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失信之人
日暮西山,济王府外传来频繁的脚步声,赵葵三军已将王府围的水泄不通,吕文德领本部兵马率先以木椎撞门。
“咚!咚!”
沉重的砸击声伴随着屋檐瓦片掉落,整个门梁摇摇欲坠,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庭院内射出,杜杲立刻让弓兵还以颜色。
“隆!”
王府大门向内倒塌,双方会面,各愣片刻,即短兵相接。
吕文德单刀直入,砍杀左右士兵,渐入无人之境,而忠义军困壁两日,士气已入低谷,加之见了前排兵的血肉横飞,不少人弃械跪地,连连求饶。
这一跪引发的是从众效应,走廊、大堂石阶处的忠义军也不战而降,就连看管赵竑的兵甲都逃的不见人影。
战斗持续的时间很多,伤亡不过百,庭院跪满地,杜杲三将很快杀到了内堂。
时堂中李全身旁只剩五、六将领,警惕的看着余玠众人,而宋将则着急,让这份煎熬延续到全绩、赵葵入堂。
“赵南仲!”李全一见赵葵立即竭力吼叫,眼仁瞪的浑圆,双目充血,似要吃了赵葵一般。
“承宣使有何指教?”赵葵一脸不屑,邀全绩并排坐在左侧。
“你这小人!本将待你万般好,你却背信弃义,图谋本将!”李全越骂越气,握枪的右手都不住颤抖,只叹没有机会,不然他早就出手了。
“承宣使,你我并无私怨,全为兵马之事,至于个人好坏就不必再说了,你霸青州、入楚州那是你的本事,某诓你来湖州也是某的计谋,双方所求不同,某也不向你说什么家国之类的大义话了。
承宣使临死之际有何要求?尽管提来。”赵葵几句话堵死了李全的生路,这种枭雄人物放在朝廷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将别无所求,临死之际只愿与赵帅一战,生死不论。”李全请求与赵葵单打独斗,决一生死。
“承宣使你的江湖气未免也太重了吧,单打独斗?你凭什么?凭你是瓮中之鳖,还是砧板鱼肉?某是好赌,但必赢之局就不要横生枝节了。”赵葵微微摆手,李全的几句话激怒不了他,何为帅臣?当以大局先、天下先,而非一时痛快。
“哼,本将就知道你是个无胆鼠辈,与那大宋小皇帝一般软弱无能……”李全恶毒的咒骂声源源不绝,杜杲、余玠、吕文德三将也不多言,逐一解决李全身旁的将领。
一刻后。
杜杲与李全正面对垒,二者皆使长枪。
李全本有“铁枪”的名号,家业都是靠一手打出来的;而杜杲也是一把好手,单骑救主,杀退千甲。
“刃!”
双枪相接,李全直刺杜杲胸膛,杜杲枪如灵蛇,攀李全枪杆而进,上挑李全下鄂。
“止!……嘿!”
李全见状不妙,侧头向左,同时化横枪,架住杜杲的枪杆,双臂猛力向上一撑,荡开杜杲的枪头。
“死!”
杜杲受力不均,前倾的身体向后一倒,杜杲借力化力,立即下马,以枪为棍,以电掣之速击向李全左胁。
“卡!”
只听一声脆响,李全向右蹿出六七步,胁骨断了两根,疼的冷汗直冒,呲牙咧嘴。
“反贼受死!”
杜杲持枪追击李全,李全再向右滚了一个身位。
与此同时,吕文德解决了最后一将,持刀自右逼来,李全退无可退。
“噗!噗!”
只听两声血肉入骨,杜杲一枪洞穿李全的胸膛,将其定在高台木板上,而吕文德拦腰一刀直接将李全斩了两半,血肉横流一地,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赵葵此刻也观察着全绩,生怕其受不了此等场面出了丑状,但全绩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当年在临城里他可是见过尸山乱骨堆的人。
“冶功,李全已死,现在就只剩赵竑了,依为兄看你就不必出面了,某也解决他,事后有骂名一同担着便是。”赵葵是将门出身,本来和那些自诩清流的阔谈之士有诸多隔阂,也不怕这充耳吠吠。
“同去吧。”全绩未加迟疑的说道,倒不是他不相信赵葵,但事情终了,全绩总要见证个结果。
“好,请!”
继,全绩与众将去了庭院石柱处,赵竑仍被绑在柱上,周身多见血渍鞭痕,一脸可怜相,但赵竑见了全绩还是挤出艰难一笑:“冶功你终于来了,本王周身疼痛,快去找医师为本王医治。”
“济王就不必找大夫,这兵荒马乱的,局势太不稳定了。”赵葵向吕文德摆头示意,吕文德立即去降兵中寻了一位健硕者。
“赵南仲你这是何意?本王可是此次谋划的出力者,朝廷的大功臣!”赵竑一看情形不对,本来放松的神情又立马紧张,急切的看向全绩:“全冶功你为何不说话?那降卒持刀是为何?你可是向本王承诺过的,要不然本王也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帮你做这一切,你的良心何在?卸磨杀驴也未免太着急了吧!你倒是说话呀!”
全绩拱手听着赵竑叫骂,许久不敢抬头,后而缓缓说道:“济王,绩非狠绝之人,只这世道是狠绝的世道,王权霸业转头空,垒垒白骨何止千万?绩想救的非一人,绩愧矣!”
“好一个全绩,好华丽的说辞,是本王错信你了,从一开始就应该让你死在潘甫,让你比本王先一步成为你口中的垒垒白骨!”赵竑说的歇斯底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求活,担惊受怕也好,皮肉之苦也罢,但最终是这个结果他万般接受不了。
“冶功,无须多说了,众将听着!”赵葵将全绩拉到身后,临院点兵。
“末将在!赵帅吩咐!”
“今日攻破济王府,擒杀李全,尔等功不可没,本将会向朝廷为尔等请功。”赵葵说到一半环视了一眼几位主将:“但唯一可惜的是,我等攻破济王府之时,济王赵竑已被李全迁怒杀之,尔等可愿做个见证。”
“济王已死!济王已被李全杀了。”
伴随着甲士们的一声声高喊,赵竑彻底绝望了,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看向全绩眼神也变得空洞。
“噗!”
降卒目色一狠,持短刀瞬提赵竑头颅,唯一一个可以影响赵官家九鼎之位的人也被沂王府的两个幕僚杀了。
第四十八章 重症用猛药
李全即亡,赵葵斩其头颅送向临安府,湖州境内再无战事,同时全绩也将消息递予杨妙真,杨妙真知信,怕刘庆福降宋,分散她的兵权,故而先下手为强,引刘庆福入帐,命刀斧手将其剁成肉泥。
五月初,杨妙真举两万余大军降了孟珙,孟珙即领忠顺、忠义二军退向湖州,平息临安府的战事。
临安城,皇宫选德殿。
赵昀闻信,见承颅之盒,龙颜大悦,拍手叫绝:“好,好,好!真乃扛鼎之臣,扛鼎之臣啊。”
赵昀没有指名道姓,但心中认为首功自是全绩的,他称赞也是全绩。
“官家,据赵葵奏言忠义军五万余众,有四万余归降,现下都在乌程境内。”侍者挑了奏本上的紧要处读予赵昀。
赵昀微微点头,他手中全绩的奏本也说了有四万五千余众:“哼!去唤史相入宫,朕要与他商议一二。”
赵昀语气略带得意,史弥远从头至尾反对这件事情,而恰恰是这种反差让赵昀得到满足,心叹:还是五哥靠得住事啊。
“是,官家。”
一个时辰后,史弥远缓步走入殿中:“老臣拜见官家。”
“史卿请起。史卿可曾听闻湖州战况?”赵昀确实还是太年轻,有些沉不住气,一开口便说出心中所想。
“哦,老臣尚不知晓,请官家明示。”史弥远的耳目遍布赵宋天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湖州大捷,李全被赵葵擒杀,而赵竑也死于战火,全绩的计策大获成功,当然史嵩之在此次战事中表现也不错,一众人马都应得到赏赐。”赵昀连提了数人皆是湖州役的有功之臣。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史弥远初闻此讯也是震惊不已,心叹李全这个老江湖怎么会栽在全绩这个毛头小子身上。
继而又叹自己老了,气魄远不如当年,要是让史弥远现在去杀韩侘胄,他多半会前后顾虑,不敢下手。
但此刻史老相已心如止水,他想的是如何瓜分忠义军,将利益最大化。只道几度赤心热血,终错赴那龌龊泥潭,昔年改革雄心不在,今为那四木三凶的庇护,初求千古青史,今又何为?
“这大宋之喜,天下之喜。”
其实赵昀真的是因为李全亡,收复忠义军而喜吗?
未必,赵官家在看到赵竑已死四字时更为激动,人之有私,皇帝也不例外,相较于李全而言,在赵官家心中济王的威胁更大。
赵官家就是被史弥远推上帝位的,他比旁人更明白左右帝王更替的外在因素,无论赵昀想不想,史弥远还是会这么做。倘若情景置换,赵竑有了这个外因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所以赵昀听到赵竑死讯才会欣喜若狂。
“官家,诸事落定,这忠义军该如何安排?”史弥远拱手问道。
“史相之见呢?”赵昀一手撑在龙椅上,双目直视史弥远。
“忠义军人手这么多,若是安排在一地,也不好管辖,不如分予赵葵、孟珙、曾式中。”史弥远提了一策。
赵昀心中不屑一笑,但脸上做迟疑:“朕新登极,对诸家兵事尚不透彻,但史、曾、赵三人皆谏言不可分割忠义军,以免削弱其强劲战力,化作平庸。”
史弥远一听,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便改了口:“既然诸将都这么说,那就保留忠义军制,不过其统帅人物官家可有安排?”
“杨妙真率部归降,也是忠义军最高阶的武员,且在军中威望甚隆,不如由她继续统领如何?”赵昀踢了一个不可能的人选,探一探史弥远的口风。
“官家,这万般不可啊!一来杨妙真是降将,迫于形势归顺大宋,其心还需细细考量,一时半刻不可为以重任。二者即便杨妙真武艺超然,但毕竟是个女将,若让她统领三军,传出去还以为大宋无将矣。”史弥远摆明原因,句句在理。
“那就把史嵩之调到湖州,主理忠义军事宜如何?”赵昀又成心恶心了一把史弥远。
“这……史嵩之主持襄阳府库,如今颇见成效,临时换人只怕会功亏一篑,不如将忠义军调到襄阳,以充京湖防务。”史弥远见招拆招,他决心要把史嵩之培养为封疆大吏,一方帅臣,京湖是大宋门户,史弥远断不会把史嵩之调到他地,要不然这些年的精英不就白费了。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京湖兵马已经过盛,忠顺、枣阳、鄂州兵都需要供养,如今再加一支四五万人的忠义军,京湖制置使有能力调配调度吗?”赵昀在史弥远入宫之前已经做过文章了,一只兵马入地方,除了粮草供给之外,还有徐徐招兵,后勤杂兵,一驻三五年,又多两万人,而襄阳兵甲人数已足,再加上五、六万人,只怕还未充盈府库,已经被这些大头兵吃空了。
“唉,那就把忠义军调回淮东,赵葵手段强硬,控制这些人马不成问题。”
“史相,朕施行此策千里迢迢的把忠义军拉到湖州是为何?就是要把这匹野马先驯服了,现在还未骑稳,又把其放归山林,朕是怕脱缰啊。”赵昀语气十分和善,一副商量态度。
史弥远此刻却听了一肚子火,赵官家这也不答应,那也不行,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依官家之意?”
