将将定下了个大方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发现

    所谓大方向的第一步便是改组了幕阁。

    曾被阿部正弘清理出幕阁,后又井伊直弼重新启用的西尾藩藩主松平乘全,以入阁不久的竜野藩藩主胁坂安宅,面对井伊直弼的“血的教训”彻底吓傻了,主动向将军德川家茂请辞所担任的老中职役。

    井伊直弼的铁杆支持者、现任老中首座内藤信亲本来也要请辞,但德川家定和诸大名担心幕阁震动过甚,予以了挽留,不过同意其交出老中首座的位置,但仍留在阁内。

    在内藤信亲不愿再接烫手山芋的情况下,现为若年寄的磐城平藩主安藤信正被破格拔擢,不仅升为老中,且直接担任老中首座。

    为修补因井伊直弼所造成的幕府内部裂痕,以幕府为中心团结诸藩共同应对目前的乱局,安藤信正提请重新启用了倾向于“一桥派”的前老中、关宿藩发展久世广周入阁,为胜手方老中辅佐首座,这位也是被井伊直弼清理出内阁的。

    安藤信正又在高级幕臣中,推荐了政见较为温和的冈崎藩藩主本多忠民、龟冈藩藩主松平信义两人入阁,重新组成了“五人内阁”的辅政模式,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井伊直弼主政时期的幕阁大换血。

    新生幕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处置井伊直弼遇刺事件,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活就不好烧。

    井伊直弼推行安政大狱算是犯了众怒,不说被欺负的像是小媳妇一样的朝廷,幕府及诸藩对其印象就都不好。且因为安政大狱,很多藩内爆发了夺权事件,自上到下闹得人心惶惶,想各藩说井伊直弼的好,根本不可能。

    而对于参与行刺的武士,幕府各方面带有一定的同情心理。

    刺杀事件经过,虽然松平容保看的是来自勘定奉行的书面报告,但仅仅通过转述,太一就足以感受到在樱田门外的这场刺杀,场面是有多惨烈。

    参与行刺的十八浪士中,水户藩脱藩浪士十七人,萨摩藩脱藩浪士一人。目前,一人即死,二人伤死,四人自屠,四人外逃,七人事成后赴临近藩邸投案被逮捕。

    原水户藩大番组头佐野竹之介光明更是在伤死前,专门跑到老中胁坂安宅的宅邸,递交了请愿书,这也是把这位吓得退出幕阁的原因。

    松平容保从城中带回了请愿书的抄录件,太一借着油灯粗略看了几眼,主要是控诉了井伊直弼五大罪,以“挟幼主,抱私意,黜陟有司”为核心,包括了擅自缔约开国、苛待朝廷等等,虽然解读角度不同,但从内容上看,井伊直弼死有余辜。

    当读到“凡斯五罪,神人所共不容,故臣等代天诛之”时,太一眉头挑了挑,这“天诛”可真是个吓人的词语。请愿书还特别提到,他们的行动只是替天行道,并非对幕府不敬,并提出希望幕府革新幕政,而这革新的方式便是破约攘夷。

    “这判决是怎么定的。”太一将请愿书的抄录件还给了松平容保,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定了个初步的章程,自诉者全部处死,外逃者继续搜捕并比照前者处死,毕竟这些人是实打实违犯了幕府法度。”松平容保皱着眉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个问题,其一是水户藩如何处置?虽说行刺的武士于前一日脱藩,但这怎么看都太刻意,像是水户藩谋划的一样,不过水府老公最近病重,应当又不会真的谋划这事。其二是行刺武士使用的是一种新式的转轮手枪……”

    “什么枪?”太一瞪大了双眼。

    “一种新式的转轮手枪,可一次填装多次使用的弹药,此前从未在国内见过,已经安排人送到荷兰商馆去辨识了,看看到底是何方所造。”松平容保满脸愁容,“现在大家都担心,这事情如果牵扯到外国人就麻烦了,”

