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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光棍琉璃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txt下载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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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全五郎

    “啪啪啪!”

    “全五!开门!”

    剧烈的砸门声伴随着略显愤怒的呼喊响彻院落。

    房内床榻上一位十七八的少年悠悠苏醒。

    这是哪儿?

    少年轻抚脖颈,盘坐在榻上,扫了一眼方木枕,继而打量房间内饰,凹凸不平的土地面,正对木门的上堂供案,案侧左右各有一老木椅。

    一切显的怪异,突兀,与他的认知格格不入。

    “全绩!滚出来。”

    还未等少年理清思路,敲门声又开始了。

    “等一下。”

    少年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声,穿上沾满土尘的布鞋,起身间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头重脚轻,跌了个踉跄。

    少年刚抽开木栓,木门便被外力推开,刺眼的阳光直射少年面部,耳侧似乎能听见蝉鸣声。

    少年沐浴在阳光中,心灵渐变平和,往昔一幕幕如墨画一般从脑中闪过,他有了全新的名字:全绩全五郎。

    “啪!”

    正当全绩自我调节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芒,满是老茧的粗手掌掴在全绩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把全绩拉回了树影斑斓的小土院。

    “你……为何打我?”全绩认识眼前这古人,愤怒不由自主的化作委屈,因为此人正是前身的父亲。

    “打你又如何!还打不得你了?”

    说话者,戴一铁青帻,上穿浑白长衫,腰系一浅绿绦,脚踏一皂靴,四十五六年纪,浓眉大胡,双目孕火气。

    全有德,会稽西门一保长,为人刚直,做事公正,广受乡邻赞誉。

    “父亲总该有个缘由吧!”全绩强忍疼痛,这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让他低下了头。

    “就是你该打!谁让你欺负大郎的?你二人可是兄弟,你小姑住在家中天经地义,莫说是六七年,就算住上二三十年为父也养得起,谁教你的狗眼看人低!”全有德声音洪亮,不只是说给全绩听。

    “全有德!我可没怠慢过全蓉母子,你何故在这指桑骂槐!”

    说话间,一身着对襟袄的矮妇人冲入房中,护在全绩身前,继续指责全有德:“我刘翠到全家二十多年了,里外做人哪里短缺?你一口一个谁教的,那就是我教的怎么了?”

    全绩听着夫妻二人的争执,脑中记忆再次翻涌,他因口角之争,打了寄居在家中的小姑的长子,那长子鼻青脸肿的模样全绩还记忆犹新,随即喃喃地说了句:“赵大吗?”

    刘翠说着便执全绩之手哭泣起来:“这全家没我们的地方了,娘也带你去舅父家里住上十年!”

    “唉!你就惯这浑五儿吧,以后杀了人放了火,看你怎么收场!”全有德指着全绩,一脸负恨的表情,其实全有德对全绩也是宠爱有加,全家四子一女,三子夭折,就剩这一根独苗,但全五从小刻薄气狭,惹是生非,没有继承全有德的半点豪爽。

    说罢,全有德走出房门,坐在院中树下乘凉消气。

    “母亲莫要伤心,是孩儿不对。”全绩见母亲流泪,急忙抬手擦拭。

    “五郎,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刘翠艰难挤出一笑,快步走出房门去准备饭食。

    全绩则站在房中看向树下的全有德,而全有德别过头去,不与全绩对视。

    全绩挠了挠头,一脸讪笑走到院中,这让全有德颇感出奇,若按照全绩以前的性格,他多半会在房中生闷气,一两月不与自己交谈,今日怎么会如此大度?

    “父亲。”全绩恭敬地向全有德施了一礼,也算接受了这个身份。

    “哼!”全有德冷哼了一声,没给全五好脸色。

    “父亲,打人这事是我不对,我去道歉便是。您二老莫要为这小事堵气。”全绩很自然的坐在全有德身旁,一股浓郁的汗腥味入鼻,让全五连皱眉头。

    全有德见五子说了软话,也叹息开口:“唉!你小姑也不容易,你姑丈去世的早,留下孤儿寡母,大郎这孩子从小乖巧,你何苦去招惹他呀?咱全家当了三代西门保长,做事力求个公正,为人的道理为父也不多说了,以后记的宽厚些,与人为善总无坏处。”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全绩努力适应着说话方式,他前世做了半生政府职员,一心想做些功绩造福社会,但癌症比升官来的更快,今朝获了新生,他也是倍加珍惜。

    “五郎,这诸多的道理为父也不多说,咱全家从你太公开始……”全有德读过几日诗书,一句不多说,能扯一通道理。

    全绩仔细聆听,时不时穿插询问几句,填补脑中一时忘却的记忆,顺带结合前世坐办公室读的史书,各方脉络逐渐清晰。

    嘉定十三年,这可是个开场逝世局啊,西夏、金朝都进入了末期,草原雄鹰的铁蹄遍布北疆,宋人想翻盘那可是登天级难度。

    不过这一切对全绩来说太过遥远,即便蒙古与大宋开战,也有四十多年的对峙期,也许全绩活不到那一日,但既然他落户全家,就要融入这个身份,为全家的未来着想,努力改善家境,以致丰足,赡养双亲,后辈无虞。

    “绩哥儿,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平素的你,是为父下手太重了吗?”全有德从来没见过五子如此安静,宛如一个历经世事的迟暮之人。

    “父亲何出此言?父亲的谆谆教诲绩铭记于心,此刻幡然醒悟,为时不算晚吧!且孩儿也爱听父亲说教。”全绩很久没感受过如此浓郁的亲情环绕,许是见惯了世态炎凉,在心中上了枷锁,一朝打开,五味杂陈。

    一父一子坐于树荫,浅谈闲事,加上二三笑语,也是乐哉人生啊。

    全绩见全父若有所思,率先打破了沉默:“父亲,孩儿总是唤赵大为大郎,他的官名是叫赵与莒吧!”

    “嗯!大郎赵与莒,二郎赵与芮。”全有德也极少称呼两个侄子的全名,对全绩问话并不感到出奇。

    全绩一脸淡然的点头,但心中却是跌宕起伏,赵与莒可不止是山阴县尉赵希瓐的儿子,更是大宋朝下一代掌舵人理宗赵昀,也就是那个被掘墓僧杨琏真迦盗了头颅,制成酒杯的赵官家。

    全绩感觉人生找到了希望,先定一个小目标:皇帝养成人,今日投进去一个铜板,来日就是十万雪花银啊,那必须让赵氏兄弟吃好喝好,等将来赵官家提携一把,全家还怕不飞黄腾达吗?

    “孩儿打了人,小姑心中肯定有怨,烦请父亲领着绩去向小姑赔罪。”全绩只说小姑全蓉,只字不提赵家兄弟,凡事见了本尊再说不迟。

    “五郎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全有德越发疑惑,这还是自己的浑儿全五吗?

    “父亲不喜吗?还是说父亲想让绩做回泼皮,蛮横耍赖?”全绩歪头问向全有德。

    “不,这样挺好,那为父买些肉食,打些美酒,周全个礼节。”全有德瞬时感觉祖宗显灵,这样一来全家四代保长也可长盛不衰呀。

    “这……完全不必,都是自家人,要不买几颗冰梨,大郎二郎也喜欢吃。”全绩摆了摆头看向厨房,示意父亲莫要再因钱事得罪母亲,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赵大以后还要长住呢。

    “还是我儿想的周全,那就打些大酒,晚间我父子二人小酌一杯。”

    “全听父亲安排。”

    全绩在努力改善父子关系之余,心中也有了近期打算:首要与赵官家打好关系,其次认知周遭事物,慢慢接受改变前身,让这个过程不显得怪异引人注目。

第二章 赵小乙

    昔年高宗驻跸越州,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改号为绍兴元年,越州也升为绍兴府,自此开始了会稽、山阴二县同城而治。

    西门里在界河以东,属会稽县,临河左侧第一家便是全氏,全家是乡里的殷实户,祖上积攒,后人勤勉落了一份家产。

    不过近年来全家的风评贬议居多,皆因全保长生了个泼才,饮酒好赌,闹事伤人,乡邻见之如瘟神,私下言论说全家必败在全绩手中。

    午时左右,全有德父子同行于乡间土路,遇了住家户,也会笑脸打声招呼。

    “二郎要进城?”一拄拐老者咧着豁口牙笑问全有德。

    “进城耍耍。”全有德一辈也有三兄妹,大郎全有道早夭,今剩他与全蓉二人。

    “六翁翁。”全绩向老者躬身行礼,前身放浪,但他不能,他要挽回全家的声誉,一方面是让全父高兴,另一方面若全绩真的子承父业了,那西门里的人际关系不能落下。

    “好,好。”老者笑的有些不自然,心叹今日是见了鬼了,全五何时懂了礼节。

    “六叔,那某就先走了。”全有德双目含笑,很满意全绩的行为举止。

    “嗯,路上慢些。”

    老者看着全家父子的背影,心头浮现了诸多猜想,自行脑补了全有德的棍棒教导,以及全绩跪地求饶的画面。

    一段路程后,全有德又接连遇见了几位乡邻,全绩一一问候,情面上做的周全。

    “五郎,为父今日甚是高兴啊。”全有德拍了拍全绩的后背,自做挺胸抬头,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那晚间父亲就多喝两杯。”全绩随口应答,脑中盘算着日后出路。

    “那是自然,五郎啊,过两日为父去寻你舅父,让他给你谋份差事,咱踏踏实实的干上一两年,再寻媒人给你娶一个美娇妻,钱财之事你不用担心,为父早给你备下了。”全有德底气十足的为儿子规划人生,最终意图就是让五子接替自己的保长之位,求个小富之户,延福后代子孙。

    “父亲,绩想读书。”全绩坚定的说道。

    大宋是士人的时代,读书考科举是最便捷的途径,即便全绩明白条件越丰厚,竞争的人越多的道理,也知道自己非天赋异禀,不比他人聪明,但凡事需做,不做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且全绩已经拥有结交皇帝、以吏入仕的退路,那簪花琼林宴的尝试也无后顾之忧。

    “五郎,这……”

    全有德一时语塞,他将五子的言谈理解为三五日的心血来潮,全绩从小不爱诗书,所识文字也是全有德棍棒所逼,且读书之事非一蹴而就,需经年往复,孜孜不倦,譬如大郎赵与莒,八九岁入学舍,至今七年才混个文理初解,而全绩已一十七岁,放在西门里初为人父的都不少见了。

    读书好,状元妙,但君不见茫茫书生熬白发,穷困潦倒难登科。务实二字也是全家老保长从小教导全有德的至臻道理。

    “父亲不愿孩儿读书?”全有德的反应与全绩的料想出入颇大,全父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大宋不是推崇士大夫治天下吗?

    “当然愿意,五郎想做,为父全力支持,明日带上铜钱作学资,与赵家二郎同去书院,做个旁听生。”

    全有德大手一挥做了决定,一方面是全家有这个底蕴,另一方面为人父母不能断了子女的念想,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只有全绩碰了壁,长了阅历,才会明白世事艰难,再退一步讲事有万一啊,万一全绩开了窍,金榜题了名,全家兴荣自此始啊。

    “多谢父亲。”全绩心中暗喜,看来这个爱讲道理的全父也是个开明人物。

    “哈哈哈,且走快些。”

    说罢,父子二人在土道上小跑起来……

    斜阳日暮,全氏父子归家,刘翠见全有德买酒,又不免一阵小声数落。

    全有德则权当听不见,领着全绩向后院走去。

    全宅前后两进,土墙围院,正堂,东厢都是瓦房,只有两院西侧有几间草房,平时堆积些杂物,做个填充。

    全有德刚入后院,便高声呼喊:“大郎、二郎可在?”

