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耶律楚材
话转台南州府,历时半载建设,州府四周已经架起了石墙,城内房屋多次扩建,土街初具规模,街上也有零星斑点的买卖生意,不过大多数都是彭湖屿来的渔具铺面。
街道尽头坐落着两个大府,左侧为州衙,右侧是学堂,使君徐清叟同样也是学堂的教书先生。
此刻,身着蓑衣,手提鱼篓的全绩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面上,抛却其身后人不说,左右百姓对这个木履竹杖的持杆者多存畏惧。
宋甲屠岛不足经年,街道上的血色尚未干却,而这个八字胡的家伙就是罪魁祸首,若没有他,对台州山民来说绝对是一件幸事。
全绩初登府,余玠便迎上前来行礼。
“全帅。”
“嗯,近日左翼新军训练的如何了?”
自禁军占领台州之后,全绩便下令组建山民新军,余玠日夜不敢懈怠,终在月前筹建了一支万人州府兵。
“尚可,山民体魄强健,是练兵的好材料,不过他们怠战情绪浓郁,还是应该做好哗变应对。”余玠从全绩手中接过鱼篓,语气平常的说道。
全绩将斗笠挂在州府墙壁之上,双掌拍打身上土尘:“是吗?那就再杀几个立一立军威,咱们在台州住不了几日了,不能给徐清叟留下一个祸害,不然就好心办坏事了。”
“是。”余玠身体一顿,连忙回应道。
“唉!”全绩长叹了一口气,思虑了片刻说道:“这样吧,让王予留下五千左翼军好好调教这支州府兵。”
“是。”
全绩所言,皆是军令,余玠只得遵从。
继,全绩去了大堂,与徐清叟会于堂中。
“徐使君辛苦了。”全绩满脸笑意的邀徐清叟同坐。
“不苦,哪有全帅逍遥自在。”徐清叟言语中满是怨气,这半年来他可真是一刻不得停歇,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眼窝都变得深陷,不过精神状态尤佳,一步步看着台州府步入正轨,这也是徐清叟欣慰所在。
“哈哈,徐使君也知道绩是市井出身,才疏学浅,领着粗人打仗尚有些吃力,更别提这治理州政了,徐使君是君之干才,自然要多担待一些。”全绩将姿态放的很低,也愿意和这些清流融入一片。
“此话全帅日后还是少言,官家对全帅尤为看重,所托政事大于军务,全帅日后还是要把重心收一收,毕竟全帅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徐清叟郑重其事的提醒全绩要看清官家给他的身份,大宋崇文非朝夕可改,官家想要的不是一个统帅,而是一个宰辅,这些年来官家有意无意间把一大批清流划入了全绩门下,凡全绩所荐之官都得以重用,无论全绩承认与否,这些人已经打上了全字标签,徐清叟自己也不例外。
全绩闻言摇头一笑,继而打趣说道:“这么说来徐使君也愿乘上绩这艘小船了。”
“非也,徐某向来只忠家国,只忠君上,若全帅是志同道合者,徐某撑船掌舵甘愿马前卒,若全帅背离本心,徐某照样会拼死直谏,送全绩上那腰斩台一游,此言至死不改。”徐清叟起身拱手说道。
“徐使君大义!”
全绩同起身,拱手作拜,做个君子约定……
话转蒙古。
西凉一役,雄主日暮,自铁木真落命六盘山后,蒙古灭西夏的计划就此覆灭,拖雷依祖制回草原守灶。
时间飞速推移,绍定二年八月,库里勒台大会如约举行,蒙古各大亲王首领齐聚一堂,推选草原新任大汗,整个大会延续了四十多天,有人支持拖雷,有人支持窝阔台,但最终察合台力保窝阔台上位,势单力薄的拖雷无奈之下也只得拥立窝阔台。
窝阔台执政后,严格遵从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宽大处理有罪之人,又做到了知人善用,提拔耶律楚材一众干臣,蒙古上下很快臣服在新大汗的威望之下。
同年冬日,汗王庭中。
四十有三窝阔台独坐金椅,姿态昂扬,神色饱满,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终于得到了成果,拖雷是蒙古最强之矛,是蒙古人心中仅次于成吉思汗的战神,能从他手中夺得汗位,老成持重的窝阔台也有几分沾沾自喜。
“晋卿,如今蒙古内部大局已定,朕与挥兵南下,逐灭诛国,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汗,容臣想一想。”
耶律楚材,字晋卿,汉化契丹族人,出身契丹贵族家庭,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九世孙、东丹王耶律倍八世孙、金朝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泰和六年高中科举,拔为金开州同知。
贞祐二年,金宣宗南迁至汴京,耶律楚材之兄耶律辨才、耶律善才均随行。而耶律楚材留在中都,被留守燕京的丞相完颜承晖任命为左右司员外郎。
而后成吉思汗攻破燕京,耶律楚材被俘,成吉思汗听闻他才学卓著,满腹经纶,便派人向他询问治国大计,大殿对论耶律楚材应答自如,加之身高八尺,美髯宏声,深得铁木真喜爱,被留在身边听用。
之后,耶律楚材随成吉思汗西征,常晓以征伐、治国、安民之道,屡立奇功,备受器重。
再者,成吉思汗攻打西夏,耶律楚材谏言禁止州郡官吏擅自征发杀戮,使贪暴之风稍敛。
如今窝阔台继位,耶律楚材更得重用,俨然有丞相之姿。
“大汗,臣知道此话不合时宜,但是还是不得不讲,无论是逐灭西夏,还是攻伐金朝宋朝都需要一人助力,若无此人,蒙古南下,道路多艰。”耶律楚材拱手说道。
殿中气氛沉默了片刻,窝阔台长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还是要用拖雷?朕偌大的蒙古就寻不到第二个人了吗?”
窝阔台不怕是假的,他现在想尽办法在获取拖雷手中的兵权,若是此时委以重任,那么之前的准备就毫无意思了,而且拖雷重掌兵权,窝阔台只怕又要日夜难寐了。
“大汗,蒙古之战绩,如今无出也可颜那之右者,大汗若想取得更大的功绩,就不得不用此人,而且要重用,毫无戒心的重用,这样此人才会念及兄弟情谊,念及君臣之分,甘为大汗马前卒,功成之日,臣自有方法永绝后患。”耶律楚材云淡风轻的说道。
窝阔台思虑了许久,之后缓缓起身:“朕去寻托雷,我们两兄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今日便索性大醉一场。”
“大汗圣明。”
第四十二章 二攻西夏
同日,窝阔台在拖雷在蒙古包中呆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窝阔台召集一众将领,定下两路攻西夏的军策,且拜拖雷为帅,领西路大军,协统三军十万铁骑,凡其军策与朝廷有出入,可逆汗令。
此消息一出,迅速传到了西夏帝李睍耳中,西夏满朝皆恐,如今的西夏已经大不如前,西凉府向北的土地入了蒙古人手中,而积石州被全绩巧言霸占至今未曾归还,且临近的西宁府也被曹友闻以养马的借口占领了数个县府,如今真正控制在他们手中的只有西凉、西平、中兴三座大城和应理、盐、夏、银几座小城,当初的五万人马迫于财政压力一减再减,只剩下两万余,若是蒙古人大举攻打,他们万般不能抵挡。
于是乎,李睍派遣使臣向金、宋两个君主国同盟求助,试图组建第二支西凉联合防卫军。
天水军州府。
川蜀帅臣李埴听闻此事后,立即会同利州路转运使高稼到了天水城。
大堂内,李埴居高位,高稼陪坐左席。
“末将拜见李帅。”
曹友闻拱手分李埴一拜,经历了三载光阴曹允叔早已卸去了昔日书生模样,虽然穿着朴素,但杀伐之气,威严之风甚浓,毕竟关外八州一军皆以曹家军为首。
“允叔请起,坐吧。”李埴一脸和善的笑道,昔日他不明白全帅为什么要选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主持关外大局,如今只叹全帅用人之准,满朝少有。
以商养马,以民筑外三关,组建三万曹家军与一万甘陕骑,对外力拒完颜陈和尚、汪世显、嵬名令公,对内政绩卓著,朝廷多次嘉奖,官衔拔升之如今的正六品枢密副承旨,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李埴手下的香饽饽,最得力的干将。
“多谢李帅。”曹友闻正襟危坐于末席。
“允叔,如今蒙古人内乱已平,正欲大肆南下攻伐,西夏首当其冲,其帝李睍也向官家发出了求救信函,官家询问我等想法,不知允叔有何看法?”李埴饮了一口茶水问道。
“回李帅,此事末将早就预料到了,如今大宋在关外势力急剧扩展,势头一片向好,对于蒙古南侵,已不是西夏一家之问题,若少了这道屏障,蒙古铁骑长驱直入关外九州,从汉中攻打关中,延祸川蜀,荆襄,我等这几年的努力便功亏一篑了,故而末将以为应当全力支持西夏,哪怕只剩中兴府一座孤城,我等也要帮西夏人守住。”
曹友闻对时局看得十分透彻,如今组建起来的曹家军和甘陕骑在战力上无法与蒙古铁骑抗衡,而西夏是个以战养战的好地方,大宋没有退缩的理由,更无处可退。
“允叔言之有理,这件事允叔可曾问过全帅的意思?”
如今在整个大宋朝廷全绩是挂了号的头牌将领,这个一身墨衣的花帅无论在官场和军队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哪怕他在台州躲了半年清醒,山东吴潜、彭义斌,淮东淮西赵范、赵葵,荆襄史嵩之、孟珙等人只要提及对外策略都会引用全绩的观点,联金抗蒙在最具热血,最仇恨金人的军队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主流,这与全绩辗转南北的几场大胜仗脱不了干系,说一千道一万,只有打赢了敌人才有说服力,才能让甲士找到希望。
当然关外九州就更不必多说了,赵官家给曹友闻安排的职位已经说明了一切,枢密院只有一位都承旨,那就是全绩全冶功。
“今岁,末将与全帅有过书信见解,全帅早就提及让末将防范蒙古人,无论来的是窝阔台,还是拖雷,全帅让末将务必守住关外九州不失,末将也立下了军令状,誓与天水共存亡。”曹友闻神情为之一振,只要提起全绩他便来了精神,没有这个人,他还是绵竹一县尉尔。
“如此便好,那本官立即向官家上答子,川蜀之地寸土不让,蒙古狼群若来,本官必在沔州督战,绝不让川蜀官场再出一个郑埙这样的笑话。”李埴虽是文臣,但仍有气节,拍案起身说话铿锵有力。
“李帅睿智。”……
再说金朝
自西夏一役后,金朝战局也一分为二,河北、太原以武仙为首,汴梁、凤翔一线以平章政事完颜合达,副枢密使移剌蒲阿为首,且移剌蒲阿常驻汴梁,完颜合达主持关中四塞。
此日,完颜合达出京兆府,与秦州主将汪世显会于凤翔府。
大堂中,完颜合达居首位,右侧立侍陈和尚,汪世显与二人相对而坐。
汪世显虽然名义上是金朝将领,但多年来盘踞秦巩大地,手下兵多将广,羽翼丰满,可以与甘陕的任何一支部队叫板。
“相爷,今日唤末将来不知有何事啊?”汪世显是汉地蒙古人,由于多年汉化,说话行为的方式已经与汉人无异。
“仲明,蒙古人攻打西夏的消息你可有耳闻?”完颜合达语气十分和善,他虽然很讨厌这种随风倒的两面派,但是汪世显的军事才能和汪家军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必须谨慎应对。
“嘶!此事末将不知。”汪世显佯装一副惊讶的表情。
“那仲明可有想法?”完颜合达也是老狐狸,看破不点破,顺着汪世显的话继续往下说。
“相爷放心,只要拖雷打到秦州,末将必定拼死守城,绝不懈怠。”汪世显表的忠心完全是一句空话,只有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他才会出兵抗蒙。
“汪仲明,你也是金朝将领,莫要不识好歹,如今朝廷正在征兵,西凉战事一触即发,你怎可隔岸观火,就不怕殃及池鱼吗?”陈和尚平常是十分儒雅的一个人,今日只不过是轮到他唱红脸罢了。
“呵,完颜佐良你说这话就让本将不太明白了,本将做的有何不妥吗?当时蒙古人烧杀抢掠,唯有秦州得以保全,本将不说功劳,也有些许苦劳吧,本将不奢望朝廷赏赐,只愿做好分内之事。”汪世显对金朝已经彻底失望了,当初宋人占领他的巩州,完颜家的皇爷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也别想让他出手帮忙。
“仲明,老夫倒是有一个提议,只要仲明愿意出兵,老夫可以向朝廷谏言,提拔仲明为凤翔府知府,日后凤翔府上下归仲明统帅,仲明只需向朝廷缴纳付税即可。”完颜合达说的十分无奈,他给汪世显完全是异姓王的待遇,但如今金朝的形势只能让他出此下策,若是京兆一破,蒙古人从潼关长驱直入中原,那后果不堪设想。
“相爷此话当真?”汪世显起身拱手一拜,凤翔府可是个大地界,至于赋税之类的话不过是表面文章,交多交少全看汪世显的心情,另外话说回来,如果他不出手,京兆路能不能守住都是两回话。
“当真。”
“好,末将愿效犬马之劳,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仲明大义!”