    太一脸都吓绿了,心想不会是自己“存”在又次郎老板家中的那把枪吧?再结合半四郎师傅今天下午来传的话,太一觉得十有八九是自己那把。

    这不是坑人吗?太一如果不是进不到监牢中,他很想问问又次郎老板在里面“包吃包住”,怎么还要坑自己。

    “这东西能查到出处吗,虽然国内没见过,但想来国外应当是很普及的。”太一试探着问。

    “还不知道,荷兰人说有些枪上会打编码,但也说不准如何,需要拆解开看看才知道,定下过几日再给消息。”松平容保说道。

    太一觉得荷兰人什么的最讨厌了,这么较真干什么。

    这真是典型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太一觉得自己得考虑考虑,万一事发怎么跟幕府解释了,不过凭借自己和又次郎老板以及水户方面的关系,这事真的是黄泥掉在裤裆——不是事(屎)也是事(屎)了。

    再准备跑路?但现今自己的三艘帆船还在太平洋上飘着,怎么跑倒是个问题。

    “对了,现今彦根侯故去,又次郎老板的事是不是能有转机?”太一问道。

    “不好说,这位替水户藩串通朝廷的嫌疑还是在的。”松平容保摇了摇头。

    “能安排见个面吗?”太一进一步问道,他觉得有必要进去打又次郎老板一顿先出出气。

    “不好办,现今幕府定下的方略是外松内紧,尽量弱化这件事在民间的影响,对幕府内部和朝廷方面将加强监控。此外,已令篠山、郡山、淀、膳所、柏原诸藩卫戍洛外要冲地,防止有人借此事兴风作浪……”

    松平容保的最后一些话,太一都没怎么能听进去,回去后在客房中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踏实,第二日早早的返回通商屋。

    在通商屋提心吊胆了几日,都不怎么敢出门,一方面是实在焦心于幕府会发现手枪的问题而缉捕自己,哪怕是在家束手就擒,也比在外面闲逛时突然被捕强的多;另一方面是担心樱田门外之变引起底层藩士和浪士们效仿,再出个愣头青将自己砍了就惨了。

    太一已经着手安排寿太郎从通商屋雇员中选一批人,今后专门负责护卫工作,如今乱世将至当好自为之。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这日有幕吏上门,最初还吓了太一一跳,待说清理由却又有些让人哭笑不得。英国使节提出有勘测队到访岛国,希望给富士山测绘,放在以往,让外国人上圣山肯定是不行的,但幕府现今内忧外患,实在是不愿意得罪英国人,便勉强同意了。

    由于中滨万次郎在大狱中被贬回了长崎,往回赶已经来不及了,幕府便找来商量着由太一暂时客串,接待一下英国人。一听是陪着爬山度假,太一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再在家中宅下去,他自己都快神经衰弱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英国商人

    按照古代令制国的算法,这座在岛国被称之为“富岳”的不二高峰,位于骏河国境内。遥想当年,北条氏康与武田信玄、今川义元三家,在这座所谓“圣山”的见证下,结成甲相骏三国同盟,意图背靠背各自发展,以三分天下,最终也没能逃过被大魔王逐个碾碎的命运,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太一决定再唏嘘一会儿,他两辈子都没游览过富士山,毕竟在他看来一座火山有什么好看的,这次来谁能想到这山上这么TMD冷,以至于不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情,都有些扛不住了。

    岛国已进入夏季,但可能是现在没有受气候变暖一说,富士山自半山腰开始,所过之处已经是白雪皑皑。太一跟着英国人的考察团一路上来,被冻得跟孙子一样。

    “大衣!还有咖啡?”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太一先接过对方手中的铁缸子,喝了一口热咖啡,语气夸张道,“真是得救了,”

    眼前的英国青年面带微笑看着太一套上呢子大衣,打趣道:“我以为你穿的清凉,是因为特别抗冻呢。”

    “所以说,也不能完全相信本地导游的判断,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太一耸了耸肩,用英语回答道。

    “托马斯·哥拉巴,我是一名商人,很高兴认识你,你的英语说的很不错,甚至我觉得比新大陆的牛仔们说的还好一些。”自称为哥拉巴的青年伸出了右手。

    太一觉得这要感谢天朝的英语公共教育,总体是以标准英式音为基础的,现在美式发音还是乡下人的代表。

    太一将铁缸子交到左手,也伸手与对方握在一起晃了两下,同样自我介绍道:“太一,我也是一名商人,很高兴认识你,你……呃,长得真帅,比美国老头哈里斯强多了,当然也比你们的公使强多了。”