    片刻后,东厢第一间的房门打开,一素袄折裙,头戴木簪的秀雅妇人迎上前来。

    “兄长来了。”全蓉,全氏三女,原山阴县尉赵希瓐之妻,为人贤淑,性格坚毅。

    “嗯。”全有德微微点头,径直走入房中。

    “小姑。”全绩怀中抱着一盒冰梨,一脸讪笑开口。

    “绩哥儿,进屋啊。”全氏兄妹的情谊自不必多说,全蓉对待全绩也如亲子一般,只是全绩近年来结交外人,疏远了家中亲眷罢了。

    “小姑,大郎呢?绩买了些冰梨……”全绩挠头间欲言又止,毕竟他打了赵与莒,见了全蓉颜面上有些挂不住。

    “在房中读书呢,快去吧,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因小事生了隔阂。”全蓉指了指东厢第三间房。

    “嗯。”

    全绩大步走向书房,轻叩房门。

    过了半晌,房内传来稚嫩的声音:“谁呀?”

    “赵二,我是五哥,快开门。”全绩长舒了一口气,虽说赵家兄弟的容貌他记得清楚,但现在要见本尊难免有些紧张。

    “哦!来喽。”

    房中响起了脚步声,而后房门打开,十二岁的赵与芮站在全绩身前。

    赵与芮脸圆微胖,憨态可掬,穿着与全绩相似,纯洁的眼神中有几份对全绩的惧怕,弱弱的喊了一声:“五哥。”

    “嗯,又在偷懒睡觉?”全绩打开木盒,盒中底部放了些许冰块,冰块上陈列着几颗鲜嫩的梨子。

    “没,看书呢。”赵与芮心虚的回应了一声,双目紧盯着冰梨。

    “尝一个?”全绩挑眉笑问,他对赵与芮知之甚深,这位未来的荣王是个老实人物,懂得知足常乐,要不然赵大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

    “嘿嘿,那就尝一个嘛。”赵与芮搓手说道。

    “端着挑。”全绩将木盒递给赵与芮,随手挑了一颗,走入房中。

    房内光线通透,左侧是赵氏兄弟的床榻,右侧是治学木案。

    木案前一皂色长衫的少年郎正在伏首写字,对入门的全绩视而不见,那左侧眼角处依稀可以看见淤青。

    “赵大。”全绩向右走了两步,面存浅笑,轻声呼唤。

    赵大不应。

    “大郎。”全绩将冰梨放在木案上,陪笑再唤。

    赵大还是不答。

    “赵小乙,差不多得了。”全绩佯作微怒。

第三章 初饮酒

    “不吃,拿走。”

    人这东西十分奇怪,若是长时间受到压迫,大多会选择忍让陪笑,但若长时间亲近,某一举动让他感受到寄人篱下,人的反应会格外强烈,赵与莒也不例外。

    赵与莒与全绩从小在一个院中成长,总角之好打下了情谊基础,戏水摸鱼、庄中欢嬉,全有德每一次教育赵大,都落不下全五,但随着年龄成长,赵与莒更多心思都用在治学上,而全绩结交懒散,关扑赌博,越发像个泼皮,二者的交集渐少,但即便如此,赵与莒心中对全绩依旧敬爱,想竭力融入他的圈子。

    就在昨日,全绩与走商耍关扑,赌红了眼,回家偷取钱财时被赵与莒撞了个正着,赵与莒好心劝诫,但全绩充耳不闻,呵斥让他莫管,于是赵大拉了全五一把,全五不识好歹反手几拳砸在了赵大脸上,且说了些腌臜的难听话语。

    小打小闹不为过,就是这话如刀尖般刺入赵与莒的心中,冲淡了二人的情份。

    “大郎,五哥这几年过得浑噩,爱听些吹捧的场面话,昨日打了大郎,五哥心里也难受的紧,想了一夜更知自家兄弟好,幸有大郎拉了一把,五哥才能悬崖勒马,以后再也不做那浑事了。”全绩盘坐在木案左侧,手法生疏的为赵与莒研墨。

    赵与莒笔尖微微一顿,原本他以为全五是被舅父逼来随意道个歉化解事端,谁知全五如此情真意切的与自己坐谈,看似实有改过的决心。

    “哥,五哥对我们一直……”

    “闭嘴!”

    赵二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大一眼瞪了回去,赵与芮只得撇撇嘴,继续吃甜冻梨。

    全绩见状,随手拿起赵大写过的纸张,通篇楷书字迹还算工整:“小乙啊,城东学舍都教授些什么文章?”

    “你问这作甚?”赵与莒还是没有抬头看全绩,语气平淡的开口。

    “五哥想去做个旁听生,不知道蒙学教的是哪些文章?”全绩神情也无波动,并不感到羞耻。

    赵与莒顿时惊愕抬头,用丹凤眼盯着全五的狐儿眼:“五哥不是说笑?”

    “怎么?城东书舍出了院规:不让泼皮读书吗?”全绩继而眉开眼笑,这声五哥叫的他舒坦,这是双方关系回暖的开端。

    “没,蒙学是朱子六卷,吕公的《少仪外传》,五哥真当要去?”全绩千万句道歉之言都抵不上一句要读书,这让赵与莒相信他是真心向好。

    “就只许你金榜题名,不许全家一门双进士吗?你我兄弟对坐琼林宴,岂不痛快?”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肩膀,找到了兴趣所在,还怕搭不上话吗?

    “嗯!”赵与莒双目殷切,郑重点头。

    赵小乙是太祖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由于宋氏皇庭传承的原因,他与当今官家的血脉关系十分疏远,其父无爵位可以承袭,只能当山阴一县尉,到他这一代与平民无异,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条路,全绩刚好说到了他的志向处。

    “那以后五哥不懂的文章可要请小乙指教了。”全绩轻松拱手,做个打趣。

    “五哥,我教你!我赵二今年可是要读四书五经的人了,蒙学六卷不在话下。”赵与芮很喜欢这种氛围,这就像当初赵大、全五在庄上玩闹,自己跟在屁股后同嬉的感觉。

    “呵,好。那芮哥儿也是某的先生,不过冰梨要少吃两颗,待会腹痛可没人管。”全绩抬手叮嘱赵二。

    此刻赵与莒也有同感,心中也作释然,他常劝全绩男儿要大度,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五哥,那我等明日同去书院。”

    全绩点头刚想开口,门外传来刘翠的声音:“大郎,二郎,吃饭了。”

    “来了。”全绩应了一声,领着赵氏兄弟去了前院。

    院中树下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三五素菜,全氏夫妇与全蓉已然落座。

    “舅父,舅母。”赵氏兄弟向全有德夫妇行礼。

    “好,都坐吧!”全有德安顿三兄弟坐在对侧,取来三碗,皆满斟。

    全绩刚想夹菜,见父亲倒酒,起身端过两碗,将一碗递给赵与莒。

    赵与莒不敢接,看向全蓉,全有德不悦道:“大郎端上,看你母亲做甚,十六男儿还喝不了一碗水酒了吗?”

    “是,舅父。”赵大现在可不敢说自己才十五岁,长者赐,不敢辞。

    “来!”全有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全绩看了一眼泛黄的酒水,也是一口喝干,没有想象中的苦辣,略带丝丝甜,味道还不错。

    “咳咳!”

    赵与莒也学全氏父子一口灌入喉,呛得直咳嗽。

    “大郎,可还行?”全绩轻拍其背问道。

    赵与莒连忙摆手,沙哑的说了声没事,片刻后双颊微红。

    “这才对嘛!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小肚鸡肠,舅父也不多说,尔等活个二三十年便会明白,这最亲的就是身边人,且行且珍惜吧。想当年我和你爹那是什么交情……”全有德见兄弟二人和好,开怀大笑,又灌了两碗,说起了与赵希瓐的旧事。

    半个时辰后,饭罢,刘翠与全蓉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桌面上全有德还在侃侃而谈,时不时要拉上全绩、赵与莒问上几句,而赵二吃着梨子听得津津有味。

    “不容易,人这一辈子不容易,许多话与你们小辈说不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自是希望尔等出人头地,比我强些就行。”全有德说话已有些含糊,舌头在口中打旋,一句话重复三五遍,还要问三兄弟记住了没有。

    “五哥,咱俩扶舅父回房休息吧。”赵与莒只喝了一碗,此刻酒劲已过,听了全有德的叮嘱,想要回房用功读书。

    “好!”全绩长舒了一口气,今天他喝的也不少,心叹这酒后劲不小嘞。

    天色暗淡,全绩二人送全有德回房后,赵与莒又扶着全绩去了房中。

    “大郎,明日记得唤我。”全绩坐在床榻上再次嘱咐赵与莒。

    “五哥放心。”

    赵与莒帮全绩脱了布鞋,轻步退出房门。

    “吱!”

    房门缓缓关闭,全绩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房梁,一日虽短但获益良多,他在竭力维持这段总角兄弟情,使其更上一层楼。

    全绩未见赵与莒之时,他心中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但真见了本尊,往昔情谊浮上心头,感性多于理性,他现在甚至在想如何帮赵大扭转着颓废残局。

    但全绩思虑了许久也未想到破局窍门,疲惫的睡了过去。

第四章 城东书院

    翌日,天蒙亮,全家院中已见人影走动。

    “当当!”

    “五哥,该去学堂了。”赵与莒立门轻声呼唤。

    “来了。”

    半刻左右,房内起了脚步声,全绩推门而出,眼角垂泪,打着哈欠。

    “五哥,这可不像读书人的光景。”赵与芮抱着书籍,笑讽全绩起床后的难受模样。

    “刚开始难免嘛,大郎啊,你入学交了多少钱?”全绩舒展腰身,侧头询问赵大。

    “我和赵二都是六百文,五哥是中途入学,怕要多些。”

    城东学舍并非会稽官学,乃是会稽大户豪绅所资办,豪绅们为名施德举,自然看不上各家学生的些许入学费,但学院需要周转维持,收取学资理所应当。

    “那就拿一贯。”

    全绩大步走向左侧厢房,轻叩木门:“父亲。”

    “进来。”今日全有德醒的大早,也听见了三兄弟的交谈。

    全绩推门而入,见全有德斜躺在床上,背对自己:“父亲,绩要去学堂了。”

    “嗯!箱子就在那,自己取吧。”全有德未转身,语气平静的说道。

    全绩走到床榻一角,角落堆放着三个木箱,全绩抱起最上方的杂物箱放在脚下,第二个箱子格外厚实,箱上嵌一木牌,牌上写着“全大节”三字,这正是全绩祖父的名号。

    全绩对这个箱子可太熟悉了,前身的赌资都出自于这里,一年前全父给木箱加了锁,但今日又只剩一个君子扣。

    “父亲,绩要取一贯。”全绩颇有感触,容忍三番五次欺骗后还能无条件相信的人只有父母了。

    “多带些,用布包好,莫要漏财。”

    “嗯!”

    全绩打开木箱,原本满满一箱的白银铜钱,现在只剩不到半箱,不过前身还算有些良知,只偷铜板,没动过压箱底的银两。

    “刷刷!”

    全绩取了串好的一贯钱,用粗布包裹系在腰间,而后合上钱箱,将杂物箱归置到原位。

    “父亲,绩走了。”

    全有德打了个哈欠算作回应,全绩轻步退出房门,屋内才响起全氏夫妇的窃窃私语。

    朝阳初升,乡间土道上伴行三人。

    “五哥,舍中蒙学人数寥寥,先生也是清闲居多,若五哥有不懂的文理,尽管询问先生,先生也乐见好学之人,只要五哥殷勤些,一两年便可过蒙学试,识读四书五经了。”赵与莒一路上与全绩交代着书院规矩,也说些取巧的法门。

    “好,明白了。”全绩虚心听受,一一记在心中。

    “还有蒙学课少时短,等先生散学后,五哥可来书斋旁听,这两日县中官长请了礼祖先生来讲书,耳濡目染总要好些。”以前都是赵与莒跟在全绩身后,现在全绩奉他为达者,这也让赵大满足了一波虚荣心,讲的越发起劲。

    “礼祖先生是何人?”全绩不究学事,当然不知此中人。

    “山阴陆子约呀,陆公五子,学识渊博,才通经纬,乃当世治学大家。”赵与莒提及此人目色多显崇敬,对其学术更是痴迷。

    全绩微微点头,陆家是绍兴府的名门望族,会稽、山阴二县人没有不知道的。

    话罢,三人已到城东书院。

    书院墙围,两侧有学田,时见贫困学子耕种,以抵学资。

    书院正门有三石阶,左右立石鼓,匾书“城东义学”四字,迎门联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入门内有一照壁,刻绘观海书生图,图侧提了四行遒劲文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三人过照壁,赵大让赵二先去书舍,自己领着全五去见斋长。

    二人直走竹亭长廊,尽头见一草舍,赵与莒快步上前扣门,唤了一声先生。

    “进来。”

    半刻后,房内传来声音,赵与莒、全绩二人前后入门。

    “何事?”