“史相容朕想想,来人啊,先给史卿赐座。”赵昀佯装闭眼,思虑许久,而后看向史弥远:“史相,此次霅川大捷有功者为曾式中、史嵩之、赵葵、全绩四人,对否?”
在皇帝口中只会出现主要功绩者,至于孟珙、余玠、杜杲、吕文德、刘整等将皇帝会赏,但上不了这个场面。
“官家英明。”
“那就这么办,曾式中派兵是份内之事,赏些银钱财物即可,史嵩之嘛,提直秘阁、枣阳知军、京西、湖北制置司参议官兼军器监丞。
赵葵嘛,直秘阁不变、知滁州、将作监丞兼淮西、淮东制置司参议官,除统帅强勇、雄边二军外,曾式中麾下兵马给他两万,如何?”
“官家英明,那全绩呢?”……
第四十九章 全冶功的新身份
话说汪沁,自正月汪沁出湖州报信,之后便旅居在汪纲友人家中,近日全绩来信,汪沁即知会主家急于返程。
时见宁国府宣城,长安乡。
乡里东南有一书香门第,户所宽广,房屋俨然,成家门学舍之势。
内院东厢中,汪沁正在收拾衣物,她与全绩新婚便别,尔来半年,自是思夫心切。
半刻左右,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何人?”
“是我。”
房门初开,房外站着二人。
为首者,三十五六年纪,身材稍矮,着白衫孝服,神态稳建,双目威严。
次者,三十年纪,体态修美,也着孝服,双目如炬,聪佳敏仁,单手负背,如那书舍先生。
“沁儿见过两位世叔。”汪沁向二人施了一礼。
“东西可收拾好了?”
吴渊,字道父,江宁溧水人,吴柔胜三子,嘉定七年进士,初为县主簿,后迁朝官,在枢密院行走,因父丧在家中守孝。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今日便可启程。”吴柔胜与汪纲同受丞相赵汝愚赞赏,二者有袍泽之谊,故而汪沁住在吴家顺理成章。
吴渊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身旁之人,此人即开口:“那就由某送你回湖州吧。”
吴潜,字毅夫,原籍宣城,生于清德,是吴柔胜的幼子,嘉定十年举进士头名状元,授承事郎、签镇江军节度判官,而今也在家中为父守孝。
“不必劳烦世叔了,沁儿自归即可。”汪沁很不喜欢这种规规矩矩的生活环境,留在吴家只是权益之计。
“汪世叔既然将你托付在吴家,某就要保你周全,此事无需多议。”吴渊从小不苟言笑,一说话威仪自显。
“是,世叔。”汪沁不敢再多言。
“听闻李全伏诛,全绩是首功要臣,朝廷给了他一个什么职位?”吴潜说话间有些唏嘘,他在全绩的年纪还在埋头苦读,而人家已经建了奇功。
“夫君未言,只是盼归。”汪沁满脸幸福的答道。
“也罢,一见便知。”……
五月末,朝廷旨意达湖州,宣旨内侍直走州府衙门,史嵩之、赵葵、全绩领一众武将接旨。
史嵩之先得提名,正八品职衔,行一军知军,又兼参议官,可谓荣宠至极。
史嵩之自是一脸喜悦,有了这个台阶,京湖制置司内何人敢和他叫板。
“京湖将领赏赐如下:孟珙为忠翊郎、京西第五副将、忠顺军统帅,江海……”
洋洋洒洒半个时辰,刘整一直在仔细聆听,但却未闻已名,神情失落至极。
而后为两淮武员,赵葵同是正八品,领知州衔,朝廷有意将其培养成两淮帅臣,与史嵩之齐头并进。
“淮东、淮西将领赏赐如下:吕文德为陪戎校尉,宝应县尉……”
一列又读罢,唯缺杜杲、余玠二将,这让刘整心情微缓,看来这次攻打乌程的将领另有安排。
“湖州通判全绩接旨。”内侍故意提高了三分声调,这个待遇只有史嵩之与赵葵才能享受到,各将闻声立作肃穆,谁人也不敢小看这前排站的年轻人,李全栽在他手上只用了半年时间。
“臣在。”
“通判全绩献策有功,朕心甚慰,即日拔直秘阁,浙东制置司参议官兼主理机宜文字,另统帅忠义军。”
全绩闻言一愣,这正八品的职位不出奇,参议官也说的过去,唯独忠义军统帅这让全绩始料未及,这代表着忠义军以后就常驻湖州,全绩成为有握兵权的地方重臣。
“全参议,接旨吧。”内侍开口提醒了一句。
“臣领旨。”全绩立即调整心情,拱手应答。
“湖州将领赏赐如下:杜杲迁知乌程县事,余玠迁乌程县丞、刘整迁乌程县尉。”赵昀让全绩主理忠义军,自然要给他一套班底,不能全用降将,这三人在乌程役表现出色,正如为全绩所用。
“末将领命。”
三将接旨,心思各异,刘整自然是欣喜若狂,他以前就想投效在全绩门下,全绩有通天背景,加之这次事件后身份水涨船高,他乐意之至。
余玠则更多的是服从,他新投赵葵,立功传归他人门下也属正常,加之全绩对他有恩,一切水到渠成。
唯有杜杲有些为难,他是曾式中的心腹之人,曾式中大小事务都找他商议,如今让他转投他将,他自是有些不愿,但又无可奈何。
旨意宣读罢,内侍即走,各将开始轮番恭贺全绩三人,最后身为主家的全绩只能请众将去畅饮一番。
时见街道,全绩三人同行在前,孟珙、杜杲十数将领伴行在后,场面较为壮观。
“冶功,蹉跎数月,总算落下帷幕了,你可是此次的大赢家呀,常言道七品便升朝,冶功不远矣。”
赵宋的官职十分冗杂,但真正的高官没几人,七品升朝官也非虚言。
“史兄谬赞了,绩也是机缘凑巧,难成大气候。”全绩以前站在二人同列是靠的是沂王府幕僚这层隐性身份,而今三人同阶,做得正大光明。
“余玠是个有才能的人,武艺也不错,你以后要善加任用。”赵葵没有史嵩之那么强的羡慕之心,只是心疼自己失了余玠这个好苗子。
“南仲兄放心,绩向来是个舍得之人,若余玠真有本事,绩也不会吝啬功绩。”全绩回头看了一眼余玠,余玠回敬笑意。
继,众人入了酒楼,大摆宴席。
宴间全绩三人为主角,左右将领敬酒不断,个个说的巧妙,不弱文将底蕴。
全绩看着一坛坛被搬来的新酒,神情有些为难,踌躇了片刻,凑到史嵩之耳旁说了几句情。
史嵩之闻言文大笑不止:“冶功你这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听闻你在济王府得了不少钱财,何以付不起一顿酒钱?”
“济王之财在公,济民施粥尚有余,这是私家饮乐无多余。”全绩讪笑道。
“冶功莫要认真,这顿我请。”史嵩之家底丰厚,不惧一顿酒钱。
“多谢史兄。”
之后,宾客相尽欢,全绩三人也吃醉了。
第五十章 重逢
此后数日,各军相继离去,全绩将心思放在政务处理上。
湖州是京畿之府,与太湖一道是临安的北屏,有辅京之称,且大宋南渡,大数手工业者、匠人、商贾聚居此地,宋朝皇帝也喜欢把亲眷分赏在湖州,一便路程,二好监管。
一日,湖州府衙。
全绩坐高堂,下列胡成、杜杲、余玠、刘整等一众文武。
“诸位,湖州新定,朝廷还未委派知州,暂由绩主理事务,绩入湖州虽已半载,但极少过问政事,济民施粥也是打着铺张浪费的旗子,而今需静下心来,谋些实事。”
“通判,州府各类卷宗下官已在加紧整理,三日内必送至案前。”通判通常是以低阶职官行监察高阶事,充为皇帝耳目,而全绩的职官远高于在场众人,做个知州都绰绰有余。
“好,杜将军,忠义军近日情况如何?”全绩这一段时间虽然在恶补兵法,但依旧是懵懂状态,不敢随意发号施令,故而把军务托给了职衔最高的杜杲。
“军中日常训练无碍,各将也表臣服,但若想真正掌管此军尚需些时日,不可操之过急,另外杨妙真之事,还需全帅亲自出马。”无论是杜杲,还是余玠、刘整都知道摆平忠义军的关键在于杨妙真,而杨妙真只愿与全绩交涉,对于其他将领爱搭不理,杜杲即便有心,也说不上话。
“嗯,此人本将会处置。”
全帅二字对现在的全绩来说过于沉重了,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但赵昀可没想过此事,还在不断的给全绩身上添加重任,若非全绩上奏的早,这湖州知州恐怕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行了,今日便到这儿吧,尔等回去各司其职,莫要懈怠。”
“是,全帅。”
两日后,汪沁和吴潜抵达乌程,全绩亲自在城门处迎接,引二人入了州府内堂。
初落座,汪沁为吴潜、全绩斟茶,顺便介绍吴潜:“夫君,这位是世叔吴潜,宁国宣城人。”
全绩闻言立即起身向吴潜行礼:“绩拜见世叔,拙荆这几月在吴家添麻烦。”
“全通判不必多礼,汪老知府与家父是官场至交,当年家父落寞,多赖汪世叔接济,如今的举手之劳难还汪世叔万分之一的恩情。”
昔年,吴柔胜受庆元党案的牵连被贬,生活贫苦,汪纲赠银以周全吴家,两家自此结下深厚的友谊,吴柔胜后来被启用,家境逐渐向好,也会时常送一些书籍给汪纲,来往更加密切。
“吴世叔请用茶。”全绩之所以如此恭敬,可不只是两家私交,更是对吴潜这为未来的名相。
“全通判……”
“世叔见外了,唤某冶功便可。”
“冶功这次立了大功呀,只可惜你做错了一件事。”吴潜对全绩的功勋一带而过,只愿谈其过失。
“请世叔指教,绩洗耳恭听。”全绩面无异色,恭身静立。
吴潜见状微微点头:“看来你不是因为傲慢而生一时气愤,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对吗?”
全绩已经听懂了吴潜在说什么,听其质疑的口气很明显吴潜就是赵葵口中的名士清流,继全绩道:“世叔近年为吴公守孝,有许多事尚不知晓吧,世叔可知当今官家的生母姓什么?”