    “哈哈,你的这个赞赏和对比,有些欺负两位长者了,”哥拉巴回头看向在远处正与技术人员聊天的英国公使,笑着说道,“你要知道约瑟夫·阿礼国爵士已经五十多了,当然这句话最好别让他听到。”

    “我以为这次是单纯的科考活动,但你说自己是商人?”太一闲的无聊,与这个自己上门的英国人聊了起来。

    “准确的说,我是作为公使馆的临时雇员来的,我自称为商人,主要是因为我的父亲是商人。说实话我去年刚刚来到岛国,还没有自己的商会,不过我相信这里的商机。”

    太一觉得他的话可以归结为:他是一个富二代,来岛国就是闲得来浪的。

    “只身前来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十分钦佩这种勇气。”太一说了句没有什么营养的奉承话。

    “说实话,确实是需要一些勇气,我的父亲听说我要来这里,他都以为我疯了。”哥拉巴的语气完全不以为意,“还好我在荷兰商会、英国使馆、美国舰队都有些朋友,不然真的很难度过第一年。不过相信等我熟悉了这里,最晚明年或者后年,我就能把生意摊子拉起来,当然如果遇到合适的贸易伙伴,这个计划还能提前一些。”

    太一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话里有话的样子,他说了一大段话,似乎在推销自己。太一当即有些警惕,岛国国门刚刚打开,欧洲不少投机者涌进来,难保不会遇到想要趁岛国人不了解西洋的便利,赚一把快钱就跑路。

    “哇哦,我相信你能够做到。”太一既然已经怀疑对方是个想要打秋风的西洋骗子,便没有深入详谈的准备。

    “我也十分自信,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贸易伙伴,就是您太一先生!”哥拉巴完全没有理会太一语气中的冷淡,继续说道:“您和您的商会,在各国的使馆中是经常被议论的,而我的一次意外的小小发现,已经将我们的关系拉近,并催生了合作的基础。”

    “噢?愿闻其详。”太一不咸不淡道,见测绘的大部队又开始行进,太一指了指前方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这里人少正好,”哥拉巴并未挪动脚步,而是从怀里摸索一下,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吓了太一一跳。不过这位故意拿着枪管,将枪柄冲着太一,看样子只是展示手中的武器。

    太一心想这难道是个军火贩子?再仔细一看那把手枪,立刻冷汗下来,那是一把柯尔特m1851……嗯,很不错的枪,太一以前也曾经有一把……

    太一盯着那枪许久,哥拉巴十分有耐心,一支保持着递枪的动作,嘴上还开着玩笑:“太一先生,你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我的手就要冻僵了。”

    “好枪!”太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然后伸手接过,拿在手中把玩着,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自己那把,如果是的话,这东西又是怎么到对方一个英国公使馆雇员手中的。

    “此事完全是个意外,甚至阿礼国爵士都不知道。”哥拉巴将手重新揣到衣服口袋里,“而这主要是朋友多的好处,荷兰商会的前任会长西博尔德博士,现在正在担任幕府的顾问,就是他负责那个刺杀事件凶器的追查工作。他找到我帮忙,说怀疑这枪是美国人的,因为我在美国东印度舰队有熟人,因而托我去侧面打听一下。而说来真的巧,我认识的那个家伙是佩里将军的传令官……所以……按照对方的说法,这个可能就是佩里将军送出去的礼物……”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一将枪揣到怀中,面无表情道,“开个价吧,作为今天愉快交流的回报。”

    “不不不!”哥拉巴摆了摆手,“我不赚这种钱,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是个商人,我希望这件小礼物能够帮助我们建立合作关系。”

    “说来听听!”太一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套路,按理说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有什么好生意介绍,还是单纯想换个方式狮子大开口。

    “听说您在从新大陆的牛仔那里买船是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合作愉快

    “准确的说是在长期租用美国的海船。”太一纠正道。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亚洲太平洋公司是吗?我知道,您的船……您租用的船在海上也是挂美国的方便旗。”托马斯·哥拉巴表示自己都懂,“那么您有没有兴趣考虑也‘租用’一点英国的海船呢。”