    木案前端坐着一位青衫长胡的中年男子,他便是书院的任斋长。

    “先生,我家兄长想入院读书。”赵与莒拱手一拜道。

    任斋长打量了一眼全绩,从案侧取来纸笔,一丝不苟的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会稽西门里全绩。”

    “年岁几何?”

    “一十七。”

    “可曾读过蒙学?”

    “家识粗篇,略懂文字,不曾读过蒙学。”

    “中途入学,无食补,需纳一贯钱,书本笔墨学院供给,各类纸张自行购进,院规一十三不得违反,你可记住了?”任斋长边说边写,一篇关于全绩的学录已经完成。

    全绩从腰间解下钱袋,任斋长抬头无意间看到全绩胸膛间的墨色,立即怒斥道:“脱了衣衫!”

    “先生,这……”全绩不解讪笑。

    “啪!”任斋长重拍木案,重复前言,执意让全绩脱衣。

    全绩无奈之下只得解开衣衫,裸露上身,通体纹绣完整显现,背树红梅,旁衬青竹,腰垒怪石,肩托祥云,自两肋沿胸前刺绣一盛世牡丹图,花开五朵,朵朵分明,层层递进,看似栩栩如生,若这平素走在山里,定能招蜂引蝶。

    全绩这刺绣也是因关扑起源,年前临安府来了一位走商,在西门里设摊摆关扑,全绩领着乡间泼皮去凑热闹,看别人耍了三五回合渐而眼热,一掷五百文与走商对赌,恰好全绩手气顺,博了个六浑纯,一翻六十倍,但走商所售的货物加起来也没有三十贯。

    全绩得不到钱财岂能罢休,做势要打走商客,幸好这位走商是个刺绣的手艺名家,便提出给全绩刺一身美奂绝妙的纹绣。

    之后,走商花了四月功夫才走出西门里,全绩得了这身以假乱真的梅竹牡丹图。

    赵与莒被这眼花缭乱的纹绣所吸引,但任斋长眼神尽显失望,随即摆手说道:“你这身纹绣日后如何考科举入仕?且回去吧!”

    虽然大宋刺身在民间盛行,但官府明令禁止纹绣,在任斋长眼中这与那刺配的贼人并无区别。且来学院读书都是为考科举,全绩这身墨衣连考场都进不去,再加上全绩到了这个年纪,任斋长秉着公心,让全绩莫花这治学的冤枉钱。

第五章 亘古男儿

    有纹绣不能考科举!

    这让全绩一时有些沮丧,眉头紧皱,许久不言。

    “五哥,你何时弄的这一身刺青?”赵与莒一时惊艳过后,语气颇显无奈。

    “一时糊涂。任先生,某来书院只为学些文章,懂些道理,至于能不能考科举,绩认为并不重要。”全绩迅速调整心态,前身已然如此,苦恼无用,即便不考科举,也不能没有学识。

    “哼!随你。”任斋长见全绩话说到此步,也无心阻拦了,毕竟书院主旨在育人,怎可拒学子于门外。

    全绩迅速穿好衣衫,将铜钱双手呈放在木案上,任斋长清点完毕,从桌侧盒中取出一崭新木牌,笔浸砚墨,写下全绩的名字。

    “既入舍中蒙学,便是城东书院的学子,切莫做有辱师门之事,不然必逐之。”任斋长将木牌递给全绩,之后伏首写字,不再理会二人。

    “是,先生。”

    全绩恭敬的向任斋长行了一礼,与赵与莒前后退出房门。

    继,全、赵二人同步走在长廊中。

    “五哥……”赵与莒看了一眼全绩,本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书院学子来说不能考科举那可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哈哈,大郎啊,五哥刚才对任斋长说的都是真心话,世间的路千万条,但人无底蕴,如何平稳行走?不必担心,五哥没事。”全绩右手搭在赵与莒的肩头,他这么做也有赵大的原因,维持关系的最好方法就是朝夕相处,做志趣相同之事,有了共通点,全五也会因赵大的经历,做出相应的选择。

    这其间是有豪赌的成分,但全绩有这个条件为何不利用?

    “某不如五哥啊。”赵与莒经历的事情少,对全绩豁达的态度颇感敬佩。

    “不说此话,大郎先领某去蒙学舍吧。”全绩要走的路可不会因为一身墨衣而废止,他要为登云梯打好牢固基础。

    两刻后,赵与莒领全绩入了蒙学舍,房中坐着八九位稚童,堂内气氛嬉闹欢愉。

    全绩找了一处空位坐下,赵与莒径直走向上方堂的立木柜,从柜中取了两本新书,拿了一支毛笔。

    “五哥,东西给你放案上了,待会胡先生入堂,你将木牌放在案左,一切章法先生自会教授,那某就先走了。”

    赵与莒向全绩叮嘱了两句,快步走出书舍,生怕误了听讲,但很快他又匆匆折返,从书籍夹缝中抽出几张白纸,交到全绩手中。

    等赵与莒一走,蒙学的稚童都围到全绩身旁,七嘴八舌的询问新舍生。

    “你谁呀?”

    “你也是来读书的吗?”

    就在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青衫老者走入堂中,伴随着一声轻咳,稚童们纷纷坐回原位,堂中静若寒蝉。

    胡讲书,城东书院的蒙学先生,也是一位不第的老秀才,家境贫困,靠学院食补度日,为人严厉,在学子中颇有威信。

    胡讲书入门第一眼便看见了全绩,他坐在此处格外特殊,但胡讲书并未表现出异样,环视众童道:“昨日散学后让你们写的大字都写了吗?”

    “写了,先生。”众童参差不齐的回应。

    “好,都拿出来,为师要一一检查。”

    胡讲书缓步走到第一个学子身旁,扫了一眼其写的文字微微点头,而后又走向第二人。

    三刻后,胡讲书走到了全绩身旁,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牌,低声问道:“可会写字?”

    全绩不敢怠慢,拿起毛笔浸墨,然后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全字。

    胡讲书皱眉说道:“你这般握笔,笔锋无力,何来漂亮文字?”

    全绩讪笑起身,拱手一拜:“请先生指教。”

    “嗯!且看好了。”

    胡讲书见全绩态度恭敬,便跪坐在席位间,执笔润墨,细心教授:“虽说执笔无定法,但仍有前人笔技可寻,黄公曾说过: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

    胡讲书说话间写了一个绩字,行为楷书,字体方正,横平竖直。

    “先生好书法。”全绩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好生练,见字如见品,你读过百字姓、千字文吗?”胡讲书归笔于架,撩袍起身。

    “略知,不精。”这两本启蒙书全绩张口便来,但从未背全,属于半吊子水平。

    “那就是没读过,这两本书需通篇背诵,字字熟写,读书无捷径,唯勤,唯手熟尔。”胡讲书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教书育人恪尽本分,他的学生只有熟知和不知两种状态。

    “学生记下来。”全绩郑重点头道。

    “说无用,改日再考。”

    胡讲书大步走回高台席位,开始了今日的授课,由于有新学子加入,胡讲书总会时时串联些旧日讲过的知识,且语速也比平素慢了许多。

    一个多时辰后,胡讲书合上书籍,说了一句散学,匆匆离开书舍。

    稚童们个个欢呼雀跃,整理书籍各自归家,而全绩则夹着两本新书,去了赵与莒先前带他看过的讲经书舍,瞻仰一下山阴的大学者。

    两刻左右,全绩到了书舍外的竹木走廊,廊间席地而坐七八人,皆为旁听者,舍内老成洪亮的声音正值慷慨激昂。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

    全绩沿竹窗缝隙看见讲经台上坐的老者。

    此人五六十年纪,须发花白,脸面多见褶皱,头戴一方巾,身着襕衫,神情肃穆,一丝不苟。

    陆子约,字礼祖,绍兴山阴人氏,承家学渐为大家,不好功名,一生未试,擅讲学,文理深入人心。

    陆家祖上陆珍是大中祥符年间的进士,官至吏部郎中,曾祖陆佃,师从王介甫,精通经学,官拜尚书右丞,祖父陆宰,诗文通达,节操无二,因受主和权贵欺压,朝廷南渡后并未仕官。

    至于陆子约之父便是陆游陆务观,陆公自幼受家学熏陶,有强烈的爱国情怀,一生志向在于克复北疆失土,受恩萌出仕,但得罪了权臣秦桧,一生仕途不顺,终了未得所愿,抱憾而逝。

    此刻全绩站在竹舍外,第一次感受到与时代的交集,他和大多数后世人一样根本不了解宋理宗,但提起放翁先生的名号那可是如雷贯耳,他的诗词家喻户晓,每每念及都有无限悸动,只叹亘古男儿一放翁。

第六章 站在身旁

    “讲学无尊卑,诸生可畅所欲言,凡是老夫所知之事定有三分薄见,诸生请。”

    陆子约讲罢大学之德,合上书籍,欲和众学子当堂辩礼。

    但过了许久也未见堂中有人起身,学子们既对这位博学讲师十分敬重,又怕说了粗浅问题引人耻笑,故而皆作默声。

    “罢了,那就散学吧。”陆子约微微摇头,在草堂中都不敢说话的人就算到了朝廷也是碌碌附庸之辈,难有大作为,陆子约心中暗自决定明日不来这默堂讲学了。

    至此刻,坐在后排临窗处的赵与莒快速起身,神情略显紧张道:“先生,学生有一问。”

    赵大做了先行者,周围人纷纷侧目,其中也包括刚到场的全绩。

    全绩寻了走廊一空位,盘坐静听赵大的高论。

    “哦!说来听听。”陆子约端坐于席,表现的颇感兴趣。

    “方才学生听先生讲治国策,用了依江而守,精进内政之言,那对北疆,对金贼又当如何?”赵与莒是皇室遗子,他的家国情怀比一般人更沉重,从靖康之耻到建炎难渡,从绍兴和议到隆兴和议,宋庭世态越发颓靡,路茫茫,前无光,克复北疆的口号喊了百年,终是杭州作汴州。

    陆子约闻言,沉默了许久:“就以科举而论,策论试最好不要谈及金人与北疆失土。”

    一个一生不愿参加科举的陆礼祖竟说出了应付科举的言论,此间似乎失了陆公的豪情壮志,不知是失望暗淡,还是世事所迫。

    “先生常教导学生要做人以诚,言行以实,不去正视耻辱,何来奋发图强?靡靡享乐之音虽好,但可蒙蔽天下人吗?遍视宋土无一仁人志士吗?”赵与莒语气越发昂扬,目色坚如铁。

    陆子约还未开口,学子们纷纷不忿。

    “狂妄之徒!这天下只你一人是良贤吗?”

    “大胆!你在指责朝廷吗?”

    “无礼!学识浅薄也敢自诩圣杰?”

    自开禧北伐失败后,史弥远代替韩侘胄成为新一代的权相,与金朝签订了嘉定和议,宋主称金主为伯父,纳岁币银绢各三十万,又以三百万缗钱赎回淮、陕二地,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史弥远此举招致全国骂声一片,但又是无可奈何之事,北伐出了内奸叛徒,耗资巨大,国民危殆,只能以屈辱换求活。

    满堂的压力会于赵大,赵与莒将微抖之手藏于袖中,他不明白大宋的风气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不应该是提起金人都咬牙切齿,说到克复北疆都义愤填膺吗?

