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贺杰,字英豪,镇江府金坛人氏,初姓王,少丧父,随母嫁于庆元府,继父对其暴虐,使其心怀仇恨,年十八杀继父以逃海,自此开始海匿生涯,但贺杰天生不受管辖,多次与同船人发生矛盾,又与人因口角生了命案,船长惶恐欲要报官,贺杰再杀船长,将海船据为己有,开启劫掠活动,尔来三十年有余,终是厌倦了刀头舔血,所以自导自演了沉船事故,成为会稽城的贺员外。
贺杰认罪画押,与吴玉一同被关到了牢中,一时间会稽官吏乃至绍兴府官场都起了震荡。
午后,全绩照常在押司院处理公事,王勇从门外走来。
“五郎,忙着呢。”
“王叔请坐,有事吗?”全绩起身邀王勇同坐,为其倒了一杯茶水。
“某有一事想向五郎求个方便。”在抓捕贺杰之前,整个会稽官吏圈只有柳炳文、申洋、全绩三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贺杰归罪,王勇第一个坐不住了。
“王叔请说。”全绩也隐隐察觉到了王勇为何事而来,神情有些失望。
“这……五郎啊,某在以前是绝对不知贺杰有这种身份,故而……故而收了些他给的好处。”王勇一脸讪笑的开口,他知道全绩带人查抄了红楼与酒楼,将所有赃物以及账目都带回了县衙,王勇生怕贺杰记着他的一笔黑账,故而今日一整天心神不安。
“唉!王叔糊涂,王叔从贺杰处得了多少银两?”全绩直言相问。
“前后四五十两,某已经备下,可归纳回赃物中,望五郎抹除某的一些痕迹。”王勇起身向全绩一拜。
全绩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望王叔记住此次教训,那银两归县库吧,等贺杰的赃物整合完毕,定是要报于州府的,老知府现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会刻意深究。”
“好好好,某立即去办,多谢五郎,改日某请五郎饮酒。”王勇如释重负,大步离开房中。
全绩望着其背影啧啧摇头,其实他方才就是在看贺杰的各类黑账行贿记录,贺杰此人自恃甚高,记录的全是官员,根本没把吏员放在眼中,也不屑去写小账出入。王勇今日此举完全是自家心中有鬼所导致。
傍晚时分,全绩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又来一吏员请他去县丞院,说是丁也峰有事要问。
全绩一听便知丁也峰为何而来,丁也峰在贺杰的行贿记录中可值七百多两,是会稽官员中最贪婪的一人。
“你且回去告诉丁县丞,就说某今日身体欠佳,需回家休息,望丁县丞见谅。”全绩也没想到会牵扯这么多人,不仅是丁也峰,就连黄胜、胡壬杰也在其列,这让案件的进展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但全绩即主理此案,自然要守住底线,不会因某人而推卸责任,亦或改了初衷。
“全押司,县丞知道你去这么说,也知道你的难处,但还是让小人来请押司,望押司莫让小人难做。”小吏急的满头是汗,他只是一传话者,全绩不去,受罚的就是他。
“唉,也罢,在前引路。”全绩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总是要见丁也峰的。
“多谢押司,多谢押司。”小吏欣喜,心叹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继,全绩随小吏去了县丞院,面见丁也峰。
全绩初入门便见丁也峰与胡壬杰在对坐饮茶,其间笑谈平常,丝毫没有所谓的紧张气息。
“拜见二位官长。”全绩拱手向丁、胡二人一拜。
“嗯,冶功来了,案子处理的如何?”丁也峰和颜悦色的问道。
“贺英豪对海贼身份供认不讳,某已带人査抄他的住处,一应物品也录入了县库,等明府看过之后便可报于汪知府。”全绩平静应答。
“甚好,那贺英豪可留下账目一类的证物?”胡壬杰直言相问。
“有一些,已经全部移交于明府,至于账目细则绩就不太清楚。”全绩事前便料到丁也峰一众会借职权之便来问自己讨要账目,甚至做以修改,故而全绩已将账目送到了柳炳文处,让丁也峰等无从下手。
“全押司,案件还没有审理完毕,你便将证物移交给明府,这样似乎不太合规矩。”丁也峰目色一沉,暗骂全绩是只小狐狸。
“案情已然明了,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再查的必要了,将证物交给明府是绩按衙中流程做的,二位官长一查便做。”全绩不看二人脸色,只作拱手低头。
“罢了,你且先回去吧。”丁也峰不再为难全绩,摆手让他离去。
“小人告辞。”
全绩快步退出县丞院,走在长廊中,神情越发的凝重,最后还是决定去申洋处一趟。
而县丞院正堂中,胡壬杰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丁兄,这件事只怕会要了我等的乌纱帽啊!”
“你怕甚,绍兴府会稽、山阴有多少官吏收过贺英豪的银钱我不必多说了吧,柳炳文他新上任,他若想得罪会稽大部官吏,那就让他去做,看看到头来是谁吃苦头。至于全绩一小儿,即便有些头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丁也峰就不信柳炳文会与整个绍兴府官场作对。
“那申洋呢?他可是提抓捕贺英豪的人,只他有陆公传人、史相同乡双重身份,一般人他可不怕。”胡壬杰眼中满是忌惮的说道。
“申洋自己也不干净,他就算没有参与贺英豪之事,但他拿的银钱还少吗?他做事之前也会掂量掂量自己配得上清正廉明四字吗?”丁也峰手中有申洋贪腐的把柄,对其毫不担心。
“唉!你说这事弄的,姓贺的真不是个东西,他当什么不好,偏偏去当海盗,害得我等要为此担惊受怕。”胡壬杰愤愤不平的骂了两句贺英豪。
“放心,这次树大根深,一个小小的押司还上不了台面。”
“希望如此吧。”
胡壬杰与丁也峰都明白此次事件关键人物是汪纲,老知府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好说,但若老知府执意彻查到底,那扯出的就是大半个绍兴官场……
翌日,全绩早起,整理好衣装,准备陪同柳炳文将贺英豪押送州府衙门,向老知府禀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谁知他一到县衙,便见丁也峰领一众衙卒将贺英豪提出牢狱,全绩赶忙上前问个细则。
“县丞,你这是……”
丁也峰手中拿着一叠账本,正是贺英豪的行贿记录,他见了全绩也不慌张,慢悠悠的说道:“冶功啊,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明府让某送贺英豪去州府,何通判要提审他。”
丁也峰刻意压重了何通判三字,而身负镣铐的贺英豪也是一脸得意的看着全绩,他撒了一池子饵料,现在轮到鱼儿来报恩了。
“县丞,此事……”
“全绩,本官平日里给你三分颜色,你也要自知,不然话说明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让开吧。”丁也峰抬手制止全绩,全绩没资格与他商量。
“是。”
全绩拱手退至一旁,在贺英豪鄙夷的注视下全绩心中生了一丝绝望,让何书元主理此案只怕会黑白颠倒,大事化小。
衙门前依旧喧闹,隔庭院正堂中公正廉明的匾额似乎有些可笑,全绩仅仅只有片刻迟疑,之后目光变得坚定,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至少努力一下。
随即全绩去内堂寻柳炳文,但被小吏拦在了门外。
“你这是作甚?本押司有事要见明府!”全绩语气略显不悦。
“明府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人,押司请回吧。”小吏满脸无奈的说道。
全绩望着房门,足足等了一刻,他知道柳炳文就在房内看着,他想让柳炳文表明一个公正的态度,但他失望了。
“好,某就不打扰明府了,明府好生休息。”全绩转身大步离开内院。
柳炳文确实站在房内窗前,连叹数声,也作无可奈何,他看了账目后先是心惊,后又心怕,这腐根若是能拔出来还好,但若拔不出来,他将会被排挤的一无是处,赵宋官场向来是这样。
“全贤弟,老夫是真帮不了啊!”
第七十七章 舍得一身剐
全绩寻柳炳文无望,又去找申洋。申洋的态度稍好些,让全绩入了主簿院,二者会于正堂。
“冶功,临城里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抓捕贺英豪立了大功,州府必有重赏,入州府为吏也不在话下。”申洋表现的也是一脸失落,他可花大力气拉下何书元一人,但无法与整个绍兴官场作对,毕竟申洋的底子也不干净,再查下去检举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主簿,绩不为州府厚看,贺英豪的账目你我皆有备,此时拦下丁也峰,将贺英豪押送至老知府处,事情仍有转机啊。”全绩知道申洋为此事也付出了不少,他不信申洋可随手放任。
“冶功,有些事真不是秉公二字可以处理的,一入官场,左右牵扯,某即便有此心,也无力啊。”
申洋也曾想过拼一把,但热血过后是无尽的后怕,他寒窗十余年博了一份功名,真不敢因一时风头,断送一世前程。
“绩明白了,告辞。”
全绩不再多言,以申洋的态度来看,他说再多都无用了。
继,全绩返回押司院,全有德见状上前安慰全绩:“五郎,官长之事非我等吏员所及,且放宽心,毕竟你还有一份擒贺杰的功劳。”
“父亲真以为绩喜这功劳?”全绩在旁人面前作佯装,但在父亲面前直言说厌恶:“烂根不除,锈而渐大,这家国何为乎?”
全有德第一次见全绩如此愤慨,与平素判若两人,全有德此刻也明白了全绩的决心:“五郎,要不为父去寻你舅父,看一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全有德自然是以儿子第一位,这押司之职当不当也无妨,最起码他要给儿子表出正面榜样,全力支持他,不计后果。
“舅父言轻,起不了大作为。”全绩说话间双拳攥紧,目色决绝:“父亲,绩要携账目去一趟卧龙山。”
柳炳文怕,申洋惧,但全绩没什么好忌惮,一个主理押司而己,不引清流入泉,这浊水永沉泥沙,全绩愿做一试。
“为父陪你去。”全有德也被全绩的信念所感染。
“绩一人去即可,父亲且留在衙中吧。”全绩当即拒绝,以布包好账目,大步出门。
全有德望着全绩的背影,神情略显担忧,他知道儿子现在要做一件置身死于度外的事情,一个押司想扳倒会稽官场众人,听起来都可笑,那做的人又该怀何等心情呢?