    太一眉梢微微跳了下,这可不是笔小生意了,他有些拿不准这个叫哥拉巴的使馆雇员是真的想要卖船,还是想要一艘船的等额开价,以作为转轮手枪问题的封口费。

    “比如说?”太一试探道。

    “比如说一艘四级风帆战列舰。”哥拉巴此刻像极了一个推销员,“排水量1200吨,拥有两层炮甲板,可配备火炮50门,搭载海员350人,虽然不适合战列线作战,但完全可以担当分舰队旗舰。我敢保证在远东地区,单舰能够与之匹敌的对手并不会太多,要知道美国东印度舰队的旗舰只是一艘巡洋舰。”

    “但‘波茨坦号’是一艘蒸汽动力巡洋舰,这没有什么可比性。”太一觉得对方是想欺负自己没见识,“而且‘波茨坦号’排水量可能有你所谓四级战列舰的两倍。”

    “哇哦!他们说的对,您确实是学识渊博,我更加愿意与懂行的人打交道。”哥拉巴虚伪的赞扬道,“既然您懂得海船,那么更应该考虑我的建议。”

    “现在有三个问题,第一我需要的是商船,我是个商人,可不是岛国的海军奉行,需要对付的顶多是太平洋上的海贼,而且太平洋与大西洋不一样,本身就没有多少海贼,这样我根本不需要火力强大战列舰,我更在乎的是船速。”太一举起一根手指。

    “第二您可能知道我只买旧船,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等待两三年的时间,您也是生意人,应当懂得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太一举起第二根手指。

    “第三现今蒸汽风帆舰才是未来,而各国应当也已经开始大量换装,如果我真的考虑大船的话,我也会优先考虑蒸汽风帆船。”太一举起第三根手指。

    哥拉巴抽动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抿嘴笑着说:“您确实是很懂行,但这难不住一位优秀的推销员。”

    “第一个问题,美国人发明了飞剪,对欧洲的造船带了很大影响,虽然战舰要考虑抵消火炮后坐力,而需要更注重船身稳定性,不可能像飞剪商船采取那么极端狭长的造型。但近些年造的战舰,实际上也充分参考了飞剪造型,8到12节的航速还是能够保证的。生意能成的话,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配备火炮,价格会十分便宜。”哥拉巴也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先回答第三个问题,是的,蒸汽动力十分棒,在无风条件下也能保证舰船航行。但它操作复杂、保养麻烦,关键是自重大、吃水深、跑的还慢,靠蒸汽动力航速能达到8节就不错了,您也说您需要的是商船、看中的是航速不是吗,专业的风帆船更加适合您。”哥拉巴竖起第二根手指。

    “那么关键的第二个问题,我手里有现船,崭新崭新的那种。”哥拉巴竖起第三根手指,“这实际上源自于一场失败的生意,我的父亲是个苏格兰船商,替女王的海军建造军舰,这艘船造了两年多,今年要下水时,被告知订单作废了,当然海军的绅士们支付了赔偿金。”

    “不会是因为船有问题吧?”太一说道。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们船厂造的船质量一流,这完全是法国人闹得。”哥拉巴解释道,“这些法国人的海军本身差的要死,但就是会给人找麻烦。早年率先建造蒸汽战舰,已经让我们的船厂生意受到了影响,蒸汽机上舰,我们的船厂没有这方面技术。前些年,他们又搞出了个‘光荣号’装甲舰,于是,海军的老爷们觉得这东西法国佬有,我们也应该有,还应该有更多,所以便削减了纯木壳舰的订单。”

    “我们做了争取,毕竟这船已经下水了。但没有办法,海军说不要就不要了。”哥拉巴一脸无奈,不过又两眼放光地看着太一道,“但是我想,您会是它再合适不过的主人。”

    “你说能给船配备火炮是吗?”太一略作沉吟道。

    “当然,你要知道我们家同时也做军火生意,现在皇家海军在使用的几种规格舰炮,我们都有供应。”哥拉巴见生意似乎有戏,搓着手道。

    “那么,好吧,你是一个优秀的推销员……具体要多少钱?”太一正式表露出了购买意向。拥有双层炮甲板和五十门大小火炮的战舰,哪怕什么都不干,停在通商屋码头当炮台用都足够唬人。

    “四级风帆战列舰一般售价在三万英镑,当然造假可能也就两万六千英镑左右,不过毕竟船厂还要赚一些工时费的。”哥拉巴十分厚道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隐瞒其中的利润,“考虑到皇家海军的一万英镑定金成了赔偿款,算上购置安装火炮的钱,我可以给您个优惠价格……啊,两万英镑,您看怎么样?”