第四十三章 火起
绍定三年春,拖雷亲率十万大军破黑水城,马踏贺兰山,直逼定州定远城,西夏帝惶恐,举国之力屯兵定远,向金、宋写了十数封求救函,从两国皇帝到地方大员军将都收到了西夏帝的哀求文书。
二月初,金朝发兵五万出京兆府,入中兴府,其中便有汪世显的一万步骑,再加上西夏东拼西凑的两万人马,一时间完颜合达与拖雷在定远形成了对峙之势。
与此同时,窝阔台亲率六万王帐精锐,从黑水镇一路向南狂飙,连破沙、甘、肃等州,且窝阔台此行杀伐之心甚浓,一路之上所遇城池皆屠之,西凉在短短三月之间哀鸿遍野,人口锐减五成,伤亡百姓以十数万计,草原狼头再一次展现凶牙。
话转大宋,自天水密议之后,曹友闻开始了紧急备战,他先是与完颜合达、汪世显通了书信,从外三关抽调了一万曹家军,合同外七州的两万守军在西宁府至西凉府一线拉开了守势。
此日,天水军外十里亭,冬雪未尽消,茫茫然,天肃冷清。
亭中对坐二人,左侧男子衣着戎装,手持一杯,围炉取暖,右侧老者身着便装,为男子斟酒,同有笑意,毫无紧促之色。
“先生,某此去怕是生死难料,关外诸州就拜托给您了。”曹友闻十分尊敬眼前这位老者,在他心中高稼的品行气节高于李埴,是真正的文武君子。
“放心,老朽定与这七州共存亡,哪怕拼上这把老骨头也无妨。”高南叔已是花甲之年,但赤子之心不弱曹友闻,读书人的气节在他身上尤为浓烈。
“先生,此次窝阔台亲领大军,奔行千里,犯下累累恶行,取西夏之志昭然若揭,某是怕我等拼尽全力,也护不住西夏啊,西夏亦有亡国之势。”曹友闻饮完杯中酒,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缓冲带一旦消亡,川蜀乃至荆襄受其所累。
“这可不像允叔的性恪,老夫认识的曹友闻可是单骑走关外的人物。”高稼在沔州与外族人斡旋多年,岂能不明白关外的局势,但临行之际不能落了本家大将的士气。
“先生说笑了,尤到此时,某越发思念全帅,此一役若是有他坐镇,某一马向前,不必忧心则个。”曹友闻也是人,也希望身后有所依靠,也希望思虑能够单纯一些,轻松一些。
“全帅拓土台州思虑深远,只希望大宋不会真的走到那一步。”高稼在遇到全绩之前,对其也持批判态度,但现在高稼经常会与魏了翁在书信中争论全绩的功过,在他看来全绩是这暗淡朝中唯一的光亮,而且会越发的耀眼。
“时辰不早了,某也该动身了,先生,就此别过。”
“一路珍重。”……
四月初,蒙古大军破西凉城,窝阔台派遣先锋骑八千众欲走老路伐应理,时应理城防空虚,西夏帝已无兵可调,而宋、金两方兵马被蒙古军掣肘在东西两侧,唯有秦州尚有余力,战局的胜负手落在了汪世显身上。
中兴府外,金兵大帐。
午时,完颜合达邀汪世显共进饭食,席间汪世显只顾吃喝,将完颜合达的画外之音当作耳旁风。
“相爷,这西夏皇宫的御膳确实不错呀,末将在秦州苦寒久矣,吃相有些失态,见谅见谅。”汪世显此次兵发中兴府,还未与蒙古人交战,实力保存完善,且他本人没什么家国之念,只想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至于换不换主子,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汪使君,陛下听闻使君大义援夏,圣心大悦,对汪使君赞誉有加,凤翔护军的任命已经在路上了,还望使君为国尽忠,一片赤诚。”完颜合达举杯邀汪世显同饮。
“其实末将也知道相爷今日唤末将来是为何?末将确实是有心无力呀,秦州地广人稀,能凑的兵马已经全部在中兴府了,着实无暇顾及应理城,也请相爷看在末将如此诚意的份上,就不要再苦苦相逼了,应理是个死城,窝阔台志在必得,朝廷与之相争不划算。”汪世显丝毫不顾及形象,用衣袖拭去满嘴的油污。
完颜合达见汪世显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找其他借口,毕竟守中兴府在即,汪世显的兵马用得上:“也罢,汪使君安心守城即可。”
“多谢相爷,末将告退。”汪世显起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军帐。
“国公,汪世显这厮靠不住,只恐其临阵反水,反成蒙古人的助力。”陈和尚一脸厌恶的望着汪世显的背影。
“危国之际正值用人之时,汪世显虽然无忠君之志,但军才一等,是陕甘叫得上号的名宿,不可将其推向蒙古人。照如今的形势,应理城只怕……”完颜合达微微摇头,心思沉重。
“国公,末将以为还是要联合宋人,末将愿意率先锋骑南下应理,去书邀曹友闻共守此城。”陈和尚撩袍单膝跪地,心意决然。
“良佐之心,本帅自知,但本帅绝不会让你孤身涉险。”完颜合达为将数十载,所见的军中将领不下千员,唯完颜彝可称文武全才,国之栋梁,这样的人物完颜合达也是一直在精心培养,用于接替自己的位置。
“多谢国公忧心,但彝认为这是战局的转机,国公以为拖雷如何?”
完颜合达抬头看了一眼木梁,长叹了一口气:“仅以军事才能而言,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者,若是给他充足的时间,他这一生攻伐的地域绝对不比铁木真小,如此人物只可惜生在了别国呀。”
武将都有一颗好强之心,但完颜合达不得不承认拖雷的统兵之才百年难遇。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故而末将要避其锋芒,攻其弱势。窝阔台初登汗位,急于建功立业,且他本身的统兵才能远不如拖雷,若是能在应理正面将其击败,蒙古军心必定大损,届时可为西夏续命,为我等争取时间。”陈和尚再次拱手进言。
完颜合达摇头一笑:“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本帅让你率五千骑兵应战窝阔台先锋部。”
“无须五千,五百足矣。”
银盔亮甲完颜彝,当学那张文远、陈子云。
第四十四章 飞马良佐
四月初九,蒙古先锋部从西凉城发兵攻应理,时先锋大将有四员:郭宝玉、兀良合台、张柔以及郭德海。
走马官道,四将并行,后随八千蒙古铁骑,值得一说的是其中打头的为三十怯薛骑。
怯薛,出于突厥-蒙古语,意为番直宿卫,怯薛主要由蒙古贵族、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普通的怯薛军士兵都有普通战将的薪俸和军衔,怯薛军有着严格的纪律,同时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如此崇高的身份让怯薛军在蒙古政坛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怯薛军制以一万为基,一千宿卫,一千弓箭手,八千散班,只听从大汗的调令,一般也只随大汗出入,此次窝阔台亲征,才让世人再观怯薛之威。
怯薛军皆着毛绒皮甲,腰配弯刀,马挎双长弓,其弓由多种材质构成,包括木头、动物骨头,并以动物皮胶黏合。怯薛骑士射箭的射程可达三百米以上。一弓远射,一弓近战,加上全军无双骑术,让这只怯薛军成为铁木真东征西讨主力中的绝对精锐。
“郭宝玉,大帅既然任命你为先锋主将,那本将自会遵从你的指挥,不过若你三日之内拿不下应理,那本将可要替大帅问罪。”
兀良合台,速不台长子,窝阔台新任的怯薛长之一,为人骁勇善战,颇具其父之风。
此次窝阔台名义上亲率大军,实际上主帅为速不台,而兀良合台又是窝阔台亲点的先锋将领,若做不出成就,便是如没了父亲的名声,他心里也只是十分着急。
“怯薛长放心,末将已命全军疾行,最迟今夜取下应理。”
郭宝玉字玉臣,华州郑县人氏,唐代名将郭子仪之后。通晓天文、兵法,善骑射。在金时受封汾阳郡公,屯驻河北定州,后被蒙太师木华黎所败,投降蒙古军,随成吉思汗一路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功绩,在蒙古军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将领。
“怯薛长,大帅真当如此命令?”郭德海,郭宝玉之子,为人善谋,是军中儒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速不台与拖雷关系很好,此次大军南征,表面上蒙古各部齐心协力,实际上窝阔台与拖雷都有自己的打算。
“郭德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帅对大汗忠心耿耿,你敢在此挑拨离间!”兀良合台怒目问道。
“怯薛长莫要气恼,末将只是随口一说。”郭德海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多发一言。
“哼!”兀良合台别过头去,却没有因此惩治郭德海,其间原因不言自明。
“怯薛长,天色不早了,我等加快行程吧。”
张柔,字德刚,易州定兴人氏,少年义气,身负豪侠之名,蒙古军入河北时,他聚集乡邻结寨自保,授定兴县令,迁中都留守兼大兴知府,后来被蒙古军在狼牙山打败,自此加入蒙古,也是蒙军中的新锐将领,颇有名将之姿……
次日,陈和尚领军也抵达了应理城,时西夏军民早已弃城而逃,偌大的沙城成了一个空壳。
城头之上,陈和尚命人将金帅完颜合达旗,宋帅全绩旗,以及西夏禁卫军嵬名令公的旗帜高挂于城楼,作出昔日三方会军的场面。
陈和尚抬头望了一眼迎风飘扬的金国旗帜,而后转身对十余军校笑道:“尔等怕否?”
“不怕,将军剑锋所指之处,便是末将策马之途,誓死效忠陛下。”
完颜陈和尚的这四百余众也不是散骑游勇,他们挂号忠孝军,是由在蒙古侵略过程中投附金朝的各族组成,包括女真、畏兀儿、乃蛮、羌、浑及中原被俘逃来的汉人。这支军队虽然组成成分复杂,但军纪严明,勇于作战,所过之处,秋毫不犯,深得民心。
此军现任统帅正是陈和尚,所以说人数不过三千,但遇战必登先,在数次与蒙古人交战中已经形成了一些威名。
“甚好,本将此行应理乃九死一生之局,但若破了此局,一战扬威,尔等便是金朝的功臣,日后封官加爵,延福子孙。”
陈和尚一生所志在于兴国匡朝,且他本人文武双全,才智超群,只可惜生不逢时,金朝自野狐岭一败之后似乎失去了精气神,面对蒙古人多是惧怕,军中唯诺,官场求和,一派凋腐之景。
“唯将军马首是瞻!”众将校齐答。
陈和尚满意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一位将校手中:“速将此信送往天水城,寻曹友闻、高稼二者其一,让宋军出兵援助应理,告诉宋人,应理一失,中兴府腹背受敌,西夏亡国不久矣,届时蒙古人长驱直入关中,而后取道汉中,叩川蜀,虎视荆襄,吴晋卿百年防御谋划毁于一旦,金宋同处水火,再也没有人能挡住蒙古人的步伐。”
“是,将军。”
陈和尚之所以有此言论,是纵观天下大局得出的结果,如今蒙古兵强马壮,河北,山西大部已失,若西凉再落其手,蒙古版图的前沿阵地向南推进一大步,中兴府无援,失四塞,汉中无援,失天府。而汴京无援,金朝一灭,天下之北尽入蒙古人之手,宋人想靠着天堑守住国土是痴人说梦,灭国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故而从中重点在三秦,在四塞之城。
将校即退,一快马冲上城头:“报!西北二十里处发现蒙古斥候踪迹,其先锋大军已到应理近郊。”
“来的这么快!”陈和尚微微一愣,之前想的千百种方法在这一刻付诸东流,蒙古人近在咫尺,靠宋人根本来不及。
“将军,这如何是好?”一将问道。
陈和尚不言,做沉思状。
“时不我待,请将军示下!”将校再问。
陈和尚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的愁云惨淡去了大半,眼中只剩下坚毅:“为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则灰头土脸的退出应理城,逃回中兴府,接受西夏士兵的嘲笑,权当我等狂妄自大。”
“将军,末将此生未曾受过如此屈辱,不愿如此。”
“那就走第二条,四百忠孝军硬撼八千蒙古铁骑,将这狂妄自大进行到底!如何?”陈和尚张开双手,眼中全是疯狂。
“愿随将军死战!”
“好!好!好!全军弃城,我等前去伏击蒙古大军!”
“是,将军!”
此话一出,似乎惊了天公,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已起了层层乌云,不时便有瓢泼大雨……
申时初刻,大雨如约而至,应理近郊黄土原,恶劣的天气打乱了蒙古人进攻的步伐,但兀良合台没有理会郭宝玉就近扎营的建议,而是让先锋全速前行,攻打应理城。
“踏踏踏!”
马踏泥浆,蒙古大军的行进速度不及平时的一半,且视线受雨水阻碍,全身湿泞难耐。
三刻,先锋军打头十数骑行至十里亭外官道,此处地势对开门,两侧皆有土丘。
“怯薛长,真的不宜再前行,此时攻城,我军尽失天时,而敌军有城险地利于依,纵使我军上下一心,也难避免伤亡惨重,还请怯薛长三思。”郭宝玉再劝兀良合台道。
“哼!不就是一场雨吗?瞻前顾后,是不想攻打应理吗?”兀良合台绝非鲁莽之辈,他在到达此地之前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得知西夏北逃,应理是一座空城,攻城毫无难度,再加上他建功心切,才闹了这一出冒雨行军。
“唉!怯薛长执意前行,末将无法阻拦,不过末将会将情况如实禀报给大帅,届时就请怯薛长亲自给大帅解释吧。”郭宝玉搬出了速不台的名头,他的行军方式以稳健著称,不喜欢做冒险之事。
“你尽管报,本将自有应对的说辞,驾!”兀良合台瞪了一眼郭宝玉,扬鞭向前。
继,蒙古军百余先遣骑兵入亭谷道,这些老卒战场经验丰富,时不时会注意两侧山丘带上的情况,以防发生突发状况。
行至三百米左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人高的山石滑坡而下,急速撞向一蒙古骑。
“嘶!”
只听马儿一声悲鸣,巨石砸翻了一人一骑,将骑甲压在了石下,胸骨尽碎,七窍涌血,惨叫片刻便绝了息。
“咚咚咚!”
紧跟着三五巨石在两丘斜壁上横飞,新一波攻势发起的同时,高坡上也打起了旗帜,完颜陈和尚拔剑高呼:“杀!”