午时左右,州府衙门前。
“汝是何人?”小吏拦门寻问。
“会稽押司全绩,有事求见汪使君。”全绩笔直立在台阶前,今日的他不失气节。
“等着。”小吏入门通禀。
一刻左右,小吏引全绩入正堂,终见知府汪纲。
“拜见使君。”
“全押司,你寻本府所为何事?”汪纲坐于堂上高台,整个人的气势与平素大有差异,威严且肃穆。
“回使君,绩来州府有一事请教使君。”全绩持礼开口,做的妥当。
“讲。”汪纲现在看全绩又与以前大不相同,全绩与汪沁情意渐热,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孙女婿,汪纲自然要对他更严肃些,更苛刻些。
“敢问使君,林木已朽,是伐之而后植,还是任其败烂,延祸其他健木?”全绩拱手再问。
“噢,自是要伐之以绝后患,但你一蒿草为何管腐木之事?”汪纲瞬时便明白了,全绩今日是来越级告状的。
“满林皆朽木,无一出头鸟,绩本蒿草,也乞愿林中肃清,还一朗朗乾坤。”全绩在赌汪纲的品行,他相信老知府是个秉公人儿。
“满林?你可有实证?”汪纲对贺英豪的事只是有所关注,他的为政重心还是在海防上,如今全绩给他带来了这个重大线索,让汪纲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事件。
“使君,请看。”
全绩将账目递至案上,这也是全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向望的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场,一个天下为公的官场,若让他与之同流合污,保持静默,全绩万般做不到。
汪纲打开账目卷宗一一细观,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这些人都是平素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的实权者,但一卷黄纸,潦草几字便把他们打回了原形。
“贺英豪人呢?”许久汪纲合上账目,满脸愤慨的问道。
“被何通判提来了州衙。”全绩不特指某一人的行径,也不想针对谁,白纸黑字,证人证言一一俱在,只看汪纲是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贤者。
“好,此事本府去即日处置,你且先回去吧。”汪纲双目微闭,思虑如何妥善行事。
“使君,若有必要的话,绩愿为证人,临城里之事没有人比绩更清楚,这样使君行事也更为方便。”全绩毛遂自荐,做势斗争到底。
“回去吧,今日的事也不要向外人提起,等本府一切处理妥当,再寻你商议。”
全绩想破罐子破摔,汪纲绝不能这么做,也许是他在全绩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亦或全绩与汪沁的这层关系,汪纲绝不想断送全绩的前程。
“是,绩先行告退。”全绩做了该做之事,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同日,汪纲亲自下令将贺杰、吴玉一众人提出州府大牢,送至别出关押,同时斥责了何书元的越权行为,仅仅半天时间,整个绍兴官场谣言四起,都想知道汪纲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
翌日,柳炳文听从丁也峰的建议,罢免了全绩主理押司之位,将其打发到县府牢狱为节级。
又两日,胡壬杰又以牢狱伙食的疏漏将全绩再贬为牢卒子,而全有德也被降为了手分,秦义再次成为会稽的主理押司。
一月之内的连降并没有让全绩恼怒,反倒是日日高兴喜悦,这也说明了汪纲在大力整治绍兴官场,这些偏风压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此日,全绩依旧值夜。
时见牢中长椅,全绩穿着一身卒衣,脚上打着裹布,肩上压着水火棍,与狱中同僚闲做交谈。
“五郎,我等要去夜市,你可同去?”狱卒对全绩还是较为尊敬,毕竟全绩是当过押司的人物。
“尔等去吧,某一人值夜便可。”全绩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即便不出错也有大把的人想要修理他,他哪敢擅离职守。
“好,那我等回来时给你带些吃食。”牢卒说罢,三五成群出了牢门。
全绩见状,倒了一碗凉茶汤,自饮闲思,他这一月的境遇就是一言难尽,口口声声叫他贤弟的柳知县与大力赞扬他的申主簿似乎都成了隐形人儿,整个县衙的主导变成了丁也峰与胡壬杰。
约过半个时辰,守门卒走入牢中:“五郎,有人寻你。”
“好,那咱俩换个位置,某去守门。”
全绩以为是全有德或刘翠来给他送饭,大步出了牢狱,刚到门前便见一席淡青裙的汪沁站在台阶前。
“全牢头,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哦。”汪沁轻盈步伐跳上台阶,随口调侃着全绩。
“哈,某亲自挑选的,是不是有几份怪侠风采。”全绩说起了那日与汪沁一同听过的猎奇文章。
“看来你不需旁人安慰。”汪沁几日前曾向祖父抱怨过全绩如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但汪纲只回了一句这是最好结果,若全绩出堂作证,世间恶人有的是,弄不好全绩有性命之忧。
“旁人的安抚自是不需要,某向来心宽,不过小服妖的安抚,某爱听的紧。”全绩说话间坐在台阶处,目眺远街。
“全绩,翁翁说这件事很难办到,他只能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便报上朝廷,由官家处置。”汪沁立在全绩身侧,牢房中传来的恶臭味道让她连连皱眉。
“哈,小服妖,某有时候觉得做官还是无趣呀。”汪纲传的这句话让全绩有一些心冷,报上朝廷那就必须经过史相之手,何书元又是史相门生,只怕此事会石沉大海。
“你莫要自责,这事很难的,翁翁说需要千百个全绩才能扭转大宋如今的风气,翁翁很看重你。”汪沁说的越发小声,俏脸也生了微红,似乎在暗指其他事。
“老知府谬赞了,大宋要多些老知府这种守国基石才有用。”
文人掌国,气节为重,这本该是赵宋最大的优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懦弱守成,懈怠贪腐开始横行,大宋文士深深的陷入了这个泥潭之中,即便有一二璀璨,也会被大势冲刷得黯淡无光,譬如申洋,也许在五六年前他会义无反顾的抗争到底,但现在变成了芸芸蛀虫中的一员。
“小服妖,你说某不管这破烂摊子,带你远走高飞如何?寻一湖泽,结庐垂钓,观那千山暮雪,行那竹杖芒鞋,那怕日月倒转,也求个自在舒畅。”全绩说话间抬手握住汪沁的柔夷,说的十分自然。
汪沁则浑身一颤,脸颊绯红,这是全绩第一次牵她的手,对全绩说了哪些话她似乎都听不见,但她也不反抗,乖巧的坐在全绩身旁,伴他走过此刻失落……
同月,由于涉案人数之广,汪纲整顿绍兴官场以失败告终,只能将此事禀明朝廷,请求官家圣裁,为此汪纲同附了一份乞俸祠的奏章,章文中言明对绍兴官场的失望,以及自己老迈无力处理政事的自嘲。
快马入临安府,恰巧也赶上了一事。
临安府,又名杭州,绍兴元年高宗升杭州为临安城,定为行在,开启赵宋的第二篇章,自此临安擢格为大宋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人口也一度超越了南渡前的汴梁。
大宋皇宫坐落于临安城南,世人尊称为大内,大内有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以及宫后苑组成,建地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宫羽楼阁比邻数百,高墙红瓦皆是威严所在。
话回内廷选德殿,此处是官家与众大臣平常议事的地方,今日殿内又起了热闹。
大殿尊高台,龙椅落座一人,年五十五,高大额,薄须山羊胡,丹凤眼,独坐台上富贵逼人,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赵扩,临安府钱塘县人氏,光宗与李皇后的次子,大宋第十三位帝王,由韩侘胄与高宗吴皇后扶持上位,今在位已二十八年,为人虚心好学,勤俭节约,善纳谏言,由其统治下的宋王朝趋于平定祥和,人口户籍达到了南渡以来的峰值,算是一位忠厚仁义之主。
“宣旨吧!”赵官家近年来精力显弱,临朝议事的时辰也大幅度缩短,不过今日他的状态不错,甚至有几分喜悦之色。
“是,官家。”一内侍持黄卷向前踏了两步,殿中众人皆作拱手低头。
“朕自临极以来……,今幸有赵竑替朕分忧,朕甚喜,擢其为检校少保,封济国公之位。
另立赵与莒为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授秉义郎。”
“官家圣明。”
殿下立三人,分是史弥远、赵竑与赵贵诚。
赵大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十分满意,沂王赵抦无后,先是选宗亲赵均为嗣,后改名为赵贵和,景献大子赵询病逝之后,赵贵和被赵扩收为养子,赐皇子身份,也就是现在的赵竑,而赵大此刻所走的路就是赵竑之前的足迹,变相说明赵贵诚也有了与赵竑一争储君的身份。
当然这件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赵竑,他不明白官家为何要相信史弥远随意找来的乡下宗亲,现在他有了深刻的危机感。
二人身后也站着一位接近花甲的老者,慈眉善目,大耳多福,犹如一乡邻老汉。
史弥远,字同叔,号小溪,别号静斋,明州鄞县人氏,尚书左仆射史浩三子,淳熙十四年进士,开禧北伐失败后,与杨皇后密谋杀了韩侘胄,自此开启了独霸大宋朝堂的权相生涯,尔来一十四年,深受官家信任。
“恭喜官家,即立皇嗣,又寻得沂王嗣子,日后有二子辅佐处理政事,官家也可轻松些。”史弥远慢悠悠的说道。
“多赖史卿相助啊,贵诚为人有礼,言谈得体,深得朕心。”赵扩对史弥远的依赖已经深入方方面面,即便朝堂中有大把人抨击其为奸佞,但也不可否认老相的能力尤在。
“官家,史相如此殷勤,当得重赏啊。”赵竑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
“嗯,朕自有安排。”赵扩最不喜欢赵竑就是这一点,藏不住半点心思,事事喜怒流于表面,这根本不是为君者的表象。随即赵扩又另转话题:“同叔,朕近日听闻了一件怪事,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能入官家之耳的想必都是趣事,老臣喜听的紧啊。”史弥远立于朝堂这么多年,说些轻松话不会引起赵扩的反感。
“绍兴府前几日报上了一件事,是有关占城妇人的,汪老知府与何书元都来了书信,双方的说词差距甚大,同叔可拿去一观。”赵扩随意摆手,内侍将两份奏本送到史弥远手中,赵扩同时为史弥远赐坐,让他静下心来慢慢看。
史弥远观卷,赵扩又看向赵大:“贵诚,你也是绍兴人,可知临城里这个地方?”
赵大拱手即答:“回官家,侄儿确定听过这个地方,是从全家兄长口中听说那里民风凋敝,与外界少有联系。”
“全家兄长?嘶!可是叫全绩?”赵扩起了兴趣,他在汪纲的奏本上看过这个名字。
“正是全绩全冶功,侄儿离乡时他已任会稽的主理押司,侄儿这位兄长有些干才,常能给侄儿惊喜。”赵大不知道官家从何处听到全绩的姓名,但还是尽力在有限范围内为他着彩。
“噢,这么说来也是一位好儿郎?他年几何呀?”
“过了五月十四,也十九岁了。”
“为何不读书考功名?偏偏去做什么押司?”赵扩问了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
“这……全家兄长前几年有些浑噩,染了些不良习气,而后一朝醒悟,从甲头做起,不到两年,便有如此成就。”赵贵诚隐藏了全绩身着墨衣之事,这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哈哈哈,胥吏升迁以资历为主,全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押司,的确有些手段啊。”赵扩随口赞扬了一句,许是爱屋及乌吧。
之后,史弥远合上奏本,起身说道:“官家,还是让这些占城妇人留在大宋吧。”
“朕也是此意。”赵扩没有精力与占城交战,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想掩盖了此事:“那老知府说的绍兴府官员贪污受贿之事该如何处置?”
赵扩平静的看着史弥远,他知道何书元是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倒要看看史弥远如何抉择。
“汪仲举有经国之才,且为人正直,老臣也愿相信他的奏本,何书元饱受皇恩,却不思进取,理应受到惩处。”史弥远心中也有一条准绳,像汪纲一类的老臣子官家是十分器重的,他不会去污蔑官家千辛万苦留下来的干才。
“嗯,同叔派人去处置吧。汪老知府不会骗朕的。”
赵扩恢复了和颜悦色,之后又与赵竑、赵贵诚聊起了宗族之事,从太宗一直扯到如今,感念赵宋天下来之不易。
第七十八章 沂王府头名
是夜,相公府。
内堂中列坐数人,分是史弥远、余天赐、赵贵诚以及赵与芮。
“大郎啊,今日老夫听你在殿中提起了全家兄长,他与你是什么亲眷?”史弥远饮了一口茶水,平静笑问。
“相公也知五哥?他是我家舅的儿子。”赵与芮在这种场合下平素极少说话,今日听见了史弥远问全绩,喜色流于表面。
“咳!”赵贵诚轻咳了一声,赵与芮立刻止了笑颜,低头静坐。
“史相勿怪,我兄弟二人自幼寄养在舅父家中,与全家兄长阴影不离,故而感情深厚,今日与官家应对,也有些失礼了。”赵贵诚在竭力完善自我的身份转变,但遇了某些特定的人和事,也会忍不住多说两句。
“无妨,今日见官家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大郎要记住,以后无论在官家面前提起何人,都要保持平常态度,公正待之,官家才会喜爱。”史弥远与赵扩做了这么多年君臣,深切了解官家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面说好不一定是好,带些抨击反倒有提携之意。
“某明白。”赵贵诚现在对史弥远是言听计从,一方面史弥远要利用他与赵竑争皇位,教的东西多无误差,另一方面赵贵诚人在屋檐下,要懂得审时度势,在临极之前一切都有变数,其中最大的决定因素就是史弥远。
“纯父,全绩这人如何?”史弥远满意点头,转问余天赐。
“少年杰才,心性纯熟,为公善举。”余天赐说话十分取巧,这种赞扬也从侧面露出了全绩的缺点,那就是为人过于深沉,思虑频多。
史弥远轻抚胡须,点头不语,心中给全绩扣上了不堪大用的帽子,这种人虽会因势随行,但起势后就难以控制了,仅凭这一点,全绩有再大的才能,史弥远也不会重用。
随即,史弥远看了一眼赵贵诚:“大郎,你愿帮全家兄长一把吗?”
史弥远直言相问,他不会重用全绩,但不妨碍他给赵贵诚卖个人情。
“全凭史相作主。”赵贵诚现在也学聪明了,说的越多,越无用。
“那好,老夫就帮他一把,助他跃过这门坎,以后造化如何全凭他自己了。”史弥远对全绩的戒心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二人的身份有天壤之别,拖着裙带关系进入赵宋官场的人物十分常见,也不差全绩这一个,史弥远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要笼络赵贵诚,毕竟这么听话的棋子可不好找。
“多谢史相。”
赵贵诚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全绩两年来的努力总算见到了成果,汪纲奏章上的这一笔,官家口中的这一问,以及史弥远卖人情的这一帮,都为打好基石的全绩浇灌了新生之芽,赵贵诚很开心,快的很开心,他似乎看到了未来二人在朝堂上的景象。
“嗯,纯父,如何做最为妥当啊?”史弥远与余天赐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主臣,更像是异性兄弟,两家从父辈便打下了坚实基础,且二人又是总角同窗,史弥远对其信任之极。
“今日之前确实不好办,但今日之后就顺理成章了,大郎可将全五录入沂王府幕僚名册,史相可用办事之机提上一笔,官家自会同意。”余天赐是全绩名副其实的大恩主,全绩挂着他的名做了许多事,余天赐也愿把名声借给这位有志向的年轻人,承载他最初的理想。
“那这事就这么定吧,大郎,今日老夫要为你和二郎介绍一位先生,日后你们便跟着他学习,一定会有进益。”史弥远向余天赐打了个眼色,余天赐从内堂引出一人。
此人身形高大,体态微胖,大飒长胡,立刀眉,高鼻梁,书卷气息浓郁,目光清纯。
“拜见史相、秉义郎。”
“德源请起,大郎,这位是国子监书库官郑清之。”
郑清之,初名郑燮,字德源,庆元府鄞县人氏,师从楼昉,善写文章,嘉泰二年入太学,嘉定十年进士及第,任峡州教授,京湖帅臣赵方见其人处事谨慎,为人沉着,欲让二子赵范、赵葵拜入郑清之,且让郑清之日后照顾他的两个儿子,而后郑清之助何炳组建茶商军,今岁才调回京城。
“拜见郑先生。”赵贵诚携弟向郑清之行礼。
“好好,二位请起。”郑清之其实不愿参与史弥远与赵竑之争,但史弥远亲自到府拉拢他,并且承诺等自己死后,这大宋的相位就交予郑清之,郑清之这才心动来教授二人。
“德源,大郎二郎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还望德源莫要藏私。”
“是,史相。”
是夜,相府别院。
赵贵诚坐于木案前,持笔写下了沂王府幕僚全绩的字样,而赵与芮趴在其侧,神情颇为兴奋:“哥,你说史相会给五哥什么官位?”