“自是姓……”吴潜说到此处立即停顿,双目微张,心中恍然大悟,有了这层关系,全绩所做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不错,官家在未发迹之前,在绩家中住了一十六年,绩与官家是至亲兄弟。绩以吏入仕,靠的就是沂王府幕僚的身份。”全绩对赵竑是心中有愧,但就算没有赵葵强硬行事,全绩多半也会暗行此举,这骂名背了就背了。
“君子立世有度,以仁为根,以义为本,湖州的事潜虽然不清楚细况,但李全能够南下,只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吴潜善谋,只需粗略一思便可理清前后因果。
“世叔所言甚是,不过绩以为仁义二字当以家国先,以个人后,如今天下风云动荡,朝廷经不起几次霅川之变,在国家大义之下绩要尽可能排除不稳定之事,让官家一心勤政,不做二思。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这个道理吧。”
“好一个忠君之事,好一个天下仁义,那潜也就不多说了,待冶功你所说的话实现了再谈,言易行难啊!告辞。”吴潜神情略显不喜,观念不同,自然话不投机。
“世叔慢走。”全绩将吴潜送到府门,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是吴潜的事。
继,全绩折返内院,与汪沁说些私语,道一道久别重逢的相思之苦。
一个时辰后,饭桌前。
“夫君,吴世叔就这般走了,会不会显得我等有些无礼,有失招待?”汪沁为全绩边夹菜边说道。
“人家要走,我们也拦不住,慢慢来吧,以后会有改观的。”全绩取碗为汪沁盛汤:“沁儿,等你休息一天后,明天宅院吧,住在衙中不是事。”
“好,话说回来夫君有银钱吗?”汪沁清楚全绩是个什么脾气,遇公事自掏腰包不计其数,他可攒不下什么丰厚的家底。
“哼,竟敢小瞧为夫,官家这次的赏赐可不少,一个宅子不在话下。”
“不是小瞧,而是你我夫妻自知,我家夫君啊,可是要当相公的人。”许一人,只一情,祈其愿,终不悔。
“沁儿真的信?”
“一直如是。”
全绩闻言大笑,汪沁的话让他倍受鼓舞。
“夫君。”汪沁突然间变得羞涩起来,姿态扭捏,有话不敢言。
“怎么了?”全绩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
“三姐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要……”汪沁词语含糊不清。
“三姐一天的事情真多。”全绩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而后突然抬手搂住汪沁的腰身,在其耳旁低语:“有没有想为夫呀?”
“没有。”汪沁别过头去,小声说道。
“是吗?”……
第五十一章 粮
翌日,全绩换了一衣银白盔甲,腰悬佩剑,去了城外大营。
时营门高挂全字旗,左右甲士巡逻紧密,见了全绩皆道一声军帅,也许这个年轻人穿盔甲的姿态有些别扭,但不可否认他做了绝大多数人不敢做的事,嬴下了这份资格。
全绩一路接受众人的注视,而后在主帐前勒缰下马,说实话全绩很不喜欢这种状态,甲士看他就是在看一稀奇物,没有一丝对主帅的敬畏之色。
“全帅请入帐。”忠义军降将于洋立于主帐前为全绩牵马陪笑,李全之死已成事实,忠义军落户湖州也是板上钉钉,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
“嗯。”全绩右手挎剑,大步入帐,帐中杨妙真端坐在主将之位上,见了全绩既不起身,也不行礼,更无言语。
“恩堂,全帅来了。”于洋见状拱手说道。
杨妙真这才放下书籍,起身走下主将台,向全绩行礼:“全帅莫怪,方才末将看书入迷,失礼了,全帅快快上坐。”
全绩知道这是杨妙真的下马威,但现在忠义军上下都离不开这女将,全绩也不好多加责怪:“无妨无妨,杨将军也请坐。”
各家落席位,全绩率先开口:“诸位将军,本将行军事日浅,有许多不通之处,请诸位多多见谅。”
“全帅客气。”众将齐应。
全绩微微点头又问:“现下营中有多少甲士?”
“回禀全帅,各帐共辖四万五千七百余卒,皆是百战的悍勇。”于洋是除杨妙真外在场官阶最高的将领,杨妙真不答,自然由他来代劳。
“甚好。”全绩一句问罢不知从何着手,心叹早知道让杜杲陪同来营了。
“全帅?”于洋拱手等了半天也不见全绩开口,神情略显疑惑的问了一句。
“现在军中粮草还有多少?”全绩轻咳一声再问。
“足半月,二十日内告罄。”
其实无论是李全之前备下的粮草,还是朝廷新输的粮草,都足以供军月余,但由于当下军内混乱,将领都在主帅的命令,一来二去耗费量也增大了,全绩眉头微皱,但未发作,询问细则:“军中何人管粮掌仓?”
半刻,左右无人应,全绩这才生了火气:“尔等为何不言?忠义军中的风气已至这般了吗?还是尔等以为本将人善好欺?”
全绩三两句平常语态的质问,听的帐中将领胆寒:全绩可不好欺,杀人的刀皆在无形,比那明刃可怕多了。
又半刻,杨妙真出列:“回全帅,粮草之事由末将监管。”
“好,本将且来问你,朝廷输在营,行令言明可供一月之粮,怎只能吃二十天?”全绩不管李全之前屯了多少粮,全当是杨妙真藏私,但这次朝廷明文硬令说了够五万甲士吃一月,全绩倒要听一听杨妙真的辩词。
“全帅不信,只管去看,去查。”杨妙真不做辩解,虽说忠义军近来有些铺张浪费,但万般吃不了那么多军粮。
“你的意思是?”全绩心中一惊,难不成朝廷没有给足粮草。
“不错!全帅只知在此责怪我等,但未曾想过落在忠义军手中的只有半数之粮,书面之令岂可尽信?”杨妙真与大宋朝廷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这方官场水的黑暗,许是朝廷给了足粮,但落到营中就打了折扣,毕竟忠义军是厢军,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来人,去粮仓一查,本将要知道其中明细。”全绩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既然有疑就摆在桌面上,咱们一点点拉扯清楚,本将坚信朝廷,若真当出了误差,本将定请官家一查到底。”
改变不是一日之功,当在细处入手,朝廷也好,忠义军也罢,皆是如此。
杨妙真微微抬手,帐中出了二三将,带着全绩的文士去查粮仓,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文士折返大帐,在全绩耳旁低语了几句,又将明细收纳摆全绩面前,全绩粗略一览,神态渐变愤怒,拍案怒骂:“这群蚀米之虫,真当千刀万剐!”
杨妙真嘴角露出不屑,随即火上添油的问道:“全帅,详况如何?”
“是本将错怪尔等了,送入军中之粮的确只可供给半月,于将军说是二十天,已经为本将分忧了。”全绩当即认错,不摆半点架子。
众将皆看向全绩,多作称奇,这位的上将着实少见,不庇朝廷,不护降军,公正之态让不少人相信他是来做实事的。
“多谢全帅体谅,我等也不求全帅讨个公正,只望全帅莫要责怪自家人。”杨妙真知道这宋朝的风气是日积月累形成的,想要改变十分困难,这也是李全踌躇归宋的原因,大义讲得再好,也要让士兵吃饱肚子,不然谈什么百战雄师。
“为何不求公正?本将即日便向朝廷上书,一表此间龌龊,请朝廷肃清贪官污吏,还我军军粮。”二十年纪就要做些出格的事,不然以后变成了老臣反到提不出口,全绩借的是年龄优势,敢为天下先的初出茅庐者。
“全帅,别处都是这般,我等大可不必特殊,莫要误了全帅前程。”于洋顺势说了几句殷勤话。
“何为前程?一人前程事小,大宋未来事大,不杀杀这歪风邪气,朝廷要颓靡到何时?诸位莫要再劝,本将心意已定。”全绩此刻心中有些唏嘘,本来是来整顿军务,收回管辖权的,谁知查出了此间事,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自己声明这个态度,坚持这个决心,忠义军中的有识之士总会被自己打动。将正则凝军魂,万里始于脚下。
“全帅大义,那末将等就等全帅的好消息了,若全帅能追讨回军粮的十之一二,我等也是心悦诚服,从此唯全帅之命是从,绝不敢再有半句怨言。”杨妙真挑了这个头,她这是在帮全帅,在帮忠义军,只不过做的很隐晦,让这群武夫看不出来罢了。
“一言为定,本将绝不会让尔等失望。”
第五十二章 余波
话分两头,就在全绩处理忠义军事务之际,朝廷方面也生了大变动。
此日,选德殿。
高台之上,赵昀靠坐在龙椅处,一副昏昏欲睡的状态,而殿中站着五六位大臣,正在激烈辩驳着。
“李孝章!济王之逝,举国皆哀,济王有功于朝,引李全入瓮乃大义之举,尔何敢口出狂言!”
开口者为魏了翁,字华父,号鹤山,邛州蒲江人氏,庆元五年进士,授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历任国子正、武学博士、试学士院,以阻开边之议忤逆韩侂胄,改秘书省正字,出知嘉定府。史弥远掌权后,魏了翁力辞召命。后历知汉州、眉州、遂宁府、泸州府、潼川府等地。嘉定十五年召为兵部郎中,累迁秘书监、起居舍人。
“官家,依老臣之见,枣阳知军史嵩之、滁州知府赵葵以及湖州通判全绩此三子皆应重罚,首责护济王不利,更有甚者济王逝于战乱与三人脱不了干系。”
又一人紧跟前言,此人名曰真德秀,本姓慎,避孝宗讳改姓真,字希元,号西山,建宁府浦城人氏,也是庆元五年进士及第,始任南剑州判官,开禧元年再中博学宏词科,入朝为太学正。历任太学博士、秘书郎、起居郎、着作佐郎、太常少卿、江东转运副使,知泉州、隆兴、潭州、福州,迁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
赵昀本对此事无感,但真德秀此话一出,赵昀神情立变不悦:“真卿也是当世之大家,何出这妄猜之言,济王之死朕已经派人详查过了,的确死于李全兵甲之手,与这三人有何关系?再者说兵荒马乱之期,万事以平定为要,本来李全就是人数众多,全绩三人若不孤注一掷,何以奠定胜局?”
赵昀说到此处越发气愤,紧接着又道:“朕知道有些人不服朕临位,变着法儿的想找些不痛快,朕的确是县尉之子,尔等若实有佳选不妨提出来,朕禅位即可。”
“官家息怒,臣等只是就事论事,绝不敢含沙射影,官家乃天命所归,是大宋万民之主,我等自是心悦诚服,只是济王也是先帝皇子,贵为亲王,这般惨死,冤屈至极,望官家主持公道。”
官家一怒,众臣瑟抖,一人立即出来打圆场。此人名曰胡梦昱,字季昭,又字季汲,吉水人氏。嘉定十年进士,历南安县、都昌县主簿。中大法科,授峡州司法参军,除大理评事。胡梦昱是几人中的年少者,说话更注重取巧。
“朕无愧于济王,济王逝,朕罢朝思哀,尔等还要朕如何?披麻戴孝吗?”赵昀直视鸣冤众臣,心中暗骂史弥远,真遇到事他比谁都躲得快,派来了李知孝算什么事!
“官家,臣等替济王鸣冤,也是为官家啊!官家何故啊!”
谏臣中不乏直人,的确即便给济王追封个无上爵位又如何?人已入黄土,万般是享受不到,众臣激愤是在帮赵昀对抗史弥远,让赵昀声明一个态度,他们才好大力施压于史弥远,把这个把持朝政的权相推下政坛,还政以清明。
赵昀闻言,渐而平复,他何曾不想这么做,但仅凭真德秀几个空口白舌的谏臣能起什么作用?最起码也要找几个手握大权的帅臣来,方才抗衡一二:“好了!尔等要给济王爵位,朕允了,白银千两,绢丝千匹,钱财万贯以作丧资,追济王为少师,保静镇潼军节度使如何?”