“敌袭!敌袭!”
先遣骑兵被巨石砸乱了阵脚,慌张调马后撤,口中不断惊呼呐喊,紧张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慌张什么!”
“啪!”
兀良合台一马鞭抽打在回头骑甲的面上,踏马向前稳定先头部队的情绪。
而后,兀良合台仔细环视了一眼山上情况,山丘林中虽然旗帜众多,呐喊之声也不低,但未见其人,更像是疑兵之策。
“儿郎们听着,挽弓搭箭,给本将回击这群不知好歹的伏击者。”张柔先兀良合台一步看出端倪,即刻下令麾下士卒射箭反击。
“嗖嗖!”
若放在平时对常用复合弓的蒙古骑甲来说,以低射高不在话下,但今日授雨势影响,精准度与力度都不佳,很难对隐藏在山谷林的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怯薛长,如此情况不如先退出谷地,在黄土原上与敌军再做拼杀。”郭宝玉打马向前,对兀良合台建议道。
兀良合台双目一转,的确此方地势不利于蒙古大军展开,且敌暗我明,这是兵家大忌:“退,全军退出十里亭!”
蒙古军得了主将命令,正欲回马调头。
“踏踏踏!”
值此刻,一高大身影从雨中踏马而来,手持一杆红缨枪,腰背笔直,单手提马缰,姿态决绝然。
“敌将休走,可敢与我一战!”
只这漫天大雨之下,一人一马对垒八千精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家国忠义非是一家之言。
“汝是何人!”
“忠孝军,完颜良佐!”
第四十五章 小儿止啼
雨势越发磅礴,盔甲边角雨珠连线,击于铁器,寒芒嗡鸣。
“完颜彝!你何敢前来送死?”兀良合台是蒙军新锐,完颜彝则是受金帝器重的青年将领,二者会面,兀良合台的好战之心跃跃欲试。
“兀良,本将今日是来取你性命的,你可敢与本将军前一校。”陈和尚抬臂甩枪,横断枪尖雨,气势十足。
兀良合台左手突兀提紧马缰,右手已经按在了弯刀之上,但他很快又转目大笑,隐藏了心中战意:“军前?哈哈哈!陈和尚,你真当我兀良是三岁孩童吗?方才是尔等伏击我军的最佳时机,但你却没有出手,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兵马不足,佯装声势。一个小小的斥候队还不足以让本将亲自出手。”
陈和尚面部一愣,心中感叹这兀良不愧是速不台之子,有勇有谋,不是轻易被怂恿的莽夫。
“陈和尚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被本将说中了!吓得不敢言语。”
兀良合台此刻心中也起了计较,陈和尚亲自献身拖延时间,金朝兵马必定有后手,绝不能在此地久战,以免误入敌军圈套。
“哼!无需多言,儿郎们不必再躲藏,随本将冲杀过去。”
陈和尚一声高喝,山丘两侧小道涌出四百余忠孝骑,列阵于主帅后方,口号嘹亮,军旗舞动,但即便如此声势也在蒙古大军面前显得有些单薄。
“杀!”
陈和尚一马当先冲向蒙古骑兵,自家耍的花招已经被兀良合台看破,再做掩藏毫无意义,唯死战挡之,不求生路,决绝杀伐之心。
“嗡!”
只见陈和尚双手持长枪,以右腋为固定基点,飞速冲向一蒙古骑甲。
蒙古兵见敌方大将来袭,右手紧握弯刀,肩臂暴起虬筋,欲要硬接陈和尚这一枪。
“嘿!”
双马交错,陈和尚右手突然藏枪下沉,往回收了三尺距离。
“嘶!”
蒙古兵当即大力砍了空,整个身形向左下偏移,刀刃划过马儿右眼侧,惊的马儿高台双前蹄,将蒙古兵向后猛掂,亏得蒙古兵骑术高超,双腿紧夹马肚,这才勾稳了身形。
“噗!”
但陈和尚瞅准这一时机,起枪突刺,打一个蒙古骑不设防,就在蒙古兵抬身之际,长枪贯穿其胸膛,连带冲刺之力,将其拖下马背,毙命于陈和尚马蹄之下。
而后,陈和尚接连追打前排蒙古骑兵,招式灵活,花哨中暗藏杀机,每逢突刺出手,必有蒙古骑必命,也就这二三十合的功夫,四五个蒙骑交代在了陈和尚手中。
孝忠军见主帅如此勇猛,拼杀之时也更加士气高涨,锥子阵列硬生生的在蒙古军前排撕开了一个豁口,一时间双方打的不可开交。
反观蒙古军后方,兀良合台还在犹豫不决。
“怯薛长,陈和尚此行来意十分明确,就是想将我军拖在此地,末将以为其援手已在不远处,而我军有未能探明援军方位,不时便会陷入被动之地,撤军后退土原才是上策。”
陈和尚的送死之举郭宝玉打蒙了,他潜意识认为陈和尚必有援军,不然这群人也未免太疯狂了。
“不像,以末将之见,这群人抱着必死之志,从他们杀伐的气势便可看出,末将以为这就是单纯的螳臂挡车,一击破之,不必留手。”张柔提枪看向在乱军丛中杀伐的陈和尚,双目攒火,也想去试一试这人的枪法。
“张柔!你且会一会那陈和尚。”
兀良合台向身后的怯薛骑打了个眼色,众骑会意,打马至张柔身后。
“是,怯薛长且看末将去提了那厮头颅。”
张柔调转马头,架枪冲向前军,十余怯薛紧随其后,左右蒙古军见状皆让开道路,金朝降将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十余怯薛受蒙古军忠心拥戴。
“刃!”
快马踏泥浆,张德刚向陈和尚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直枪前击,直指陈和尚后心,欲要将其对穿。
陈和尚临战多年,经验丰富,背后突兀起的快风让他下意识弯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贼将竟敢偷袭!”
陈和尚惊魂大喝,调转马头,以枪化棍,侧击张柔左肋。
“当!”
张柔竖握长枪架住陈和尚的兵刃,双方暗自较力,张柔握枪虎口崩裂血渍,心叹眼前这白甲将力大势沉。
“嘿!”
陈和尚见一击不得,回枪再刺张柔前胸,张柔眼明手快,竖枪化横,向上一抬,将陈和尚的兵刃推过头顶。
随即张柔看中时机,左肩微微向前倾斜,左臂攀上陈和尚的兵刃,顺势将其抓住,右手同时出手,直击陈和尚面门。
陈和尚歪头一闪,左臂高抬,将张柔的枪杆夹在了腋下,双方又形成了新一轮的较力。
一刻左右,陈和尚双目一沉,咬牙高喝,硬生生的将面杖粗细的枪杆折断打左腋,张柔错力失了平衡,只得放开陈和尚的兵刃,回马向后退了一截,从亲卫手中接过新枪。
“汝是何人?”陈和尚也对眼前将领起了兴趣,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合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易州,张柔。”
张柔甩了甩右臂,本是豪侠出身的他江湖武艺超群,但面对陈和尚讨不到半点便宜,也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对手。
“再来!”
陈和尚驱马前冲,再次与张柔战作一团,二者马战三十余合,未分胜负,五十合后,张柔有些力不从心,而陈和尚在应对张柔之余,还顺手杀了几个蒙古骑兵,战意正浓。
“嗡!”
枪尖错火,张柔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陈和尚适时追打欲取其性命。
枪冠雷霆,直扑张柔面门,张柔来不及躲闪,心叹吾命休矣。
“当!”
正值此刻,张柔身后杀出两骑,皆是人高马大之辈,手中弯刀做了十字交错,稳稳架住陈和尚枪身,怯薛骑出手了。
“汗王帐怯薛!”
陈和尚从来人着装以及弯刀力度便可判断出这不是普通的蒙古骑兵,而是由蒙古将领组成的怯薛部。
“嗖!”
只见怯薛二人以蛮力弹开陈和尚的长枪,同时变换杀招攻向陈和尚,配合十分熟练,且招招致命。
陈和尚虽能稳健应对二人,但一发冷箭从二骑后方射出,穿过二骑中间的空隙射向陈和尚,更恐怖的是前方怯薛二骑没有丝毫犹豫,而是加大了对陈和尚攻势,可见这些蒙古王牌精锐对自己同伴是何等信任。
“将军小心。”
反观陈和尚一方的忠孝骑也不弱,副将及时出手以长剑挡下了飞来的箭矢,其余骑甲也迅速向陈和尚方向聚拢。
“将军,现在如何是好?”
“尔等拖住怯薛一众,本将去擒王。”
陈和尚扫视了一眼蒙古军后列,将目光定格在兀良合台身上,不杀此人,全军必定会被耗战而死。
“是,将军。”
三十忠孝骑立即顶替了陈和尚的位置与怯薛骑站开了交战,而陈和尚带领着其他忠孝骑继续向蒙古军内部冲杀。
兵之势,在于一鼓作气,将之勇,更能振奋军心,四百骑对冲八千甲,听起来像一个玩笑话,但陈和尚正与上苍赌这个玩笑。
“怯薛长,末将请战!”郭德海与郭宝玉对视了一眼,一改劝言,请战先锋。
“好,你去取陈和尚的头颅来。”兀良合台一脸平静的说道。
“是。”
郭德海并不愚笨,他也看出了兀良合台是心口不一,兀良合台就是在等陈和尚的援军到来,而他本人也做好了短兵相交的准备。
这场单纯的攻城战已经转变成一场政治较量,是来自蒙古内部两方势力的对抗,窝阔台初登汗位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定军民之心,而拖雷则不然,窝阔台的先锋部若受挫吃了败仗,对拖雷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蒙古是马背民族,内政处置的再好,各部族是看不见的,唯有大战大胜,才能赢下充足的威望,如今除却察哈台力挺窝阔台之外,蒙古高阶贵族对这双方势力还是持观望态度,谁能贯彻铁木真的遗志,便能赢得更多的话语权,总而言之这是蒙古特色政治下的产物,推崇强者远胜过一旨遗言。
雨势越来越大,雨珠顺着兀良合台的铁帽边角滴落,他的双目紧盯着战场形势,直至郭德海败下阵来,他才有了一丝轻松表情,兀良合台给足了陈和尚机会,让他冲到自己面前行斩首之举。
“踏踏踏!”
陈和尚此刻已经在蒙古军团中冲杀了一个多时辰,双臂早已麻木,气力将竭,虽然他不明白兀良合台会持如此消极态度,但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捅他一枪。
“嘶!”
兀良合台目色略显惊讶,缓缓从腰间抽出弯刀,陈和尚行孤军之战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决定坚持之前的谋略:蒙古军此行必灭西夏,一战成败改变不了大局,兀良合台愿意为了拖雷背上这个奇耻大辱。
“贼将看枪!”
白甲变血衣,枪尖存寒芒,陈和尚终于杀到了兀良合台所在的后军。
“来的好!”
兀良合台挥刀对战陈和尚,仅是一击,刀劈枪杆,震的陈和尚双臂发麻,纯以力道而言,兀良合台不弱于力盈时的陈和尚。
但陈和尚并没有因此停止攻势,或挑或刺接连寻找克敌之机,兀良合台见招拆招,与陈和尚力拼十余合,将戏码做的圆满,毕竟他身后的怯薛骑中不乏窝阔台的亲信。
“刃!”
兀良合台再起一刀,重重落在陈和尚高举的枪杆上,陈和尚气力已竭,双手酸麻内弯,脑中间歇性空白,眼看兀良合台的刀口要落在自己肩头。
要结束了吗?还是太自大了!陛下,末将尽力了。
陈和尚一路杀到此方境地已经算是十分了得,堪比古之上将,他同样也赢得了蒙古诸将的敬佩,或许在列的多数是金朝旧臣,对此情此景多有感触,昔日走马汴梁城,勇取宋家旗的大金王朝日暮斜阳矣。
“嘿!”
陈和尚迸发出身体中的最后余力,放弃了防守动作,任凭弯刀砍入自己的肩头,在那血花四溅之际,出得生平最后一枪,以鸣不服。
“噗!”
此刻出奇的一幕发生了,余力长枪贯穿兀良合台的肩头,兀良合台应势跌落马背,陈和尚绝望的神情中又燃起了战意。
他,做到了!一骑横冲白刃丛,竭力孤勇擒贼王。
“速速保护怯薛长。”
郭家父子见时机已至,从旁冲出缠斗陈和尚。
“嘶!”
兀良合台发白的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枪至少要让他在床上躺一个月,这个戏码演得尤为逼真:“撤……撤军。”
张柔一众闻令,纷纷退至后营,郭氏父子亲自将兀良合台托上马背,不明所以的蒙军只得遵从主将之令,迅速向山丘林地外围撤退。
陈和尚也且战且退,与忠孝骑汇合于官道内侧。
“将军,是否追击蒙古兵!”