    孤立感,赵与莒感受到浓浓的孤立感,犹如一偏舟驶海,暴雨狂浪同步袭来,前后无路。

    “尔等之言甚是可笑,那敢问这话应该由谁来说?上到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匡朝宁国之志还分贵贱吗?我兄弟二人虽粗鄙,但尚知不为科举而考科举!”全绩大步走入草堂,与赵与莒并肩而站。

    “五哥。”赵与莒面部微红,全绩到场让他感到踏实,偏舟虽小,但两人划桨,有了砥砺支柱,未尝不能济沧海啊!

    “你是何人?”陆子约看着二人并立,恍惚之间忆起了往昔一幕。

    一石亭,两杯浊酒,两位寄怀老者围暖炉而坐,看那千山暮雪景,言那家国万里事,此间左侧者正是陆子约之父陆放翁,临右者为辛公辛幼安。

    “蒙学子全绩拜见先生。”全绩拱手向陆子约行了一礼,丝毫不顾耳旁讥笑,神情平常如一。

    “你方才所言不为科举考科举是何意?”

    陆子约对刚才赵与莒的那种孤立无援自身感受深切,这就和陆家在士林的处境一样。

    陆游一生坎坷,到老来也是拳拳爱国之心,但却被士人抨击为晚节不保,连就理学大家朱熹都说:陆游才学顶天,业绩平平,会被当权者所利用。

    朱熹一字千金,士人跟风,将陆游打上了韩侘胄奸党的标签,这起源只是因为韩侘胄家中新园建成,请杨万里写园记,杨万里宁可辞官也不书写,韩侘胄又将此事交给了陆游,陆游操刀写了一篇《南园记》,成了所谓的人生污点。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理学门人以陆放翁攀附权贵为由与陆家绝交,时时流传些泼脏水的言论,这也让清高自诩的陆子约有了忌惮,不敢肆意谈论家国之事。

    “先生,绩初入学,见识浅薄,也说不出高深话语,读书人为出仕而费苦心无可厚非,但出仕之后的作为更重要,先贤已经给出了做官的标准,无论先生所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学院门口所书的横渠四句,都是这个道理吧。能不能考中科举另当别论,但这读书人的初衷总该有吧。

    譬如陆公为韩相写园记之事,当年的陆公已到古稀之年,说句难听话语还有几年可活?他为何要冒着失节的风险支持韩相北伐,也许这就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吧。”

    全绩知道外戚韩侘胄算不上一位好相公,但无论他秉着何种政治目的去北伐都是一件振奋人心之事,败了只能说明军事准备不足,急功贪进,不过总比那偏安糜烂之风要好些吧,至于韩侘胄党禁理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与莒听了全绩的言论,瞬时感觉左侧的身影高大了许多,对全绩渐生敬佩之心,泼皮改正也不失为达者,更何况他五哥在全力支持他。

    “全绩之言尔等以为如何?”陆子约不做评价,反问众学子。

    诸生皆不言,唯赵与莒不加迟疑开口:“乃是警世良言,只为做官而做官,非圣贤之道,非读书人之举。”

    “哈哈哈!真是曲高和寡吗?非也,只是尔等读书而不识书罢了,你二人且坐,老夫今日就讲讲这北疆纷乱之事以及些许应对浅见,我等做个探讨。”陆子约含笑看向二人,似乎这草舍中只剩下三人对坐。

    陆子约自幼受家学,岂能不承陆公的爱国志向,只是见惯了浊浊世人懒得开口,今见一双璞玉自要雕琢一二。

    “多谢先生。”

第七章 舅父刘景

    陆子约从北疆地理入手,细说各府州,又从辽金兴起说到了蒙古西夏,给出了步步稳扎,争一镇一县之地的详尽策略。

    全五与赵大也听得津津有味,时时询问不解之处,陆子约一一耐心分说,展现出渊博的学识。

    一席话罢,全绩对时事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同时也不由感叹天下达学者如云,只一山阴陆子约当得学富五车。

    “今日便讲到此处吧,散学。”

    陆子约看了全绩二人一眼,起身快步离堂,众学子也收拾书籍,相继离去。

    两刻后,全绩三人结伴出了书院大门。

    “五哥,今日你也去讲书堂了吗?”赵二初学诗经,先生另有其人,无缘听堂,只能问个热忱。

    “去了,陆先生高才,非我等凡俗可及。”全绩点头应答,把陆子约的言论做了简述,让赵与芮听个新奇。

    “五哥,陆先生最后总结的策略你认为可行吗?”赵与莒见全绩转述完毕,开口询问己惑,还想和全绩推心置腹。

    “嘶,不好说,陆先生对形势的分析十分透彻,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未曾实地考究,至于我这蒙学子哪有比先生更高的见解?”全绩照实直言,他没本事更没见识去评价陆子约的军事谋略。

    赵与莒点头不言,通过这两日的接触赵大发现全五真的变了许多,沉稳慎重,少怀城府。

    全绩见赵氏兄弟沉默,另提一话:“今日某入学虽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此后我兄弟三人就是同窗了,且一同努力读书,博个前程似锦。”

    “是,兄长。”赵氏兄弟向全绩拱手一拜。

    “哈哈哈,归家吧!”

    西山斜阳难掩少年意气,三兄弟的人生才刚启程。

    半个时辰后,全绩三人入了家院,刚进门便看见树下木桌旁坐着二人,左侧是全有德,右侧者戴一幞巾,身着皂色长衫,三十二三年纪,眼大有神,声音洪亮。

    全绩见客一喜,上前施礼,赵氏兄弟相随,同唤了一声:“舅父。”

    “你们哥三儿怎现在才回来?”

    刘景,字秀亭,绍兴会稽人氏,祖籍湖州长兴,全五母亲的兄长,时任会稽县押司。

    “先生散学迟,舅父今日沐休吗?”全绩说话间坐在了刘景身旁,而赵氏兄弟打了声招呼便回内院去了。

    “不曾,只是想你父亲,过来叙叙旧。”刘景膝下暂无子,只一女儿,故而对外甥格外宠溺,全绩前身也是仗着刘景的名号在乡里横行霸道。

    “父亲可打了大酒?要不绩去整一坛。”全绩殷勤的问道。

    “哈哈,二哥,五郎是懂事了啊。”刘景将全绩拉坐回身旁,继而拍了拍全绩的肩膀:“五郎啊,今日就算了,舅父这两日还有公事在身,坐坐便走了。”

    “哦,那也得吃了饭再说,舅父,茹妹的事定了吗?”全绩为二人续上茶水,笑看刘景问道。

    “定了,日子也看好了,就在下月初七,到时候来给老舅撑场面。”刘景今日抽空来全家也是为了此事,年前县中节级王勇请了媒人为子说亲,刘景询问了女儿意见,最终应下了此事,一拖二去的筹备便到了年中。

    “王竹也是个健儿,绩没听过他的坏名声,想必也值得托付。”全绩也在会稽泼皮中厮混了两三年,但凡哪家哥儿做下了污糟事,他是门门清,王竹算是个中规中矩吏门子弟。

    “唉!不过三代都是外来户,有些事难办的很啊!”

    刘景的祖上是进士出身,到了祖父辈为会稽主簿,也是在那时刘家落户会稽,传至刘景手中只是一押司,左右关系还得维持,刘茹的婚事难免挂上了此间利益牵扯。

    全绩低头不言,他没办法替刘茹道个不平,赵宋之世说是士人的天下,读书人的天下,实则不然,大宋的地方主政官多是差遣之职,内土三年一换,边疆四年一更,根本没有长治一地的主政官,故而县中大吏结成了稳固的势力群,形成了吏治地方的风气,这些受先祖蒙阴的地方富户土豪成了县中行走的主要人物,若没有他们的支持,一个差遣官来上任,还没理清各方关系就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所以刘景在竭力融入这个圈子,为后辈子孙谋福。

    “世道就是这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要王家大郎懂得上进,也不失为良配。”全有德对此深有体会,当初全大节就是为全蓉这般择婿的,只可惜赵希瓐命薄,全有德没搭上这个顺风船。

    “罢了,不说了。五郎啊,舅父与王麻子结为姻亲,可以帮你谋牢子、公人的差事,你可愿去?”刘景与王勇成了亲家,在会稽的话语权更重三分,为全绩谋个公家饭并不难。

    “舅父,绩还是想再读一两年书,长一长学识,到时候也能更好帮舅父做事。”

    全绩已经下了决心,在赵与莒离开全家之前他都会和赵与莒一起读书,促进些情谊,为日后做长远打算。

    “读书也行,等舅父再稳固一两年,处事也就更顺当了,到时候给你谋更好的差事。”刘景也不逼迫全绩,反正牢子、公人这种差事随时都可以插入人手,不算顶好的活计。

    “多谢舅父成全。”全绩恭声回应。

    继,刘翠唤众人围桌吃饭,饭间全有德取来了一坛私藏的好酒,邀刘景畅饮,刘景先做推脱,但架不住全有德的三五句劝,而后推杯把盏,喝的尽兴。

    全绩一直坐陪二人至天暗,刘景此刻已经喝得迷糊,但拒绝了全有德留宿的请求,口口声声说明日有事。

    全绩看了一眼步伐虚浮的全父,无奈说道:“父亲,我送舅父回去吧。”

    “好,绩哥儿送我。”刘景不等全有德开口,一把搂住全绩的脖颈,将半身重压在全绩肩头。

    此刻刘翠从房中走出,数落了几句刘景,刘景讪笑不言,之后刘翠又去后院唤来赵家兄弟,与全绩一同送刘景归家。

第八章 会稽夜景

    夜无月,初起凉风,掩了燥夏温,西门里土道上四人摸黑伴行。

    全五与赵大左右搀扶醉酒的刘景,赵与芮跟在三人身后,兴致高昂,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游玩过夜市了。

    “大郎,待会送舅父归家后,去会稽夜市耍耍?”全绩不顾刘景的酒后言语,低声询问赵与莒。

    赵与芮闻言快步走到赵大身旁,目光殷切,他自是极愿去,但还得赵大点头才行。

    “五哥要不算了吧,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去学堂呢。”赵与莒性格内敛,自幼懂事,不愿给全绩再添花销。

    “赵二,你呢?”全绩转问有心人。

    由于天暗,赵与芮看不清赵大的表情,也不敢私自应下:“某看五哥和赵大的,你二人去我就去。”

    “那就去耍一圈,延上半个时辰归家不算晚。”全绩出门前特地备了些铜钱,要犒劳一下两位帮工。

    “全听兄长安排。”赵与莒见全绩定了主意,也不好反驳,而且他心中也对夜市闹景有几分期许。

    一个时辰后,三人将刘景送至竹园坊刘家,全绩上前叩门,很快院内传来了声响:“谁啊?”

    “舅母,我是绩哥儿。”

    “是五郎啊,等一下,来了。”院门始开,内站一妇女,正是全绩舅母陆兰心。

    “怎又喝这么多?绩哥儿扶你舅父先回房吧。”陆兰心目色不悦的说道。

    “好。”全绩讪笑一声,架着刘景回房,安顿其睡下,而后折返正堂。

    一进门便听见陆兰心在询问赵氏兄弟的学业,而刘茹在给几人斟茶。

    “五哥。”刘茹见了全五喜上眉梢,引其落座。

    “嗯,坐。近来是长得越发漂亮了,五哥还以为是哪个知府家的千金呢。”全绩打趣了一句。

    “五哥!”刘茹没有了往昔的活泼,神情尽是哀怨。

    “怎么?不喜王竹?”全绩收了笑容,与刘茹私语。

    “只见了一两面,何来喜欢讨厌?”刘茹正值妙龄,自然有对情爱的期许,这般嫁人绝非她所愿,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如今更多的是恐惧不安。

    “王竹这人品行尚可,五哥没听过他的劣迹,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且人才长得也不错。”全绩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只能说些安慰话语。

    刘茹点头不言,自顾饮茶。之后陆兰心笑看全绩:“五郎,听莒哥儿说你近来开始读书了?”