“官家万般不可呀,济王与外臣勾结,图谋帝位,是大逆不道的罪责,臣恳请官家剥夺其王爵,贬为巴陵县公。”
李知孝,字孝章,唐睿宗李旦之后,参知政事李光之孙,嘉定四年进士,曾经为右丞相府主管文字,后差充干办诸司审计司,拜任为监察御史。
此人与梁成大、莫泽被称为三凶,是史弥远的忠实护拥者,他所谏言的奏章基本上都是史弥远的意思:“官家,天下士人千千万,多为沽名钓誉之辈,只求一世清贤,而不知务实求国事,大局作为者寥寥尔,且多带偏执、激亢之背朝言论,不以扶国正梁为荣,反以诋毁挑拨为傲,动辄一群,来者一批,既担心官家迁怒于他们,又害怕被清流所不耻,故而两三句言论就想请辞俸祠,看似慷慨激昂,实则有威胁陛下之意,为臣者不以建功立业为本职,而求异言怪论誉名,这让臣下不能理解啊!”
李知孝的文字本事十分扎实,脱口而出听起来句句在理,让赵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的确大多数清流的表象就是如此,事情若不随他们的心意,辞官哭闹已经是常识,此番想来也是越发无礼。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何为诋毁挑拨?什么又是碌碌无为?正言行,而行忠君事,言若不正,必藏鬼祟,我等从来不自诩清流,反倒是尔等所作所为,将我们这些平常官员推到了所谓的清流位置,不依附,不朋党难道真的有这么难吗?非要仰人鼻息才能求得一官半职吗?那十数年寒窗苦读又有何用?
异言怪论?哼!何人才是呢?本官履任数州,每到一处尽心尽力,不负君望,不负百姓,匡朝宁国难道不是这样做吗?难道还是从你口中一一说出来的?”
势弱方才成群,若个个都有史弥远那样的权力谁又会动不动的请辞?这种威胁是必要的,皇帝想留住贤臣,贤臣亦要告诉皇帝在庙堂上,在社稷中怎么做才是对的?但往往这些言论都是忠言逆耳,都是皇帝不爱听的东西,人皆有欲,以公心压私欲方可称贤,真德秀向来就是这么做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决定吧,济王无义,朕不能无情,都是赵宋血脉,此间追封朕还没有那么小气。”赵昀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在面子上他可以做得更漂亮一些,既要安抚这些名流,也要让史弥远感受到他与自己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赵昀这皇帝也不好做呀。
第五十二章 知州
六月天,全绩第一份奏章石沉大海,全绩见事态如此黑暗,以私信向赵昀密奏扣粮贪污之事。
与此同时,湖州新任知州到府,全绩立即领州府一众文武去大堂拜谒。
时见堂中,一青衣中年文士负手立于案前,八字胡,鬓有霜,气度尔雅,双目温和。
“拜见使君。”全绩引众人行礼,神色多存敬仰,他早知此人,对此人言行德操甚是看重。
“众位请起。”
岳珂,字肃之,号亦斋,江西江州人氏,岳飞三子岳霖之子,开禧元年中进士,历任奉议郎、承务郎、光禄丞、司农寺主簿、军器监丞、司农寺丞。嘉定十年知嘉兴府,十二年任淮东总领,至今岁,官家感念岳帅之功劳,赐谥忠武,岳珂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升为朝奉大夫、司农少卿、总领浙西江东财赋,淮东军马钱粮,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学兼措置屯田,官拜从六品。
“尔等哪位是全通判?”岳珂入仕也近二十载,历任地方最拿手的就是农事,赵官家此次派他来湖州,名为知州,实为屯田助军事,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十分清楚的。
“后进全绩见过肃之先生。”全绩拱手一拜,岳肃之在京湖军中是一块金字招牌,同样其在士林中也大俱名声,全绩不得不恭。
“果然是年轻俊杰,官家与老臣交谈之时对全通判大加赞誉,说全通判是匡世之奇才啊。”岳珂青年时四考进士,对朝廷政事有无限热忱,加之近年来官运亨通,也希望做些实事,不辱先辈之名。
“官家谬赞了,绩一吏补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方做了些文章,比起先生难登大雅之堂,今先生到府,绩也就轻松了,州府政事全权移交给先生,绩专心处理忠义军之事。”全绩说的都是真心话,人的精力有限,难做全部精心。
“好,老夫定当尽力为之。”岳珂这句话已给了正次,他的官阶声望都比全绩大,但全绩占了圣心,他甘愿退求安稳。
“先生,一应卷宗都在内堂,绩已做过整理,先生可放心览阅,此外先生若安排屯田事宜,忠义军绝不敢辞。”时至今日,全绩的心态也在慢慢发生转变,许多事也懂得了取巧忍让,官场这个染缸还在无时无刻的影响着他。
“好说,好说。”……
话回临安,皇宫,赵官家邀史弥远、郑清之二人入宫饮宴,等二人到内殿时,宴场上已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鹤发童颜,目光精湛,气度不凡,独坐席间饮酒,不做斜视。
史弥远见了此人,神情颇为惊异,但很快又恢复平常,朗笑上前拱手:“崔兄,多日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尚可。”
崔正子如今是闲散人员,心中无牵挂,对史弥远的态度也稍加回转,起身同带笑颜。
“见过正子先生。”郑清之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又对崔与之十分敬重,持弟子礼落拜。
“德源请起。今日是官家摆宴,我等皆为客,就不分主次了,各自落座吧。”崔与之说罢坐回席位,自斟自饮。
史弥远见状也不自找没趣,崔与之的份量在当朝出其右者寥寥不见人,坐在史弥远对座气势不弱分毫。
一刻后,赵昀姗姗来迟,见三人端坐,便开口道:“史卿、崔卿,动筷吧。”
“多谢官家。”史弥远起身施礼,迄今为止他对赵昀的表现还算满意,事事听从他的意见,用人处事也多用他推荐的人选,且全绩统帅忠义军也是史弥远主荐的,史弥远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让全绩背上杀济王的主凶名号,以后全绩想要再进升,不必史弥远开口,便有大把的忠贞义士跳出来阻拦。
“官家,老臣有话要说。”崔与之忍了一路,现在终于可以向赵昀发难。
赵昀讪笑了两声:“崔卿有事,咱们可私下来谈,今日饮宴为先。”
赵昀语气如此心虚的原因是崔与之不是自愿入朝的,昔年崔与之在川蜀当了五年帅臣,功德圆满荣归故里,本想邻水搭棚教书育人,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但赵昀听信了全绩的鬼话,不顾崔与之强硬反对,把其“请”回临安城再为朝效力。
“不必私下密语,老臣的话正大光明,陛下这么做有失为君之道,老臣已是风烛残年,精力大不如前,再入朝为官只恐误国误民,老臣恳请陛下放我离去吧。”崔与之说话没有任何顾忌,他的确不愿再出仕为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史弥远则憋了一肚子火气,崔与之这些话好像都是说给他听的,含沙射影的骂他老而力衰,不应该再把持朝政:“官家,既然崔帅不愿为官,朝廷也不应强加为难,此番说出去,还以为大宋无人呢!”
“哼,大宋人多的很,不过都是些攀附之辈,仰人鼻息之徒。”崔与之虽是文士出身,但为帅多年,已经养成了军旅脾性,几句话说的郑清之面红耳赤。
“好了,都不要再争执了,朕这酒宴,尔等饮是不饮?”赵昀表面怒目,实则心中乐开了花,史弥远这种老臣就要让崔与之这种老将治一治,全绩说的没错,强请崔与之,利大于弊。
“臣等有罪,臣等失态了。”史、崔同声答道。
“都坐吧,史相老当益壮,正是为国之时,崔卿也如是。”赵昀一句话封住了两人,吊起了崔与之的心火,也抑制住了史弥远的驱逐之心,若史弥远再说下去,就等同意在说自己。
“郑卿,为两位老大人斟酒。”
之后,赵昀又与二臣扯起了先帝朝的事情,将二人的功绩轮番吹捧,哄得众家开心。
一个时辰后,赵昀微醺,借着酒意对崔与之说道:“崔卿,朕此次请你回来,是想让你任礼部尚书。”
“官家,老臣着实无力再为官,哪怕不俸祠,也请官家放老臣归乡。”
“崔卿先莫言辞,近日湖州发生了一事,让朕气愤至极,思来想去也只有卿可查之,请卿静听……”
第五十三章 风起
“官家请直言。”
“湖州通判全绩有奏,月前朕为稳定忠义军特赐钱粮周济,但忠义军得粮不及赐粮数目的一半,朕闻之怒火难耐,忠义军新降,军中本有怨言,如今缺粮更是火上浇油,这是陷朕于不义,此列贪腐不得不查!”赵昀确实没想到大宋的风气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克扣军粮过五成,兵不反乎?
崔与之闻言微微点头,其实这种事他在川蜀为帅时经常遇到,只是无人敢上奏天听,一怕得罪同僚,二者自身也不干净,久而久之欺上瞒下已成定则,今全绩不畏权贵提出,让崔与之对其刮目相看。
“崔卿也知此中嫌隙,交予他人朕不放心,就由崔卿替朕一查如何?”赵昀就是要当着史弥远的面,把这件事摆在公案上,如此龌龊之举看哪个人敢包庇!
“官家要查到什么地步?若只在州府,不如让浙东刑狱去办。”崔与之要先问清楚,看赵昀是一时之气,还是想彻底解决问题,贪腐这种事一查牵连甚多,怕就怕半途而废,不仅崔与之得罪了大把的权要,还得不出一个结果。
“自是一查到底,上到王公贵族,下至乡吏文书,有一个算一个,绝不姑息,朕要好好改一改这风气,要不然以后行军打仗,粮草供给就是大问题。史相你说呢?”赵昀在这件事上不惧史弥远,这是社稷之事,不牵扯私人情愿。
“自是要好好严查一番,这群家伙也太大胆了,老臣也闻之痛心。”史弥远其实已经拦过一道全绩的折子,但他挡不住私信。
“好,既然官家和史相都有此意,那老臣愿意一试!”崔与之回乡是为明哲保身,而今大义在前,他若踌躇,对不起读书人三个字。
“崔卿不愧是大宋的柱石,朕有崔卿无忧矣。”赵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用查贪腐留下崔与之,再为大宋效力十载。
“老臣愧矣!”崔与之此刻也了解了赵昀的决心,看来这位官家不喜欢任人摆布,要借力打力做些成就,如此热忱君王,大宋有望矣。
“崔卿且坐,朕还有事与你二人商议,西夏局势尔等也都知道了,孛鲁虽暂停了攻势,但蒙古吞并西夏已是时日问题,西夏国君李德旺自前年始便频繁向我朝派使纳贡,意在与我朝联合共抗蒙古,尔等认为可帮扶否?”赵昀又一次将此事提到了台面上。
“官家万万不可,西夏灭国已成定局,朝堂土崩瓦解,国内民心不附,若帮扶西夏,必然会惹恼蒙古,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矛头反而对向了大宋。”史弥远还是坚持与蒙古联合,不愿生战事。
“史相此言差矣,西夏灭国真的可以满足蒙古人的胃口吗?只怕他们还想打通临洮、凤翔,直捣兴元府,敲开川蜀的门户,今日可避,来日可躲吗?”崔与之早就看清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一纸盟约挡不住金人,更挡不住蒙古人。
“崔尚书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吧,金人可不会轻易让蒙古攻陷京兆之地,大宋当下应该加紧练兵,以防来日之敌,万不可引祸水入境。”史弥远对金人还抱有期许,认为金兵的战力可以阻挡蒙古南侵的步伐。
“兵不入战场,百练也无用,川蜀有天险,何惧蒙古?唇亡齿寒之理乃启蒙之学,史相何故如此糊涂?靠别人要靠到什么时候?西夏人挡不住,金人挡不住,那只剩大宋了,届时怎么抵御?”崔与之为帅多年,知宋境多冗兵,这些兵甲的战力甚至不如乡勇,朝廷每年耗费大量的钱财供养,打起仗来确实一击即溃,养来何用?