忠孝骑此刻士气达到了顶点,四百人杀退了八千蒙古大军,说书先生都讲不出如此夸张的战绩,但他们确确实实的做到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是金国自野狐岭之败,与蒙古对峙攻伐十余载间鲜有的大胜仗。
“穷寇莫追,回应理休整全军。”陈和尚双臂不住的颤抖,此刻的他已经提不起长枪,目光远望败逃的蒙古大军,心中似乎也明白了兀良合台这样做的原因。
“是,将军。”……
数日后,陈和尚四百骑大破蒙古八千众的事迹在西凉大地广为流传,中兴府的金国守军也因此士气大振,陈和尚的武力更是被吹捧的神乎其技,完颜合达也赞叹完颜彝是金朝百年来文武第一人。
此番战绩传入汴梁,金帝龙颜大悦,更是浓墨重彩的将此事传遍全国,以振军民之心。
不日,金帝快马下旨,封赏完颜彝为定远大将军,平凉府判官,世袭谋克,自此陈和尚超越了前辈完颜合达与武仙,成为名震天下的人物。
第四十六章 会州孤将
西凉城,汗王金帐。
今日帐内的气氛十分沉闷,窝阔台一言不发的坐在主席上,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而速不台跪在帐前,其身侧是郭宝玉一众败军之将,就连重伤未愈的兀良合台都被抬进了帐中。
“大汗,兀良合台、郭宝玉身为先锋大将,取战不利,有损蒙古威名,末将恳请将这二人斩于帐前,以敬效尤。”速不台一脸绝然的说道。
而郭宝玉一众也同时开口请罪,甘愿赴死。
窝阔台看着眼前场景心中火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速不台,朕还没问你的罪,你反倒先将朕的军了,看来你是铁了心了与你的拖雷安达穿一条裤子。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尔等的确该死,八千蒙古大军竟然被四百金兵所败,这是我军东征西战数十年来的奇耻大辱,若是先皇还在,你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窝阔台说话间越发头疼,处理内政勾心斗角拖雷远不如他,但论起行兵打仗战场谋略,久疏战阵的窝阔台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蒙古正直用人之际,朕先将尔等的头颅记在脖子上,若下次还吃了败仗,那不管谁人来求情,朕都定斩不饶。
速不台,起来吧!来人,给速不台赐座。”
窝阔台现在心中越发憎恶速不台,为了拉拢这个野狼,窝阔台耗尽了心思,甚至将公主下嫁于他,而他一心还想着帮拖雷,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但窝阔台现在无法表现出来,纵观如今蒙古大将,除了拖雷之外,唯速不台有灭国之才,而且相较于拖雷,速不台更好控制。
“多谢大汗。”
速不台起身间狠狠踹了一脚深受重伤的长子,兀良合台强忍疼痛闷哼了一声,给足了窝阔台脸面。
“来人,把怯薛长抬下去,速不台如今我军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西夏灭国只是时日问题,朕有一想法你看可行否?”
窝阔台对战术虽然缺乏,但对战略大局把握精到,所以他看得更长远。
“大汗请讲。”
“纵观西凉局势,即便我军攻下了西夏,想要进军金宋亦是困难重重,换言之,即便打烂了关外之地,尽屠关外之民,最终还是要面对秦川函谷险道,打不下潼关,灭金皆为空谈。”
黄河、函谷关防线是金朝最后的底气,若是硬攻河关防御,莫说是十万蒙古大军,即便来三十万也未必能激起水花,前史昭昭,关河防御经历了千年岁月依旧是天下第一险,往来问鼎中原者都绕不开此地,那杂草绿砖,木楼铁旗下累积的白骨数不胜数。
“大汗,可还记得当年先皇提出过的策略?”
“绕道汉中,直取中原腹地?哼,如今宋家的小儿比之前的皇帝可要硬气,归根结底都怪全绩那圪泡,重拾五州内外三关防御,从金人手中夺了洮、巩二州,从夏人手里霸了积石州,如今又与世仇金人交往火热,想要借道汉中,只怕也不容易。”窝阔台对全绩是恨得牙痒痒。
“宋家的这位墨衣花帅的确是个人物,不谈军政,仅从用人而论,当数世之一流,一个锦竹县尉让他用成了关外总督军,曹友闻此人是我军入汉中的最大阻碍,不过相较于潼关之险,宋人的五州三关防御则显得有些薄弱了,地界越广,守起来越不容易,我军若能强取汉中,入汴,入川,入襄都无需看他人脸色,故而末将以为汉中之地才是破局的关键。”速不台建议窝阔台重新拾起铁木真的斡腹路线。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军若全力攻取西宁府,放任更强的金兵不管,只怕后方不稳,粮道难通。”
现在蒙古军取西夏势在必行,但若打金宋,二者必定沆瀣一气,加之双方都有天险可依,砸开哪一个都不容易。
“大汗忘了一件事,金、宋之间还夹杂着一方势力呢,汪世显坐拥兰、河、临洮、秦、陇、德顺、平凉七州之地,而且金州近来又把凤翔府赐给了他,若是我军能一路打通他的地盘,占领凤翔府,那么便可以将战局向前推移至金、宋防御线的最前沿。”速不台虽然对汗王位心中有所争议,但论逐灭金宋他是义无反顾,毕竟这是他最敬仰的人的遗愿。
“汪世显与完颜合达的主力被拖雷牵制,打下兰州,直闯凤翔府倒是不难,如此一来,完颜合达与汪世显就要做出抉择了,想要帮西夏守国,就得失去这凤翔一路。”
蒙古人有兵力优势,在战略抉择上就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西夏是整个中原腹地的缓冲地带,而凤翔是关中、汉中的战略要冲,即便夏、金、宋达成了联盟,想要做到两全根本不可能,这两个选项都是割肉,一个比一个疼。
“末将料定完颜合达会死守中兴府,另请金帝派兵驰援凤翔府,金国最近的兵马是阌乡的移剌蒲阿部,此将勇悍,但谋略欠佳,可使计谋袭杀之,不足为虑。”
速不台已经不是第一次完颜合达交手,此人心思缜密,用筹帷幄,对西凉局势把握精妙,他宁愿失了凤翔路诸州,也会力保西夏不灭,只要西夏苟存,蒙古人想要坐稳西凉是痴心妄想,吃进去的也会被打吐出来。一地之失换取全局稳定,唯完颜合达这只老狐狸才能做到,毕竟他之前的对手可是蒙古太师木华黎:“不过汪世显就没有那么高的眼光了,他必定会撤军回防,届时中兴府势弱,拖雷也有更大希望逐灭西夏。”
“单单一个汪世显朕倒没有放在眼里,不过就怕曹友闻暗助搅局。”三方势力中还有一方兵马没动呢,自从应理一役后,蒙古上至君王,下到百将都不敢再小看这南渡皇帝的兵马。
“曹友闻虽是书生出身,但是锋芒毕露,心中家国之气浓郁,出手也十分果决,打兰州他必定会来帮场,故而末将以为倒不如两军齐出,一攻西宁,二攻兰州,把曹友闻拖在西宁城。”
“何解?”窝阔台还未想到速不台计策中的意思,分兵而行,双军皆弱,大概率会得不偿失。
“大汗,宋金联盟是十分微妙的,他们之间本身有世仇,在心里彼此憎恨着对方,只是迫于形势而联结成军,若蒙古军攻打大散关,金兵必至,同理蒙古若打潼关,宋兵必至,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十万火急的地方,但像西宁城,金人大概率不愿援手宋人,这地方本来就是全绩从西夏人手中硬生生抢来的,金人绝不愿眼睁睁看着宋人壮大,厉兵秣马。对于金、宋皇帝来说,西凉最好是几方兵马互相掣肘,都能喝点汤,想独吞肥肉哪个也不愿意。这就是我军破局的关键所在,我等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人生来都有劣根性,到了危急关头都有众志成城,坦然赴死的决心,但当得过且过时,个人又有自己的算盘,若是其中牵扯到自己的利益,难免会为此打的头破血流。人人都想独吞肥肉,但局势不允许,故而产生了中庸之道,掣肘之理,映射到家国天下亦是如此,毕竟家国天下也是天下人组成的嘛。
“明白了,那就把声势放在西宁城下,主力暗度兰州,直捣凤翔。”
“大汗圣明。”
这一次蒙古高层的决议舍弃了应理这座小城,把攻取西夏的压力全然抛给了拖雷,若速不台此计可成,那么西凉局面顺势打开,蚕食关中,吞并汉中,中原门户自此大敞。
四月十五,窝阔台兵发两路,一路由窝阔台亲率,屯兵西宁府城外,与曹友闻成对峙之势,另一路由速不台领兵,取道兰州。
且说速不台领两万蒙古骑射只用了三日便攻下了兰州城,大屠兰州之民,然后转道定远,亦下之。
此消息也在同一时间传到了与兰州比邻的新会州。
时见保州城府衙,一甲卫冲入大堂,神情慌张的向堂上之人禀报:“将军大事不妙,军情吃紧,蒙古人又来了。”
“什么?说仔细些。”
此人浓眉大目,身姿伟岸,说话间声音洪亮,有大将之风。
郭斌,小名虾蟆,又名颜盏虾蟆,会州人,时任知凤翔府事、本路兵马都总管、元帅左都监兼行兰、会、洮、河元帅府事。
郭虾蟆之威名显于金夏两国,此人随兄郭禄大参军,凭借着一身神射本事在战场上履历战功,先后击败了西夏精锐军与田瑞叛军,成为与汪世显齐名的西凉名帅。
不过郭虾蟆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即便金朝皇帝遥授了他许多官职,从知州事到元帅,荣耀数不胜数,但他从来没有离开会州,一直坚持着从军的初心,那就是保卫家园,保卫会州,十数年如一日,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手底下的万余人马也是由会州男儿换了一批又一批。
甲士将蒙古人的行军路线详细说予郭虾蟆。
郭虾蟆思虑了片刻后说道:“集结会州军,奔赴会安关,不管蒙古人的来意是什么,绝不允许一兵一卒踏入会州。”
有些人的志向很大,在于家国天下,而有些人的志向很小,乱世求存,家园稳定,郭虾蟆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惧任何来敌,哪怕蒙古人要入会州,也要踏着他的尸体才行。
第四十七章 一意孤行
话回绍定三年春,蒙古兴兵之事刚刚传入临安城。
枢密院大堂,左相崔与之、右相陈贵谊、刑部尚书乔行简、吏部尚书郑清之、兵部尚书魏了翁五人齐聚此地。
“崔相,蒙人此次攻伪夏可谓精兵齐出,皇帝领军,拖雷辅战,西夏危矣,我等如何是好?”
陈贵谊自任右相以来整顿史治,将在朝的寄俸官外派地方安置,又上书削其薪俸,使皇帝谨慎任命奉祠官,而现在他又在制定对奉祠官的筛选法令,一旦此法令经过赵官家的点头,那么凡有行酷,贪污,弄权,枉法等差遣经历的职官都不能请求奉祠。
这无疑是一项大吏法,期间不知要得罪多少文臣武将,但陈贵谊还是毅然决然的在做此事,而且现在是紧要关头,打压朝内声势一旦转移到外战身上,陈贵谊害怕此令会无疾而终。
“正甫不必忧心,即便西边与蒙古开战,朝内该推行的法令还是要强制措施,老夫只要不闭眼,这万万千的乞奉官就要给老夫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仅现在不让贪官枉法者奉祠,而且要追究旧人过失,一旦坐实,老夫要把他们这些年吃进去的全部打吐出来,本朝恩浓,不杀文士,但没说不让刺配三千里,台州地广,种粮食的人缺的紧。”
凡政策实行需上行下效,自导倒史案之后高官层的风气逐渐清流化,加之皇帝勤勉,临安府数十年的奢靡之风也在一点一点的改变。
且赵官家任用崔与之为辅朝第一人有利有弊,崔与之出身岭南,在朝中根基浅,加之老帅正直,很少有攀附门路,但正因为如此崔与之才能放开手脚帮清流们施展他们的政令,用崔与之的话来说一时的骂名算个甚,当初全绩还背着弑杀君王的名头呢。
“西凉战事一起,朝中自不能袖手旁观,不过筛选令引出了不少文笔精湛的家伙,他们现在的着墨点是整个朝廷高官,百姓不明真相,皆是议论纷纷。”
魏了翁被高稼的影响一直是主战派,对蒙古,亦对金人,明明背着大文豪的身份,却是个脾气火爆的老头。
“战亦可,但金人不能不防,最好让金蒙形成耗战之势,期间也可让曹友闻加强三观五州防御。”
乔行简一开始贯彻的思想就是主和,以前的朝廷需要休养生息,现在的朝廷更需要发展,一打起来,全国吃紧,这几年初见的成效也就白费了。
“金人不是傻子,只怕他们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左右一推诿,反倒便宜了蒙古人,西夏一灭,西凉局势就更难防守了。”郑清之是史案旧臣,也是现存史党中官位最高的一人,与京西湖北安抚司参议官史嵩之,临安知府余天赐成三足鼎立。而现史党的核心人物史嵩之已在参议官位置上呆了三年,且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出任处置使或者襄阳知府,故而郑清之在朝一直是谨言慎行,生怕出了差错,毕竟这事全绩在官家面前的人情,而官家超然世外不受束缚,说变脸就变脸了。
“何人嚼的舌根?说来听听。”崔与之目色不善的问道。
“台、殿、察三院的名笔们,还有不少内侍省的大夫,说谁的都有,最多的当然是我们全帅了。”陈贵谊一副调侃的语气。
“好嘛,谏官就是这么给皇帝纳忠言的吗?还有这些宦官又是收了何人的好处,竟敢如此明目张胆!他们都说了什么?”
“说冶功杀了济王,把控军政,川陕曹友闻、山东彭义斌、荆襄孟珙、两淮赵葵、京都杜杲都是他的党羽,如今又添了福建陈韡,台州徐清叟,大宋天下八成兵马都在他手中,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郑清之比起那些文章上的语言说的还十分含蓄。
崔与之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面带羡慕的说道:“是啊,何止八成,大宋军旅何人不识墨衣花帅名头,他才二十有七啊,由史入官,由官入将,不过十年,蓦然回首,老夫都该仰望他的功绩了。大宋幸哉,官家幸哉啊。”
“我若是冶功,绝对比他现在更嚣张,更跋扈。”
“哈哈哈!”