    陆兰心是山阴人,其父是原山阴县丞,家中还有一弟。陆兰心与刘景的婚事赵大的父亲赵希瓐算是半个媒人。

    “长些学识,也能改掉昔日积攒的坏毛病。”全绩恭敬回应。

    “如此极好,你舅父待你如亲子,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陆兰心直爽的性恪一直未变,当初刘景不敢向陆家提亲事,还是陆兰心直言要嫁,陆老县丞也只得答应。

    “绩谨记舅母教诲。”

    之后,陆兰心又问了几句全家近况,且让兄弟三人在家中留宿,说明日直接去学院。

    全绩做了推辞,与赵氏兄弟离开刘家,临行前全绩答应刘茹去寻王竹谈谈,给亲妹的婚事把把关。

    三刻左右,全绩三人步行至城西一坊,立于坊门前便可见通街明亮,闻人声鼎沸。

    入石街三五步,夜景摊点琳琅满目,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更有当街耍技者,卖弄文章的穷酸秀才。

    “这走了许久,腹中饥渴,二郎想吃些什么?”全绩右手依在赵二肩头问答。

    赵与芮看着如云的摊位,一时选择困难:“五哥,某再看看。”

    “好,慢慢看,不急。”全绩说罢,向后退了几步与赵与莒同行。

    “二郎贪吃好玩,五哥见谅。”赵大不好意思向全绩一笑,有些事没有办法点破,就像每一旬不等全蓉母子开口,全有德已经将钱财偷偷放在后院书房的木案上,这些对于赵与莒都是最直观的触动。

    “何必说这些,莒哥儿你想吃些什么?”全绩将这些事尽量做到潜移默化,说在颜面上就没意思了。

    “都可。”

    “那就来碗冷元子吧。”

    “好。”

    三人在街面上走了两刻,买了些干脯、肉包,坐在摊位上喝着冷元子,听旁侧书生讲些离奇故事。

    值此刻,街面对侧来了三人,为首者戴一巾帕,身着短衫,胸膛半敞,依稀可见一刺绣的青面虎头。

    此人行街喜欢左右观瞧,无意之间看到了摊位间的全绩,大笑迎上前来:“五郎,今日也在坊间游玩啊?”

    全绩见来人和善回应:“来耍一圈,七哥,来一碗啊!”

    “好,来一碗解解渴。”

    七哥全名叫徐保,也是西门里的住户,其父徐山是西门的乡书手,全有德的顶头上司。

    “主家,再来三碗。”全绩邀三人同桌而坐,对摊主吆喝道。

    全绩的前身与徐保的关系不错,二人属于西门里泼皮的头目,有着各自的小团体,平素耍钱喝酒也是常事,且对外多保持团结态度。

    “五郎这两日怎不见你出门啊?”徐保是乡役中的甲头,按道理说现在他应该在乡里巡逻,但会稽的治安一向不错,他也就时常进城丰富夜生活。

    “不瞒七哥,某在城东学院读书呢。”全绩从摊主手中接过汤碗,递到徐保面前,徐保虽然过的浑噩,但为人讲义气,再加上他父亲的身份,全绩还得维持这个朋友关系。

    “读书?”徐保迟疑了片刻,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全五你好手段啊,给七哥教了一招,改明七哥也去读书。”

    赵与莒听的心生厌恶,徐保已经将此事认定为全绩向家里骗钱的新手段,他不明白全绩为何还要和这种人结交?

    “哈哈,好,七哥也来读,咱们做个同窗。”全绩浅笑不辩,拍了拍赵与莒的大腿,示意他做人莫要太过认真。

    两刻后,全绩去摊主处结了账,转头向徐保客气了一句:“七哥,回吧?”

    “走走走,这会稽夜坊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看头。”徐保还没和全绩聊够,故而想要结伴同行。

第九章 夜路难走

    二更天,夜风更盛,土道两侧树叶沙沙响,扬尘弥漫间见五六人身影。

    “五郎,今日这天气怪的很,风吹的甚紧啊。”徐保摸黑踏步,只觉吃了一嘴土,骂了几句天候。

    “绍兴府临海,风多不出奇。”全绩左手牵着赵与芮,随口回应。

    “话说回来,今岁要不去临安府观潮如何?”徐保几年前随父亲看过一次潮信,至今记得那壮观景象。

    “届时再说,若某有空闲定陪七哥走一遭。”全绩此刻已有些困倦,连连打着哈欠,只是徐保看不见罢了。

    一刻后,六人行至两不接地段,土道疏林外都是荒草坪,前后无人家,此刻的风更紧,呼啸声频传。

    徐保见全绩无心攀谈,便与同伴先行在前,聊上几句会稽城中的俏寡妇,做个荤笑话。

    “踏踏!”

    路边林响起了脚步声,几个身影蹿入土道中,两人在前,一人居后,由于天暗,看不清来人的样貌着装。

    “留下钱财,放尔等一条生路。”前方一人低声说道。

    全绩一惊,这平素走了千百次的归家道,竟然遇见了说书人口中的绿林匪客。

    “五哥。”赵与芮右手不住的颤抖,赵与莒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紧紧抓着全绩的背衫。

    “莫慌。”全绩将赵氏兄弟护在身旁,直面后方的劫道客。

    “哈哈哈,你们这几个小贼真是不知死活,可知大父我是谁?”徐保是随县尉、砦官剿过山林棒客的人物,自是不惧贼人,一脸轻松的向前踏步。

    全绩则从怀中拿出线串的百余文抛到地上,向正对的那人说道:“只这些,望好汉容个情。”

    全绩没办法像徐保做的那般潇洒,今日若只他一人,一切好说,但牵连到了赵氏兄弟,全绩必须万般小心。

    那人弯腰拾起钱财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全绩。

    全绩立即会意,带着赵家兄弟向左侧退了数步,让那人站在徐保三人身后。

    “七哥,破财免个灾吧。”全绩高喝提醒徐七郎,方才全绩与贼人错身之时依稀看见了他腰佩的短柄朴刀,这与那山林棒客可不是一路人。

    “五郎何时如此胆薄?几个棒客而已。”徐保此刻仍未觉察,态度依旧嚣横。

    “快将钱财拿来!某不想杀人!”为首贼人语气越发急躁。

    “好,某给你!”

    徐保说话间冲步起拳砸向为首贼人的面门,其身侧的两位甲丁也同步出手,各自袭向一人。

    “找死!”

    “噗!”

    暗夜亮白刃,只见刀光一闪,斗大的头颅落地,徐保的尸体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其余两位甲丁也被贼人迅速解决。

    杀人一瞬间不加拖泥带水,全绩赌对了,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力敌的对手。

    悍匪,一等一的悍匪。

    带血的头颅滚落在全绩三人面前,赵与芮吓的当即失禁,双腿瘫软无力,而赵与莒本能的想向后方树林逃跑,却被全绩一把拉回原地。

    “蹲下低头。”全绩双手按在两兄弟肩膀处,强行压低二人身体。

    悍匪方才杀了人,全绩知道不能再做激怒行为,就以三人刚才出林的速度而言全绩带着两兄弟根本逃不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贼人守信。

    “兹!”

    几声扯衣过后,三贼得了钱财,一贼抬起血刀指向全绩三人:“怎么办?”

    “宰了,以绝后患。”另一贼带着恶狠狠的语气大步走向全绩三人。

    “刃!”

    贼人血刀高悬,全绩盯着他的草鞋,暗自抓了一把土尘,赵与莒会意,同样握土,而赵二已经完全吓傻了,全身颤抖,口中喃喃求饶。

    “算了,撤!”为首贼人发话,其间二贼迅速聚到其身后,眨眼功夫三人消失在右侧边林荒草中。

    “五哥。”赵与莒死死攥着手中土石,汗水洗面,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快走,以防贼人反复。”全绩一把背起赵与芮,绕过徐保三人的尸身,大步跑向西门里。

    三更天,夜凉风止。

    全绩三人一路狂跑至家中,神情惊魂未定。

    “呼!”

    全绩长舒了一口气,将赵二交给赵与莒:“你先带二郎回房。”

    “五哥小心。”赵与莒扶着赵二快步去了后院。

    全绩则至东厢,猛力拍打房门。

    “谁啊?”全有德已然酒醒,开腔询问。

    “父亲,出事了。”……

    半个时刻后,徐山、全有德带着西门里二三十位青壮,举着火把去了林间土道。

    徐山一见徐保的尸首立即失声痛哭,口中咒骂着劫财贼人,又说自家孩儿可怜。

    全有德则主持大局,派遣数位青壮结伴去县衙报案,又让其余人敛收尸体,维持现场秩序。

    “说!为什么贼人不杀你?偏要杀我儿?”徐山此刻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那和善处事的长者,言谈间竟有些疯魔,抓着引路人衣襟反复询问。

    “徐伯,某也不想,却是贼人凶残啊。”全绩无奈摇头,本是同乡人,又是自幼玩伴,全绩断不会刻意去害徐保,而徐山的心悲急燥也是情理之事,毕竟是父母精血,十月怀胎,二十年供养啊。

    “四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五郎也受了惊吓,四哥且振作些。”全有德上前扶起徐山,拨开徐山的右手,将其交给身旁青壮,随即再问全绩:“五郎,真没事?”

    平常人遇了这种情形不下破胆才怪,全有德还是担心全绩的状况。

    “没事,真没事。”全绩心态平和,好歹他也是经历了生死的人。

    “那行,待会儿为父让人送你回去,明日和大郎二郎在家中呆着,县里公人必然要来问话,届时如实以告。”全有德拍了拍全绩肩膀,对全绩的临危不乱加以赞许。

    “好,那父亲也要小心。”

    全绩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突发之事谁也无法预料,全绩必须重新审视活在赵宋的难度,这种任人宰割之感让他心忌,日后还是尽量莫走夜路了。

    继,全有德遣人送全绩归家,自己与徐山则在此处等待县中的班头。

第十章 县中公人

    朝阳初升,全有德方才归家。

    全绩听见院门响动,立即起身出房,见双目绒红的全有德坐在院中饮茶吃饼。

    “父亲,怎么样了?”全绩从刘翠手中接过小菜,径直走向全有德。

    “尸体已运到公祠,等县中公人来查看询问过后便可办丧入土。”全有德当值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杀人劫财案,至今心中庆幸全绩三人没有受到伤害。

    “那三人不是一般的棒客,皆有武艺在身,十分凶悍。”

    全绩口中的棒客是乡间俚语,自高宗驻跸越州以来,绍兴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山阴、会稽二县的律法也更加严苛,明令禁止持刀者,故而迫于生计为匪的人多持棍棒,也就落下了这个称呼。

    “昨夜衙卒也来了,为父听了一嘴,说是庆元府翻了一艘海盗船,百余名穷凶极恶的海贼逃匿各府县,会稽命案非首例,以后切记莫要乱走动,这匪患怕要闹上几月了。”全有德再次叮嘱全绩,越深入了解事件,越明白其中的险情。

    “那县中为何不提早发公告呢?”

    赵宋的海盗从建炎南渡开始屡禁不绝,市舶司的货船深受其害,这些海盗多是战场退下来的逃兵、杀人匿罪的亡命徒,狡诈凶残,官府也该尽早提防呀。

    “儿啊,有些事可不是张口那么容易,且县府的大人心存侥幸,只有真遇了事情,才会紧忙些。”全有德在吏员圈子行走多年,一个差遣三个官,推来委去,人人都想吃清闲俸禄,真正做事的就一两人,还要架住左右应承,前后酒席的人际关系,归根到底只一句:无利不起早。

    “嗯,明白了。”全绩没有劝说父亲当值尽公,因为他明白此势非一人可扭转,根源在冗官二字。

    “行了,为父吃一口还要去公祠等县里的大人,你且去看看大郎二郎。”

    “是,父亲。”

    全有德入房洗了一把脸,又匆匆离家。

    全绩则去了后院书房,扣门唤人:“大郎,起了吗?”