“不知,不过从他的言语判断不会太高。”赵贵诚摇头说道。
“史相为何如此小气,五哥很厉害呀。”越与芮随口为全绩报不平。
“二郎你要记住,从今日起少在史相面前提起五哥,不要让史相产生了防备之心,这会让五哥寸步难行。”赵贵诚现在慢慢也接触到了权力游戏的乐趣,越是底牌就要放在越不起眼的地方,他已经在为自己当上官家后作打算了。
“哦,哥你现在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这样你真的快乐吗?”赵与芮在赵贵诚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冷漠,对事对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觉得疏远。
“哈哈哈,二郎也怕某吗?”赵贵诚大笑问道。
“嗯。”赵与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二郎放心,此生某亏待了任何人,也不会亏待二郎和母亲,某让你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赵贵诚与赵二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赵贵诚对赵二的疼爱永远不会变,且会越来越浓郁。
“还是算了吧,等你当了那个。”赵与芮抬手指了指天,又道:“我就回绍兴府,供养母亲,以致终老,赵大你也知道我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比不了你与五哥。”
“随你,你想做什么都行!”
第七十九章 老知府也有吃不准的人
六月天,大雨倾盆,绍兴浓雾久不散,整个府衙笼罩在阴色中。
大堂内知府汪纲独坐于木案,案上放着些许卷宗与一杯清茶。汪纲来山阴城也有近两年,办了几件大事,赢得百姓赞誉,但他本人的心境和态度都发生了很大转变。
究其原因无非是以何书元为首的贪污案,只此一桩让老知府颇为心灰意冷,一句法不责众,一句瘫痪绍兴官场让汪纲有些无从下手,故而他以辞官作为威胁上报于朝廷,对诸事也做了懈怠,就看官家如何处理,若史弥远包庇何书元,那汪纲托着老迈之躯在此殷勤政事的意义何在?
半刻左右,州府签判彭荣走入堂中,向汪纲禀报海防新营之事。
说罢,彭荣见汪纲兴致不高,即出言安慰:“使君是官场中的老人了,有些事要看开些,使君为民谋福问心无愧,是我等的榜样啊。”
“呵,老夫本是一致仕之人,残躯老迈远赴千里,来此作甚?”老知府现在更像是一个耍性子的小孩,这种率真的无奈是心底的绝望,对绍兴官场绝望,对大宋官界的失望。
彭荣微微摇头,正欲离堂,值此刻,一内侍举着圣旨走入大堂,同时伴着尖细的声音:“圣旨到,绍兴知府汪纲接旨。”
汪纲闻言立即起身,恭身静立:“老臣接旨。”
“朕授门下……依知府汪纲之见,朕决意迁调判何书远入新州任教授,其余一干人等由汪卿自行处置,切记严惩,绝不姑息……”
内侍洋洋洒洒读了半个时辰,汪纲顿了片刻,才作开口:“官家圣明!”
这四个字发自于汪纲内心,官家下旨严惩绍兴官府,对典狱出身的汪纲来说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这让老知府重新燃起了对朝廷的希望。
“汪纲莫急谢恩,官家还有一手谕。”内侍又从怀中取出一黄折。
汪纲再次躬腰静听。
“汪卿近来身体如何?朕是最近觉得身子困顿,总有迷迷沉睡之感,精力远不如以前了。”
内侍一开口,汪纲老目生泪,这些贴心话比正式的圣旨听的顺耳多了。
“……,故而汪卿我不敢给朕再提辞官之事,朕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一个绍兴知府,我等都老了,朕也汪卿辛苦,还望汪卿替朕再多撑两年……
还有一事,朕听闻此次揭发何书元的是一会稽小吏,此人不错,朕欲拔重用,汪卿看给予何职合适?
……纸短话尽于此,望有一日,咱们君臣再聚临安,朕请汪卿饮酒。”
“官家,老臣记下了,此生卒于任,也不敢言辞了。”汪纲是正统文士出身,对这种流行于武将间的大白话毫无抵抗力,竭诚报国之志熊熊燃烧。
“老知府,咱这里有一块儿腰牌,是沂王嗣子、秉义郎赵贵诚请老知府转交给会稽押司全绩的。”
内侍将银牌递到汪纲手中,牌子正面刻着:“全绩全治功,绍兴会稽人氏。”
背面刻着几个大字:“沂王府幕僚首席。”
“好好,老夫替你转交。”汪纲望着银牌,脑中若有所思,很快便想起的那日与赵与莒交谈的场景。
内侍即走,彭荣立即凑上前来,他今日的心情起伏甚大,完全沉浸在惊讶之中,先是绍兴官场的大整顿,而后是皇帝拔小吏的奇事。
“使君,这全绩到底是什么人?”
汪纲收了银牌,淡淡的说了一句:“会稽县府牢子,这不是人人皆知吗?”
“这……”彭荣看着汪纲一脸轻松的做回原位,神情更加疑惑。
“此事先不说了,这是贺杰留下的账目,你回去细细整理一下,挑出其中关键人物,本府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官官相护,再说哪个法不责众!”汪纲将卷宗甩到了木案上,神情多显厌恶。
“是,使君。”……
话转会稽城。
由于全家双押司同时被贬,会稽吏员圈的风气转变的很快,正应虎落平阳被犬欺,先是押司克扣全有德的公俸,而后全有德蒙受秦义的数落,说都是全绩多管闲事的后果,将全有德气的不轻,几日连续在家休沐,甚至说出了不当公差的气话。
此间作为主事人的全绩尤甚之,无论是从上至下的丁也峰、秦义,还是同僚之间,各类打压如疾风骤雨般齐至,有时让心态平和的全绩都有些喘不过气。
最可笑的还是王氏父子的态度,以前王勇与全有德称兄道弟,隔三差五便请全有德喝上两杯,而现在王勇对全有德避之不及,即便恰巧遇上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做尽了世态炎凉,至于王竹之前说以全绩马首是瞻,但这几日与秦义又搅合在一起,大方的将临城里瓷器生意与之分享,让其抽利。
一日,全绩照常在牢狱值勤,糟心事找上门来,昨日全绩放了一犯人家眷入内探视,牢头以此为由,让全绩收受贿赂,二人因此起了争执。
“全五,牢里有规定,不许私放外人入牢,你这是完全没把某的话记在心上,你是不是想学你爹自罢公差呀!”牢头言语十分刻薄,当然这也非他本意,是秦义说了让他“关照”全绩,他不得已而为之,只能从细枝末节中寻全绩麻烦。
“班头,那人是犯人的娘子,我看她拖家带口来探监,心生不忍行了方便,这事没那么严重吧。”全绩表现的也有些气愤,一次两次还则罢了,但这般不讲理是不容人的表现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视大宋律法于无物?是不是你私收了贿赂?”牢头神情有些无奈,他心中希望全绩失去早点离开衙门,也不用日日受这苦头。
“班头,昨日三哥也在场,你问他便知。”全绩就害怕出这档子事儿,故而先寻了一个人证。
“我没在,我可不知道。”那牢卒连连摇头,不愿掺和此间事。
“呵。”全绩直接被气笑了,这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心骂这群家伙也不至于逼人到此种地步吧。
“全五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要不就去寻明府吧。”
第八十章 得势
同日,牢头将事情闹到了柳炳文,丁也峰一众也来凑个热闹,看一看全绩落破的模样。
“又是什么事?”柳炳文一脸不悦的看着牢头,他打心底是不愿为难全绩的,一是全绩对他有恩,再是全绩身后有人脉,只是这些鱼虾不识真神,才会一个劲儿的穷追猛打。
“明府,牢卒全绩昨日私放外人入狱,某怀疑他私受贿赂,请明府主持一二。”牢头在丁也峰等人的眼神鼓舞下信心增长了许多,高声说道。
“你就为了这事?滑稽!可笑!”柳炳文怒骂牢头,心道这些人欺人太甚。
“明府,事情虽小,但关乎于王法,全绩今日敢领人入牢,明日便敢私放犯人,莫以恶小而不惩,终将酿成大祸。”秦义对全绩贬踏有私人恩怨的成分,许是因为嫉妒而怒,亦或者是狗仗人势,有人撑腰。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全绩?”柳炳文直直的盯着秦义,看他要如何定全绩的罪责。
秦义被柳炳文看的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说一句。
“明府,律法如是,您又何必为难秦押司,确实应该规范吏员的行为,以免人人效仿。”丁也峰慢悠悠的说道。
柳炳文闻言,眉头微皱,停顿片刻,转问全绩:“全绩,可有此事?”
全绩从始至终都保持平静态度,任凭他人如何泼污也不作反驳,一直等到柳炳文向他发问:“明府,确有此事,不过法理尚且容情,那犯人的罪名已定,所见之人不外乎是家眷,除此之外来探监的母子也是会稽人,家境如何一打听便知,他们根本无力行贿,那绩又从何处受贿呢?”
全绩每履行一份公差,都是尽心尽力而为,做得问心无愧,不怕他人泼污说脏。
“好,本县立即派人去查,若你所说有误,必定严惩,倘若你所说不假,秦义与牢头私相作伪证,本县也不会轻饶。”柳炳文对全绩的作事风格知之甚深,这个年轻人有颗大公之心,尤甚常人百倍。
秦义一听,心中生怯,慌忙开口:“明府,其实此事也不必如此麻烦,我等再仔细问一问其他牢卒,至于全绩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哼,你方才为何不说此话,以为本县是糊涂之辈吗?本县今日偏偏要一查到底,严惩一些口舌之辈。”柳炳文动不了丁也峰一众,动个秦义还是手到擒来。
秦义更为焦急,频频看向丁也峰与胡壬杰,想让他们为自己说几句话,但丁、胡佯装不知,闭目静坐,在他们看来秦义只是一枚棋子,若他办事不利,再换一人即可。
值此刻,堂外来了一位小吏:“明府,彭签判来了。”
“快快有请!”柳炳文随即起身,迎至堂前。
彭荣一入厅堂,众人齐拜:“彭签判。”
“好了,诸位请起。”彭荣大步走向县街高台,毫不客气的坐了主位,最后看了一眼堂中情况,笑问申洋:“望海,这是在审案吗?”
申洋拱手答:“回签判,只是衙内的一些私事,衙中小吏有些小题大做罢了。”
申洋为保县衙颜面,一笔带过了其间事,但彭荣却起了兴趣:“哦,什么私事?哪个小吏?”
申洋神情颇为不解,按理来说彭荣不会再深问,今日怎对县衙起了兴趣,随即申洋将事情的原委向彭荣讲了一遍。
彭荣听罢微微点头,环视了一眼堂中众吏:“你们哪个是全治功?”
全绩本在列外,便拱手开口:“回签判,小人正是全绩。”
彭荣细细的打量了全绩一番,颇具意味的说了一句:“某看你也不像受了委屈之人啊。”
“回签判,同僚办事总有误差,解释清楚便好,若为此生气难免太过小气了。”全绩也不愿为难秦义这个底下人,每个人得势的表现不同,秦义只是更为张扬一些罢了。
“秦押司又是哪个?”彭荣含笑点头,又做转问。
秦义殷勤上前,想要在上官面前留个印象:“回签到,某便是秦义。”
“啪!”
彭荣重拍木案,怒目斥责:“你好大的胆子啊,何人给你的权力让你污蔑同僚,这会稽官场已经变得如此乌烟瘴气了吗?说!谁指使的!”