枢密院中响起了众人的笑声,许久不止。
同日,慈明殿。
杨太后自还政赵官家后便常在此殿居住,不过杨太后虽然撤了垂帘,但赵官家对其十分恭敬,凡遇家国大事都会来询问杨太后的意见,此次也不例外。
晌午时分,赵官家派人来知会杨太后,说是午后要来请安,杨太后得知,立即命人备下午膳,又派内侍请来了皇后谢道清。
时见正殿。
“儿臣拜见母后。”二十岁的谢道清加持凤冠已三年有余,如今行为举止典雅贵气,母仪之风初显。
“圣人来了,快,给圣人赐座。”谢皇后是杨太后钦定的后宫正主,自然对其十分喜爱。
“母后,今日召儿臣,是有事情吩咐?”谢道清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与赵官家保持着相敬如宾的态度,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靠山是谁,故而一直对杨太后唯命是从。
“无事无事,今日官家要来宫中问安,咱娘三聚一聚。”杨太后笑起来慈眉善目,但眼中还是藏着几分忧虑:“圣人与官家已作天合三载,是时候为大宋沿脉续昌,圣人可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道清闻言脸色微红,吱唔间有些扭捏:“母后也知官家性格,他呀,整日忙碌国事,阅卷三更,五更又起,旁人谁也劝不住。”
“这怎么行?官家乃天下共主,不上心身体,久累成疾啊,待会儿哀家要好好说一说他。”杨太后对赵官家如今的态度十分欣慰,暗叹自己给大宋找了一个好皇帝,也算对得起先帝了。
“有劳母后了。”
“哦,对了,近来你在宫中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杨太后微微调整坐姿,向后斜靠。
“听了一些,杂乱难入耳。”谢道清礼貌回应。
“都听了些什么?”
“多是说崔相与全五哥的。”
谢道清也是个慧心人,没有称呼全帅,也没有说什么指挥使,而是跟着赵官家的称呼尊全绩为五哥,无形之中将全绩列为了自家人。
“全五,哀家也见过,心思缜密,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物。”杨太后很明显受了风向的影响,众口如川,哪怕一次不信,有人说上千百次,难免也有捕风捉影。
“全家五哥近来辟台州,平定晏彪之乱,人本不在京城,故而有些居心叵测之辈泼些脏水,赵官家对此并没放在心上。”谢道清与赵昀同床三载,从赵昀口中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全绩,但凡说起全绩,赵昀全是褒扬之词,谢道清也难免受影响,对全绩甚是信任。
“哀家并没有说全绩的错处,他对大宋来说的确是挽狂澜之人,哀家也庆幸大宋出了这样一个墨衣花帅,不过有些话说的也是实情,曹友闻、彭义斌、杜杲、杜范、吴潜等流都是全五一手提拔,而赵葵、史嵩之又与他同列沂王幕僚,从龙旧臣,私交之好情同兄弟,至于孟珙本是独挡一面的帅才,如今奏文答子遇言便是全帅之见如何如何,再加上全五新立的东南之功,哪怕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愿,但事实就摆在面前,大宋百营,内外千将皆以全绩马首是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母后说说什么是好兆头,三军诸将形同散沙,军旅也施行强干弱枝,把大宋最能打的兵马都调回临安城吗?”
人未到话先到,左右内侍跪了一地,一清瘦高挑的身影走入大殿,身着紫袍,头戴玉簪,正是意气风发的大宋官家赵大郎。
赵昀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对于二人的交谈也听得一清二楚,此刻现身是着实听不下去了,生怕杨太后受了奸人挑拨。
“儿臣拜见母后。”赵昀站定身形,一改方才的霸气言语,笑盈盈的向杨太后拱手施礼,此番收放自如,已得帝王心术。
“官家怎来的这么晚?快快落座,哀家让人上菜。”杨太后笑意回应。
“如此正好,朕从上午到现在滴米未进,腹中饿的紧,还是太后知道心疼朕,不像这满朝文武,天天给朕找麻烦。”
赵昀大步走到谢道清身侧,背对其身展开臂膀,谢道清会意摇头一笑,为赵昀脱去外衣。
“官家以国事为重,哀家甚慰,不过还是要保重龙体。”
“你又与母后抱怨了?”赵昀白了一眼谢道清。
“没,只是说些家常,我哪敢说官家的不是啊。”谢道清顺手将衣袍交给内侍,安顿赵昀坐下。
“母后,朕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加之大宋江山内忧外患,操劳些也是应该的。”赵昀饮了一口茶水说道。
“官家似乎不太喜欢有人评说全五。”
“不是不喜,那些笔头文章,背后耳舌不听也罢,若是这些搬弄是非的人能够立下与五哥比肩的功绩,朕重用他也无妨,只可惜这些人嘛,唉!算了不多说了,任由他们添添锦绣文章吧。”
赵昀说话间起身,走上高台扶杨太后落座饭桌。
“这么说来蒙古此次动兵,官家已经有了人选?”
“还说甚人选,任命五哥为西凉节度使,关外都统制,川蜀兵马指挥使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月底五哥就应该从福州动身了。”赵官家根本没想过考虑第二人选,甚至一旦打起来荆襄处置使的名头都要暂代在全绩身上,正如赵官家所言,一切都是空谈,能打胜仗才是关键。
“官家如此安排,哀家也不必多说了,不过此战之后官家应该把全五召回京城了,三十而立,布衣宰相,不正是官家对全五的期许吗?”杨太后还是想用高官厚禄来弱化全绩手中的兵权。
“母后其实不必有此忧虑,母后真应该去看看五哥近半年来上的答子。”赵昀真的是饿了,手中筷子接连夹菜。
“哦,他是怎么说的?”
“辞帅入州府,为一知州事,造福一方百姓。”
“全五这人向来知进退,不过官家不能寒了臣工的心。”
“他想做,朕还不愿意呢。”……
第四十八章 启程
福州,闵县,州府大堂。
全绩居高台,下列陈韡、董槐、李曾伯、宋慈一众。
“提晏彪!”
宋慈一声令下,晏彪被衙卒押入堂中。
全绩舟车劳动十数日到达福州,此刻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堂下所站何人?”
“明知故问!要杀便杀。”晏彪别过头去,一副宁死不屈的态度。
“你倒是硬气,你可知谋逆是杀头的罪过?”全绩说的轻描淡写,但晏彪一瞬间也能感觉到全绩气势高涨,让他胆寒。
“早就知道,但凡有一点活路我等也不至于谋逆。”晏彪将责任全部推到了朝廷身上。
“福建的盐政的确应该治理,不过你口口声声说为众散盐去税,不得已而举大义,但所作所为却出入极大,攻城略地烧杀抢夺,金银财帛收归囊中,完全没有一点为众行义的作风,这你又作何解释?”
古今往来多少举大义者,但能贯彻初心的又有几人,多半是享受了荣华富贵,忘却了昔日热血,活成了自己起初最讨厌的模样。
晏彪默然。
“不过汀州举义从一方面说也算有成效,引来了朝廷的重视,本官也在此答应你一定严查盐政,至于你嘛,来人,推出去斩了。”全绩摆手说道。
晏彪此刻也做释然态度,没有过多的反抗,起身跟随着衙卒出了厅堂,心中只期许全绩能够兑现承诺。
晏彪退场,全绩松了一口气,福建的战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而后全绩笑意吩咐几人坐下。
“诸位,福建战事已平,绩两日后便要去西凉了,此外绩已向官家推荐子华先生为福建安抚使,兼福州知州。庭植去建宁府,长孺去泉州,惠父去汀州,尔等意下如何?”
陈韡是此次平乱的主将,自然是功勋卓著,而董槐三人协同史弥忠彻查福建盐务也颇有成效,全绩已将涉案官员名录上报予朝廷,想必崔相定能主持这个公道,故而三人也该受到奖赏,列一州之长。
“全帅,蒙古这次要灭伪夏?”这些封赏的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都带有大不敬的意思,但从全绩口中说来却是那么自然,且众人的关注点也没有放在功绩上。
“应该是保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也该让关外兵马直面蒙古军了,不战何以称强。”全绩此次北上要做成三家分夏之局。
“一切就拜托全帅了,只叹我等不能与全帅同行。”陈韡刚刚经历了战事,血气未消,亦有北上报国之志。
“北境有我,诸公放心,只是这福建的局面才刚刚打开,劳烦诸公尽心竭力,绩实不愿再为盐务之事入福建兴兵,国库军粮五成在于盐铁,不敢再起什么乱子。”全绩其实还想等着把福建盐务彻底清查,看着贪官污吏授首后离开,何来时机动荡,他只能先顾紧要之处。
“全帅放心,若我等任上再出现盐务问题,我等愿亲自上京请罪。”四人齐答。
“甚好,公事就这么言定,今夜我等畅饮一番,好好庆祝一下平定叛乱。”
“是,全帅。”
“诸位不必如此拘谨,私下称某冶功便好。”
“哈哈哈,恭敬不如从命。”
是夜,州府庭院,月影相酌,从诗词歌赋到史家之言,从上流富贵到乡野泼皮,众人无所不谈,毫无顾忌。
“冶功,从你言谈举止,饮酒姿态应是个豪放之人,但为何沾了官家事,会如此……”
董槐在见到全绩之前,从不相信神往二字,但见到全绩之后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这种反应不是个体,几乎每一个与全绩接触的忠贞之士都会有这种道不明的感觉。
“说出来庭植可能不信,绩是泼皮出身,早年好赌,耍义气都是常事,只是近年来受了圣贤书的约束才稳了心性,做些家国之事。”全绩饮了一口酒,抬头望了望明月,自感唏嘘,十年匆匆。
“想不到冶功还有这往事。”宋慈毫不掩饰的大笑道。
“嘿嘿!”全绩笑而不语,心中却想说我还打过当今官家呢,这算个甚。
“冶功,此次北进凶险重重,万不可掉以轻心啊,若是实在无招,退守三关,保五州即可。”董槐本不想在这欢愉气氛中提及此事,但众人心中都挂念着北疆,总有人要当这不识趣。
“庭植放心,绩不战则已,战必取地,哪怕聚荆、川、京三方兵马,付出泼天代价,绩也不会后退半步。”……
夜半,醉醺醺的全绩返回了住所,时房中仍亮着灯盏,全绩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向床榻。
反观汪沁背对着全绩侧躺,隆起的腹部说明产期将近。
“呼!”
全绩吹灭了灯盏,躺在汪沁身侧,一手轻抚其腹。
许久,房中无话,终是汪沁开了口:“何时走?”
“明日再安顿些杂事,后日便启程,我已经托了史伯父照顾一二,你安心在府待产吧。”汪沁如今的情况不宜舟车劳动,全绩只能将其安顿在福州产子。
“嗯。”汪沁佯装平静道。
全绩长叹了一口气:“沁儿莫怪为夫,为夫也想守着你生子,但……”
“五郎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自古家国两难全,说来也巧,汪沁两次产子,全绩都是因为西凉战事无法在其身边守候,对于汪沁来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夫君。
“沁儿,为夫已经想好了,如果是儿子的话,就叫全肃,若是女儿,便叫全秀。”
“嗯。”汪沁轻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五郎何时回来?”
“三年为期,此役终了,为夫便辞了军帅之职,落户临安城,做一文吏,伴尔终老。”
全绩说此话心中有愧,此战最终走向无法预测,是生是死的都是两回话,即便大胜而归,这一战也不可能是全绩最后一次出征。
“五郎若在战时遇了为难,定要想想家中妻儿,莫要意气用事。”汪沁说话间抱住全绩的手臂,全绩能感受到手腕处的湿渍。
“绩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第四十九章 再会襄阳
且话全绩处理完福州杂事,于第三日领三万禁军发兵西凉,随行战将为余玠、刘整、杨妙真等众,此外贾似道也一意央求,想见些世面。
二月,全绩过江西诸府,各府衙高官皆领臣工出城相迎,全绩以军务为要借托,避了不少酒席。
三月中,全绩入荆湖,月底达襄阳府,临城扎营。
傍晚时分,全绩带着余、刘二人入了襄阳城,未去制置使府,也没到襄阳府衙,而是直接去了参议官史嵩之的府上。
府门前,时隔数年未见的全、史二人相对而立,互相打量着对方,眼神中满是笑意。
在史嵩之看来,二十七岁的旧友越发的挺拔,八字胡配上一成不变的宽松白衣,这就是当今大宋最耀眼的权贵墨衣花帅。
而全绩看史嵩之的神情却略有惊讶,这个高门出身的贵公子如今的穿着像一老农,没有了往日的风流意气,剩下的只有内敛稳重。
“史提举,旧友登门讨不到一杯茶水,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全……冶功能来,某心中自是欣喜,来来来,快入门。”史嵩之本想称全帅,但又怕疏远,故而神情有些尴尬。
“请。”全绩与史嵩之并肩入堂,只这一个庭院的距离,全绩便能感觉到史嵩之的拘紧,他也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的确有些人活不回从前,有些事再难重提,如今能与全绩勾肩搭背的只剩那豪气干云的赵葵了。
入堂后,史嵩之尊全绩为上席,其间也少有主动发话,多是全绩问一句,他答一句。
“子由,听官家说你在京湖屯田颇有成效。”
史嵩之的战略眼光一直不错,所以他从入仕至今从未离开襄阳,且史弥远倒台后,史嵩之更是做了隐形人,一直效力于屯田,绍定元年积谷六十八万石,二年积谷八十四万石,今岁有望破百万石,如今的襄阳府已成了大宋数一数二的粮仓。
“全依仗官家恩重,荆襄裁军三载,屯田兵达十万余,如此多的人力,只需善用利用便可。”
赵官家听从了全绩的谏言,全境裁军减政,将四十岁以上,无力无心作战者全部划归屯田兵,禁军、厢军人数虽极大缩水,但保持了较高的战力,且军屯自足,一能惠民,二能减少国家负担,三能让老卒有个归宿。
“甚好,子由你也知道冗兵的恐怕,大宋这些年来的赋税不算少,但年年国库紧张,只有推行屯田制才能改变局面,老卒为国效力多年,朝廷不能不管。”
说好听点是归宿,事实全绩也不敢把这些兵甲下放解散,一怕聚众兵祸,二者这些人当了半辈子兵,有纪律风气,便于管理。
“嗯,冶功放心,有某在,京湖出不了问题。”史嵩之对些有十足把握,但他这话一出,心中立马后悔,连忙又做补充:“冶功,某不是自夸独大,某从未……”
全绩抬手打断了史嵩之:“子由,某在入京湖之前向官家递了一个答子,荐你为大理少卿兼京西、湖北制置副使,你认为如何?”