    “来了,五哥。”

    片刻后,房门打开,赵与莒状态很差,面色寡白,双目布满血丝,勉强挤出一笑。

    “大郎,没事吧。”全绩一进门便闻到了房中的酸臭味,赵二床榻旁放着一个洗净的空木盆。

    “没事,就是二郎昨日吐了一夜,害得某都没睡好。”赵与莒开口推脱,全然不提自己昨夜在床榻上的瑟抖。

    “那就好。”全绩走到榻旁看了一眼熟睡的赵与芮,而后推开两扇木窗,靠在窗旁与赵与莒闲谈,缓解其内心的不安。

    两刻后,全蓉走入房中,手中端着饭食。

    “绩哥儿,吃些饭食再聊。”全蓉昨夜一直在书房照看二兄弟,也从赵大口中知道三人所遇的险情,心中也是惊恐,只是在两兄弟面前强作平静。

    “好嘞!大郎来啊,吃一口再说嘛。”全绩围坐在案旁,邀赵与莒同席。

    赵与莒连连摆手:“五哥,某吃不下。”

    “哎呀!都过去了,有甚嘛?待会儿县里公人还要来家中,你这副模样惹人笑话。”全绩抬手递筷,使了激将法。

    “好。”

    赵与莒此般年纪正吃这一套,全绩都能做到如常,自己为何不能?

    “小姑,你不吃吗?”全绩面带歉意看向全蓉,若非自己强拉赵氏兄弟同行,也不会让赵氏兄弟见到那血腥一幕。

    “你们先吃,我不饿。”全蓉坐在榻旁执二子之手,对全绩心存感激,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继,全绩在赵氏兄弟的书房中一直待到了午后,与赵大同写字,读些书籍。而赵二的状况也好转了不少,躺在床榻上与二人交谈。

    值此刻,全有德大步入后院,站在门前催促三人:“快出来,王县尉到了。”

    全绩闻言带着赵氏兄弟去了前院,院中木桌旁端坐一人,此人四十五六年纪,着青衣曲领袍,头戴幞巾,姿态威严。

    从旁站三人,分是押司刘景、节级王勇以及班头王竹。

    “你们三人便是遇匪者?”

    胡壬杰,字才俊,庆元鄞县人氏,嘉定年间进士,现任文林郎、会稽县尉。

    “回官长,正是我兄弟三人。”全绩抱拳拱手,谨慎回应。

    一县之治,唯四人可称官,分是知县、县丞、主簿、县尉,其余者皆为县役小吏,胡壬杰是当朝进士,正儿八经的从九品官员。

    “可还记得匪人相貌?”胡壬杰一脸严肃的再问。

    赵宋的官制十分冗杂,官是官,职是职,另有差遣一说,职为高官专属,譬如馆、阁、殿一类的大学士荣号,而官阶品级与俸禄、穿着、宅门府邸一系列挂钩,唯有差遣才是实际行使的权力。

    “由于天暗未曾看清,不过其中一人穿草鞋,配朴刀。”全绩说罢,赵氏兄弟又补充了几句,基本上没有大的出入。

    “嗯,且将昨夜遇匪的详细情况一一说来。”胡壬杰抬手一摆,身后一小吏取出文笔,做个记录。

    全绩即把过程详述,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胡壬杰微微点头,从小吏手中接过纸卷,随意扫了几眼:“不知样貌,可识得其声音?”

    “识得。”全绩三人齐应。

    “好,待抓到嫌疑者再寻尔等辨认。”胡壬杰说罢公事,起身离院,刘景与王勇父子紧随,陪上笑脸言语,胡壬杰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

    待一班衙役离院,全有德才啧啧摇头,今日他与胡壬杰交谈不过五句,浓郁的上位者气息时时扑面。

    “父亲,何故啧叹?”全绩上前笑问。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什么时候见你舅父对他人如此殷勤?”全有德羡慕的说道。

    “父亲,四伯的情况可有好转?”全绩忽然间转了话题。

    “还是那副见人就怒的疯癫态度,徐保和你一样是独苗,四哥一时间怕……”全有德立即神情一亮,全绩的话语间接提醒了他:“你们三兄弟在家中呆着,某再去公祠看看,安顿一下丧葬之事。”

    全有德火急火燎的走出院门,全绩则哼声浅笑,刘景向上攀附是一种态度,全有德向下安抚也是一种手段,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

第十一章 老秀才

    此后几日西门里周遭人影密集,县尉、砦官、都头一众分别带人沿道、林、河、山搜捕行凶匪人,但声势浩大却无实获,最终县衙出了公告,言明贼人已逃往他地。

    此日,全绩三人照常去城东学院读书,乡里土道上时常可以看见役卒巡逻,算是县府安抚人心的手段。

    三人行至当初匪贼杀害徐保的地方,赵氏兄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皆不愿再回忆此事。

    全绩则扫了几眼土道上的污红渍,那夜发生的一幕幕清晰浮现在脑中。

    “五哥,快些走,要误时辰了。”

    “嗯,来了。”

    全绩大步追赶二人,道间微风吹拂几根枯草落在了那污渍间。

    半个时辰后,学院正门起了热闹。

    舍中讲书与一老秀才起了争执,讲书一脸鄙夷的抬手驱赶白襕衫老者:“你也是个读书人,怎这般不要脸皮?”

    “讲书此言差矣,会稽名望创办义舍,旨在匡助学子,学生讨些赶考路费,怎就成了无礼之举?”老秀才身后跟着两位粗布短衫者,一人背书笈,一人持行杖,看似是老秀才的随从。

    “别人应贡举,两三次不成也就罢了,你这三十年间来了六七遭,还好意思张口吗?”讲书第一次见这老秀才还是在学院读书时,现如今他都当了十年讲书,老秀才还在锲而不舍的考科举,且次次去春闱,都要来学院乞讨一笔路费,俨然已经将此事认作理所应当。

    “学生这第七次必中,旁人还没这本事呢,等学生带上状元花,饮了琼林宴,定忘不了学校资助之恩。”老秀才故作高声,似乎想引来更多人看自己的笑话。

    其实老秀才说的不错,放在一般人身上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赵宋的贡举分为解试、省试、殿试,每三年一举,从解试开始就不实行累名制,只要殿试未通过,便需从头开始,三十年间能走七次临安府的考生也算是个人物。

    “学院无需你来感激,也不求你树碑立像,你且去县学讨银吧。”讲书无奈摆手道。

    会稽富豪的确会资助一些品学兼优,才识佳慧的人物,寄希望于他们考中进士,来反馈富豪,以求双赢,但老秀才这种情况已经让富豪完全失望,断不会掷钱于泥潭,而学院自我经营尚且吃力,哪有闲钱资助考生?

    “主人,要不算了吧。”背笈随从见学子越聚越多,不愿在此久留。

    “稍等片刻,在下定能讨来钱财。”老秀才对随从低语了一声,完全不顾随从怨念表情,大步登阶继道:“讲书先生,这是千日之功怎可一日废止,若学生高中,是念县学之情,还是思学院旧恩?故而还请学院从一而终,帮学生一把。”

    “呵,这是什么歪斜道理?柳秀才何故在此胡搅蛮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讲书都被气笑了,心叹:平素极好颜面的一人今日怎耍起了无赖?

    人群中赵氏兄弟的表情极为怪异,惊慌间夹带恐惧,而全绩则偷瞄那持杖随从的穿着。

    “五哥,怎么办?”赵与莒在那负笈随从开口的一瞬间便认出那人就是几日前夜间劫道杀人的匪徒。

    如此想来也就理得通了:一个到义学讨钱的穷酸秀才哪来的随从?这些悍匪真是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劫持赶考学子,怪不得能隐匿行踪。

    “大郎,快去告知巡道衙役,二郎,去请任斋长,你就躲在书舍,莫要走动。”全绩向赵家兄弟叮嘱了一句,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坚定的挤出人群,走向讲书先生,一切安顿完毕,他只需尽力拖住二人即可。

    赵与莒看了一眼全绩的背影,快步跑向土道,心中越发佩服自家五哥,若让赵与莒直面杀人者,他做不到,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跑快些,不负全绩的嘱托。

    “刘讲书,学生认为这位老先生所言有理,义学本为寒门开,怎可误了他人的凌云志。”全绩压低声音,佯装沙哑,且说话间不看后方二人,一副论理的态度。

    “此间哪有你言语的地方,都散了,回去读书。”刘讲书怒斥道。

    柳秀才一把抓住全绩的衣袖,双手抖得厉害,神情多是感激,就差落泪了:“小先生真乃在下知音,这天地间无人懂我呀!”

    柳秀才这两日屠刀悬颈,命在一线,好不容易找了聚众交谈的机会,但刘讲书这酸腐不懂眼色,看不出自己表达的危殆。

    直至全绩出现,间接救了柳秀才一命。

    “这可赶巧了,后进与先生也是一见如故,先生哪里人啊?”全绩只觉得右臂被柳秀才抓的生疼,但还要装作笑脸,继续唱完这出戏。

    “在下柳炳文,字予章,庆元府慈溪县人氏,今岁五十有六,家有一子一女……”柳炳文将家中情况一一说明,甚至还与全绩扯上了孙女,说要为二人保媒。

    众学子此番看得更起劲了,这就像瓦子里的戏剧一般,就差一出二人烧纸磕头拜兄弟的曲目。

    装作随从的二匪也看清了柳炳文浮夸的伎俩,知道他在拖延时间,随即二匪对视了一眼,持杖者拱手对柳炳文说道:“主人,某和弟弟先去探路,待会来接主人。”

    “好,好,速去。”柳炳文一听二匪要先行离去,心中庆幸万分,连连点头,而其余学子的目光都被柳、全吸引,没有刻意去留意主仆之间的怪异。

    “两位老兄等一下。”全绩眼见要功亏一篑,立即扒开柳炳文的手掌,大步走向二人,他在赌二匪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杀人。

    “小先生,有何事?”负笈匪徒没有认出全绩,态度仍作恭敬。

    “两位老兄,这前后都是官道,又无荒山野林,何必急行?待柳兄长得了钱财,尔等一同走吧。”全绩语气平静,双目毫无波澜,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这是在玩命啊。

    “贤弟不用劝阻,让他们先行探路,在下随后追赶便是。”柳炳文心中暗骂了一声全绩不知死活,随即连连摆手,且身形不敢向前踏一步。

第十二章 王竹建功

    “小儿,莫要多管闲事!”负笈悍匪恶狠狠的瞪了全绩一眼,周身杀气浓郁,想要吓退拦路少年。

    全绩瞬时感觉脊背发凉,口干喉涩,按道理说赵二去请人的时间不短了,任斋长早该露面呀,难不成是任斋长心生胆怯,不敢出来吗?

    持杖悍匪见全绩不言,还以为方才警告起了效果,颇为得意的撞开全绩左肩。

    全绩此番脑中飞速运转,若是指认匪徒,只怕学子们会惊慌而散,自己也会深陷危境。若是口出巧语引学子围观匪徒,亦有可能激怒二人,伤及无辜。

    该怎么办?

    全绩看着二贼背影,心生无力感,恍惚间回头望见唯诺躲藏的柳炳文,双目顿时一亮,高声说道:“柳兄长,学院市侩,不识高学,兄长也不必在此费心思,某愿资助柳兄长二十两银子以作路资。”

    全绩甩出了大手笔,三贼杀人得财不过一贯,全绩就不信二人对银钱不动心,且这银钱数量也把握的精妙,太多了人不信,太少了贼不期,二十两刚刚好。

    “这……”满脸皱纹的柳炳文疑惑的看着全绩,宛如在看一傻子,他极力想脱身,而全绩却要吊足二贼的胃口。

    此话一出,前方二贼双双顿步,他们今日能让柳炳文来学院,也就说明了求财目的,二十两银子对他们的诱惑性极大。

    随即持杖悍匪转身对柳炳文一拜:“主人,既然这位小先生愿发善心,主人为何不领了他的好意?此去临安山高路远,主人需快些决定。”

    悍匪语气压重在山高路远四字,笑意中多见威胁。

    “好,好,那就随贤弟走一遭。”柳炳文拭去额间汗水,泄气回应,除非他一辈子躲在书院,不去参加春闱,要不然匪徒有一百种方法沿道杀了他。

    “兄长请。”等到此刻全绩已经知道任斋长靠不住事,只能由自己将其引向土道巡逻的衙役。

    继,全绩与柳炳文并行在前,二贼相随在后,四人沿土道折返西门里。

    刚走了一二里,负笈悍匪眉头微皱,神色存疑,避了人群态度也做傲慢:“怎么走这条路?”