“崔正子以战养战万不可取,你这是穷兵黩武,是误国误民!”
“好了都别争了,朕已派使与金主完颜守绪通过书信,他也有匡助西夏之意,若三家能联合抗蒙,尚有一战之力。”赵昀在数年前已经被全绩说通了,世仇、国仇不抵灭国之危。
“这……”史弥远双目微张,此事他全然不知,赵昀这雷霆手段让他心悸。
赵昀假装没听见史弥远的质疑,继而说道:“现在攻守异形了,是金人、西夏人求着与我大宋联合,李德旺答应朕与完颜守绪,只要帮他守住国土,他便向两国纳贡称臣,完颜守绪也愿让大宋停止输送岁币,结兄弟之盟。我军只需借道临洮府,便可直达灵州!”
“官家,大宋与蒙古有盟约在先,如此反复,引入祸水,实在不妥呀!”史弥远还在力劝,他是真的害怕打仗,一个李全都能让他退缩,更别说草原雄鹰铁木真。
“官家圣明,要改大宋之风气,不仅要内查腐败,而且要外垒强军,李全一草寇都能以战养出精兵,大宋何不能?且此间大宋拿捏西夏、金国,蒙古人打的他们越凶,他们越愿意与大宋谈条件,届时买卖议价,官家是买主,他们都得看大宋的脸色。”崔与之神情颇为兴奋,这不和蒙古正面交战,而是暗箱操作,即便蒙古气愤,他也要打通了西夏、金朝再说,不过到的那时宋兵的战力已经提升了一个档次。
“崔卿所言甚合朕心,躲不过的事,何惧哉!此外,朕听闻忠义军统制彭义斌攻占大名府、恩州,大快人心,朕决定封其为秉义郎、恩州知府,让赵范给予其粮草供给,让其安心稳固河北境地。”
昔年彭义斌随李全归降大宋,官拜统制,但后来彭义斌不满李全言行,在兖、青二州自筹兵马北进,李全率兵攻之,铩羽而归,自此彭义斌在山东、河北站稳了脚跟,逐步扩大势力,而今趁蒙古西进,东防空虚,又打下了大名府,在恩州坐稳了河北第一把交椅,可谓是个英雄人物,赵昀知其有归宋之心,故而将其再纳入忠义军统帅全绩麾下。
“官家,此事有欠考虑,如今李全已死,青、兖诸州空虚无人,彭义斌能够北进而不南下,说明了对大宋的忠心。”崔与之以大局着手,为赵昀分析态势。
“嗯,朕正打算让赵葵北进收复诸州,重整山东局面。”
“官家这些地盘的确是从蒙古人手中抢来的,但名义上还是金人的土地,老臣可以理解官家收复故土的决心,但如此做法不利于三家连盟,倒不如让彭义斌领军南下,重新占领李全的地盘,这样一来彭义斌可与赵葵联通,二则也可以试探其忠心。”崔与之老谋深算,以红袄军的名义占回土地,金人也不敢有什么说词,毕竟红袄军既受封于大宋,又受封于金人,此间就看彭义斌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忠贞义士了。
“好,就靠崔卿之言,史相可有异议?”
“老臣无异议!”
史弥远表面如常,但心中聚了一股怒气,赵昀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脱了他的掌控,他有必要好好敲打一下新君主,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第五十四章 一片丹心
翌日,赵昀为安抚史弥远,将其加为太师、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魏国公。
但这些虚衔并不能使其满足,史弥远即驱手下三凶谤毁一众为济王鸣冤的谏臣,短短半月时间,赵昀无奈之下只得将真德秀、魏了翁、胡梦昱、洪咨夔等直谏之士流放地方。
不过就算如此,赵昀也坚持让崔与之力查扣粮贪没案,不少四明官吏也被扯出了水面,一时间朝堂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话回恩州。
时彭义斌联合武仙共抗蒙古,武仙杀史天倪,占真定城,彭义斌领兵去援武仙,顺势占领刑、洺等州,声势空前浩大,人数达数十万众。
此日,武城县府,彭义斌邀一众文武议事。
“列位,今河北之地已平,各军人马充足,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彭义斌今晨刚收到宋庭封赏,便想问一问众部的想法。
“军帅,今我等定河北,虽众将功不可没,但亦有蒙古西征,偷其空虚之嫌,倘若继续北进,只怕蒙古人大举来攻,不利军事。”
“军帅,却有此理。”
“军帅不宜冒进。”
众军将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清楚这数十万大军的成分,打个河北都靠义军降城,更别说去打上京了。
“那尔等是何意?”彭义斌再问。
“不如去打东平府?严实虽有大军,但无后援,围而断粮,便可轻取。”有将认为东平府在大名府之侧,皆举亦有回防之意,河北的便宜占够了,回山东稳固为上将。
“这怎么行?我等攻河北不易,如此放弃大片土地岂不可惜?且严实实力不弱,若我军落败,如何收场?”又一将提出反驳。
“那就回兖、青,领统李全的旧地,尔等以为如何?”彭义斌引话入正题。
众将面色表现诧异,彭帅想来有宋人志向,不愿与宋庭哄抢地盘,今日这是怎么了?
“尔等这般看我做甚?本将今日已是兖州知州,淮东第五正将,忠义军副帅,奉朝廷之命收复失土,有何不可?”彭义斌亮明身份,向宋之志决绝。
“恭喜军帅,贺喜军帅。”跟随彭义斌的老人都知道彭义斌多次向宋庭上书诛杀逆贼李全,而今宋庭作出了回应,杀李全,让彭义斌回兖、青,也算了了彭义斌的一份心愿。
“嗯,官家既已下令,尔等以后要收敛脾气,以免让南军轻看。”
“是,军帅。”
话转临安,崔与之彻查军粮贪腐已近尾声,一众官员全部被拉出水面,从浙东制置司到中书门下皆有涉案官员,其中多为史弥远的亲信。
时见丞相府大堂,史弥远的亲信齐聚。
“相公,这崔与之如铁石一块,不通人情,做势要将我等连根拔起,现在该如何处置?”
开口者为薛极,字会之,常州武进人氏,蒙荫出任,初为上元主簿,后中词科,通判温州、知广德军,嘉定元年召归朝,任大理正,累迁吏部尚书,嘉定十五年,赐同进士出身,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至今岁升宰辅,为知枢密院事兼参政知事、观文殿大学士兼浙东安抚使。
“你很好意思说,你也一把年纪,又是当朝宰辅,就不知让老夫省省心?非要被别人流放新恩,才做甘心?”史弥远一脸厌恶的说道,人道是越老越自知,薛极却不知自爱,背着顶级荣华富贵,还想去贪没那鸡毛蒜皮的小钱,真是有失执宰身份。
“老相公,事已至此,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总要想个办法处置一下吧,官家是我等扶上位的,总要给老相公三分薄面吧。”
在场的只有赵汝述敢这么说,毕竟他是赵光义的八世孙,当朝的皇亲国戚,累迁将作少监,权侍立修注官。
“容老夫想想。”史弥远长叹一口气闭目沉思,不过问了许久,又道:“辞官,都辞官,老夫也累了,以后让官家自己处理朝政吧。”
“老相公这万般不可啊!”几人同时上前拱手,急切劝谏,唯郑清之与余天赐低头默言,这一切都收回史弥远眼底。
“德源、纯父,尔等以为如何?”
余天赐无奈出列道:“可解一时之危,但这难免将官家逼迫过度,只怕为日后埋下祸根。”
当朝丞相、宰执领一众大臣辞官,赵官家万般是不会同意,史弥远这招棋自绝圣心啊。
“不如再等等?就让崔与之将奏章送入宫中,官家见了也要权衡一下,比相公主动提出要好百倍。”郑清之与赵昀有师徒之谊,但史弥远对他有提携之恩,夹在缝隙中着实难受。
“等?不可!届时主动权便掌握在官家手中,他想踩哪个,贬哪个,不是任由其拿捏。”薛极也明白了史弥远的意思,谏言给赵谏一些下马威,不仅要保主干,还有护旁枝。
“诸位,稚童也知犯错要挨鞭子,怎可都给蜜糖乎?”郑清之语气有些气愤,这些高官改了一次遗诏便已经忘了谁是大宋之主,以臣欺君,从古到今都没有好下场的。
“郑德源,史相请你来此,是将你看作心腹,你这般言论不怕寒了史相的心吗?”
梁成大,字谦之。福建福州人氏。开禧元年进士。历任扬州通判,迁宗正寺主簿,谄事史弥远家臣以求进升,今岁弹劾真德秀、魏了翁,便是他领的头。
“哼!”郑清之甩袖退回席位,不再参与此间言谈。
余天赐见状也收了自家言论,其实他和郑清之的看法如出一辙,太过激进反倒会招来更大的祸事。
“史相,此事宜早不宜迟。”
“史相,官家年少,尚需归正,不可任由其胡为,以免牵连江山社稷。”
“史相,官家想借一个老朽之臣想要翻起风浪,未免还嫩了些。”
句句放肆话语响在丞相府大堂上,闻之可笑,闻之无奈,史弥远亦如是,即便他心中知道什么是对错,但万般势力架着他,让他不得退缩,这也是一种无奈啊。
“好,明日请朝,各自言事。”
第五十五章 朝请
翌日,早朝。
众臣初入殿,便见赵昀一脸阴沉,皆叹今日有人要倒霉了,但还未等赵官家发作,老相公史弥远率先启奏。
“官家,老臣有事请奏!”史弥远说罢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今日此话若说出口,赵官家在相公府借宿的情谊也就全然消散,日后只剩君臣之间的尔虞我诈,但他今日又不得不言,赵昀的诸多主张已经完全与他相悖,他必须用丞相的身份来提醒赵昀应该收敛了。
“讲!”赵昀平静的看着史弥远,他都要看看史弥远如何为一众贪腐之徒狡辩。
“官家也知老臣受任于先帝,为相多年来不敢言功,但也有几分苦劳。今身体年迈,难以委托重任,望官家看在先帝的份上恩准老臣俸祠。”
史弥远此话一出满朝皆惊,史家一门双相公,是当朝最荣宠的门庭,在朝官员也多为四明人,如此只手遮天的人物竟然想要告老俸祠!
“史卿……你。”赵昀突兀之间有种憋屈的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正要和史弥远清算其爪牙的过罪,史弥远却撂挑子不干了。
“官家,老臣也同请俸祠,臣因年迈,时常糊涂,难免做些出错之事,为保朝堂稳固,愿退居宫观,养性知义。”薛极紧跟着出列。
这下可好,当朝丞相、宰执双双请俸祠,这是赤裸裸的打赵官家的脸面,逼他下不了台。
“臣也有奏!”
“臣亦有所请!”