全绩知道史嵩之在怕什么,此举也是告诉他朝廷有唯才是举的政策,赵官家有海纳百川的肚量。
“冶功,我……”史嵩之眼角有些湿润,他今年四十有一了,他等不起下一个十年,或二十年,全绩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值得信赖。
“子由,你是从龙之臣,官家不会忘记的,某也念这份情,不过如今朝内局势很敏感,不少人在盯着你们犯错,是成是败,全看子由自己了。”史党一脉不乏人才,郑清之等都可大用,全绩这么做也是向赵官家传递这个信号:一人之过,不可失才,纳百家之见,方为朝庙。
“冶功,某定不负官家所望!”
“好了,好了,今日就先这样吧,某先回营中,明日璞玉来了,某再邀子由入营议事。”
全绩摆了摆手,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大堂,史嵩之望着其背影矗立良久,终来只道一句:“此生识君,生平之幸。”……
翌日晌午,江陵府鄂州兵马都统制江海与权知枣阳军,忠顺军兵马都统制孟珙前后到了城外大营。
午后,全绩邀孟、史、江等人会于中军帐。
“末将(下官)拜见全帅。”
“诸位请起,坐吧。”全绩今日的精神状态与昨日会见史嵩之时截然不同,眉目犀利,气势恢宏。
“列位,今本帅奉朝廷之令北进西凉,心中惶然,尔等可有克敌复土的法子?”全绩环视了一眼众人,语气平静的问道。
“全帅,末将以为此次蒙古图伪夏虽来势凶猛,但后劲不足,我军可固守州郡,以逸待劳。”江海一副求稳之态。
“江都统此言差矣,不可用旧日目光看那蒙贼,蒙贼如今政令百兴,国内军民上下一心,莫说征凉,即便征讨西域诸国也游刃有余,何来后力不足之说?”史嵩之昨日已探过全绩的口风,自知如何去辩。
江海微微一愣,他与史嵩之私交甚好,史嵩之如此态度让他醍醐灌顶,看来全绩又想在西凉掀起一场大战。
“孟将军,依你之见呢?”全绩双目直视孟珙,顺带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王坚。忠顺军与民屯田,灌溉十万顷,于绍定元年便收粮十五万石,且忠顺军各家优选陇西马自养,又有官家给草料,忠顺军得以兵强马壮,如今孟珙手下的三万甲士当得精锐二字。
“全帅,守无用,今日守,明日蒙人仍会来,他们图宋无非是汉中这一入中原的门户,蒙人在没攻破潼关之前,断不会弃了这个念头。
故末将以为应联金与蒙人死战,蒙人彪悍,但不过寥寥百万人,我宋人做不到一换一,那就十换一,一定要把蒙人打疼了,下次他人才会长记性,心里也会掂量掂量取宋土的代价。”孟珙善守,但他还是说出了这番语,可见决心之大。
“说的好,本帅也不信蒙人刀枪不入,不打永远怕,且西凉、关中大片土地怎可拱手送人!江海何在?”全绩拍案而起,神色激动。
“末将在。”
“即日起鄂州甲北进枣阳军,拱卫襄阳!”
“末将领命。”
“孟珙何在?”
“末将在。”
“即日领忠顺军随本将入西凉!”
“是!”
三言两语间,全绩将荆湖兵马做了大调整,此事无须经过制置司同意,这就是西凉大帅的威势!
第五十章 战局之变
话回四月下旬,西凉局势起了诸多变化。
先话西宁府,窝阔台与曹友闻在此地已对峙了十数日,起初窝阔台组织了两次佯攻城池,双方伤亡不过百,之后窝阔台也知己方兵力无法攻下西宁府,直接放弃攻城,就近驻扎,摆明牵制宋军的意图。
而曹友闻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从西宁府官员求援,再到宋军入主城池,如今西宁府已完全在宋军辖制范围之内,西夏官员相继被替换,如此一来西夏西南州府疆域全部纳归宋庭。
再说会州,速不台的奇袭军与郭虾蟆的会州军在会安关展开了激战,会州军虽然人少,但主将生猛,射术无双,甲士也悍不畏死,依托险关与速不台大军打的有来有回。
速不台也没想到一支地方军会如此顽强,但速不台又别无他法,不打会州,就要打巩州定西城,那可人宋人的地盘,曹友闻之弟曹友万便驻于此城。速不台此行意在凤翔,一旦与宋军开战,只怕会被拖在巩州,所以速不台只能打下会安关,从会州入秦州。
此后数日速不台不惜兵马、不留余力的攻打会安关,郭虾蟆虽次次亲自守关,但军卒伤亡愈大,五千人只剩寥寥数百人,很难抵挡蒙古军的攻势。
四月二十七,郭虾蟆弃关退回保川城,准备与蒙古军在家园决一死战,正当会州军民准备慷慨就义时,速不台却转攻无人防守的通安寨,屠杀该寨百姓后入了秦州。
这个消息很快传入中兴府。
中兴府,这个西夏的王都,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北侧城墙下遍地焦土,尸体垒彻成山,做为蒙古灭夏的主战场,此地已断送了近一万金夏联军,而蒙古的伤亡也达到了八千,其中多是高昌回鹘人。
时见城中金兵营,激烈的争吵声从主帐中传来。
“不行,本将必须回秦州!”
汪世显急了,秦陇是他多年经营的地盘,他的底气都源自于此,一旦凤翔失陷,他就变成了无根之萍,多年心血尽散。
“汪使君!陛下已派人去增援凤翔,秦、陇诸州丢不了,如今我等主要任务是守住中兴府!”
完颜合达也一改往日态度,表现的十分强硬,如今中兴府内局势本来就紧张,汪世显一撤会让金夏联军士气涣散,到时候如何对抗蒙古?
“相爷,末将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也知您是为稳定西凉局势,但您的大义末将着实学不来,自家地盘都朝不保夕,末将哪有闲情会顾及旁个,再者说金蒙如此拼下去,得利的不知是谁呢。”
汪世显话中有话,西凉就这几方面势力,他所指的自然是宋人,上次全绩趁火打劫抢了他的洮、巩二州,汪世显不记恨才怪。
“仲明啊,西凉如今的局面就摆在这里,我们守西夏,宋人的确会受益,但我朝若无夏人这道屏障,日后受损之大无法估计,甚至有灭国之危。”
完颜合达也不想给宋人做嫁衣,但一国之行动不仅是看受利,也要看看如何止损,完颜合达挽夏就是在给金朝止损。
“相爷,要不咱们做个商量,末将这一万人只带走三千,其余的不要了,全都送给相爷,只求相爷放末将出城,好去救妻儿老小。”
汪世显一咬牙做了个决定,他知道出中兴府要赴出代价,这个价码足以让完颜合达动心,汪世显心中盘算的很清楚,留在中兴府没日没夜的守城弄不好会搭上性命,而他的主力精锐都在秦州,只有把这支兵马握在手中他才安心,更何况回了秦陇大地他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仲明真不愿留在中兴府?”
完颜合达当然受倾心于兵力,一个消极怠战的汪世显换七千兵甲,怎么看都是一个划算的买卖,而且汪世显回了秦陇就会恢复活力,为了一己私利他也会拼死对抗速不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请相爷开恩。”
“也罢,今夜你便出城吧,本帅不再阻挠。”完颜合达长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道。
“多谢相爷。”
自此汪世显返回了秦陇。
说罢三方,再看陈和尚,应理一役让陈和尚名声大噪,金帝给了陈和尚诸多好处官职,但这些名誉都没有让陈和尚高兴起来,直至今日陈和尚才喜爱开颜,因为他的三千忠孝军主力到了。
时见应理城下,沉重的马蹄声响起,整齐化一的重装甲胄,一骑双马的标配,有了当年金朝全盛时期的风采。
随着养马地的丢失,金人从马背上的民族变成了步兵为主的耕种者,金帝为挽颓势,倾国力组建忠孝军,甚至在财斌紧张的情况下每月坚持向忠孝军发放普通士兵三倍的军饷,意图重振重装风采。
忠孝军如今处于巅峰时期,对外宣称有一万重甲骑,实则只有三千五百骑,其中三千骑掌握在蒲阿手中,此次陈和尚大胜,便上书金帝讨要忠孝军,金帝再三考虑后决定把金朝中兴的希望之师交到陈和尚手中。
“末将拜见大将军,忠孝军三千零四十七骑已至,愿遵大将军令。”
副将翻身下马,双足在沙土间扬尘,每步都留半寸脚印,可见甲胄之重,而副将面不改色,应对自如。
坚忍不倒是金朝骑兵战术的优势,忠孝军大多来源于被蒙古军俘虏逃归的中原各族人,他们对蒙古军的杀掠有着十分强的仇恨,且忠孝军的选拔极尽严格,金帝甚至为此成立了合里合军,这支军队是金帝的禁卫军,又是忠孝军的预备役,换言之,只有成为合里合军的一员,才有资格被选拔为忠孝军。
“好,入城吧,用过饭食后所有将校来县府议事。”
“是,大将军!”
“全军听令,入城。”
陈和尚一直站在城楼上,看着每一位忠孝重骑入城,此刻他心中豪情万丈,有了这支劲旅,他的手脚便不会被束缚,可以施行一些他心中的大胆计策,总而言之:雄军使良将喜,名师因良将生。
第五十一章 非人子
四月二十八,汪世显领着三千卒回了秦州成纪城。
时见府门,汪世显戎马未解,大步走向厅堂:“战况如何?”
“回汪帅,郭斌不敌速不台,被连下关寨,如今人速不台已入秦州地界,围攻鸡川。”
“兵马几何?”
“约有三万骑!”
“嘶!”
汪世显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三万骑甲是何等实力,只怕在这西凉金夏宋三家就凑不齐三万骑。这雄师过境绝对是摧枯拉朽。
汪世显渐而眉头紧皱,自己这三千骑射与两万步卒只怕是挡不住速不台:“完颜仲德有何动向?”
汪世显虽有统帅七州之实,但名义上他仍直属于平凉军帅完颜仲德。
完颜仲德此人本名忽斜虎,女真族,金朝合懒路人,少时聪慧,习策论,文武双全,后在交战中被蒙人俘虏,学习蒙语,精通蒙古战法,泰和三年完颜仲德领一万降兵突围出蒙帐归金,宣宗大喜重用之,完颜仲德官职一路飙升,于正大五年被金帝授平凉知府,次年行陕郡总帅府事,同签枢密院事。
完颜仲德入关中后招集散亡逃兵,得军数万余,依山为栅,屯田积谷,百姓多做归附。加之其号令明肃,辖境内路不拾遗,可谓是陕郡第一能吏。
“龟缩平凉府,未有出兵动作。”
完颜仲德虽号称有三万大军,但多是逃亡散勇,在陕甘地界连汪世显都指挥不动,想直面蒙古军那是痴人说梦。
“哼!平日三令五申,今日怎成了怂包软蛋,给咱们的大帅去一份书信,让他派兵来援,不然我们就放速不台过境。”
“是,汪帅。”
左右即退,汪世显一人独坐厅堂,心中思虑退敌之法。
值此刻,庭外来了一卒:“汪帅,速不台派使前来。”
汪世显闻言一愣,其实他此次回秦州是从德顺府而下,由于事态紧急,过了鸡川官道,这本来对速不台来说是个绝佳机会,但速不台却按兵不动,放他回了成纪,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让使者进来。”汪世显正襟危坐,一扫愁容。
片刻后,郭宝玉入了厅堂。
“末将见过汪帅。”郭宝玉年近六旬,双鬓斑白,但多年为将,气宇轩昂,步伐之间仍有少年之态。
“尔等好大的胆子,攻我秦州,还敢来这成纪?”汪世显不由分说先行施加压力,试图占据主动。
“汪帅何出此言?我军只是借道而已,从未想过与汪帅为敌,世人皆知汪帅雄踞陇右十余载,兵强马壮,乃称一方豪强,我家大汗、大帅对汪帅更是敬仰久矣,此次派末将前来,就是请求汪帅行个便宜。”郭宝玉陪笑回应,不做高姿态,事事恭顺。
“哦,是吗?”汪世显面色稍作缓和,不言下文。
郭宝玉见状再起辞藻:“汪帅本是蒙人,天下蒙人一家亲,大汗也常说如果关陇之地能交托在汪帅手中,他也就不必大张旗鼓的来攻城伐地了,毕竟那就变成了自家事,什么都好做商量。”
“哼,本将看未必吧,窝阔台图谋陇右久矣,几次三番用兵,之前怎么没有看在本将的颜面呢?此次若非尔等想要施行狡诈之计,岂会来本将帐下低三下四,你也不必与本将绕弯子,速不台想取凤翔府吧,是不是还在觊觎灵宝通道,想不费吹灰之力下了涵谷潼关,进军中原吧。”汪世显即便不看地图,心中已经勾勒出速不台的进军路线,看来窝阔台此次所图甚大呀。
“汪帅之言,末将不敢反驳,不过这件事对汪帅似乎没有什么害处?相反是大大的有益啊。”郭宝玉避重就轻,只谈借道之事。
“哦,这本将就不明白了,你要灭我朝堂,毁我忠义气节,还说这是为本将好?”汪世显口头说的漂亮,其实他心中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只是蒙古大军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让他不敢恭维,所到之地多做屠城,烧杀抢掠三光政策,这种悍匪之军他可不敢放之入境。
“汪帅,金朝已是朽木,内外腐败,连年战火,民不聊生,溃大厦只在一瞬,这可不是将军落脚的梧桐木啊,当然家国之事自有上位决定,我等部将只能随波逐流,但谋生立命却要趁早,我朝尤盛且不说,幅员辽阔且不谈,只言对降将的待遇便可看出一二。不瞒汪帅末将也是降员,与汪帅同出一朝,但如今仍是蒙古上将,统领雄兵征战四方,封地日益剧增,后辈儿孙千代福恩啊。”
郭宝玉说的这些话都是由衷而发,这中间的决定因素就是蒙古打下的疆域太大了,他们没有精力去一一管辖这些地方,大多数都会委任投降的旧地官员,而且极少过问辖地内的事情,只要有充足的赋税以及一张挂着蒙古旗的脸面,蒙古朝都会给一个好下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本将不降。”
汪世显思虑了片刻还是觉得时机未到,西凉局势风云变幻,现在投靠哪一方都有覆灭的可能,蒙古人虽然强悍,但想啃下这块骨头还需要时日,至少汪世显现在还没有把自己的价值拉到顶峰,买卖这样做就亏了。
“末将不是来劝降的,是来告诉汪帅一个绝佳的战略时机。想凭借这个计策换取一条通途。”郭宝玉逐渐引鱼而上钩。
“什么机会?”