    太一在心里盘算着,现今1英镑兑换黄金7.32克,2万英镑大概相当于9万8千美元,换算成岛国的判金就是两万三千多两。说实话并不怎么便宜,哥拉巴应该有着丰厚的利润空间,但考虑到这个价格,能拿下的是一艘全副武装的轻型风帆战列舰,又显得十分划算。

    “如果要的话,多久能拿到船?”太一已经心动了。

    哥拉巴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朵,激动道:“三个半月……不,最多三个月!结束这次考察后,我就坐船回长崎,然后去香港发电报,快的话三个月的时间船就能抵达神奈川。”

    在哥拉巴满是期待的眼神下,太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哥拉巴赶快上前握手。

    “不过我不会付订金,希望您能理解,毕竟咱们不熟,船到了后我一次性支付现金!”太一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完全没有问题,您和您的通商银行足够以信用抵押这份订单。”哥拉巴十分大气道。

    “好的,如果我们合作愉快的话,我相信这是一个长期合作关系的开始,您建立自己商会的计划可以提前实现了。”太一收回右手,笑着说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用工难题

    太一和托马斯·哥拉巴达成协议后,快步赶上英国考察团的大部队,前者很奇怪,哥拉巴既然家里有产业,为什么又要跑到岛国来闯荡。

    “可以算是我的理念与父亲不一样吧,在我看来商人应当就是负责商品的流通买卖,而非制造和生产,那样的话和工匠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船厂限制住手脚。”哥拉巴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说传统的商人定义确实是“低买高卖”的中间商,英美的商业模式在后世,也确实发展成了以第三产业为主的商业模式,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种花家来此的兔子,还是更倾向于工商一体的商业模式,制造业什么的最让人踏实了。

    太一也不好发表不同看法,毕竟每个人的认识不一样,求同存异才是交友的基础。

    “对了,你说的那个西博尔德博士回头找你要枪怎么办?”太一问道。

    “就说失手掉到海里就好了,男人们之间总会有些默契,想来即使他不相信,也不会特别纠缠的。再说有了您这个大客户,我也不打算再在英国公使馆干了。”哥拉巴满不在意,反而是一脸按耐不住的表情,“甚至我现在都已经盼着考察结束,快点回长崎了。”

    两人很快赶上了大部队,英国公使约瑟夫·阿礼国向太一招了招手,有些无奈道:“看来我们得住在山上了,虽然我试着劝了劝,但考察团的大伙儿还是坚持要登顶。”

    英国老头阿礼国是从天朝调来的,原来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在岛国开国后,被提拔成为了特命全权公使。

    与他的同龄者、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不同,这位别看面向同样和善,实际上是列强早年在上海的最主要负责人,一手策划了上海租界的阔围事宜,曾经把控整个上海海关关务,并参与镇压过小刀会起义,实际上是个杀伐决断的硬碴。

    虽然调到岛国后,整个人进入了待退休的状态,但对于这种狠角色,太一还是尽量的保持距离。既然这位说是要住,作为“导游”来说那就得安排,太一反正是本着度假的心情来此的,多待几日倒是无妨。

    半山腰有几处神社,但当地的神官一听说是西洋人借宿,纷纷摆手表示不愿意接待,太一还是搬出了幕府又用上了“钞能力”,才让对方勉强同意提供了一间偏殿。太一估计等考察团走后,神官们就会像防疫一样,对这间偏殿来个大扫除。

    就这么在山上兜兜转转三五日,考察团终于带着令他们满意的数据下山,太一的此次公务旅游算是结束了。

    哥拉巴是个做事果断的家伙,当即跟阿礼国公使辞职,到神奈川坐最快的船回九州了,一副很靠谱的样子,弄得太一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自己的新船了。