史弥远一众亲信纷纷出列辞官,其中也包括被迫无奈的郑清之、余天赐二人。
“你们……”赵昀一脸失望的看向郑、余,这两人都算是他的老师,看来所谓的师生情谊,抵不止史弥远家的一口饭。
崔与之此刻也默言了,现在他难以开口,如果是表现的铁面无私,那这朝廷还要不要维持?若为薛极一众求情,又违背了他的初心。这就是他不愿再出仕为官的原因,权相当道,朝廷难安,奸佞横行无阻。
就这般殿中静默了许久,赵昀表情变得无比失落:“史卿、薛卿何故如此?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正值用人之际,两位亲家老臣谋国,朕又年幼,望两位卿家多多体谅朕心。”
文士言朝,玩的就是这权衡的把戏,比不上武人的痛快,但聚集起来的力量却比武人打多了,棍棒打在身,尚有医药可医,打在心上可就疼得紧了。
“老臣着实无力,望官家尽快挑选丞相人选,老臣好做交接。”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史弥远自是要好好为难赵昀一番,要让他知道疼知道怕,要让他知道大宋朝廷没有赵昀可行,但没有史弥远难为。
“史相!朕少年亲政,难免迷失在权力之中,需要老马指引,日后朕定当三省吾身,多多接纳诸臣谏言。”赵昀心头的屈辱说不出口,句句软话说的他恶心至极,但又无可奈何?史弥远在朝经营多年,没有十足的把握,赵昀哪敢动他?
“唉!官家之心,老臣亦知,那老臣这把老骨头就再撑几年,官家放心,有老臣在一日,定保大宋周全。”
史弥远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随即改了口,薛极一众也纷纷收回俸祠的言论,改作精忠报国,拳拳赤子之心。
“众卿回心转意,朕……心甚悦!”赵昀一字一顿说罢,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全然没了心情:“退朝吧!”
“官家,老臣还有事请奏!”史弥远拱手再言。
“史相请讲。”
“老臣听闻运往湖州忠义军的粮草半路缺失了一半,此事是地方官员的疏忽,老臣请陛下严惩,另补发忠义军的粮草。”史弥远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给了赵官家一个台阶,处置几个地方官员无伤大雅,至于粮草,大宋有的是。
“就依史相所言,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议。”赵昀不想再听这把弄朝之徒多说一句,快步走下高台,离开了选德殿。
次日,崔与之请俸祠,帝不允,遂罢。
是夜,内庭。
殿上赵昀一人独坐沉思,昨日朝堂景象浮现脑海,不由的捏紧拳头,愤愤不平。
半刻左右,内侍引一老臣入殿,此人双鬓斑白,满额皱纹,双目如缝,看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态度。
“乔卿,你来了。”赵昀看见殿下之人神情稍作缓和,此人胸怀经纬,能堪大用。
“老臣拜见官家。”
乔行简,字寿朋,浙江东阳人氏,初从吕祖谦学。绍熙四年进士。历任宗正少卿、秘书监、工部侍郎兼国子监司业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
“来人,给乔卿赐坐。”
“多谢官家。”
“乔卿,朕心中有疑惑,望卿解答。”人在失意之时总想与人诉说一二,乔行简是先帝朝的老臣,又与史弥远少有牵挂,正适合作为倾听者。
“昨日之事官家做得很对,朝廷之事复杂纠缠,一事可引山崩,退一步可挡决堤,当朝者应该有天下胸膛,不以一时成败成英雄,运筹帷幄,方能取胜。”乔行简与真德秀一众不同,他属于中庸之官,拿多少银俸,做多少事,保证事情的质量,不为官家添乱,这种人才可稳坐钓鱼台。
赵昀微微点头,摆手驱退内侍,而后慢悠悠的说道:“乔卿,史弥远把持朝政多年,党羽根深蒂固,朕如何才能将其铲除?”
乔行简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赵昀会这么直接,亦或者说这种事不应该找他商量,应该去找崔与之、真德秀一众憎恶史弥远的官员。
“官家,此事需从长计议,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史弥远的党羽……”
“乔卿,你知道朕不想听这些繁琐之言,朕想听真话。”赵昀当即抬手打断了乔行简。
乔行简低头沉思片刻,低声说道:“官家,寻常百姓极少就医,小病不治演变为大病,到此刻在寻医,大夫总会说一句话:重症要下猛药!”
“何为猛药?”
“文士嘴硬,硬不过刀枪!但有决胜把握,一举破之,以雷霆手段清除其党羽,可还政清明。”
“嗯,朕知道了。”
第五十六章 西夏之危
朝中压力暂且不提,但所补军粮已在十一月末尽数送入忠义军,忠义诸将不敢再有异议,全绩也如愿入主军务。
此日,全绩正在校场视察众甲操练,杨妙真、杜杲二将随行。
时校场喊杀声震天,甲士皆持长枪,精神面貌昂扬。
“杜兄,这忠义军甲士如何?”全绩穿玄甲,腰佩剑,半年光景也有了武将作风。
“全帅,忠义军虽是义士出身,但皆为精壮之辈,战力强劲,且寻常兵马可比。”杜杲三将接手的是刘庆福的人马,通过半年的训练也有了深入的了解,这支军队野性之人居多,在小事上多不守规矩,但有股敢于冲杀的拼劲,这是大多数享于安逸的南军比不上的。
全绩喜露于表面,这是不自觉的行为,与武人接触久了性格也变得豪放,做事听话都喜欢直爽,这方面是好是坏全绩也说不上,只觉心情没有以前那般压抑。
“军帅,末将上次与你所说之事可有进展?”杨妙真至今也看不见全绩,一个骑马都嫌腰疼的军帅她闻所未闻,故而时常对全绩冷面相对。
“已经有进展了,各军士家眷都安置在扬州城,赵知州会妥善待之。”
李全领兵南下,但忠义军的家眷在北,这也是大多忠义军受降的原因,全绩自然要好生将其安顿,达收服人心之效。
“军帅,忠义军甲士已在湖州修整了半载,何时开拔北进?”杨妙真不止一次向全绩问起此事,忠义军保持高昂斗志,强劲战力的原因就是以战养战,甲士日日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时时都有性命之危,他们若不自强,早就死了千万回了,如今依这副状态再养下去,这支强军只恐又沦为冗兵。
“快了,本将也不让忠义军闲置!”全绩还是这口话,具体的细节不愿与众人透露……
同冬,史弥远与其爪牙又一次清洗朝堂,凡有意见相左的官员全部流放地方,史弥远的威势达到了顶点,而赵昀对此况一言不发,只保了崔与之、乔行简、杜范等寥寥几人。时临安府更有谣言说史弥远有意另立新帝。
宝庆二年春,历经七年西征返回漠北的成吉思汗铁木真以西夏收留仇人为由,大举兴兵入兀刺孩城,而后攻下黑水城,另一方面,速不台、阿答赤借道回鹘,兵发玉门关,蒙古六征西夏拉开了帷幕。
西夏皇帝闻报惊恐万分,一方面派嵬名令公去阻挡成吉思汗的大军,另一方面急切的金、宋求援,乞求能度过这次灭国之危。
等军报传到赵昀耳中,已是月末,赵昀立即招史弥远、崔与之入宫商议对策。
时见选德殿。
赵昀立于高台之上,手持军报,左右踱步,神情略显激动:“铁木真回来了!大举入侵西夏,兵甲少说有二三十万,西夏万般是挡不住,求源性已经摆到了朕的桌面上,尔等以为派谁去合适?”
赵昀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为此他事事顺从史弥远,只要此战能平,那么改变大宋局势的时机也就来了。
史弥远沉默不言,他心底还是希望赵昀不要出兵,但赵昀给了他染房,他也要给赵昀三分薄面。
“官家,川蜀兵马不宜动,京湖人兵就适宜,不如就让孟珙领军前去如何?”崔与之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孟珙位低,难以统帅三军,朕看还是在史嵩之与赵葵中挑选一人吧。”赵昀故意不提全绩,就是要看看史弥远的举动。
“官家,赵葵在淮接洽彭义斌难以抽身,而史嵩之新施屯田策,也不宜去啊!”史弥远闻言立即生了推辞,史嵩之是他培养的接班人,他可不想将其送到危险之地,在史弥远看来西夏必败,赵昀所做的都是无用之功。
“那史相认为派何人去合适?”赵昀坐回龙椅,二指敲打桌面。
“全绩可行,忠义军闲屯湖州已有半载,总不能让他们光吃粮饷不做事吧。”史弥远把危险推给了全绩。
“不行不行,全绩在湖州,与西夏有千里之遥,只怕等他赶到,铁木真已经推平了西夏。”赵昀表面上连连摆手,实则心中大喜,他与史弥远的想法截然不同,乔行简曾说过重症需要猛药,而全绩就是这副猛药。
“忠义军顺水而上,半月可达京湖,借道邓州,出武关便抵四塞之地,驰援西夏误不了时日,更何况这是西夏的灭国之危,西夏人必定拼死抵抗,依老臣看来此战至少需要打两年!”史弥远一听赵昀护全绩,心劲越发高了,他偏偏就要让全绩,最好这灌耳旁风的小子就死在西夏,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届时也让赵官家知道不听劝的后果。
“这……”赵昀佯作踌躇,继而摇头:“全绩新领军帅,诸战不详,只恐出了误差呀!”
崔与之见状继续拱火侯,即出列谏言:“官家用全绩着实不妥,老臣看史嵩之最佳。”
“官家,若有疑虑,不如让孟珙同行,再不行加上鄂州兵马,这十万人总可挡住蒙古了吧。”史弥远高声道。
“那是让孟珙统帅三军吧。”赵昀表现的满脸不安,好似退而求其次。
“官家,全绩少年英才,有大将之姿,他能出奇谋平李全,想必也能应对铁木真,非常时候需要用非常人物啊!”史弥远再谏。
“史相真要谏全绩?”赵昀语气中带着些许怒火。
“全绩最为合适啊。”史弥远一脸平静,但态度十分强硬。
赵昀思虑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也罢也罢,就随史相之愿,朕立即下命让全绩领兵马北上京湖。”
“官家圣明。”
“都退下吧,朕累了。”赵昀不耐烦的摆手驱退二人,望着二人的身影离开大殿,表情才转舒缓,他这半年过得很憋屈,处处受制于史弥远,但今日他着实开心,他与全绩的计划终于有了开端。
“五哥,江山社稷系于你一人之身,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不求胜,只愿能挡住。”
第五十七章京湖备战
旨出临安,二月初送入忠义军大营,全绩来不及回城与汪沁告别,留了一封书信,便匆匆拔营去了广德军。
又半月,顺水向京湖,达鄂州境内。
时见江夏城州府,风尘仆仆的一众忠义军将领齐聚大堂。
“李通判,咱闲话少叙,官家欲举兵联西夏抗蒙,鄂州、江陵府能出多少兵马?”全绩的时间十分紧迫,他至少要在五月底到达西夏境内。
“鄂州、江陵的厢军原为岳帅兵遗,多有水师与屯田卫,所余步骑不过两万,全帅你看……”
开口者为李曾伯,字长孺,原籍覃怀,南渡后寓居嘉兴。早年通判濠州,改任军器监主簿,添差通判鄂州兼沿江制置副使司主管机宜文字。
“官家明旨行十万大军暗援西夏,今忠义军有四万余,忠顺军有两万余,鄂、江二地至少要出四万步骑。”全绩话气不容质疑,他此行必须拦下铁木真,或者说将他拖到崩世,届时铁木真诸子定会争抢帝位,给西夏、大宋喘息之机。
“全帅既然如此说,下官也不敢辩驳,但混入屯田卒,兵力的战力必定有所下降。”李曾伯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的平和一些,不带威胁之意,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无妨,你尽管召集即可。”全绩并不认为鄂州厢军的战力会比屯田卒强多少,但这些人必须收编下来,等从西夏活着回来,他们只有一个旗号,那就是忠义军。
“是,下官立即去安排。”李曾伯微微摇头,退出大厅。
全绩等其离去后道:“列位,近日行军匆匆,还未与大家细说战情。铁木真举兵六征西夏,西夏帝李德旺无力抵抗,故而求援大宋。官家命我等借道京北府,入西夏国境坚守。”
“全帅,借道京兆?朝廷要与金庭联盟?”杜杲皱眉问道。
“正是,宋、金、西夏三方暗结,共抗蒙古,铁木真是何许人也,不必本将再说了吧,蒙古铁骑之强悍也非一家可敌。”全绩言尽于此,那怕各将不愿,这也是今时唯一可行之策。
“全帅,既为暗结,那我等以什么身份去西夏?”