“凡战之局皆有利弊衡量,蒙古取地为此,将军亦是也,现如今拖雷大帅将金朝北境精锐之师压制在中兴府,而大汗又与曹友闻在西宁府打的难解难分,若我军过境入凤翔,必然可以牵制完颜仲德与金朝的援兵,而汪帅就成了整个战局中的闲暇人,这是不是一个绝佳时机?”郭宝玉说的这些话都是蒙古高阶将领讨论数天后得到的结论,不偏不倚只谈战局。
“那又如何?本帅只要不开这个门,便可以与完颜仲德一道共同守住凤翔一地,还能落个好名声。”
“汪帅这就浅薄了,名声能值几个钱,能换几分地?汪帅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北境啊,有时候也需要向南看,宋人在关外本来就兵寡,现如今主力被我军牵制,所余兵甲汪帅可以轻松应对,且末将还听说宋人的巩洮之地原本是汪帅的地盘啊。”郭宝玉慢悠悠的说道。
汪世显忽而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收起了心情:“哼,宋人有的是援兵,本将这弹丸之地哪能对抗,更何况本将若是去攻打宋人,身后空虚只怕也有宵小。”
郭宝玉已经听出汪世显动心了,于是乘胜追击的说道:“顾虑往往都是双方的,将军害怕身后受袭,我军也害怕粮道被断,若是双方能做到融洽,那自然是极好的。”
郭宝玉抛出了协议内容,汪世显乃有踌躇。
若放在五年前汪世显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如今曹家军的战力不弱,且荆襄之师随时都可以出关,川蜀兵马亦如是。汪世显想到此处忽而一惊,不知道从何时起一团乱麻的宋朝边防线被摆弄的门门清,一个不算高大的瘦弱身影以及那标志性的八字胡笑脸从汪世显脑中显现:全绩全冶功,西凉最大的泼皮无赖,非人子,狗东西!
第五十二章 配,让它配
“汪帅若还有迟疑,那末将就先行告辞了。”
郭宝玉这次来就是在汪世显心中先种下这个念想,至于最终效果那还是要先让汪世显吃一点苦头,下了鸡川城,让汪世显尝了火候后再谈不迟。
“请!”
汪世显现在心中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的对蒙古大军入境的忧虑已经转变成如何攻下巩州的可能性,其实他也没有贪心到去攻打宋朝的五州三关,他只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巩、洮这二州养马地。
五月初一,速不台先登鸡川城,罕见的没有下达屠城的命令,而是在城外扎营,等待汪世显的决定。
初三,正当速不台耐心快要被消磨干净的时候,汪世显的使君入了帐,双方经过密议达成了共识,汪世显同意速不台在秦、陇二州境内走粮以及边镇驻扎休整,而速不台也答应给汪世显五万牛羊作为回礼,双方对之前的密谋一句都没提起。
初八,完颜仲德派使怒斥汪世显,汪世显称病不见,完颜仲德只得从平凉府分兵入凤翔府五里坡至宝鸡一线驻扎,同时完颜仲德向蒲阿去信求援。
初九,速不台兵压五里坡,金兵溃败,退往凤翔城,进而速不台直取凤翔城,双方对峙于凤翔……
同月初八,陈和尚领忠孝军出应理,未去中兴府,也未归凤翔,动向不明。
同初五,汪世显领三千骑以及一万步卒出成纪,过伏羌城,直取永宁寨。
初九,汪世显连下永宁、宁远、来远三寨,启用旧时金朝旧部,三寨皆服。
此消息也传到了定西城守将曹友万的耳中,曹友万即大骂汪世显为附蒙之犬,原本拿来抵御速不台的大军也只能退回陇西城。
而高稼得知此消息以后,紧急调动关外军,分驻大散关、皂郊堡至天水一线,以防汪世显南侵,由于此间兵力空虚,高稼甚至给曹友万下令:据守无果,可退洮州。
时见陇西城,曹友万领三千曹家军驻扎于此,曹友万本是曹友闻二弟,其人长的孔武有力,昔年随曹友闻赴天水,而今已成长为一方正将。
堂中,曹友万与弟曹友谅相对而坐。
“二哥,汪世显这厮趁着我军空虚来犯着实可恶,但陇西城中只有三千步卒,即便加上衙卒乡勇也不过四千众,想要守城只怕十分困难。”曹友谅说的委婉,心中希望曹友万听从高稼的建言退守洮州。
曹友万不言,他刚刚升任一方主将,眼下寸功未立,便要弃城逃亡,这名声可不好听,而且宋朝官员好不容易把陇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一弃,只怕又要回到昔日残破的局面了,这是曹友万不愿看到的结果,更对不起兄长的嘱托。
“二哥,巩州原本是在汪世显的治下,想来他也不会为难百姓,退守是权益之计,等待大哥归来,某愿为先锋,重夺陇西城。”
曹友谅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相反他在大势谋略上要略胜曹友万一筹,此番战局他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希望,强硬守城只会徒增伤亡,交战伐兵绝非意气用事。
“嗯,此事……”
“曹将军万不可答应!”
说话间,庭院中走来一人,体态肥胖,步履蹒跚,满头大汗,但衣着华贵,发髻梳的瓦亮。此人正是全绩在会稽城的旧交,昔日的县府衙内黄舒。
说起这黄舒也是一位经商鬼才,短短数年间在洮、巩、积石、西宁、凤、阶、成、天水八州由朝廷牵头建起了三十六所散养马场,向朝廷、川、荆、淮、山东输送马匹达万余,当然除了这些成就之外,他自己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川蜀兴商,荆湖买地,在临安府更是置了几所大宅邸,其中有一主宅是当今官家亲自提写府匾,可谓是荣宠至极。
“大官人今日怎有闲暇来本将府上,快快快,请上座。”
曹氏兄弟起身相迎,这个黄大官人在朝的背景不一般,就连川蜀帅臣李埴都常请他去议事,曹氏兄弟自然不敢怠慢。
“不忙坐,曹将军,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陇西马场刚刚有了起色,朝廷与某都投了大价钱,断不能拱手送人啊。”黄舒一脸急切的说道。
“这一点请大官人放心,即便我军撤离,也会护送马匹安全离开,这是国之重本,轻重缓急本将还是分得清楚的。”曹友万陪笑说道。
“不可不可,陇西马性格奇异,少有情期,五月当口正值配种佳期,错过月份,今年马儿不孕,对朝廷来说是莫大的损失,此外运送途中若是被汪世显所劫,将军可有能力退敌?且陇西马场建设耗费银两甚多,各类杂房、木栅、草料、木桩都是从他地运输而来,这些东西怎么拆怎么搬?时间可够否?”黄舒接连发问,陇西马场的规模仅次于成阶马场,只怕他答应,官家也不答应。
“这……”曹友万一时之间犯了难。
“曹将军要不这么办,某从伺卒中抽调两千帮助将军守城,此外选上五百匹强马送来城中,只望将军竭力守城。”黄舒已经向李埴去了书信,他相信李埴不会坐视不理。
“唉,大官人既然如此说,本将也不好再做推脱,大官人且放心,本将誓与陇西城共存亡。”曹友万最终敲定了决议。
“甚好,甚好!陇西之事某会竭力走动,相信不出十日便会有援军赶到,届时将军便居首功,日后前途无量。”
黄舒长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曹友万会讨价还价,但如今看来曹友万也算是实诚人,不过黄舒心头仍然在滴血,陇西马场是他一手筹建的,他所出的人力和马匹都是属于私财,可不敢挂在朝廷的帐上,只叹一句:汪世显你个杀千刀的,打哪儿不好,偏来陇西。
“大官人其实守城人手都是其次,只是这城中粮草有些紧缺啊。”曹友谅笑盈盈的说道。
“此事简单,某立即在城中购进粮草,确保众将士无虞。”
黄舒讪笑了两声,心骂曹家也不都是老实人。
第五十三章 开
十一,汪世显围陇西。
清晨时分,陇西城头尤为静悄,曹家军们井然有序的搬运着守城物件,或落木、或落石、或火箭、或火炮、或霹雳火球一应俱全。
巳时二刻,远山道响起了马蹄声,片刻便见一字并行的汪家骑,飞沙扬尘,气势宏大。
“来了!来了!快去禀报将军。”……
巳时未,步卒大纛旗也在城下显现,军阵开列,鼓声震天,汪家军高呼威武,人头涌动,自城头下望密如蚂蚁。
“踏踏踏!”
半刻后,一骑从中军向出,身披黑甲,三十五六年纪,手持一马槊,双臂结实,体态雄壮,来人正是凤翔同知府事,秦州副总管,巩州便宜总帅以及陇州防御使汪世显。
“城上是哪位宋将,速速出来回话。”汪世显手握大军,意气丰发。
一刻,城头有了回应:“吾乃陇西正将曹友万,汪帅如此越境,毁坏宋金同盟,令我等心寒啊。”
曹友万见汪世显有交谈的意愿,正好拖些时间。
“曹将军何出此言?本将并无意毁灭盟交,只是这巩州本是某安身立命之所,昔日被全帅借了去,也并言明归还之期,今日特来询问。”
汪世显早知全绩死猪不怕开水烫,言语无用,领军取地也是无奈之举:“曹将军且放心,只要尔等愿离开巩洮二州,本将绝不为难,相反本将甚至可以资些粮草,行个便宜。”
汪世显也是个矛盾体,他既想取地,又不想完全交恶宋庭,换言之他也怕宋人不留余力的报复。
“汪帅说笑了,甘陕自古就是我汉人的地界,秦立本于关中、汉出于利州,其间例子数不胜数,汪帅一蒙人,委身于金朝,又怎敢说宋土是您的安身立命之所?”
曹友万侃侃而谈,曹友谅则是嘴角一抽,这平素里寡言的二哥骂起人来比大哥都狠。
“你这厮莫要欺人太甚!今日陇西城本帅必取之,莫待城破伤了性命才做后悔!”汪世显的耐心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忠义奉国死,壮士不言还!汪帅,请!”曹友万说话间挽弓出箭,一箭越过汪世显的头顶,径直没入其身后的大旗杆上。
曹氏三子,文弱出身,弃文从戎,武值天赋最强者莫过于曹二郎。
“攻城!”汪世显紧握马槊,怒声咆哮。
“踏踏踏!”
继,汪家中军大开,一列列整齐化一的戴甲士右手持盾牌,左手持短刀向城下压进。
由于甲胄过于沉重,戴甲士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那一步一坑印的厚重感让城上守卒心惧。
这一千刀盾重甲是汪世显引以为傲的底牌,他这些年敛收的财赋几乎都花在他们身上了,从重甲铸造到甲士训练他都是亲力参与,有这一千人在,陕州就没有一个说话比他硬气。
“全军挽弓!”
“放!”
曹友谅一声令下,城头一千弓兵拉弦作满月,斜角射向半空,成弧度直落重甲军列。
“嗖嗖嗖!”
“当当当!”
箭矢多数被铁盾格档,即便射中甲士身躯,也被甲胄弹开,中箭者不过二三人,且无重伤,仍可持盾前进。
“哈哈哈!好!好壮士!尔等还在等什么,给本帅冲上去。”
汪世显自得意,而后又下令让云梯队跟着重甲的步伐突进城墙。
此令一出,五千攻城队齐出,一字展开,布满了整个城南沙场。
“火箭!火箭!”
曹友万见普通箭矢无效,即让三十位弓手分射火箭。
“挽弓!”
“吱!”
箭上弦,箭头绑一筒壮物,筒末有一油绳引线。
一老弓兵双目直视城下重甲,调整好角度后,大喝一声:“燃引!”
年轻小卒一愣,额头渗出密汗,吹了几次火折子都没点燃。
“干你娘的球,怕甚!点!”老弓兵高声催促。
不错,火箭的威力是很大,但载体是竹筒,炸膛是常事,轻则断臂,重则要命,不怕是假的。
“煌!”
火折窜出一股火苗。
“着了,着了!”
“快点!”
“滋滋滋!”
引线当即被引燃,难闻的气味伴着烟雾升起,老弓兵不敢再瞄,瞬发射出,一方是会炸,另一方烟熏眼,端不稳弓,影响下一发射箭,毕竟除了这些经年弓手,没人敢用这火箭。
“隆!”