    “老兄去过西门里?”全绩保持如一步伐,声音愈发沙哑。

    “没有。”悍匪当即否认。

    “嗯,那老兄以后若再走这条路要小心些,几天前刚有悍匪在路上杀过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呢。”全绩以旁观者的语气笑说了几句,且指责悍匪凶残,咒骂其不得好死。

    柳炳文听的腿都软了,连连向全绩打眼色,示意他口中的悍匪就在身后,而全绩则视而不见,反问柳炳文的孙女长得是否如花似玉,有没有诗词情雅。

    “哼!”持杖悍匪冷笑了一声,逐渐打消了戒备心,脑中也起了谋划,灭户夺财渐而勾勒。

    两刻后,土道对侧来了二三十位县衙役,头带交脚幞中,身着圆领衫,小腿裹布,脚穿麻鞋,为首者正是配刀班头王竹。从旁跟着书生赵大。

    全绩与王竹交汇眼色,双方都无言语,而二贼低头缓行,双拳攥的紧实。

    就在全、王错身的一瞬间,全绩一把拉住柳炳文的手臂,蹿入衙卒人群,王竹同步抽刀,朗声大喝:“围住贼人!”

    “刃!”

    王竹抬刀劈向左侧悍匪,悍匪无兵器,只得以木杖格挡。

    “当!”

    “嘿!”

    悍匪挡住王竹官刀的同时,猛力一抬,荡开兵刃,顺势一棍打在了王竹左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临战经验丰富,有章法。

    王竹吃痛后退,衙卒或持刀,或携棍棒,圈围二贼。

    二贼背靠相依,应敌有序,挡住了三五人的率先攻势,但双拳难敌四手,几个闷棍隐刀下去,高手也难免受伤。

    “嘿!”

    一衙卒瞅准机会,一棍敲在负笈悍匪的后脑上,只听一声闷响,悍匪软倒在地上。

    “卡!”

    而另一匪手中的木杖是柳炳文行道时随手拾得,远没有衙卒的武器趁手,舞了七八合已断作两截,悍匪本人也被几个衙卒死死的压在土道间。

    “嘶!”

    王竹轻揉手臂上的淤青,双目一狠,走向那挣扎的匪人,抬腿一脚踢在了匪人左耳间,致其昏迷。

    “贤弟,原来你知道这些是匪徒!”柳炳文不敢置信的看向全绩,他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为何能做到如此沉稳。

    “柳兄稍待。”全绩还没时间与柳炳文扯谈,随即径直走向王竹:“王班头。”

    “五哥,何事?”王竹今岁已弱冠,长得人高马大,国字方脸,但他与刘茹定了婚约,陪笑敬称全绩也无差错。

    “那夜有三个匪人,还有一人应在附近……”全绩话还没说完,边林起了动静。

    “沙沙。”

    只听几声脚步,一持刀悍匪从林中飞步而出,径直冲向林边避祸的赵与莒。

    此贼目色凶狠,俨然一副搏命态度,既然匿不住了,索性就拉几个垫背的。

    “刃!”

    白刃扑面,赵与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躲藏,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句:“五哥!”

    全绩闻声未加迟疑,同步飞奔护向赵官家,此生只一博,活下来了就是饮酒吃肉美娇妻,死了也不过是冷门白纸一缟素。利在千分,何以却步?

    “趴下!”

    “噗!”

    全绩与赵与莒之间的位置比持刀匪近了十余步,但当他赶到赵大身边时,悍匪已经高悬屠刀,猛力劈下。

    全绩一把抱住赵大,向后扑倒,不过为时已晚,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划开了一道长约五寸,深可见骨的伤口。

    “当!”

    王竹也在悍匪出刀后追到了二人身旁,上下挥舞刀刃,逼退悍匪,随即衙卒又围了这悍匪,以伤三人的代价将此贼剁成了肉泥。

    “五哥,五哥,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赵与莒承受着全绩的重压,双手染满了血渍,口中拉起了哭腔,对全绩的以身相护感激涕零。

    “先人,别喊了,快去找大夫!”全绩一脸寡白,语气微弱的说道。

    继,王竹简单处理了全绩伤口,背起全绩,与赵大快步跑向会稽城。

第十三章 家姐全秀春

    土道伏贼告一段落,知县大人以杀人越货的罪行对其余二匪处以极刑,会稽县境又恢复了平静。

    至于全绩这半月一直在养伤,生活起居全靠他人顾看,不过也有大把闲余时光读些书籍。

    此日午后,全绩仍旧趴在床榻观读杂书,背部时有麻痒感,但全绩的心情还算不错。

    全绩替赵大挡了一刀,这让赵大感激不已,每日散学后都会来照看全绩,事事尽心,毫不懈怠。

    而老秀才柳炳文在全绩昏迷之时便离开了会稽县,全有德也发了善心,给了柳炳文两贯钱以作路资。

    “吱!”

    院外响起推门声,全绩昂头询问:“谁啊?”

    “我。”全有德脱下斗笠,甩了甩腿脚上的泥浆,大步走入全绩房中。

    自土道劫杀案后,西门里的乡书手徐山难以忍受绝后之痛,精神恍惚陷入疯癫状态,全有德便顺理成章的坐上了乡书手的位置,从乡役摇身一变成为吃公粮的县吏。

    “父亲,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全绩转头笑问。

    “该修缮的地方都差不多了,县里不花银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入秋后雨水也逐渐多了起来,全有德这几日正在带人修塘堤,防止河水泛滥,淹了人家田庄,但这只是西门里乡民自发之举,没有县衙的帮助,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全有德说罢上前查看全绩的伤势,随即微微点头:“还好,再有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了。晚些为父去买个母鸡,给你补补身体。”

    “父亲,茹妹婚事操办的如何?”全绩心中还挂念着刘茹的婚期,怕自己因伤而延误。

    “放心吧,误不了,王竹擒贼有功升了贴司,但王竹杀人了,与喜事有冲,王麻子又请道人另择了吉日,定在了十一月。”全有德前几日刚去县衙报过备,从刘景口中知晓了各家情况。

    “如此便好。父亲当了乡书手感觉如何?”全绩接过全有德递来的茶水,挑眉问道。

    “哈,还是老样子,照常在西门里行走,又不能入县府,还不如王竹的贴司,归根到底都是些流外人,若靠朝廷俸禄还不得饿死?”全有德眼中藏了三分得意,但口上仍作贬低。

    朝廷推行高薪养廉,但这只限于高官大员,至于中下官吏依旧是微薄薪俸,故而吏员间各自有些门道分红,搜刮民财已成常态。

    “父亲既得此职,应当造福乡邻,莫要与那牛鬼蛇神为伍。”全绩小声提醒全有德,现在他是西门里的头吏,管治一乡,和在他人手下混日子截然不同,应该有一番作为。

    “为父明白,咱与县中吏不同,以后还要在西门里长住,怎可落下乡邻口舌指责。”全有德欣然接受全绩的劝良之言,继道:“五郎啊,那这甲头你当不当?”

    西门里有一规矩:无论是以前的保正,还是现在的乡书手,只要父任一乡,子便为甲头。一来是便于管理,二者子承父业,做个顺当升迁。

    全绩第一时间并未回应,脑中做着计较:通过这一月对诗书文字的接触,全绩知道自己没有异于常人的学习天赋,即便有名师指导,科举出仕对他来说也太迟了,更何况全绩还穿着这身墨衣,处处都是阻碍。

    其次,若是等舅父刘景给他在县衙安排差事,一是要欠人情、花银两,二来环境不熟,摸清门道也需一两年,并非良路。

    最后,就是硬等赵与莒入朝,全绩跟在其身旁做个从龙幕僚,但依全绩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赵与莒在当皇帝前还有一段转折奔波时间,且就算他当上了皇帝,短期内也是权相的牵线木偶,很难有大作为,那全绩值得空耗这十几年岁月吗?这其中处处受人提防,毫无作为的概率更大。

    综上所想,全有德口中的甲头倒成了以吏入仕的最优选择,既不用离开西门里,与赵与莒增进情谊发生冲突,也能了解会稽的吏员圈子、做事手法,等日后入县衙也妥当平稳。

    全有德见全绩许久不言,便开口宽慰:“五郎啊,不想当也没事,咱读书识义,以后有的是机会。”

    “父亲,绩愿做一试,不过读书绩也不想落下,隔三差五去趟书院,听一听礼祖先生讲学,可否?”全绩还是那副态度,科举可以不考,但书不能不读,开拓眼界增长见识怎能没有学识?

    “那是当然,咱可是给书院交了钱的,至于甲头嘛,你想一想徐保便就知道,所属职责没那么繁重。”全有德开怀大笑,全绩愿意当甲头就是脚踏实地的开始,这也正是他所期许的。

    “啪!”

    值此刻,院中传来大力的推门声,一位身着对襟花裙的小妇人轻车熟路闯入全绩房中,看都没看全有德一眼,眼泪连连的坐在全绩床榻边:“五哥儿,姐的五哥儿呀,哪个狠心的贼人把你伤成这般?”

    “三姐莫哭,某没事。”全绩给小妇人赔上笑脸,这位梨花带雨的泼辣主就是全绩亲姐全秀春,西门里有名的不孝女,与全绩的前身并称一时“双壁”。

    “哼!你回来作甚?”全有德满目阴沉,怒声指责。

    “父亲这话说的可笑,家里我还回不得了?若不是母亲告知我,父亲还要瞒我多久?”全秀春冷目回敬,不留颜面的堵塞全有德。

    全绩握住全秀春左手,轻拉示意她莫要顶撞父亲。

    “全五,你拉我做甚?”全秀春回头瞪了一眼全绩,随即又直视全有德:“父亲为何不言,全五是混蛋,父亲不浑吧,父亲为何要让他受伤?”

    “三姐,这不关父亲的事,是……”

    全绩刚想开口解释,便都全秀春的大嗓门打断:“你闭嘴!爱装好人,以后……”

    全绩一看全秀春的架势,这哪里是来看他的,完全是秉着吵架的态度而来。全绩这哪能惯着她?

    “唉呦呦,三姐,绩后背疼的厉害,你快给我看看。”全绩使出了杀招。

    全秀春一听,神色立即紧张,又化泪目:“叫你别乱动你不听,哪儿疼,姐帮给看。”

第十四章 有姐如此

    “哼!”