彭荣的态度转变极快,嬉笑怒目都在一瞬之间,几句话吓的秦义汗流浃背。
“此间都是小事,请签判息怒。”丁也峰见彭荣一进门边耍官威,开口提醒他:这里还坐着一派何书元的人呢。
“丁县丞是秦押司的主使之人?”彭荣阴阳怪气的问道。
“签判何出此言?凡事都应有证据,某可从未指使过秦义。”丁也峰的本位官是会稽众官中最高的一员,与彭荣是同阶,故而态度也硬气一些。
“那你为何要出言相帮?你怎么不帮全家五郎?分明是心中有鬼。”
“你……”
“丁也峰你也不必对本官指指点点,使君大人有令,自今日起丁也峰调任诸暨县学教谕,胡壬杰调任余姚县官砦知寨,会稽县丞、县尉之位朝廷另有安排!”彭荣从怀中取出汪纲的命令,展示给众人一观。
丁也峰一瞬间泄了气,也不敢再问一句何书元之事,心中大概已经明了朝廷的抉择:何书元已经成了史弥远的弃子。
“丁教谕你还有何话对某说,亦或者还有什么冤屈要告诉知府大人,某替你转述。”彭荣盯着丁也峰说道。
“下官无话可说,愿听知府安排。”赵宋对文士一向是友好的态度,即便身负污点,也不会落得杀头,顶多是流放贬弃而已。
“好。”彭荣不再看丁也峰一眼,转而对全绩笑道:“治功啊,使君让某转告你一声,你若是有空闲可去使君府上走一遭,使君有大事与你商议。”
“好,某明日便去。”全绩第一次在这堂上表现的喜笑颜开,并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汪纲重视,而是多日辛劳得了回报,各家贪官得了惩治,这足以说明朝廷还远未到绝望之地。
第八十一章 嘴脸
彭荣既然要给全绩涨势,自然要做到最风光,说话间彭荣从怀中取出腰牌:“冶功啊,这是使君让某转交给你的。”
“签判,这是何物?”全绩还没有收到赵贵诚的书信,自是不知京师的风云。
“冶功你不知?”彭荣表情有些诧异,起身将腰牌递到全绩手中,其间刻意展示给会稽的一众官吏,官吏们也看到了沂王府幕僚的字样。
全绩接过腰牌,心中瞬时明了,赵大与赵竑的九鼎之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而他是沂王嗣子赵贵诚的第一位府宅从臣。
“冶功,你的云海帆来了,自此便可鹏程万里。”彭荣说的是恭维话,但是实情,沂王府头名幕僚比相公府的余天赐分量还重,入仕途这是举手之劳罢了。
“签判谬赞了。”全绩也不做过多解释,只作拱手摇头。
“哈哈哈,那某就先行一步,改日冶功去了山阴,某请你饮酒。”彭荣心中对全绩比平常人还多一份看重,那日他与汪纲可是见过全绩和汪沁的卿卿我我,彭荣已经给全绩打上了汪纲孙女婿的标签,几重身份下了彭荣哪敢不敬。
“请。”
全绩目送彭荣离场,堂中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丁也峰、胡壬杰没想到全绩会和沂王扯上关系,瞬时心中生了恐惧,他们之前对全绩的打压可不少,一旦全绩算起账来,新遇贬罚的他们可撑不住。
至于柳炳文、申洋现在更多的是后悔,若早知道朝廷有这么大的反贪力度,他们也不会两面三刀,左右踌躇,更重要的是他们视为弃子的人物却有天大贵人的扶助,一朝身份倒转,竟凌驾于他们之上,这般滋味难以言表。
“来人,给冶功搬张坐椅,今日咱们好好算清楚这笔账。”柳炳文态度转变的极快,官场需要一副厚脸皮,哪怕前刻说杀要剐,后时也能亲如兄弟。
“明府,绩只是一牢子,没资格在大堂落坐,明府不必麻烦。”若放在以前全绩不会多加言语便坐下了,今日他必须要以退为进,不是想给柳炳文脸色,而是要加上三分警告,让柳炳文处置一下会稽的混乱的吏员圈子。
“唉呀,冶功啊,有什么事儿咱坐下来慢慢说,明府也是一番好意嘛,冶功向来不是小气之人啊。”申洋察觉到的东西比柳炳文要多一些,他从当日余天赐对赵氏兄弟的态度判断,这个沂王嗣子很有可能是二人中的其中一个,只有这般解释一切才可以顺理成章。
全绩一脸平静的落坐申洋左侧,他现在凭着幕僚这种身份可与堂中众官平起平坐。
“啪!”柳炳文吃了全绩一颗冷果,心情有些郁闷,将火气发泄在惊堂木上。
“秦义,你身为主理押司,不知恪尽职守,反到私相受贿,诬告良善,你还有何话要说?”
秦义抬头望了一眼申洋身旁坐着的不足弱冠年纪的全绩,心中生了一股凄凉,站在他身后的人全部都被这少年脱下了马,他现在再反驳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小人知罪,愿受惩处。”
“好,自今日起你便去看守牢房吧,主理押司一职由全有德担任,丁县丞、胡县尉你二人可有异议?”柳炳文语气不屑的问道。
“全凭明府作主。”丁也峰面色好像苍老了不少,语气都变得有气无力。
“嗯,除此之外,受过贺杰此贼银两的县役衙吏本县也绝不姑息,一一彻查,还政清明。”柳炳文挥手豪迈的说道。
此语一出,堂中不少吏员面如死灰,以何书元为首的绍兴州县两府官吏正式宣布倒台。
午后,柳炳文与申洋纷纷邀请全绩与全有德去宴饮,皆被全绩推辞,父子二人行于返家长街。
全有德今日的精神面貌多存喜悦,主理押司一职对他来说遗精算是极好的职位:“五郎,今日明府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是汪知府来了命令吗?”
全绩微微摇头,从怀中取出腰牌递给全有德:“就是因为这个。”
全有德接过银牌仔细观瞧了一番,心中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大郎,他……”
“不错,嗣沂王,秉义郎,有争雄天位的资格了。”全绩不做隐瞒,淡淡的说道。
“这……这……”全有德脑中有些空白,赵贵诚小时候的模样他记得一清二楚,舅甥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告诉他:侄子要去争皇帝的位置,全有德有些难以接受。
“父亲,至今日起我等需更加谨小慎微,不要给人落下口实,是为了大郎,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全绩变相的告诉全有德不可再收纳银钱,也不要去参与吏员圈子的灰色交易,保持清白身,才不会给赵贵诚添麻烦。
“知道知道,大不了以后过的清贫些,一切以大郎为重,五郎,不敢想啊,为父是真不敢想啊,全家竟然要出一位……”全有德连连摇头感叹。
“只是有可能,并不是十足把握,父亲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嗯,为父自有分寸。”
继,全氏父子返家,一进家门便见刘景、王勇、王竹夫妇六人在院中闲坐,刘翠施以殷勤招待。
“二哥回来了。”刘景、王勇同步起身,向全有德施了一礼。
“嗯。”全有德这几月已经尝够了人情冷暖,见了王勇再也没有以前的热情。
“二哥,某买了几坛好酒,今日咱兄弟几个好好畅饮一番。”刘景是二者的中间人,说话做事也有些为难,他早就提醒过王勇不要鼠目寸光,但王勇不听,如今得罪了全有德,刘景也只能做表面弥补,只道:人伤一次心,就很难再如初。
“舅父,王叔。”全绩向二人施了一礼。
“五郎,你与竹哥儿买一些吃食。”刘景与全绩是直属亲眷,且全绩从小受他疼爱,他可不管全绩以后身处何位,使唤全绩还是一句话的事情。
“是,舅父。”
全绩向刘茹打了声招呼,与一脸讪笑的王竹出了家门,期间二者仍有交谈,但王竹现在说什么话,全绩都要思虑一二再做回应,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第八十二章 想去何处
六月天候,天降小雨,府河小桥上行二人,左侧者着紫色碎花裙,手持油纸伞,右侧者一身青衫,簪花佩扇。
“喂,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汪沁向全绩处靠了靠,为其打伞。
“去茶楼,我姐想见你。”全绩知道沂王府幕僚的腰牌一到,他在会稽城待不了几日了,有些事必须趁早打算。
“啊?我不去!我和你姐又不认识,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汪沁在全绩面前活泼开朗,这全是因为二人相熟相知,一瞬间全绩说要带她去见家人,她自然有些紧张,心中因怯懦而抗拒。
“小服妖,某留在会稽的时间不久了。”全绩从汪沁手中接过雨伞,立于拱桥顶端,望着点点涟漪的府河。
“为什么?你不是在县府为吏吗?”汪沁语气有些急躁,双目紧盯着全绩。
全绩沉默了半晌,长舒了一口气:“某要去当官了。”
这是全绩第一次向他人说起官途生涯,在他看来官代表着一份责任,代表着毕业生精力追求所在。
“你要去考科举?”汪沁很自然的联想到了出仕途径。
全绩微微摇头,从怀中取出银牌交予汪沁:“小服妖,我这人不会许功成名就的美誓言,就今朝,只此桥,我问你可愿嫁全五为妻?”
汪沁没想到全绩会这么快提及此事,她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现在只觉耳鸣目眩,面部如火烧一般。
“如何?”
全绩今日就是与汪沁来提此事,履官是一个契机,而情根早种,全绩在感情方面是个纯粹简单之人,寻一人,伴一生,两情相悦足矣。
“全绩你不要逼我好吗?我……我真的还没想好。”汪沁言辞有些错乱,她的确很喜欢与全绩在一起,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对托付终身之事有本能的害怕退缩。
“也罢,小服妖不愿,那咱就先不说此话,某送你回去吧。”全绩也知汪沁玩心未消,嫁子生子这个话题对她来说太早了,故而全绩也不做勉强。
“那……嗯。”汪沁现在脑中很乱,也没有心思去问为何不去茶楼,也许自此刻始汪沁看全绩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继,二人行街,一路无话,阴雨天让人格外心烦。
许久,汪府门外。
汪沁顿步,再次开口:“全绩,我……”
“不必烦心,某也是随口一提,走吧,某也要去拜访汪使君。”
全绩这一路也想了许多,汪沁和他在一起只是单纯的空白快乐,若真说起兴趣喜好、生活方式乃至各类话题二人的思维看法都有不小的差异,毕竟文化底蕴不是简单的抄几句他人文章,气度眼界、自身涵养都需要长期的积淀才能有所转变,而全绩正缺的就是这一点,嘻嘻哈哈与柴米油盐不可同日而语。
“嗯。”
汪沁低头入府,全绩则在门外,等待小吏通传。
一刻左右,小吏引全绩去了正堂,汪纲正在案前处理公事,听见有人入堂也没有抬头。
遂,全绩静立堂中,等了半个多时辰,汪纲才合上卷宗,起身舒展筋骨。
“冶功来了,快坐吧。”汪纲招呼全绩落座,有命人送来茶水。
“昨日听彭签判说使君寻某有事?”全绩端坐拱手道。
“嗯,数日前老夫收到了官家的旨意,官家对你颇为赞赏,且让老夫问你想去何处为官?”汪纲将官家问他的话改为全绩自荐,此番直爽也说明了汪纲的性恪:不藏虚,有才必荐。
“使君,小子初出茅庐,不知大宋官场情形,望使君指点一二。”全绩起身施礼请教。
“哈哈哈,冶功你先坐,既然你问起了,那老夫就说上两句,老夫给你荐三处,你自行抉择。”汪纲不管全绩身后站的是何人,他只认这个有志向的年轻人,儿女婚事成与不成也不改他对全绩的欣赏。
“使君请。”全绩身体微微前倾,静听汪纲的高见。
“自本朝南渡以来,大小战事从未停歇,举国将士保住了江南之土,嘉定元年至今大宋共存一十七路。
以老夫之见,你要去地方为官,首推川蜀,嘉定十二年,金兵破洋州,处置使董居谊怯懦无用,弃职逃窜,引发川蜀大乱,以溃兵张福、莫简为首的红巾军兴起,杀了杨九鼎,朝廷鉴于蜀中危势,启用赋闲在家的安丙为四川宣抚使,调崔与之为焕章阁待制、知成都府兼任成都路安抚使,安丙病逝之后,崔与之任四川路安抚使,总领川蜀大军,崔与之此人清正廉洁,政绩卓著,是大宋一等一的文士,可谓柱国之石,你在他手下为官,定可一展抱负。”汪纲言语中对崔与之十分推崇。
“使君,那其他两处呢?”全绩听到此处已然动心,不过还是想听完再选。
“再者去京湖,赵方虽然已经亡故,但他在京湖镇守十余年,是大宋第一帅臣,且他的两个儿子赵范、赵葵皆是文武全才,配以扈再兴、孟宗政等将,可保大宋半壁江山,你若要去荆襄,一择孟宗政,二选赵范。”
“使君,为何不是赵葵?”全绩心中已经有了大致人物脉络,孟宗政对应的就是其子孟珙,而赵葵手下的便是余玠,这两位都是未来挽大厦的将星,京湖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赵葵为赵帅守孝,一时半刻回不了战场。”
“哦,那最后一处呢?”