“此行不树大旗,入西夏后自是佯作西夏兵,即便蒙古人看出,咱也要拒不承认,不纳外使,目的只有一个,要么击败蒙古,要么以身殉国。”全绩报着绝决之心,也希望众将同勉。
又十日,鄂、江两地兵马相继聚入江夏,全绩即领八万余步骑北上襄阳府。
月末,全绩至襄阳,入城拜会史嵩之。
时见史府正堂,史嵩之特地从州府赶回来,殷勤招待全绩。
“冶功,来来来,快喝杯热茶。”史嵩之对全绩的善意发自于内心,不仅是因为全绩引他附录沂王府,更主要的是史嵩之很喜欢全绩的为人,愿意与之结交好友,这一点与史弥远的意愿背道而驰。
“史兄,绩此次北进西夏,粮草之事就托付给兄长了。”全绩喜出也不喜欢史嵩之,只因为他是史家人,但后来通过接触,他发现史嵩之与史弥远的颓靡截然不同,他虽然主和,但积极的在改变大宋风貌,是真的想要强国安民,这种人就值得相信、相交。
“冶功放心,某一定不会误了战机,若朝廷粮草拖沓,那某就用京湖之粮,保证前线将士衣食。”史嵩之说道此处,停顿了片刻,表现的欲言又止。
“史兄,有话不妨明说,若是有难,愚弟绝不为难兄长。”全绩还以为史弥远对史嵩之有所嘱托,想要从中作梗。
“冶功多想了,某是想问此举我军北进,胜算如何?”史嵩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兄长说呢?那可是成吉思汗统帅的最精密的蒙古铁骑,胜?只是一句玩笑话,比起胜算,绩倒希望铁木真老迈不支,死在这征西夏的途中,也许那般,三方联盟勉强可以守住西夏半壁。”全绩很清楚这是一场送死之战,需要用人命来堆填才有求胜机会。
“冶功,可曾想过败局,一旦几十万大军被蒙古打的土崩瓦解,蒙古极有可能打通京兆,直入荆襄或川蜀,届时大宋兵力空虚,拿什么来阻挡?”史嵩之不敢联想此后的事,倘若如此,大宋危矣。
“那兄长有期许绩能挡住吧。”全绩也在投入身家性命做冒险,他只能说会尽力试一试,至于成败,没做过又有谁知道呢?反正再等一下大宋也是慢性死亡,西夏一灭,金无缓冲地带,金一灭,大宋无屏障矣。
“罢了,不说了,想来几十万大军挡个蒙古应不在话下。”史嵩之不好再深入多说,他不能先行打击全绩的士气。
“那就如此说定,史兄,绩先告辞了。”全绩说话间走出大堂。
“这么紧急吗?吃了午饭再走吧。”史嵩之抬手说道。
全绩忽而顿住身形,转身向史嵩之行了一个大礼:“史兄,江山社稷不必多说,咱们来日方长。”
“冶功珍重。”
同日午后,全绩兵发光化军,与孟珙会于城外军营。孟珙领一众武将出营迎接全绩。
“全帅,你终于来了,我等恭候多时了。”孟珙此刻看见全绩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昔年全绩也在光化为官,几千两银子费尽周折,而今全绩再至光化,却已变成了一军之帅,只叹世事无常。
“孟兄久候了,忠顺军人马可曾点齐。”全绩一边询问,一边走向主帐。
“全军两万五千余众全在营中,只等军帅发号施令。”
“情况你都知道了吧?”全绩回头看了一眼孟珙。
“是,官家旨意已达。”
“那你认为我等可有胜算?”全绩落座主帅席,随手拿起木案上的羊皮地图翻看。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辱大宋威名。”孟珙讪笑道。
“嗯!那就尽快准备吧,休整一日,明日拔营去邓州,刘整何在?”
“末将在。”
“本将命你携本将手书去邓州州府,知会金朝地方官员,让他们大开门路,没延误了我军行军!”
“是,军帅。”
第五十八章 京兆会兵
且说全绩领十万大军出光化军,经邓州,过武关,入京兆府。
时京兆的金朝不敢放全绩入城,全绩便在城郊扎营,京兆知府即送酒肉予宋庭将领。
会三日,金朝兵马终至京兆,也驻在城郊,信使通达后,双方将领在州府相见商谈。
时见大堂,全绩与金帅同坐高台。
“恕老夫眼拙,竟然没有看出全帅身份,全帅少年英杰,是宋人的福气。”
完颜合达,字景山,少长于军中,骁勇善战,为人重义轻财。贞佑初年,充当护卫护送岐国公主远嫁铁木真,后转临潢府推官,权元帅右监军,固守平州。
蒙古军围平州,完颜瞻因孤立无援向蒙古投降。贞佑四年,又率部内迁归金,授镇南军节度使,驻益都。
兴定间,转知延安府,连败宋军于梅林关、马岭堡、麻城,又击败西夏人于安塞堡、隆州。
元光初,授参知政事,行省于京兆,世袭谋克。平定鄜州张子政叛乱,全凤翔,克复河中。
纵观老将完颜合达的一生是当之无愧的金国门梁,名宿大将。
“老将军谬赞,本将初出茅庐,还有许多地方不足,日后要多多向老将军请教,但今蒙古大军逼近,我等还是以援国之事为要。”全绩这次是来摸底的,不仅要知蒙古精锐的战力,金朝、西夏的也不例外。
“好,良佐,你且为全帅说说如今局势。”完颜合达看了一眼从旁静立的孟珙,在他眼中此人才宋人的帅才,但宋家皇帝不会用人,偏派了一个小娃儿来指挥,只怕此次难矣。
继,金朝将领中走岀一将,此人长相清秀,剑眉星目,步伐如流星,气度不凡。
“诸位将军请看。”
完颜陈和尚,本名彝,字良佐,贞佑初,为蒙古军所俘,年余后逃归金朝,任宣差提控。
嘉定十七年,随军屯驻方城,因处理军中相殴事被控入狱,后获释,任忠孝军提控。
忠孝军勇悍善战,但难控制,他严于治军,信赏明罚,使令行禁止,是金朝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
陈和尚立于地图前,为众人祥解战况。
“年初,铁木真攻黑水城,后来又击败位于贺兰山的西夏大将阿沙敢不,最后到达浑垂山,屯军修整。
此外蒙古还有一条西路大将,由速不台率领扣玉门关,先后拿下甘州、沙州和肃州等要邑,按时推算,他应该已经和铁木真合兵。”
陈和尚将二指敲在河西走廊,按金人的推算,河西走廊已经完全沦陷。
“那依你之见,铁木真、阿答赤合兵之后,会攻何处?”
其实全绩真的挺佩服完颜守绪的,国势颓危,民心不附,他能大胆启用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这类叛归将领,说明这位金帝心胸宽广,有龙腾之志。
“自是破西凉府,不过只怕我等到西夏国境时,西凉府已经归了蒙古。”陈和尚对全绩也是心中不屑,他同样认为宋人这次出不了多少力。
“嗯,本将知道了,完颜军帅,我联军此次的粮草供给是如何分配的?”全绩故意问了一句。
完颜合达心存怒火,但还是平静说道:“自是各家走各家的粮草,宋人粮兵在关内可通行无阻。”
“这……老将军,倒不是本将吝啬粮草,只是邓州北运路途遥远,有时供应不及呀。”全绩现在有谈条件的资本,他不北进,屯在京兆府对金人来说就是潜在的危胁。
“那全帅想要如何?总不能让我军给宋人供粮吧。”完颜合达厉声说道。
“不是供,是借,等邓州粮草运上来,本将一定归还,还望老将军体谅一下。”全绩慢悠悠的答道。
“好,你要多少?”完颜合达此刻再也不敢轻看这小娃儿,全绩心思缜密的恐怖,他知道过境运粮,金朝地方克扣一些路费,索性先要足了,邓州上来的粮金朝地方州府。
“一月足矣。”全绩这么做就是要给金帝出个难题,这运粮之事哪怕在桌面上商量的再清楚,到了地方总会出现偏差,说句难听话,金朝地方的贪腐尤胜宋朝。
不过全绩借了全款粮之后,襄阳府来的粮草就变成了金朝之粮,金帝必须花大力气整顿地方吏治,这样才能保证粮草运往前线,等一个月之后,运粮线路也就平顺了,襄阳府再出粮,金朝地方州府可通行无阻。
“好,明日本将就筹措粮草,保证贵军的供给。”金朝内部也有诸多声音,有人支持与宋、西夏联盟,自然就有人反对,完颜合达能作为主帅出场,自然是考虑大局者,不希望失去西夏这个缓冲地带,全绩的要求自然要咬牙答应。
“老将军痛快,老将军放心,本将既然来了这京兆府,就会与贵军竭诚合作,虽然咱们各位其主,但都不想让西夏灭国。”
“好,全帅大义。”
又两日,完颜合达凑足粮草,送入忠义军大营,同时上奏金帝,澄清事情利弊,让金帝下令整顿运粮路各州府官员,保证粮路通达。
五月底,宋、金二十三万大军拔营北进,经凤翔,过延安,入西夏盐州。
六月初,联军到达西夏国都中兴府,驻扎在京畿腹地,之后全绩、完颜合达领一众武将入城谒见西夏帝李德旺。
李德旺闻之,亲率西夏一众文武出城相迎。
时见山亭。
“外将全绩、完颜合达拜见陛下。”
“咳咳咳,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朕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姿态不佳,让两位将军见笑了。”李德旺自从听闻成吉思汗大举入侵之后,每日心急如焚,怨气欲加,积久成疾,身体每况愈下,犹如一个迟暮老人。
“两位将军快请入城吧,我等共同商议对抗蒙古贼之事。”
“是,陛下。”
第五十九章 沉兵应理
西夏皇宫。
殿中,李德旺以最高规模的外臣礼招待全绩与完颜合达二人。
“两位将军,今铁木真的大军已破西凉府,屯兵凉州城,我军大将和典也怯律战亡,形势万分危急。”李德旺说的十分凄凉,这场战争零零总总打了二十年,被外人嘲笑说西夏是蒙古练兵校场,只要铁木真有一点不顺心,那西夏国土必受危。
“陛下莫要过于心急,今金、宋联军已至,可保西夏无忧。”完颜合达拱手宽慰李德旺。
“但愿如此,只要宋、金能帮西夏度过危局,此后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永结叔侄之谊。”李德旺与二帝商量的结果就是向金输银,向宋运马,这一点无需多议。
“陛下,那贵国现还有多少步骑?”这是全绩最为关心的问题。
“步甲十万,骑甲五千,皆屯中兴府,由嵬名令公所率。”李德旺如实相告,并引出该将与二者会面。
“陛下,来中兴府之前,本将已与宋家军帅商议过了,想趁蒙古军未渡河之际,先在河岸设防,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完颜合达再问。
“不可,蒙古骑甲向来野战凶猛,开阔地带谁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在河岸防守绝非上策,末将认为当以守城为佳。”
西夏将领已经被蒙古打怕了,没有那种死战的决心,这也是西夏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不守河水,让蒙古人过了河岸,西夏各小城镇、坞堡、村落能像大城一样坚固吗?等这些人逃到城中,又带起了恐慌,有利于守城吗?”完颜合达不相信一代名宿嵬名令公会看不出这一点,连声质问道。
嵬名令公默然,也许完颜合达说的对,但西夏将领大多数都听不进此话,惧怕成吉思汗,惧怕蒙古铁骑。
“本将倒认为这位将军所言不差,守蒙古骑的确以守城为上。那我等就屯兵应理如何?”