    全有德拂袖出门,对三女儿仍有很重的怨念。

    “五郎你看父亲总是这般,这家终是容不下我啊!”全秀春哭的越发伤心了。

    “三姐,父亲向来是嘴硬心软,这你也是知道的。”全绩一副无奈语气,全秀春随了全父的性恪,本来各退一步便可和睦之事成了如今的争锋局面。

    全家三女全秀春曾是西门里有名的美娘子,不过性格泼辣,常在外抛头露面,全绩第一次玩关扑就是全秀春领着去的,且全秀春也不避男儿,常与男子一起耍闹,久而久之乡里传起了风言风语。

    全有德听闻后便劝全秀春规矩的在家中呆着,全秀春自以身正反驳,渐成叛逆脾性,处处和全有德作对呛火。

    当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闲气,从根本上致使父女二人翻脸的还是全秀春的婚事。

    全有德见全秀春到了适嫁之年,为全秀春说了一门亲事,全秀春不愿,大闹了一场,让全有德颜面尽失。

    而后,全秀春自寻了山阴不第的刘秀才,不请媒妁,不尊父母,直接住进了刘秀才的破烂草房,全有德气的心痛如绞,在床上躺着两月余,自言再也不管全秀春,也不认这个女儿。

    全秀春的命运也悲惨,嫁入刘家不过两载,刘秀才因病亡故,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全秀春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人。

    不过全三姐也是个要强人物,夫家死后便开始在山阴城做起了吃食生意,五年匆匆过,全秀春现经营着一家茶楼,日子红火,也算得了个好结果。

    “五郎,三姐这些年辛酸不易也没求过家里一句,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这不是与父亲置气,我只是想告诉父亲自己活的很好。”全秀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弟弟诉苦,心中也认为弟弟长大了,有了男子汉的担当。

    “三姐放心,绩会劝父亲的。”全绩自觉对全秀春亏欠许多,当初全秀春正值艰难之时,全绩的前身还隔三差五的去讨要钱财,全秀春从来没说过不字,食摊木匣里有多少就给全五多少,还要管全五一顿饱饭,这些全绩记得一清二楚。

    “五郎啊,三姐要改嫁了。”全秀春拭去泪水,今日也是特来告知全绩此事。

    “何人?”全绩清楚家姐的性格,这是通告,而非商量。

    “陈三。”全秀春语气坚定。

    “他吗?三姐何苦委屈自己?”全绩脑中刻画出一黑瘦身影。

    “日久方见人心,陈三也挺好,至少对三姐真诚无欺。”全秀春摇头说道。

    “也罢,三姐喜欢便好。那准备何时成亲?”人各有路,不宜强求,全秀春精明强干,全绩自是放心。

    “三姐又无需媒妁,也不必挑那吉日,等五郎哪日来山阴,三姐哪日成亲!”全秀春说话间看了一眼窗外,心中也有一份期许,全有德和刘翠若是能来,那便圆满了。

    “好,绩一定到场。”全绩郑重承诺,只要三姐开心,何须在乎他人眼光。

    “嗯,茶楼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以后莫要再做这种危险事儿,三姐就剩你一个兄弟了。

    还是那句话,缺钱找三姐,饿了来城西茶楼。”全秀春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放在全绩的书籍上,叮嘱了一句莫让父亲看见,快步出房离院。

    “三姐,路上小心。”全绩昂头喊了一句,收下这笔巨款。

    半个时辰后,全有德提着活禽返回家中。

    “她人呢?”全有德处理完活禽后,端着茶碗走入全绩房中,见全秀春不辞而别,神态不佳的问道。

    “走了。”全绩合上书籍,轻耸肩头,欲止背部生肉之痒。

    “哼!”全有德强作冷面,其实就是他让刘翠告知全秀春来看全五。

    “父亲,三姐要改嫁了。”全绩将全秀春给的银两放在显眼处,随口说道。

    “哦,是谁啊?”全有德一脸平静的饮茶,表现的漠不关心。

    “就是三姐茶楼里的博士陈三。”全绩眉头一皱,已经做好了耳鸣的准备。

    “陈三?你姐是怎么想的?就他一茶博士,要人才没人才,要身份没身份,凭什么娶我女儿!”全有德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心平气和的对待女儿再嫁,但一听陈三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我就知道这枯树皮没安好心,这几年跟在你姐身旁,就是在图财图色!”

    全有德对女儿的近况门门清,暗地里也帮了不少,就是没办法说在颜面上。

    “父亲和我说有何用?三姐与你一样认死理,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全绩与陈三也算相熟,此人虽少识,但厚在忠诚,全绩完全能想到三姐向陈三提此事时,陈三手足无措的表情。

    “你……你要给你三姐说呀,陈实这球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这春姐儿是真的要把为父气死才罢休。”全有德不住的在房中踱步,心骂兰亭里净出些歪瓜裂枣。

    “父亲莫要再重蹈覆辙,三姐这些年不容易,能找一归宿,平常度日也算一幸事。”全绩劝全有德莫要期许过高,他所要的并非三姐所求。

    全有德闻言沉默许久,还是直做摇头:“这没媒人、没定帖,我还没喝上许口酒呢,兰亭里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人吗?”

    全有德做了退步,但婚嫁岂是儿戏,怎能随便将就?

    全绩见全有德松了口,随即宽慰道:“父亲放心,陈三若真是喜欢三姐,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落了别人的短嘲,且陈三父母健在,岂能不识规矩,也许要不了两日媒人自来家中。”

    “是吗?”全有德心中稍安,坐回木椅。

    “一定。”全绩回应的有些心虚,若陈三学那刘秀才,全家也拿他没辙。

    “陈三家中你可相熟?”

    “只是听他说过父母健在,至于是做什么营生,绩也不知道。”

    “不行,为父还是要去打听一下,以免你姐所托非人。”全有德可不想全秀春再遇一个刘秀才,说话间又出了门。

第十五章 小小甲头

    九月秋风朗,天无云,时见全家院。

    全绩手持一扫帚,清扫院中落叶,赵氏兄弟则坐在木桌旁诵读诗书,刘翠与全蓉在房中私语,一派和睦景象。

    全绩扫罢土院,舒展腰身,坐在赵氏兄弟对侧持碗斟茶。

    “五哥,今日感觉如何?”赵与莒放下书籍笑问全绩身体状况。

    “甚好,晚间再去夜市都不成问题。”全绩打趣道。

    “五哥真要去当甲头?”

    赵与莒从小不喜欢开玩笑,说话为人都是一丝不苟。他虽然不了解乡役情况,但打心理不愿让全绩当这个甲头,因为他对全绩和自己的未来有更高的期许,不希望全绩最终活成了全有德,毕竟赵宋崇尚的是官贵吏贱,士大夫耻于与胥吏为伍。

    “嗯,父亲今日午后便带我去公祠了。”全绩与赵与莒的想法截然不同,他是务实者,坚信万丈高楼平地起,只有一步步登上高位,才能了解百姓疾苦,制定更妥善的计策,来挽回大宋的颓势。

    “那五哥要放弃学业吗?”赵与芮语气有些失望,他还想当五哥的先生,威风指教一把呢。

    “当然不会,礼祖先生若是开讲,五哥必定要去旁听,至于二郎嘛,还是五哥的先生啊。”全绩挑眉说道。

    “好唉!不过五哥还是要给先生我表一表心意,先生我听说城东的鸭脯不错。”赵与芮说话间咽了一口口水。

    “哈哈,没问题,改日给赵先生备上,把你的三字经解义好好给五哥讲上两遍。”全绩随口应下了给赵二郎的好处。

    “五哥莫要太惯着赵二,小小年纪已像个圆球一般,以后还了得。”赵与莒瞪了一眼贪图口腹的赵二,赵二立作乖巧,以书遮面,高声诵读。

    “大郎啊,二郎这般也是福,平常人还做不到如此随性心宽呢,大郎莫要太过苛刻了。”

    “是,五哥。”赵与莒经历了此次事件后对全绩更是敬重,试问这天下舍身为他挡刀的有几人?

    午后,饭罢,全有德带着全绩去了公祠。

    公祠在西门里沿河下游,是一座两层高的破旧小木楼,楼中供奉着西门里历代先人灵牌,此处也是乡司衙门的公聚之地。

    乡司衙门其实是乡民的敬称,一衙数十人只有乡书手一职是在县府造册的吏员,其余者皆为自募无偿的乡役人,得不了吏职,却染足了吏气。

    全氏两子前后入公祠,上堂处摆着八阶木板,每阶横板间都放着数十牌位,最高处只有寥寥几牌,分是徐公和全祖。

    西门里何时聚人兴起已经说不上年岁了,但定居至今有全、徐两大姓氏,八大保长年年选,全徐两家五五分,至于谁家强势,就要看乡书手是何人了,今岁无疑是全家当道。

    “二哥来了。”全有德刚入门,一位长衫的矮个胖子便迎上前来,此人名叫全福,也是乡里保长,为人势利,全有德刚当上乡书手,二郎就变成二哥了。

    “十六,其他人呢?”全有德也端着架子,坐在上堂椅处问道。

    “老六和老九进城卖柴炭去了,至于徐家那几位我不清楚。”全福说话间向全绩点头一笑。

    “十六叔。”全绩上前施了一礼。

    “好好,绩哥儿身体如何了?”全福坐在左侧一椅上,问了句殷勤。

    “已无恙,多谢十六叔关心。”全绩说罢为二人倒上茶水,站在全有德身侧听二人扯着闲篇。

    半个时辰后,楼外起了谈笑声,四个中年男子结伴走入房中,向全有德施了一礼,道了声二哥。

    “好,都坐吧,今天能来的都齐了,某通告一事,自今儿起全绩就是乡里的甲头了,你们可有意见?”

    赵宋的乡役制度变更频繁,造成了一乡一景的现况,西门里以乡书手为尊,保长次之,甲头属末,其余壮丁是不定职人员,哪日有急,便作召集,时多时少,难有准数。

    且由于乡役制度的混乱,职务也渐变交杂,每一位乡役人员都管治乡村盗贼、斗殴、烟火、桥道等公事,而甲头还多一个惹人厌的职责,那就是练丁催税。

    “这是乡里的规矩,二哥安排便是,不过徐四为乡里操劳多年,今日他变成了这副疯癫模样,县衙不管,我等怎可不顾?”开口者为徐林,是三人中的年长者,要为徐山讨个公道。

    全有德微微点头:“按理来说这是个人自缚,与乡司无关,但念在四哥与我等的情分上,该帮的还是得帮一把。”

    “二哥,这事我们全氏可以帮,但话要说清楚,帮到哪儿?帮多少?”全福知道此事多半是徐保之母哭闹所求,但徐山当了这么多年乡书手,家底殷勤丰厚,可不缺钱财。

    “全十六你这是何意?做人要讲良心,日后你若落了难,也盼他人说出此话吗?”徐林是个刚直脾性,当即驳了回去。

    “好了,某且作个主,每月五十钱,我们八人均摊,直至四哥寿终,亦或我等卸了职役,如何?”今日坐在此处的都是乡里殷实户,一月六七钱还是可以轻松拿出,全有德拍板做了决议。

    “二哥公道。”徐林拱手称赞了一句。

    “也罢,徐四失子又得疯病,我们也不能不近人情。”全福心里明白乡里行走全靠这些人情世故,有个好名声才能得众人支持。

    “嗯。”

    全有德向全绩打了个眼色,全绩会意上前向四人行礼,逐一问候。

    “五郎是个勇武人,这甲头由五郎来当,我等也放心。”徐林起身拍了拍全绩肩膀笑应。

    “七叔,绩初任甲头,还有诸多不懂规矩的地方,望各位叔伯海涵。

    此外,西门里前几月也出了凶事,绩想募些壮丁,加强巡防,护卫乡里,不知各位叔伯意下如何?”全绩兴致满满,希望为乡里做些实事。

    “这是绩哥儿份内之事,无需与我等商议,且自理即可。”徐林满口答应,但心中却作不屑,在他们看来甲头只是保位的闲衔。

    “多谢各位叔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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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介绍:
全绩穿越到了绍兴西门,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保长之家,但没想到家中寄养的表弟,竟是大宋下一代掌舵人理宗赵昀,这算是落户了个好人家,但时间段可太差了,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嘉定十三年,草原雄鹰铁木真定都哈拉和林,正在加紧对花剌子模国都城玉龙杰赤的攻势,整个北疆版图遍插蒙古旗帜,夏神宗李遵顼坚持襄宗军策,铁心附蒙抗金,而金宣宗完颜珣也不惯他脾气,时时迎头痛击,双方打的有来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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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国家最纷乱的时代,故土难离,犹望北疆,国耻仍在,当政者何为?
既是机缘天定,那全绩也不能枉活一世,收北疆,开通途,修火器,明政事,也不说平起平坐了,让金人叫个叔父,纳个岁币,属实不过分吧,至于草原雄鹰,那就竭志以抗,掰一掰手腕。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