火箭飞速射向重甲,重甲以盾格档,火药随即炸裂,重甲被崩飞四五米,左臂直接被炸飞,铁盾压在身上吃痛呻吟。
血肉横飞之景并没有阻止汪家军前进的步伐,只见一云梯手从那重甲手中夺过盾牌,顶着箭矢继续向前。
“隆隆隆!”
火箭遍地开花,或破开土坑,或炸飞肢体,焦土烟雾弥漫整个战场,汪家军前进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自军阵到城头这千米距离,汪家军攻了半个时辰,第一架云梯终于搭上了城头。
“冲上去,宰了这群狗日的。”
积攒的怒火在此刻爆发,短刀兵争先恐后的爬上云梯,一时间云梯被密密麻麻的人影覆盖。
“嘿!”
城头上五六位宋军共持一长戟,戟头卡在云梯顶端,想要通过人力推倒云梯,奈何云梯上的人太多,他们几次尝试都作无果。
“都让开!”
那几个宋军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一独眼老卒怀抱一大双碗相扣状的铁球,尾端正燃烧着引线。
“狗锤子,给爷死!”
只见老卒贴上城墙,对准云梯准备向下投掷震天雷。
突然间,一只手从云梯下方伸出,牢牢抓住了老卒单薄破旧的甲衣。
“哈种!那就都别活了!”
老卒双目一狠,向前一个飞扑,抱着震天雷跳下了城墙,也许老卒有机会想办法逃生,但他没有去思考,他万不能让震天雷在城上炸了。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半空响彻,结实的云梯从中段被裂断数截,整个云梯上的攻城卒全都摔到了城下,而且震天雷的炸片四散横飞,碰者即伤,不慎便亡,一颗火弹便让扎堆的几十人丧失了战力,可见其威力。
且这一幕还在城墙别处上演着……
第五十四章 破,亡
五月十五,城破了。
这是西夏的灭顶之灾,譬如当年的西辽,花剌子模一般,蒙古人再一次用实力证明了弯刀与铁蹄的威力。
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已经预示了西夏的结局,西夏并非没有强将,沙州城的籍辣思义,张掖的阿绰等都是一代勇将,但从联蒙攻金到联金抗蒙这段醒悟经历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拼尽了党项的底蕴,现如今三百万人的西夏国剩下不到三十万人,几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天边斜阳,黑鸦成群,浮缕飘丝的烟火仍停留在焦土之上,极目远望中兴府北城门外一片人间地狱,浮尸累累无处落脚,杆断旗灼尽显惨烈。
据蒙古军战后言:此役蒙古折损了近三万精兵,而西夏大军尽灭,完颜合达领着两万余残兵仓皇逃往庆阳府。
其实完颜合达的战略意图是正确的,但他高估了西夏人的守城意志。
近半年的守城时间内蒙古人虽不止一次攻破城门,但都被完颜合达巧妙化解了攻势。眼看蒙古显疲,中兴府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瘟疫,比三年前来的更加凶猛,近四十万人口的中兴府在短短半月之内因病伤亡了十万人,每日熊熊烈火不在城外,而是在城中街道,皇宫门前,这对李晛的打击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夏末帝怕了,他怕蒙古人还没有攻破中兴府,中心府便被瘟疫摧残成一座死城。
且每日城中人心惶惶,设法外逃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偷开城门想放蒙古人入城,结束这场惨烈的对峙战。
最终,西夏军民陷入了全面不抵抗,完颜合达即便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一群绝望之人,故而他在城破之前带着金兵逃离了,临走之前给夏末帝留了一句话:老夫尽力了,何奈天意弄人。
“踏踏踏!”
西城门外一支骑甲缓行向内,为首者正是此次指挥攻破中兴府的蒙古东军元帅孛儿只斤·拖雷。
此刻拖雷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愉悦,见惯了杀戮的他已经有些麻木不仁,甚至就在破城前夕还处决了几个攻城不利的蒙古高阶将领。
而在拖雷身后的这些将领看眼前之人时无疑是高大的,在某些时间段内眼前起码的这个蒙古大汉完全可以和成吉思汗吻合,几乎大多数蒙古牧民都相信在拖雷的带领下蒙古帝国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更大的疆域。
“大汗,前面就是西夏皇宫了。”
“即日起大屠中兴府,凡见之民皆不可活。”
拖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三十万西夏人的命运,而且更恐怖的是这些蒙古高级将领都认为此举理所应当,甚至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是,大汗。”
拖雷微微点头,翻身下马,右手握着金刀柄,左手持马鞭,一步步登上这个昔日王朝的权力中心。
“吱!”
阴暗的大殿门被缓缓打开,一束光照射入殿内,夏末帝李睍披头散发的跪在大殿中央,全身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直视来人。
拖雷这是一个魔鬼的名字,是老狼最疼爱的幼崽,他势必继承了老狼大多数的脾性,从蒙古直系军队的划分便可以看出一二,成吉思汗留下了十三万精锐骑射,而拖雷一人分到了十万,剩余的两万余骑射由铁木真的子女平分,其中察合台与窝阔台只各分到了四千人。
“踏踏踏!”
拖雷缓步走过李睍身旁,踏上帝王高阶,坐于高阶顶端,长舒了一口气,并未急着开口,而是默默的看着李睍。
李睍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压力,连拱带爬的调转方向,跪在高阶之下,亦不敢开口,生怕惹怒了这位活阎王。
“听说你想要投降?”许久后拖雷才开口问道。
“是……是,大汗,罪臣愿举国降蒙,望大汗网开一面,放过城中百姓。”李睍自然也是想求活,不然也不会跪在拖雷面前。
“呵,若是西夏二十年前投降,大汗定会喜笑开颜,甚至不剥夺你们的国名,只让你们交纳斌税即可,毕竟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根本想不到蒙古现在有多大的疆界,有多少个汗国,有多少个子弟亲邦,而且西征步伐才刚刚开始,蒙古人的辉煌才刚刚开始。”
西征给蒙古带来了巨大的好处,拖雷说这些话不完全是自吹自擂。
“若西夏十年前投降,大汗一定也会高兴,兴许党项贵族还会被保留下来,即便不能成为一国之主,至少也会得到一块领地,一片牧区,妻妾成群,富贵无忧。
但现在这句投降听起来着实恶心,你知道为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蒙古耗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吗?要不是有你们这群人阻拦,兴许蒙古已经覆灭了金人,攻下了宋都,你说我要怎么答应你呢?就在这半年内有三万蒙古健儿死在了你的城下,不屠了中兴城,本汗晚上睡不着觉啊。”
拖雷说话间抽出腰间金刀,扯下盖玺之布用力擦拭,眼神中毫无波澜。
“大汗,三十万党项人总能有些用处吧,挑选青壮,为蒙人征战,哪怕不要兵刃也行啊!”李睍现在唯一期许的就是不要让党项人灭种,作为帝王说出这些话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悲怆。
“不必了,给你一个选择,自缢还是服毒,趁本汗现在很有耐心,还没听到本部的战报。”拖雷要杀人,谁也拦不住。
李睍听到此处已经绝望了,咬牙切齿发出最后的咆哮:“三百万国民啊!拖雷此间冤魂你承受得了吗?你终将不得好死!蒙古难从长久。”
“哈哈哈!有意思,这句话从党项人的口中说出,本汗还以为你是宋人呢。
那你就错了,这种东西本汗是不信的,本汗只信长生天,成吉思汗的长生天!”
是夜,夏末帝李睍自缢于中兴府皇宫。
五月十七,拖雷攻占夏州,屠城。
十九,取宥、盐二州,屠城。
五月二十六,拖雷破灵州,仅存的党项人逃往西宁府,转入川蜀地,自此经历十帝,享国一百九十二年的西夏正式覆灭,西凉开启了三国争霸时代。
第五十五章 守
且话忠孝军。
时陈和尚领忠孝军出应理一路西进,于五月十三抵达凉州城,同日夜间,陈和尚率重骑攻城,蒙古守将闭关不应。
次日清晨,蒙古守将领众部骑射与陈和尚会战于城外沙原,由于窝阔台与速不台带走了西征军的主力,加之所余将领不善守城,陈和尚大胜凉州守军,斩杀数百蒙古骑射,夺下了凉州城。
后方本营被袭,窝阔台震惊大怒,未成想速不台没攻下凤翔府,陈和尚却兵行险招下了西凉府,粮道被劫,窝阔台与速不台陷入被动。
速不台孤军深入,自是无法及时撤离,而窝阔台又不敢分兵去夺回凉州府,若窝阔台一减员,势必缓解曹友闻的压力,西宁府空闲出来的人手一旦投入秦陇战场,汪世显崩盘,速不台锁境,这也是窝阔台万般不愿看到的。
值此危机时刻,中兴府被攻破的消息却传来了,西夏一灭,完颜合达一退,蒙古东路军尤如放开锁链的雄师,完全没了束缚,战局天秤随之倾倒。
五月二十日,别勒古台领拖雷部三万先锋军向西与窝阔台汇合,同日过应理。
陈和尚听闻此讯,大骂天不绝窝阔台,而后陈和尚当即下令纵火焚烧凉州城内的蒙古粮草物资。
二十日夜,陈和尚领兵退往兰州城,这一上佳奇袭终以无功而返……
同月二十一,话回陇西城,自汪世显攻城首日算起,已过了整整十天。
远望城头,一片残破,木楼坍塌,石砖参差,边角石阶处仍有垒尸,石道血洗,砖缝肉填,器械架倒,箭矢袋空,左右无落木滚石,更别提御防火器。
自墙而下,可见三五大缺补,有填瓦砾,有填土块,更甚者木车窗架都成了填补物,且墙体本身已看不出青苔色,全是暗红污垢,几处还挂着风干烟熏的内脏。
后观墙下,遍地焦土,远天营垒,灰白无力,风吹营旗,吱呜作响,除了几个巡逻甲士走动,满营默哀无声。
这场攻坚战对双方来说都一场折磨,自打响日至今汪世显部伤亡过五千,曹友万的守军也只剩一千七百余,且多数带伤,战力大减。
“呸!”
城楼旗杆下,一卒啐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怀中抱着一杆血迹长杆,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旗杆旁,让自己尽量保持舒服,但右腿简易包扎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把他疼的心烦气燥。
“你能把爷疼气嘛,爷今儿倒要看看,这腿是你怂的,还是爷的。”
这位阶州卒从始至终都是在自言自语,他把伤口假想成了一个对立的人,骂的也是伤口。
“嘿!”
阶州卒双手各扯住绷带一头,猛力一拉,黑疮淤血顺着伤口流出,疼的他咬牙直咧咧。
“你球干甚来?这能成吗?松开松开!”
一关中卒见状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打在阶州卒的手背上。
“老叔,疼的紧忙。”阶州卒委屈巴巴的说道。
“这刀伤本来就长的慢,你胡球一整,又裂开了,今下午那帮狗怂来了,我看你咋整?”关中大汉责怪阶州卒不听他的话。
“死了算球,报家卫国来嘛!杀上个金狗就赚了。”阶州卒艰难挤出一笑。
“外就好好活着,多杀几个,老子三十七了就不想死,你个二十几的娃娃动不动就说死,还有没有小伙子的气派了。
把手放开,你个哈怂又要浪费老子的宝贝了。”
关中老卒笑骂间解开那污黑的绷带,从后腰间取下一羊皮袋,打开袋子,内部散发浓浓的酒味。
“老叔不是吧,又来。”阶州卒看着自己腿部外翻的皮肉,言语有余悸。
“不拉酒烧一下,烂的更快,老四怎死的,手都烂光了,你忘了?”
关中老卒不由阶州卒分说,将酒水浇在了伤口处,疼的阶州卒哇哇大叫,而后关中卒又扯下一片较为干净的内衫,给阶州卒重新包扎。
“老叔,我听王老六说陇西城迟早会被汪世显攻破,还说巩洮都会被这贼夺去,那我们这样守还有啥意思?”阶州卒小心翼翼的问道。
“啪!”
关中卒一巴掌轻打在阶州卒的头顶,不耐烦的说:“你娃刚才不还说保家卫国,咋?怕了?”
“当然不是。只是……算了。”阶州卒没读过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就对了!打仗嘛,想那么多干球,别管谁咋说,守住你眼前的几寸城墙就好,那怕死了,后面自然有人顶,我们以后还要守蒙古人来,陇西城头他汪世显上不来。”汉中老卒也给不了阶州卒准确的回答,明明曹家军有那么多的人,至今还没有支援他也想不通,千万思绪无头,只汇一句:保家卫国来嘛。
午后,远山营的号角声响起,几刻间,数千计的汪家军再次集结,各负攻城器械齐步向城墙下推进,而汪世显就站在高寨上,忧心重重的看着这一幕。
此时的汪世显已经没有了十日前的意气丰足,双眼内陷,精神萎靡,很明显这十天他没有睡一个好觉。
汪世显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小看曹友万,小看曹家军了,这支组建不过三载的新军竟挡住了他纵横甘陕十余年的悍勇,这曹家三书生真就一跃成名将了?他不甘心!
“通令全军,今日必须攻下陇西后,不然攻城各将提头来见!”
另一侧,曹氏兄弟也登上了城头,皆披甲胄持长剑,且甲胄有血迹,很明显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头守城了。
“二哥,黄大官人也没兵了,某派人去看过了,偌大的马场只剩下三百余老弱卒。”
从战事打响,黄舒向陇西城至少支援了三千养马卒,整个陇西马场现在就像纸糊的一般,破了陇西,取马场易如反掌。
“大官人已仁至义尽,接下来唯有死守了。”
曹友万说话间望了一眼天水方向,他期许有人来援,若真没人来他也尽力了,便与这陇西城共存亡吧。
“儿郎们,誓守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