    此次远足让太一心情不错,关键是转轮枪的问题意外解决,仿佛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太一本打算将手枪直接扔掉了事,但后来又一想,这可是打响樱田门外之变的第一枪,也是开启幕末“天诛”大戏的第一枪,还是有些纪念意义的,放到以后起码是个二级文物,最后纠结半天还是收了起来。

    返回了通商屋,便见两名美国水手正在指挥新训练的海员,在场地中央搭建的甲板桅杆模型上,训练模拟升降帆、攀爬桅杆、操作火炮。

    曾经的町奴半平藏也在海员当中,考虑到他左臂残缺,太一还特地学后世电影里海盗的造型,让工匠给他打了个铁钩子作假手。想想以后有一天,半四郎带着钩子驾驶海船,那画面还是很令人激动的。

    收留半四郎这个老朋友后,怎么安置他最初是个大问题,总不能就这么养着。太一倒是无所谓,但对于半四郎这种好面子的家伙,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带有接济性质的安排。

    半四郎最初提出可以当保镖,虽然少了只手,但胜在身材高大魁梧,有膀子力气在。太一考虑这位当时判的是流刑,虽然过去很有些年头了,但就这么跟着自己在江户街道中逛荡有些不保险,万一被人发现举报徒增麻烦。

    后来太一觉得海员是个不错的选择,天大地大不受约束。半四郎也很上进,他学起英语来甚至比勘兵卫还要刻苦一些,现今在通商屋人员里的英语水平,可以说是仅次于舍助,位列第三位。至于统管账目的舍助,那是个老闷搔了,做什么都不声不响的,太一甚至都没留意,他已经把这门语言掌握起来了。

    与之相对的反面教材便是寿太郎,这个家伙是对语言完全没有天赋,坚持了半年索性放弃了,毕竟他主要负责国内的事务,太一也便不强求。

    目前,通商屋能够出海的海员,加上这些美国水手一共有一百三十余人,当然这前提是要在美国人的指导下。勘兵卫这次出海是把能出海的都带走了,在三艘飞剪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排了岗位,即使这样人手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海上可没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海员们需要三班倒替保证海船24小时航行,人手上十分的捉襟见肘。

    为了防止通商屋的新手们出问题,美国水手被打散了安排在了三艘船上。

    新得到的“伊贺丸”,由勘兵卫任船长,一名美国水手任大副辅佐;另一艘“和泉丸”,由约翰逊船长的原大副任船长,而这位新晋美国船长,可谓创了海员提拔的纪录。接受雇佣前,他不过是个资深水手,在“伊豆丸”上跑了趟太平洋,回来就升船长了,把那个美国青年水手高兴坏了,要是在东印度舰队,他退休能混上三副就不错了,要不说初创期的团队机遇更多呢。

    所有的船都采取了船长、大幅分别是美国人和岛国人的搭配,相互磨合学习的同时,也能相互监督,防止出什么问题。

    场间这些新参与训练的有五十余人,半平藏不是因为留级,而是因为英语好混成了助教,每天跟着美国水手们一起调教新人,看上去也乐在其中,当个“铁钩”船长什么的,只能以后看机会了。

    本来这些新人是为了以后打散,填补到有经验的海员中,实现新老搭配,这样可以满足在美国新买的一艘飞剪船用人需要。

    但现今有了变化,哥拉巴那边的风帆战列舰年底前就会到达,这可是艘需要300人才能运作起来的大船,太一手头这点人都填进去都够呛。

    当天下午便召集寿太郎和舍助开了个三人小组会,研究解决人手问题,寿太郎当即表示不好办,因为从足利屋那边实在是抽不出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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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永六年,黑船叩关江户湾,打碎了东洋岛国几百年的太平梦,浮世绘黯然失色,镇魂歌即将奏响。自此,腥风血雨吹散了江户时代最后的浮华,开国派、锁国派争执不休,公武合体派、尊皇攘夷派互斗不止,佐幕派、倒幕派彼此屠戮,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论是将军、大名、藩士、浪士、町人、农人,都被卷入其中,如堕阿鼻地狱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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