“最次就去江淮吧,贾济川总领江淮北军,其人也有手腕,在北军中颇有威信,但北军向来不是朝廷心腹,对朝廷的芥蒂也很深,江淮各军心不一,加上山东、青州的金兵,不是个安稳的地方,弄不好有性命之忧啊。”汪纲说的都是实话,江淮比崔与之的川蜀,孟政宗等人的京湖可乱多了,贾涉只能维持当下局面,想让北军归心那可是难如登天。
全绩听罢汪纲的建议,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使君,某想去京湖。”
在嘉定这个时间段,京湖地有很多未来的名臣名将,全绩愿意去凑这份热闹。
“好,老夫帮你向官家一提。”
“多谢使君。”
第八十三章 将仕郎
时七月,会稽城。
随着何书元贬谪广南,绍兴府官场发生了大变动,会稽县衙只剩知县与主簿,众吏们也作了调整,唯全绩仍是衙中牢子。
当然这并非柳炳文、申洋不开眼,而是全绩主动要求的,他本身在会稽也待不了几日,索性就安稳几日,不做变动麻烦。
此日,牢狱。
全绩站了一个时辰的外岗,刚落坐长椅,牢头便小盈盈的走了过来:“押司辛苦了,某为你斟茶。”
在牢头看来全绩是个十足的怪人,现在会稽人人皆知他得了势,但全绩却一切照旧,每日殷勤站岗,从不偷懒卖闲,刚开始还有人说全绩在做样子,到了今天各种声音也就慢慢没了。
“牢头,某早已不是押司了,你不必如此。”全绩摇头一笑,现在再看这些势利人的表现显得格外滑稽。
“押司在某心中永远是押司,这牢中某最敬重押司了。”牢头讪笑了两声,又道:“之前的事望押司莫放在心上,某也是压秦义那厮逼迫,押司是知道这吏员圈子规矩的。”
牢头也算是个阴毒人,自秦义当了牢子后,隔三差五便找他的麻烦,每次都要在全绩面前数落其一番,秦义刚开始还做忍气吞声,到后来牢头越发过分,秦义终是有了脾气,与牢头大打出手了一次,之后便再没来过衙门,听人说他一气之下去了山阴酒楼挑泔水,不再入这吏员圈。
“事情都过去了,牢头不必挂怀,也不要再为难任何人了。”
全绩对秦义如今的凄惨只能做个旁观人,吏员圈子的风气就是这样,大风一起,顺墙草一边倒,只见锦上添花,从未听过雪中送炭。
“明白,明白。”
牢头也全绩无心与他说话,自觉的退到一旁闲坐。
又一个时辰,全绩拿着水火棍出牢门,与牢卒换班。
站定不久,一席绫罗裙的汪沁提着小食盒从对街走来,远远望见全绩,面露浅笑,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很快便到了全绩身旁。
“怎么我每次来都看你在巡岗,狱中没有别的卒子了吗?”汪沁负手将小食盒拎在身后,抱怨全绩每日太过辛苦。
“在其位,行其事嘛,今日是什么吃食?”全绩闻着淡淡的牡丹香,全身乏气都解了不少,自那日全绩对汪沁吐露心声之后,汪沁有半月未与全绩联系,直至数日前汪沁每天都来给全绩送些吃食,二人都做心照不宣。
“糕点。”汪沁说话间有些踌躇为难,似乎不好意思将食盒交给全绩。
全绩片刻便明白了,看来今日的吃食不是买的哟。
于是乎,全绩放下水火棍,坐在台阶上,一脸期待的说道:“你快些呀,某都饿的不行了。”
“催什么,给给给。”汪沁一把将食盒塞到全绩怀中,转过身去望向街道,眼神有诸多期许。
全绩打开食盒,盒内放着两个小碟子,单从卖相上看,全绩怀疑汪沁给他下毒,谁家的糕点长得如此漆黑。
“怎么样?”汪沁依旧没有回头,小声问了一句。
全绩硬着头皮,拿起一块儿塞入口中,先是涩味,而后苦甜交杂,全绩都想拿茶水往下顺了:“嗯?今日的这糕点你是从哪儿买的?怎这般好吃,某许久没尝过这种人间美味了。”
全绩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穷尽赞美之词,也不怕噎得慌。
“真的吗?那你就多吃点。”汪沁一听喜笑开颜,不顾台阶尘土,落座全绩身旁,右手撑着下巴,看着全绩吃糕点,眼中洋溢着点点幸福。
全绩也算是个狠人,硬生生把两碟糕点都吃了下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以后就买这家的,某爱吃得紧。”
“嗯嗯!”汪沁认真点头,她为全绩做出的改变有目共睹,许是有些事情真的奇妙,就能超越门庭之见,气度之槛,死心塌地的变了模样。
之后,二人在台阶处坐了许久,谈了一些日常琐事,完全不顾来往行人的目光,这若放在以前,汪沁想都不敢想……
翌日,全家小院,全有德与全绩对坐在树下。
“五郞,这一晃又是一年,为父年近天命了,你的人生大事可要抓紧啊。”全有德现在对全绩办公差的能力已经全然放心,唯有全绩娶妻生子之事让全有德颇为惆怅,与他同龄之人要么早就抱上了孙儿,要么已经入了土,他不着急是假的。
“知道了,绩尽快便是。”全绩没办法给全有德准话,这事情急不来。
全有德叹了一口气,转问他话:“汪知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应该快了吧。”
“不知道大郎能给你谋个什么官位?”
“县官吧,再大的话某资历不足。”
全有德点头不语,他现在与全绩交谈已经产生了界沟,不能像以前那般主宰场面,这让一家之主在高兴之余藏了些许憋屈。
值此刻,院外来了一人,正是州府签判彭荣。
“冶功,你家这暗巷藏得深啊,某险些都没找到。”彭荣大方入门,拱手对全氏父子笑道。
“签判来了,快请堂中坐。”全有德回礼道。
“好好。”
继,彭荣入堂落座,全绩为其斟茶。
“冶功,门下的任令来了,某先要恭贺你一番啊。”彭荣从怀中取出一公文放在桌案上。
全绩长舒了一口气,一脸轻松道:“签判高抬了,不知朝廷给绩安排在了何处?”
“京西南路光化军光化县主簿,另提从九品将仕郎,是个好去处啊。”彭荣对全绩的官位有些许意外,本来就是他替汪纲起草的奏本,他以为朝廷会把全绩安排在襄阳府,但却落了光化军这个边缘地带,这让彭荣不禁思考全绩的沂王府幕僚身份是不是有些水分。
“终是京湖啊,多谢签判特地来告知绩。”全绩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光化军比邻襄阳府,如果他真做出了政绩,不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应该的嘛。那我就先走了。”
“签判且慢,签判给全家带来了这么大的喜讯,某定要请签判喝上两杯,不然就是某不懂规矩了。”全有德起身殷勤挽留彭荣。
“哈哈哈,那荣就却之不恭了。”
第八十四章 将启程
在赵宋做官有诸多规矩,最紧要的莫过于两点:一是留时,中书门下给出的任令一般都会留有充足的时间,譬如全绩,他这个光化主簿最迟的到任时间是今年年末。
其二避乡制,无论是本位官,还是差遣官,很少能在家乡为任,其中考虑无非是害怕官员滥用权力,为自己谋私,久而久之树大根深,难以剪除,相比较外乡而言,本乡官更容易利用熟悉环境凝结成势。
是夜,全家厢房,刘翠正在为全绩收拾行装。
“五郎,这白衣你要带吗?”这是全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院,刘翠的心情自是又喜又忧,喜在儿子作官,忧在怕儿子远游,生活起居多有不便。
“母亲且歇歇吧,衣物够用了,若实在短缺,绩填补便是,不必如此麻烦。”全绩现在有了官阶,朝廷各项俸禄补贴十分丰厚,且他本人又极怕麻烦,害怕大包小包出门。
“那我让你父亲多给你备些银两。”刘翠说话间手头未停,她可不管全绩有的时候要拎多少东西,她还紧怕着不够呢。
“家里的钱财让父亲留着吧,下月绩便领朝廷薪俸了。”在赵宋为官有一大好处,只要中书门下来了任令,全绩便算是在职人员,即使他还未去京湖,俸禄已经照常发放:“母亲,绩将俸禄半年一寄,等家里攒上两年,父亲再补贴些,就在会稽城中买块地方,开府立宅吧。”
“这些是你和你父亲商量吧,我住在何处都行。你父亲说了今年年末就把西门里老院卖给盛哥儿家,让你小姑也搬来城中。
你小姑这人就是执拗,非要拖到卖老院的那一日才进城,和你大父是一个脾性,怪不得是父女。”
刘翠小碎嘴一直没停过,全绩也不打断,有时还穿插一两句,表示对刘翠观点的认同,刘翠也说的高兴开心……
翌日,全绩乘马车去了山阴城,先到全秀春的店中话个离别。
全绩刚入茶楼,在竹楼上乘凉休息的陈实便看见了他,高兴起身,迎了上来:“五郎来就来嘛,干嘛买这些东西?”
全绩将手中的礼品交予陈实:“姐夫,我姐呢?”
“楼上呢,估计现在还没起,如今散漫的紧啊。”陈实夫妇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许多事再也不必亲自动手,近日正打算在山阴城买宅院呢。
“那某先上楼看一看,姐夫不必管某。”
“好,那你先去看你姐,待会儿让后厨弄两个菜,咱兄弟喝两杯。”陈实对全绩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以前是纯对弟弟的喜爱,现在有了一份对官长的敬意。
遂,全绩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内间,推门而入看见全秀春正坐在桌前梳妆。
“哟,当官的人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小店啊。”全秀春隔着铜镜打趣了一句。
“姐,我这几日就要去京湖,估计两三年内你是见不到我喽。”全绩落座全秀春身旁,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塞入口中。
“这么紧吗?不是说年底吗?”全秀春转身正视全绩,语气有些急切。
“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拿了公家钱,怎能做闲游事?”全绩二指敲打着桌面,在家姐面前姿态轻松。
“你呀,上次不是说带那女子来见我吗?怎没了音信?”全秀春瞪了全绩一眼,继续梳妆打扮。
“唉,事情没说成啊,现在也不知道人家是个什么态度,一来二去不好问,就这么拖着吧。”全绩摇头啧啧道。
“我看你呀就是不上心,哪怕你在此事上有半点对公家似的态度,也不至于如此拖拖拉拉,老爹老娘可是真等不起了,哪日一闭眼,我看你到哪处后悔去?”全秀春还是那副泼辣状态,开口闭口不做忌讳。
“那你就替绩好好照看二老,我这不孝的名声啊怕是要落定喽。”自古家国两难全,全绩入仕后必定是赵宋天下各地奔走,能与父母久聚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你说,你才是多大点人啊,你姐我懂得比你多。”全秀春与全有德不愧是父女,说话做事极其相似。
“嗯,有劳三姐了。”全绩郑重其事的起身向全秀春一拜。
“坐坐坐,还有一事我要提前与你说明,我有身孕了,以后你侄儿的名字表字你可要事先想好了,全绩就你读的书最多。”全秀春说起此事,眼中多存幸福。
“哦,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三姐怎知是个儿郎?”
“直觉,你不懂。”
“哈哈哈。”全绩也真心替全秀春开心。
时值午后,全绩与陈实饮了几杯水酒,话了离别,又提着礼品去了汪宅。
见正堂,全绩与汪纲相对而坐。
“冶功啊,光化军虽不比襄阳府安稳,但也有其优势,金贼不敌蒙古,近几年来为泄朝内压力,持续向大宋用兵,光化军在京湖以北,是前线要冲,若你能做出一二功绩,升迁也十分便利,比安稳处施内政要快捷一些。”汪纲现在对全绩全然是一副长辈嘱托态度,心中已经认定全绩是他的孙女婿,期间不乏汪沁的功劳。
“绩明白,无论绩身受何地,都会把为公利民当做为官标准,绝不辜负使君的期望。”全绩拱手答道。
“甚好,冶功啊,老夫还有一事要问你,你与沁儿是否两情相悦?”汪纲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向全绩提出此事。
“绩的确有娶汪沁之心,也与汪沁当面提过了,只是使君也知汪沁玩心极重,还没有做好此间准备,故而生了拖延。”全绩说出此话瞬觉心情轻松,有些是摆在桌面上也是表一份决心。
“哼!这事岂能由了她的性恪,老夫也在私下问过沁儿了,老夫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吧。”汪纲挥手说道。
“使君,还是由汪沁自己决定吧,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绩喜爱的就是汪沁这份活泼,若真生了强硬,与那买卖何异?
绩也请使君放心,绩这人脑子笨,想法慢,一生只能爱一人。”全绩说起此间话从来没有羞涩二字。
汪纲满意的点点头:“沁儿此生遇你,也算是个良配,那就以三年光化县尉为期,权当是老夫对你的考验。”
“多谢使君。”
第八十五章 北上
八月初,秋风起,见绍兴府河岸,舟船扬帆,船家生催促。
“小官人,要开船了,快些登船吧。”
“好。”
一身白襕长衫的全绩立于岸侧,身旁眼泪连连的汪沁正在为他送行。
“小服妖莫哭,绩这便走了。”
“你骗人!我不管,我不许你走。”汪沁拉着全绩的手臂,一脸哀求的说道。
“小服妖此刻某再多说已无益,你且回去好好想清楚,某一有时间便会与你通信。”
全绩也希望汪沁那日便答应他,这样一来今日成双离去也是佳话,但汪沁的一时踌躇错过了时机,现在全绩说再多的甜言蜜语也只会让汪沁更伤心,人有时就是这般不凑巧。
“真的吗?全绩。”汪沁时至今日还没有真正下决心,她不是讨厌全绩,而是恐惧成亲生子,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嗯,某真的要走了,船上的人都等着呢。”全绩大步登上船板,与汪沁隔船相望,一切皆在不言之中,许是要这次狠绝些,才能让迷茫的小服妖下定决心。
“全绩。”汪沁高声呼喊一句,似乎在等全绩的承诺。
全绩无奈一笑,当着满船人的面宠溺高喊:“昔日见君,惊为天人,自此茶饭两厌,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绩本一白衣,幸得君睐,君之一颦一笑尤记于心,山盟海誓不足道,盼与君长相厮守,耳鬓厮磨,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且许三年,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必至君门,如此可否?”
汪沁听着越来越远的誓言声,不禁掩袖哭泣,她知道全绩向来不喜欢立誓,更知道全绩为人内向,不喜在外人面前表露感情,此番作为才会让人更加感动。
“全郎,我等你。”……
一别两宽,逆水北上,行十日,至帝都临安府,落步城南一酒楼。
同日,全绩去拜书于史相府,邀秉义郎赵贵诚与其弟赵与芮来酒楼一聚。
翌日午时,赵贵诚引三人至酒楼,终与全绩会面。
二楼雅间内。
“五哥!”赵与芮见了全绩喜笑颜开,快步走至其身旁,与之相拥:“五哥,可曾游了临安城?”
“哈哈哈,某只是途经,不做久留,与你们见上一面,便要北上了。”全绩拍了拍赵与芮的肩膀,而后向余天赐施了一礼,转问其身旁人:“大郎,这位是?”