全绩此话一出,立刻引起西夏众将反驳,完颜合达只想在河内设防,全绩直接要将防线推到河水外围,此言也太过狂妄了。
“全将军,此事的确不妥,要不我等还是在河内设防吧。”李德旺满脸心虚的说道。
“陛下,西夏诸城沿河水而建,若不在河外设防,河内渡口能挡几处?这可是西夏的灭国之危,陛下还想推拖到何时?”全绩冷声笑道,这西夏人着实可笑,现在是在为谁守国土啊?
李德旺闻言思虑了片刻,继而猛拍木案:“全将军所言在理,嵬名令公,即日起命你领五万大军入驻应理城!”
“是,陛下,那这宋、金的人马呢?”
“两位将军你们看?”
“我等也愿同驻应理,为陛下死守河水防线!”
“有劳两位将军了。”
话转西凉府,凉州城。
城中景象可当惨烈二字,蒙古骑兵沿街而行,见人便杀,见物便抢,整个凉州城笼罩在血海之中。
时见城府,大堂。
堂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横阔而上促,呈现倒瓜子脸,眼皮无褶皱,面大如盘,胡须稀少,虽然年长,但不掩健硕身躯,周身充斥着迟暮之气,双目微闭,隐隐散发着杀意,这种杀意是不自知的,是背了尸山血海累积出来的。
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蒙古族乞颜部人,生于漠北斡难河上游地区。年幼丧父,投奔克烈部首领脱里,积蓄实力,而后推举为蒙古乞颜部可汗,经过一系列内斗战争,统一蒙古高原诸部。在斡难河源即皇帝位,建立大蒙古国。
建国后,实行千户制,建立护卫军,颁布。此后经过多次的对外战争,占领金朝的大片领土,并灭亡西辽及花剌子模等多国,其征服足迹远抵黑海。
纵观铁木真的一生是草原上最闪耀的星宿,但也是一位穷兵黩武的征伐者,他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土,同样将灾祸蔓延到诸国,人杰也好,枭雄也罢,而今终归迟暮。
就在月前,铁木真不慎坠马受伤,问过本部卜者后认为是不祥的预兆,心中生了撤兵的意愿,但西夏人的确是被吓傻了,竟然看不出铁木真派使是给他们机会求和,反倒破罐子破摔,以强硬态度对铁木真的使臣,这彻底激起了老雄狮的怒火,是要将这场战事进行到底。
“大汗,如今凉州城已破,末将想领五万铁骑越沙陀,直攻应理,请大汗恩准。”
速不台,蒙古兀良哈部人,铁木真“四獒”中硕果仅存的一员,此人早年以质子身份效力于铁木真,为百户长,作战勇猛无畏,在大蒙古国成立之初已是九十五位千户长之一。
而后速不台征金,与哲别一道穷追花剌子模苏丹摩诃末,横扫波斯、高加索地区,并击溃钦察及罗斯联军,名声响彻天下。
铁木真闻言缓缓睁开双目,这双眼睛十分浑浊,看不见任何光亮:“速不台,现今哲别也死了,我能用的人越来越少,就像我的手脚一样越来越不灵活,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铁木真语气十分平淡,神情也没有任何波动,但听的速不台冷汗直冒。
“大汗那是上苍赐予蒙古的雄鹰,有上苍庇佑,定可长命百岁。”
“是啊!我现今还记得李遵顼在我出征前说过能力不足,何以为汗,你说真的是这回事吗?”昔年铁木真西征,要求西夏共同出兵却被夏神宗拒绝,铁木真得胜归来,但对这句话记忆犹新。
“李遵顼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西夏贫困潦倒无力出兵罢了,而今大汗已经证明了蒙古铁骑可以横扫天下,西域诸国哪个能挡?”速不台现在越来越害怕和铁木真单独待在一起,铁木真的确是老了,不仅有了疑心病,而且越来越怕死,经常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若是答的不对,难免一顿责骂。
“哼,就凭李遵顼君臣的这句奚落之言,我铁木真也要灭了西夏,速不台,即日发兵吧。”
速不台长出了一口气:“是,大汗!”
第六十章 蒙古铁骑
八月初,西夏、金、宋三方兵马沉兵应理,合计二十八万余众。
同月,速不台领三万铁骑越沙陀,与三军对垒应理。
此日,清晨,西夏兵正在城头巡逻,突见远山道尘龙蔽日,伴随着剧烈的马蹄声响,如临山崩之势。
顷刻间,大军已至城下,马踏嘶鸣。
其卒多见倒锅头盔,其甲简易,着密绸,胸甲比较窄,从两肋往下,围绕人体呈曲线形,到了背后,另一片甲从颈到腰部同围绕人体前部肋第一片甲这结起来。这两片甲组合在一起,用扣子把两块铁板连接起来,每一边肩上一块铁板。他们在每一条手臂上面,也有一片甲,从肩覆盖到手腕,手腕以下就露在外面。每一条腿上面,覆盖着另一片甲。所有这几片甲都用扣子连接在一起。
“咚咚咚!”
城楼擂鼓,三方大楼同登石墙,万马奔腾的视觉感受压迫着全绩,第一次直面蒙古铁骑的不安跃然心头。
铁木真向来不以兵多取胜,唯以兵精制敌,就这常备不到十万的蒙古骑甲就扫平了西域诸国,其卒战力难以想象。
“踏踏踏!”
城下军阵落定。打马出一将,身形高大,手持长槊,鞍左悬弓,鞍后附箭,正是大将速不台。
“城上的是哪位将领?速速报上名来。”速不台抬槊高声问道。
“本将嵬名令公,阁下有何指教?”嵬名令公中气十足,一副高傲态度。
“哼!本将速不台,想必你听过本将的名号,本将劝你趁早投降,以免惹来屠城之祸。”
速不台并不知应理城中有多少兵马,更没有将嵬名令公放在眼中。
嵬名令公回头看了一眼完颜合达与全绩,再次定下心神:“速不台,本将知你残暴不仁,为保全城百姓安危,本将决意死守,你有本事尽管破城!”
“呵!”速不台不愿再与其多言,转马回中军。
片刻后,蒙古骑甲左右翼同时出兵,各领一万绕城而行,营造四面皆敌之感,想让城中守卒恐慌。
但事情超乎蒙古人的预料,应理城四墙皆站满了甲士,个个挽弓严阵,目无惧色。
速不台听闻后心中颇为惊讶,但还是下达了攻城命令。
“嘿哟嘿哟!”
只见蒙古中军让开一道,数十位力士推动牛皮洞子,缓缓向城墙移动,左右伴行骑射手保驾。
牛皮洞子者,以牛皮包裹尖锐突木,是蒙古军常用的攻城器械之一,其威力巨大,但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极慢。
“嗖嗖嗖!”
牛皮洞子方才推动了一半距离,完颜合达便下令甲士放箭,箭矢密集成片射向攻城器。
蒙古骑射见势立即分散阵型,挽弓回敬,双方弓箭手一作比较,立见高下。
金人以上射下,多矢不中,而蒙古人以下射下,却百发百中,此间难易不必多言。
“啧啧,这真是精兵悍勇,这样的十万人,再加上铁木真的战术,的确有可能横扫西域诸国。”刘整是初出茅庐的小将,第一次见蒙古骑射,不由自主的称赞道。
“这算什么?等你们见了铁木真的怯薛军,才会明白西夏人为什么会这么怕!”陈和尚略带鄙夷的看向刘整。
“这不是蒙古最精锐的部队吗?”刘整有些不敢置信。
“按照你们宋军的说法,这些都是厢军,真正的禁军还没有出动呢。”陈和尚特别喜欢宋人的文史,对宋人诗词也是情有独钟,他能从中看出宋士的豪迈气概,这一点比金地汉人写的宫廷调强多了。
又两刻,蒙古人的牛皮洞子推到了城下,剧烈的撞击声也随之响起,完颜合达立即改变策略,命令金兵使用火器。
“轰隆隆!”
伴随着引线燃烧,几颗震天雷,被投掷到了城下,此物落地即爆,铁片炸伤炸残了一众力士,同时也炸倒了几匹蒙古马,威力着实不俗。
其实这震天雷是宋人发明的火器铁火炮的改进种,所谓铁火炮,就是在空心薄铁球里塞入火药,然后装上引线。点燃后,用人力或者投石机投射出去,用爆炸和破片杀伤敌人。
蒙古骑射见了震天雷也多做恐惧,不敢随意靠近城墙,毕竟这火器与箭矢不同,箭矢精准者顶多是一箭毙命,而若这火器用用的恰当,一颗就是死一片,谁人不怕。
话回蒙古中军。
“报!将军,应理城中的敌军人数远超我等预计,我军攻四墙皆遇阻,看其形势,至少有近十万大军。”一将回马来报。
“不可能,西夏国境内都没有十万兵马,这小小的应理城怎么可能有十万人,难不成李德旺能凭空变人?”速不台本以为这场战事用不了两个时辰便可以告捷,而他们现在应该在城中大肆屠戮,现在这种情况让他始料未及。
“将军,事实就是如此,末将绝不敢谎报军情。”
“这就怪了,李德旺哪来的这么多人马!”速不台表情微怒,随即一挥马鞭:“给本将再攻,我就不信一群土崩瓦解之犬能够挡住本将!”
“是,将军。”
之后,蒙古大军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势,在骑射的掩护之下,云梯搭上了城墙,如云的锅盔帽陆续登梯。
“崩……轰!”
眼看第一位蒙古弯刀兵遗精要爬上城墙,当他刚抬头面露窃喜之时,一个铁枪管对在了他的脸上。
一股炽焰随即喷射而出,将这个蒙古兵灼烧起来,连同其身下的蒙古兵也未能幸免。
此物正是金人的另一种火器——飞火枪!飞火枪是用十六张硬纸卷成的,长二尺,里面装满了铁渣、火药、硫磺、柳屑等,以绳系着枪端,军士们自带引火物。士兵们临阵点燃后,飞火枪的火焰可以喷十多米,碰到的敌人会被烧成火人。
有了这近战杀敌利器,十数米长的火焰喷子不断在城楼上点燃,云梯顶端都被烧成了灰黑色,左右蒙古兵不敢在攀梯,战事随即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火器之利同挡蒙古军一时,但战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