“五哥,这位是郑清之郑先生,博学多识,乃世之大才。”赵贵诚跟随郑清之学习多日,对其敬佩有加。
全绩闻此人名,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大惊,郑清之!未来的大宋相公,又是一位毁誉参半的人物。
“郑先生安好,某是会稽全绩。”
“不必多礼,某听大郎说起过你。”郑清之笑意回敬,心叹这位赵大口中的良玉人物也长了一副公子模样。
“诸位快请坐吧。”全绩邀众人同坐,一一为其斟上茶水。
“五郎,门下给你安排了什么官位?”余天赐饮茶问了一句。
“将仕郎、光化主簿。”全绩毕恭毕敬的说道。
“京湖吗?”余天赐语气中有些疑惑,他也认为全绩应该被安排在襄阳府。
“是。”全绩不知余天赐疑惑所在,只能照常应答。
“也不错,五郎去了京湖,人生地不熟,有诸多不便,某给你荐上一人,你若有事可去寻他。”余天赐对全绩的态度与汪沁相似,同有一种文士对后辈的惜才,如今全绩又与他一样是幕僚出身,余天赐心中更有亲近感。
“多谢先生。”全绩起身静立,余天赐口中的人物应该能派上大用场。
“此人是嘉定十三年进士,初任光化军司户参军,现任襄阳户曹,姓史名嵩之,字子由,是史相的从子,此人颇有才能,喜好功绩,也算年轻人物中的翘楚。”余天赐在史府教书多年,史嵩之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余天赐对其颇为看重,认为他日后的成就不下了史弥远。
全绩一听,心叹京湖真是藏龙卧虎啊,史嵩之:又是一位未来的宰执人物啊:“学生记下了,若真有难处,定去寻史兄相助。”
赵贵诚听着二人交谈,眼中尽是赞赏之意,这一切都看在郑清之眼中,他知道全绩在赵贵诚心中分量极重,赵贵诚若是旁人还则罢了,但赵贵诚是要与赵竑争九鼎的人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郑清之还是清楚的,现在正是他献殷勤的时机。
“咳!五郎可有表字?”郑清之随口提了一句插入话题。
“回先生,以前黄胜黄知县替绩取过一个,叫作冶功。”
“冶功?立意不错!男儿在世当得锤冶功绩,既然余兄给你提了一人,那某也锦上添花。”郑清之在京湖做过几年教授,认识的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
“多谢先生。”全绩面存欣喜,这种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多个朋友多条路。
“昔年,某在赵帅府上行走时,收了两名弟子,一是赵范、二是赵葵,只可惜这二人现在都去了江淮为官,不过某与荆鄂都统制、枣阳知军孟宗政孟德夫尚有几分交情,你若有急,也可去寻他。”郑清之特意说明了他与赵方二子的关系,间接提高自己的身价。
“先生,可否予学生一份书信,某想去拜会一下赵氏兄弟。”全绩对赵范、赵葵二兄弟神交已久,他这次北上,就是打算从淮南逆江水而上去京湖,其中正好与赵氏兄弟结交一番。
“此事简单,赵范现在丁忧复起为扬州通判,而赵葵作庐州通判,某各予你一份书信,你去拜会便是。”郑清之官职虽不高,但这人情网大的可怕,上至京都史弥远,下到京湖孟宗政,买了他的三分薄面,行走赵宋官场要容易许多。
“多谢先生。”全绩心中松了一口气,有了引荐人,比他当无头苍蝇强多了。
继,全绩邀众人饮酒闲谈,席间赵贵诚又带全绩出房私议,将一本空的沂王府幕僚名录交给了全绩,其中用意不言而喻,自是希望全绩为他招揽一些人才,便于以后助力九鼎之争。
第八十六章 扬州通判
九月中,全绩从临安府出发,经湖州、常州,入镇江府,再渡江北进淮南,终至扬州。
时见扬州城,全绩一入淮南整个城池状态都发生了转变,大量戴甲者出入城墙,城楼戒备森严,与江南的散漫风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全绩于城南寻了一茶楼落脚,准备好了拜帖,欲出门打听赵范的住处。
半个时辰后,全绩明了赵通判的住处,买了些礼品,去登门拜访。
车马落定,全绩在府门前与小吏通达姓名,片刻后小吏引全绩入正堂,堂中端坐一人,三十年纪,体态微胖,长须,短刀眉,头戴一冠,姿态威严。
“你是何人?有何事要见本官?”赵范,字武仲,潭州衡山人,赵忠肃二子,进士出身,少随赵帅从军,参与过保卫襄阳、随州的战役,屡破金军,于嘉定十四年被朝廷授予京湖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恰逢赵帅病故,在家丁忧复起,授直秘阁、扬州通判,其人博学多知,为人稳健,颇具其父之风。
“光化县主簿全绩拜见赵通判,久仰赵通判之盛名,今日特来拜会,乞求相交。”全绩拱手应答,做得极低姿态。
“呵,某有什么盛名?只是以打仗出身的秀才罢了,你既要去京湖,为何南辕北辙来江淮?”赵忠肃一死,赵家势力一落千丈,仅从赵葵而言,本来他已经被授任为知枣阳军,如今却变成了庐州通判,正副之差也说明了朝廷的态度,前人的功绩套不到后人身上,人走茶凉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时赵范认为全绩找错人了,史弥远现在正在竭力培养从子史嵩之掌管京湖事宜,全绩要献殷勤需去史家门户。
“赵通判,绩虽微末,但也不是势利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寻郑先生讨来拜帖,拜会赵通判了。”全绩来江淮走这一遭,期间的身份不是县中主簿,而是沂王府幕僚,赵氏兄弟有大志,有大才,可为赵贵诚所用。
“你所说的可是郑清之郑先生?”赵方对二子的教育十分看重,连环聘请郑清之、全子才、李燔等当代名士教授二子,其中郑清之的思想对赵范影响不小,赵范对其人也十分推崇。
“正是。”
“小兄弟为何不早说,来来来,快快请坐,某近日琐事烦心,方才有些失礼了。”赵范与史弥远一样坚信郑清之的大才必有用武之地,故而赵范在刻意维持这段师生情谊,希望以后可以派上用场。
“赵通判,真当是个直爽人,绩今日前来想请教赵通判几个问题。”全绩落座后开门见山道。
“小兄弟但讲无妨。”赵范直视全绩双目,静耳听之。
“赵通判,人人皆言金国局势岌岌可危,那大宋可否联蒙灭金?”全绩是后来人,知道赵宋未来的国运走势,但他要了解这些高阶文臣武将的想法,才能做出相应的抉择。
“这……最好还是隔山观虎斗,以金御蒙方为上策。”赵范知道金人的战力,他实在难以想象能把金人压着打的蒙古铁骑该是何种模样,若这样一支军队进入大宋国土,宋朝军民该如何抵抗呢?赵范实在是想不到破解执法。
“赵通判可曾想过,虎被群狼所食后大宋又该如何,直面草原群狼吗?”全绩反问赵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待金朝一灭,而大宋则更加被动,换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来,只怕依水天险挡不住啊。
“嗯,那依你之见呢?”赵范心中也知这对大宋来说是一种慢性死亡,但他不敢说在桌面上。
“联金抗蒙,以金为障,以北地为屏,裁剪冗兵,训练精锐,让金人帮大宋拖到与蒙古有一战之力之时。”这是全绩第一次表露心声,双目充满坚定。
赵范闻之一惊,沉默了许久,慢悠悠的说道:“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金贼与大宋是何等仇怨吗?”
“靖康耻,犹未雪。但求活需求变,蒙古是金人的头号大敌,他若不应对便有灭国之危,而大宋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全绩说的很理性,国仇家恨有国才行,国都没有了,谈什么志存高远,收复北疆。
“呵,你倒是说的简单,可是你可曾想过宋人有几个能有你这样的胸怀,释然这破天之仇,反正某是做不到啊。”赵范此处用胸怀二字全然是讥讽,他现在甚至怀疑全绩有可能是金朝的细作。
“宋人之偏安一隅,心怀上朝天国之念,殊不知蒙古铁骑已经横扫北疆大陆,灭国数十,绝非一国可敌,宋人若想求活,必须合纵诸国,不仅是金人,乃至西夏都可连合。”全绩平静的说道。
“是吗?大宋给金人给予的银钱还在少数吗?这是一群无法无礼的蛮夷,仁义二字与他们说不通,大宋退一步,他们进百丈,还想吃人呢,与他们讲联合,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再次将宋人打服了。
你在此只是随口一说,可知江淮、京湖、川蜀为了大宋不纳岁币死了多少甲士吗?为了振奋宋人抗金的决心,朝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赵范现在只把全绩当做信口胡诌的荒唐小儿,他将一切想的都过于简单了,比起与金人联合,大多数送人更愿意直面蒙古。
“赵通判,思维要作转变,以前是金人胁迫大宋,现在是有求于大宋,二者不可统一而论。”全绩久混官场,对利弊权衡拿捏准确,他知道大宋有大把铁骨铮铮之辈,哪怕战亡,也不愿与金人合作,但保住西夏、金国这道屏障,才能给宋人争取到时间,以现在宋人的风气面貌,战火一旦烧入国境,蒙古铁骑便是摧枯拉朽之势,全绩的本愿就是拖字诀。
赵范在今日之前根本没想过与金人合作,他对金贼最大的容忍程度就是放任不管,此刻赵范心中也起了别样想法,他是军旅出身,自然最清楚冗兵冗费下的大宋。
“呵,即便如你所言,但你可以左右朝廷的局势吗?”
“绩一小小主簿自然无能为力,不过有人可以!”
“谁?”
“沂王嗣子赵贵诚。”
第八十七章 路遇人
“赵贵诚?”赵范没听过此人名号,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错,赵通判可知史相与济相公?”全绩手中的幕僚录就是一纸通天的保障,可以让他妄议国事,可以让他笼络人才。
赵范目不转睛的盯着全绩,这个少年此刻的状态傲然无物,与方才进门时判若两人:“那又如何?”
史弥远与赵竑的恩怨已经广传朝堂,赵竑颇具才能,政军双通这是他的优点,但赵竑生性刚直,对史弥远的厌恶流于表面,这种随心人物不适合当一位帝王。
“水自东去,不因清而废,不因浊而止,识才御下,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呀,只可惜济国公还悟不通,故而史相奉官家之命寻得沂王嗣子赵贵诚,现在赵通判明白绩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吧!”全绩的信心来源于赵贵诚,同样也源自于自己,他坚信自己可以帮赵贵诚守住初心,扶赵贵诚走向中兴之帝,甚至千古之帝。
赵范心中同样起了计较,官家的暗许,史相的推助,若真如全绩所言,这个赵贵诚的确有与赵竑相争九鼎的机会:“那你又与沂王嗣子是什么关系?”
“在下不才,正是赵贵诚的兄长,沂王府幕僚。”全绩将腰牌展示给赵范。
赵范微微点头,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全绩来此的意愿,这是让赵范做个抉择,选赵贵诚,亦或赵竑。
“哈哈哈,想不到阁下还有这种身份,是范失敬了,方才阁下所言之事太过庞杂,非范一通判可触及。见谅见谅。”赵范是何等精明之人,全绩让他选,他偏偏不选,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选对了自然是幸宠门庭,选错了可就万劫不复,倒不如不选,反正日后不管谁当皇帝,赵范兄弟二人都有用武之处,赵范没必要心急。
“武仲兄切莫急着推脱,细细思考一番咱们再议。”全绩还是希望赵范听自己一句劝,不说后来话,就看当下场面,史弥远权柄通天,深得官家信任,而赵竑可不是无法被替代者。
赵范沉默了许久,神情略显阴沉:“怎么?还有人比秦桧更令人发指吗?”
赵范一句话把全绩堵塞了回去,赵范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全绩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全绩却无法告诉他秦桧不敢做的事,史弥远真的做了。
赵范见全绩不言,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全冶功,某相信你会是一位好官,但某也是真赌不起啊。”
全绩入门,说的话句句难听,但确实是在为大宋打听,赵范愿意相信他是个正直忠义,不过这不代表赵范会拿着身家性命去与全绩豪赌。
“罢了,人各有志,今日与赵通判相谈甚欢,绩也获益良多,那绩就此拜别了。”全绩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即便赵范不愿意加入赵贵诚的阵营,但全绩给他灌输了联金抗蒙的思想,至少以后遇到此类事赵范不会被多年世仇所蒙蔽。
“好,全主簿一路慢走。”
赵范目送全绩出了厅堂,看着这少年的背影,心中实难想象全绩以后真走上联金抗蒙这条路时要背负多少骂名……
之后,全绩再次启程,出扬州,过真、滁二州,入庐州梁县境内。
同日,梁县官道,某处乡间茶肆,全绩与车夫在此落脚饮茶。
“小官人,再有三日便可到合肥城了,今夜我们不如就在梁城住店如何?”车夫长年在外送客,颇具察言观色的眼光,他知道全绩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故而提议道。
“也可,不过明日可要加快些行程。”全绩饮茶间随意打量着小茶摊桌椅坐的行客,在右侧一桌看见了有趣的一幕。
一位身着破补短衫的青年儿郎正在大口吃着茶摊主卖的最便宜的粗粮饼,形如饕餮,桌前已经摆了六七个空碟,碟中干净的如舔食一般。
青年这幅饥饿状态引来不少人侧目,茶摊主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青年给不起饼钱。
“咳咳!”
忽而青年脸部胀得通红,起身大步走向道旁水井,几把便从井中提出装满水的木桶,高举漫灌。
片刻,青年面色变作平和,再次坐回木桌,盯着碟中的半个饼呆滞了许久,最终又全部吃了下去。
茶博士见青年又吃完了一碟饼,继而上前询问:“客官,您是付钱?还是再要一碟?”
“再来一碟。”青年本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看了一眼在座众人,又要了一碟粗粮饼。
“好,客官稍等。”
茶博士一脸愁苦的返回内室,摊主立即上前小声作问:“如何?可曾讨到了银钱?”
“主家,那客官又要了一碟。”茶博士无奈回应道。
“什么?不是让你给他说结账吗?怎么又吃上了?我看那人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这白食要吃到何时?不如早些赶他走,还能省些粮食。”摊主已经做好了折财的准备,只希望青年莫要闹事,速速离去就好。
“主家,小人实不敢说啊,那客官人高马大,一手便可拎起小人,这要是真打起来,小人可挨不了他一拳。”茶博士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唉!给他再上一碟,希望他吃饱喝足自行离去吧。”
话转凉棚摊位,青年与全绩也对视了一眼。
青年身形健硕,戴一衣幞头,缨枪眉,大眼,脸圆两颊有飞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随着酒足饭饱也称饱满,有股子道不明的彪悍气息。
青年见全绩在看他,随即点头尴尬一笑,全绩则起身走向青年,从方才青年的举动,全绩也看出了他陷于窘迫之境:“兄弟长得好生健硕,不知是哪里人士啊?”
“小官人问这个做甚?”青年眼神中多存警惕,不愿报出姓名由来。
“随口一问,只是感觉与兄弟有几分眼缘,故而来讨个认识交情。”全绩说罢,转头对茶博士说道:“博士,来上几斤肉食,一坛好酒。”
“小官人万般使不得,某消受不起。”青年方才心中还在期盼什么人啊能帮他结了这粗粮饼的饭钱,全绩横空出现,还要请他吃酒肉。
第八十八章 庐州通判
酒足饭饱后,全绩问青年去处,青年仍作踌躇,不愿应答,全绩见状也不逼迫,自乘车马准备离去。
青年追至车马旁向全绩拱手一拜:“小官人今日一饭之恩,某来日必有重报。”
“同为天涯人,兄弟好自珍重吧。”全绩隔窗向青年回礼,然后示意车马出发,青年在官道旁站了许久,直至车马完全消失……
三日后,庐州合肥城。
全绩到合肥已是傍晚时分,打发了车夫,寻一正店落脚,同时打听清楚了通判赵葵的住所。
翌日,全绩买了些许礼品,去赵葵府上拜访,被小吏告知赵葵不在家,去了军营,全绩只得留下拜帖,等赵葵有空闲邀他。
此后,全绩一连等了五天,拜帖犹如石沉大海,通判府没有半点动静。
第六日,全绩已经做好了离去的打算,清晨时分却生了转折。
“当当当!”
“何人?”
“小官人,有人寻你。”
全绩在酒博士的指引下去了一楼临窗一桌。
桌侧坐一人,二十六七年纪,姿态伟岸,腰背笔直,双目如隼,八字胡,一字眉,周身充斥浓浓的行伍气息,看不出半点文人雅态。
“你就是全绩,那个意在联金抗蒙的家伙?”
赵葵,字南仲,潭州衡山人士,原京湖处置使赵方之子,扬州通判赵范之弟,蒙荫出身,早年随父从军,嘉定十年初露锋芒,现任庐州通判,为人果敢坚毅,殷勤政事,精通军政,乃赵宋新兴一代的翘楚。
“绩拜见赵通判。”
全绩语气略显激动,眼前这个人可是日后被称为撑拓淮江五十年,赵宋的长城之倚的绝世名宿,全绩怎可不敬。
“罢了,兄长说你会来,你果真来了。”赵葵初闻全绩的言论,也是感触良多,赵宋现在的官场很奇怪,满腔抱负者屡屡碰壁,深居高位者慵懒闲散,全绩这个抛开世仇,以理性联盟的人赵葵也是头一次见。
“那赵通判意下如何?”全绩不信赵范没有告诉赵葵沂王嗣子与济国公争雄之事,所幸便直言相问。
“此事暂且不谈,某今日要去赌球,正好路经此地,你可愿凑个热闹?”赵葵人品军政都无可挑剔,唯有一个嗜好,那就是与诸将赌球,寻个刺激。
“那绩恭敬不如从命,赵通判请。”在全绩眼中赵葵可以说是联通赵宋军旅的命脉所在,不仅仅是因为赵葵是上佳帅才,更是因为赵葵有识人之明,他手下带出来的武将撑起了未来赵宋的大半边天,如此一个领军人物,陪他赌一场球又何妨。
“哈哈哈,痛快!唉?你是进士出身吗?”赵葵说罢起身,检视自身衣衫。
“说来惭愧,绩是吏补。”全绩对此丝毫不加掩饰,吏人为官本就低人一等,若再自卑,全绩如何混迹官场?
“吏补?流外人!你有点本事啊,某当官也有五六载了,从未见过五十岁以下的吏补官员,你是头名啊。”弱冠年纪吏补出身这本来就是一件奇事,赵葵言语倒无嘲讽之意。
“巧合而已。”
继,全绩随赵葵出了酒楼,二人乘车去了城郊军营,赵葵虽然现在名为通判,但与庐州各阶军官厮混熟络,入营过帐无需通禀。
“通判来了,今日怎这般早?”营中正将见了赵葵抱拳拱手,姿态极低,一方面赵葵出于将门世家,其父赵方在大宋军旅的影响力可称头名,虽然上阶文臣对赵氏兄弟待遇平平,但这些高阶武将还是都卖赵帅的一份薄面,另一方面打铁也需自身硬,赵葵本人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打的金人节节败退,如此强硬人物在推崇武力的军营中更受欢迎。
“闲话少说,今日摆场子了吗?”赵葵是文武全才,精通兵略,也知书法绘画,但其人性格更靠向于武将,许是年龄原因,还没有达到儒帅的那份境界。
“就等通判了,通判要怎么玩儿?”赵宋虽然时常与金人有小摩擦,但总体来说偏安南疆,军营武将战力不强,但溜须拍马,玩球关扑样样精通,这个风气一时半会儿实难改变。
“给某与全绩各买五十两头球!”赵葵来庐州履历的是文职,对军营没有管辖权,加之自身好玩,渐成同流事态。
“赵通判,某不擅赌球,就不参与了吧。”全绩因赌出过大错,对赌博深感厌恶,不愿参与其中。
“哎呀,某来掏银子,你且放心,输赢不计,只求玩个痛快。”赵葵挥手说道。
“也罢,通判请。”全绩感觉眼前之人可不像是个后世津津乐道的名帅,心中对史家记载产生了怀疑。
继,二人落座高台,坪上马球即开,双方以红蓝作分,赵葵赌的便是红队头球。
“你他娘会不会打球,城门老乞儿都比你玩的好。”
“假球,某让你打假球,崔正将,把这厮给某记下,回去赏他五十棍。”
“啧啧啧,没脸看,你们的技术也太烂了。”
赵葵站在高台上大喊大叫,全然放松的心态,整个人将赌徒心理展现的淋漓尽致,看的全绩连连啧舌,这赵家兄弟一门双雄,左右性格差距也太大了吧。
半个时辰后,赵葵一脸沮丧地坐回全绩身旁,很明显他的一百两银子打了水漂。
“赵兄,赌博只是十赌九输,还有一骗,尽早抽身为妙啊。”全绩开口宽慰了一句。
“唉,全然没了兴致啊,输银子倒无妨,只是看这球没意思的紧。”赵葵说话间拍了拍全绩的胸膛:“全主簿,听说你是沂王府头名幕僚,不知有没有腰牌凭信啊?”
“这话只是他人抬举,什么头名幕僚,只有一人,自然是独名了。”全绩不知道赵葵这是何意,但还是将腰牌给予他一观。
赵葵掂了掂腰牌,颇具意味的说道:“这少说也有十两,不如送予某,做个输球补贴如何?”
“绩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兄可是说要请我的。”全绩会心一笑,二人一句正事也未交谈,但一切皆在不言之中,赵葵比他兄长果决,他要跟赵贵诚赌这一把。
“赢了自是皆大欢喜,输了便是双目沮丧,做些违背常理之事也属正常,就这么说定吧,某还有事,日后书信联系,告辞!”
赵葵将银牌挂在腰上,潇洒起身,大步离去。
全绩则坐在高台之上,看完了整场球赌。
第八十九章 光化城
全绩与赵葵会面之后,顺无为下而下至江水渡口,乘船过安庆、蕲、黄,到达京湖地带。
次月,全绩过鄂州、汉阳、复州,沿汉水北进郢州,终入襄阳府。
十一月末,全绩再从襄阳府出发,从谷城抵达光化军地界。
光化城,原为襄阳阴城镇,后改为光化军治,此地联通邓州,是襄汉的门户,昔年岳武穆就曾在此地大败过金军。
冬日风寒,见光化县衙,此处衙门与会稽差异甚大,门前巡甲皆为军卒,各个神态饱满,体型健硕,可称精兵。
半个时辰左右,南街长道停一马车,车上走下一人,着长袄袍,面色疲倦,来人正是舟车千里的全绩。
全绩登阶,门卒拦路:“衙门重地,来者止步,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绍兴全绩。”全绩从包裹中取出文书递给门卒。
门卒一看,神色立变恭敬:“主簿莫怪,某引你入堂吧。”
“好。”全绩跟在卒子身后,行于庭院,随口问些杂事。
二者入堂,全绩落坐左侧一椅,心中生了些许感叹,一年前他只能站在堂前听堂上人指手画脚,今日他也变成了堂上人。
半刻左右,一位中年男子走出内堂,面上带着笑意,对全绩拱手说道:“全主簿见谅,某有失远迎了。”
“阁下是?”
“邱风。”
邱风,字劲野,衡州安仁人氏,嘉定七年进士,现任光化知县。
“明府在上,请受绩一拜。”全绩方才已经从卒子口中得知了知县名姓,此刻做得恭谦态。
“全主簿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本县早就盼着你来了。”邱风已经打听过全绩,知道他是吏员出身,但言语没有丝毫藐视,做得殷勤热情。
“明府,绩初来光化,又是初任官员,诸多不懂之处,还望明府指提一二。”全绩从侧问寻问他接下来的主职,主簿与知县的权力相近,也是统管全县政务,甚至在有些小县不设知县、县令,只有主簿一职,故而权力越杂,越难分类,全绩率先问个明细,以防日后邱风临时变卦。
“此事好说,全主簿初履县职,本县也不加以重任,你且管辖诉讼牢狱、义舍书院,主导百姓风俗如何?”
邱风表面上说的光彩,实际上一下子剥夺了全绩大部分的权利,且苦劳的牢事与可有可无的风化分予全绩。
全绩面色平静的点头:“谨遵明府之令。”
下马威在于无形,全绩坦然受之,他明白多辩无益,甚至有可能让邱风给自己穿了小鞋,处处受限制。
“哈哈哈,好说好说!”邱风喜欢聪明人,一点就通透,无需多费口舌。
之后,邱风与全绩在堂中坐了半个时辰,其间大多数是邱风在讲他如何寒窗苦读考上进士以及去过的名山大川,全绩作为听客,时常穿插两句赞誉,也让邱风说的尽兴。
“哈哈哈,全主簿今日先让衙中小吏带你去寻一住宅,公事咱们明日再议。”邱风说的有些体乏,开口逐客。
“好,那绩就先行告退了。”全绩起身向邱风一拜。
“哦,对了,本县还有一县尉,常年不在衙中,来头极大,日后你见了他不可怠慢。”邱风言语之中多有忌惮。
“好,某注意便是。”全绩还没见过知县怕县尉的,心中生了一丝好奇。
继,全绩去了押司院,小吏指引其入左侧厢房,得见刑名押司文小小。
“主簿快快请坐。”文小小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祖父时起家,趁乱购买了诸多田地,传至他这一辈家境还算殷实,在光化城中有几分分量。
“嗯。”全绩微微点头,落坐正席,文小小端茶递水,询问冷热。
“主簿,您看咱是现在就去寻住所,还是等……”文小小陪笑问了一句。
“等你做完公事再说,某不急,且取些光化的卷宗来,某打发些时间。”全绩一口否决了公时挪用,这不是他为官的性恪。
“好好,小人立即去取。”文小小当了十数年押司,见了五六界县府官长,他们到任先是接风宴,后是夜游街,还从未见过全绩这般一上任便坐在押司房不走的人物。
之后,文小小取来大量卷宗交予全绩查阅,期间六位押司,两位班直都来刑名押司房拜会全绩,将人情世故展现的淋漓尽致。
“列位,绩初到光化,身乏困顿,实在难以应付酒宴,且稍缓两日,等绩缓过神来,咱们再议如何?”全绩对众家的邀宴不做回绝,只是尽力拖延,他要摸清各家人物的底细后有选择性的结交。
“既然主簿都这么说了,各位请先回吧,改日咱们再议美事。”文小小是全绩的直属下司,自然要帮官长打个圆场。
各押司闻言纷纷摇头,败兴而归。
午后,文小小领着全绩在光化城南闲游了半个多时辰,其间文小小提出分出家宅一处供全绩居住,全绩婉言谢绝,最后二人在城坊外围找到了一处小院。
此院四墙低短,门庭破损,内有三室,两室有陋。
“主簿,此处也太过偏僻了,且院落如此破旧,怎能让主簿居住,以小人之见,主簿就搬去我家置办的别院如何?”文小小再提殷勤。
“不用,此院甚好,价廉宽阔,正适合住人,好了,你且先回去吧,等到某收拾妥当,再邀你来小坐。”全绩下了的逐客令。
“那小人找几个卒子来帮主簿修补院落。”文小小再言。
全绩见状也无法再推辞,点头说道:“也罢,明日你找上几个卒子来改,工钱便依光化的市价,你先垫付,某随后给你。”
“是,主簿。”文小小心满意足的退出土院。
全绩环视了一眼三间正房以及院中的大柳树,瞬时有种回到西门里的感觉,而后全绩放下包裹,动手清理院中杂物,前后零总近两个时辰,全绩才算收拾出一件像样的卧榻。
月明星稀,房中掌灯,全绩坐在桌案前,随笔记录着什么,一直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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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卷完
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案件
冬日末,全绩在光化已待了一月,现在他深刻体会到当初柳炳文与申洋的心情,大宋的吏治天下让许多事变得无从插手,人生地不熟的殷勤多是无用功,怪不得染缸一搅人人都生了萎靡,当闲散变成了主基调,全绩这个异类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饮酒吃饭,收纳银两似乎变成了官员唯一要做的事,上方政事一纸文书下来处处都要依靠吏员,延续千年的官本位让百姓对官长充满敬畏,难有真心相待。
此日午时,全绩酒醒,昏昏沉沉起身坐在木案前,案上放着三五饱和的锦袋,全绩呆滞的望着锦袋许久,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打开锦袋,将银两一一倒出,细数之下又得百两足银。
全绩清点完银两后全部收入木箱,那小木箱底部已经铺满了白银,上方送这一本名为杂记的书籍。
全绩打开书籍,展卷第一页写着:秋苗七贯,资以筑桥。后方依稀可见疏通府河、安置占城妇一众的费用,再往后,只剩得银前缀,不见实事后附。
全绩颇为愁苦的看着箱底银钱:“全冶功啊全冶功,再这样下去你可要变贪官喽。”
全绩从来不拒收银两,一方面自视清高在赵宋官场行不通,做的越发正直,那便与底层吏员越疏远。另一方面银两以资善是全绩的初衷,反正这些殷实之家不缺百八十银。
“咚咚咚!”
值此刻,土院外响起了敲门声:“全主簿可在?”
“何事?”全绩锁上木箱,大步出门。
“衙内有案情,文押司请您去主持。”小吏拱手答道。
“哦?且等片刻,某去换身衣物。”全绩顿时来了兴趣,这是他到任以来第一次出现案情。
继,全绩去了衙门,直走押司院,文小小已在房中等候。
“主簿。”文小小恭身向全绩一拜。
“文押司不必客套,且说案情吧。”
“主簿,今晨郊河捞起一具浮尸,经仵作查验,是城北陈员外家的独女。”文小小将仵作笔录交予全绩。
“人命案,是自杀,还是他杀?”全绩一丝不苟的翻阅着笔录。
“应算是情杀吧。”文小小表情有些古怪,掺杂了几分讥讽。
“算是情杀?何解?”全绩皱眉问道。
“半个时辰前,陈员外前来认领尸首,说陈家娘子是被他人所害,陈家娘子本名巧儿,年一十九岁,长相别致,姿态雅然,是光化城有名的小美女,但小娘子本人涉世未深,与城南秀才薛良生了情谊,薛家落魄,家徒四壁,陈员外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过陈小娘子也算是个执拗人物,不辟公论,与薛秀才一心交好,陈员外知道后大怒,派家丁殴打薛良,此事在月前发生,某也向主簿说过,主簿想必还有些印象吧。”文小小中间穿插了一句,带起全绩的互动性。
“嗯,某记得不是和解了吗?”全绩过手的卷宗记得一清二楚。
“是和解了,不过今日又出了这事,陈员外讼告薛秀才害了他的女儿,我等也正在调查之中。”文小小交代了案件的大致情形。
“把陈羽和薛良找来,某要亲自过问。”全绩合上仵作的笔录,溺亡二字并说明不了问题,自杀和他杀皆有可能。
“是,小人立马去办。”
一个时辰后,衙堂后厢,众人齐聚,陈羽一脸恶毒的看着垂头丧气的薛良,且伴激烈的言语辱骂。薛良从始至终不敢回应一句,只是暗自神伤。
“当当。”全绩敲了两下木案,文小小立即开口喝止陈羽:“都肃静,主簿有话要问。”
陈羽把辱骂之语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退至一旁低头垂泪。
“堂下所站何人?报上名来!”
“陈羽!”
“薛……薛良。”
“陈羽,你说女儿被薛良所害可有证据?”全绩昨日还与陈羽一同饮宴,今晨便出了此事,可叹人命纸薄。
“回主簿,小女向来乖巧,守礼守节,全怪这薛秀才,污了小女名声,今日又将她害死,望主簿替小人做主。”陈羽一开口又变高声咒骂。
“行了,薛秀才,陈员外所说的可是实情?”全绩一听陈羽的言论便知道他没有真凭实据,继而转问薛良。
“回主簿,后进与陈家娘子是两情相悦,后进也去陈家提过亲事,只是陈员外不同意,巧儿之死后进也是悲痛欲绝,恨不得与她同去,望主簿明鉴。”薛良声情并茂,眼泪如珠。
“是吗?那昨夜陈家娘子偷跑出府,是否与你在一起?”处置案件必须抱着公正态度,全绩不会因薛良,或陈羽几句哭闹生了恻隐之心。
薛良闻言额头生汗,沉默了许久:“是。”
“既然与陈家娘子死前与你在一起,且将细况一一说来。”全绩不理陈羽叫器薛良是杀人凶手的行为,继续平静询问道。
“主簿,后进是读过圣贤书,亦有科举入仕之志,断不敢行凶杀人,望主簿明鉴。”薛良言语有些急切,心思根本没在全绩的问话上,而是急于辩驳陈父的言论。
“本官从未说过你杀了人,本官是问你昨晚陈家娘子的细况。”全绩抬头瞪了一眼薛良。
薛良因怕而忌惮,言语更加无措:“我……我只与巧儿说了会话,之后她便自行离去了,她如何跳河,我确实不知。”
“你不知?你可曾与陈家说了过激言论,生了争执?亦或说你有人证吗?”全绩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薛良负心,让陈巧儿断了生念。
“曾未啊,某与巧儿感情甚好,并未发生吵闹,只是其间巧儿说了父母逼迫,让某快些娶她。至于人证……主簿也知某与巧儿之事,哪敢让外人得知。”薛良言语间暗示陈巧儿是受不了父母压迫,才绝意投河的。
“你胡说,某从未逼迫过巧儿,她在昨夜晚饭时还好好的,就是因为见了你才身亡的!”陈羽极力否认,又将罪责推了出去。
“好了,都别吵了,都先回去吧,此事官府自有明断。”全绩问罢,摆手驱退众人。
“文押司,这……”
陈羽不明白全绩为何不将薛良收监,疑惑的看向文小小,文小小微微摇头示意陈羽先回去。
二者即走,文小小转问全绩:“主簿,小人有一事不明,薛良未脱嫌疑,主簿为何要放他离衙?”
“薛良虽有嫌疑,但证据不足,关在衙中也无法定罪。”
全绩随手整理完笔录,不等文小小开口,全绩再言:“文押司,陈巧儿的尸首已经被运回陈家了吗?”
“是。”
“那你去唤仵作来,某要细问。”
“是。”……
话转陈家。
陈羽一进家门,其妇便迎了上来,眼角垂泪问道:“夫君,衙门可抓了薛良那凶贼?”
“唉!这次是新来的主簿审理案件,此人冷漠,放了薛贼归家。”陈羽也挑不出全绩的毛病,只能用人情冷漠形容。
“怎会这样?你不是给他送了银两吗?此事还有什么辩解的吗?分明就是薛良害死了我苦命的巧儿,官服为何不让他抵命!”陈家妇人言辞愈发激烈,有耍泼的嫌疑。
“夫人莫怪,且再等上两日,若新来的主簿是个浑人,大不了我们多送些银两,将恶徒法办。倘若他不作为,某也有门路,定不会轻饶了薛良那厮!”陈羽咬牙切齿的望着正厅灵堂,他这一生就这一个独女,如今黑发送白发,他的心境何止凄惨二字。
“夫君一定要为巧儿做主,我的巧儿怎这般命苦,早就和她说过遇人不淑,她为何不听,如今平白丢了性命。”陈家妇人说着说着头晕目眩,昏倒了过去。
会二日,全绩依旧没有捉拿薛良,还在各方搜集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陈巧儿的确是自杀而亡,似乎陷入了僵局。
此日清晨,全绩照常去衙门理公差,一到衙门口便见衙前的守卒比原来多了一倍有余,且各各佩刀戴甲,多显威态。
“主簿。”守卒向全绩拱手一拜。
“今日这是怎么了?”全绩指着众卒问个缘由。
“回主簿,县尉从军中归来,带了本营兄弟,故而生了阵仗,主簿莫怪。”
“原来如此。”全绩微微点头走入衙内,心中对这位县尉更生兴趣。
全绩刚过庭院,便见正堂站满了甲士,堂内时传惊堂木的声音。
咦?今日县衙升堂吗?
全绩带着疑惑上了台阶观瞧,只见堂上高台端坐一盔甲将军,二十五六年纪,客头成川字,立刀眉,双目炯神,嘴大附八字胡。
而堂下陈羽站定一旁,对侧薛良双膝跪地,神情瑟抖。
“薛秀才,本将耐心有限,你且从实招来,你到底有没有谋害陈家小娘子。”盔甲将军厉声高喝,周围甲士帮腔,连连逼问薛良。
薛良哪见过这种阵仗,汗如洗面,双唇泛黄,说不出一字。
“来人!大刑伺候,本将倒要看看你的骨头硬,还是衙中的板子硬。”盔甲将军下令,左右甲士直接拉倒薛良,只做跺脚,却也不打人,场面威严之极。
全绩见状摇头苦笑,这硬吓人的方法哪叫办案?
“我说,我全说!我真的没有谋害巧儿,确实是员外夫妇逼迫巧儿太甚,巧儿与我哭诉,我也没有办法,听见苦情头脑一热,于是和巧儿相约投河殉情,但……但。”薛良说到一半羞愧难耐,巧儿投了河,他却生了怯,本说做个亡命鸳鸯,到头来却是女子痴情一场空。
“啪!”
盔甲将军再拍惊堂木:“你所说的可都是实情?”
“句句属实,小人哪敢在将军面前逞能?若将军不信,小人这里有一封与巧儿同书的绝笔信。”薛良颤颤巍巍的取出书信交到堂上。
盔甲将军得信一观,眉头紧皱,转问陈羽:“陈员外,你可曾逼迫过陈巧儿?”
“这……为人父母哪有恶心,我只是……只是让巧儿离开薛良这恶徒啊。”陈羽神情多存后悔,他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女儿会受不了几句说辞,现在似乎变成了他的过错。
“陈巧儿绝笔之中多存轻生之念呀。”盔甲将军语态也有些为难,他本来是帮陈羽处置此事的,此刻却也定不了薛良的罪责,相约与教唆还是有很大差别,陈巧儿生念在先,不然也不会因几句说词而投河,只叹富家小娘子心气薄,若是乡野村妇哪会有此事。
“县尉,某失独女,正值悲痛,还望县尉替某作主。”陈羽越想越气,把女儿的软弱也归罪在薛良身上,态度渐变强硬,让县尉直接定薛良的罪责。
“陈员外此事怕是不妥,本将答应帮你讨还公道,但也不能歪曲事实呀,薛良哪怕是个杂碎,但律法上没规定他的过错啊。”县尉一脸无奈的表情,当堂说明做的正直,虽然陈羽曾给他的军营资助过粮草,但县尉不会逆公心而附私交。
陈羽闻言也不敢再多话,他资助光化军边营也是为了打通金朝边界的墟市,本质上是一种商人的互利行为,且其中带有走私成分,县尉卖他的三分薄面,他自己也要知足。
薛良听到此处,神情一松,心叹躲过一劫。
“且慢,孟县尉如此处置怕是不妥。”
值此刻,全绩慢悠悠的走入堂中,向孟县尉拱手施礼。
“你是何人?”
“光化主簿全绩,久闻县尉大名,今日一见真是英雄人物啊。”
“英雄不敢当,当兵吃饷,血洒战场,理所应当。”
孟珙,字璞玉,随州枣阳人氏,出生于将门世家,其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皆为岳飞部将,其父枣阳知军孟宗政也是京湖赵帅手下的名宿,孟珙是孟宗政四子,随父从军,在七年岁币之战中崭露头角,因功补授进勇副尉,而后又在枣阳之战中奇袭金军,连破一十八寨,斩敌千余,升下班袛应,后得赵帅赏识,提拔为进武校尉、光化县尉。
潦草十年从军路打响了孟珙在京湖的名声,虽然因党派之争、武将晋升缓慢等缘由,孟珙至今未得高位,但名将苗头已经广传军旅。
莫看全绩此刻表情如常,但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台上坐的这位可是未来号称防御机动大师,抗金、抗蒙名将、为赵宋续命的大潜力人物,与之结交是全绩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