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夜半三更天,港前里土路伸手不见五指,忽见火把三四,有人疾行。
为首者膀大腰圆,膘肥体壮,十几里路下来已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连声大喝:“走快些,邹应龙这老儿用心叵测,明知全帅到来,不予我等通气,听其口气,只怕全帅已经去过大营。”
“这可如何是好,听闻全帅是北疆退下来的悍勇人物,这次我等只怕凶多吉少。”随行一人忧心忡忡的说道。
“哼,一个小娃儿罢了,他还能杀了我等不成?”另一人自做强势。
“别吵了,快快快。”为首者现在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只愿脚下能再走快些。
半个时辰后,村西土院,院内灯火通明。
“全帅在何处?末将来了。”胖大汉三步并两步入门,借光见全貌,此人左脸与常人大有差异,脸面坑洼不平,且伴铁青色,皮下依稀可见小铁渣碎石粒,是年轻被火器炸伤,石渣铁屑无法清除,长年累月下来已与左脸长在了一起。
“王都统请入门!全帅在屋中等你。”刘整腰挎长刀,朗笑开口。
“好好。”
王予,字给之,岭南人氏,少时以武闻名乡里,后从军入福建,初时作战勇猛,击海匪于诸岛,护来往商船周全,朝廷也一步步将其提拔为左翼军都统制,只可惜人心易变,财权之下少见忠臣,王给之也不例外。
王予与几位正将入门,便见胡勇赤身裸体的跪在土地面上,胸口与左脸处有淤青,双目无神,似乎已过了屈辱和害怕的劲头。而全绩则坐在小木椅上,一手拿着港前杂记,一手拿着木条,神态平常,毫无波澜。
“末将王予拜见全帅。”王都统携几位正将单膝跪在全绩身前。
全绩不做搭理,似乎没有听见,王予额生密汗,心叹大事不妙。
“全帅?”等了半刻,一正将抬头提醒全绩。
“啪!”
一记木条狠狠的抽打在那正将脸上,顿时其嘴角见了血色。
“你!”正将多年来作威作福,已经忘了如何低头,包不住心中火气。
“如何?你想对本帅说什么?”全绩眼皮都没抬,气场提升百倍。
“全帅见谅,这厮不知规矩,是末将约下不严,请治末将之罪。”王予一眼瞪的正将伏地,心骂:你以为座上的是何人?哪容你咶噪?禁军指挥使、福建安抚使这两个名头已是顶级帅臣的头衔,真是找死不看地方。
全绩还是没有理会王予,二问那正将:“说,说出来听听!”
刘整见正将不敢言,一脚将其踹翻于地,扯住其脖颈:“全帅问话为何不答?”
“末将知错,全帅开恩。”正将没了火气,如干柿子一般任由刘整拿捏。
“错?本帅还没问,你便知错?这错你担的起吗?朝廷一年给左翼军五万人的军饷军粮去了何处?本帅的左翼军又去了何处?难不成都是老农!”全绩对左翼军已经失望透顶,军纪败坏,无兵可战,朝廷养这样一支军队有何用?
王予一众沉默,他们哪敢回答,这横竖都是大罪。
全绩见状,心火更盛,将目光投向胡勇:“来人!把这强抢民妇,坏风败纪,仗势欺人的贼将拖下去斩了,悬其头颅于港前里祠堂门上,让百姓周知!”
“是,全帅!”
刘整一挥手,两位甲士将连声求饶的胡勇拖到院中,只听一声惨叫,刘整便提头入门,将头颅掷在王予面前。
王予强忍手抖,还是压制不住面色寡白。
“王都统,本帅如此处置可算妥当?”全绩缓缓走到王予身前问道。
“妥当!末将心服口服。”王予带着颤音回答道。
只见全绩蹲下身,一把扯住王予的衣袖,将其拉到身旁,近口贴耳:“本帅若非用人之际,定把你们这几个贼球都宰了,听着,明日午时前把这些年所得的金银地契,粮草珍宝全给本帅上交安抚衙门,不要让本帅查,闹大了本帅面子上过不去,你们的命过不去,听清楚了?”
“是,是。”王予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只顾着答应。
“即日起,整合左翼军,人数控制在三万人以内,其余的全部转为地方厢军屯兵,记住,本帅要三万精兵,平晏彪还是由你们来打,输了的话,泉州左翼军自此撤号!”
“是,是!”
全绩叮嘱完这两件事,起身朗笑道:“王都统,如今首祸已灭,本帅就先走了,其余的事交给你处置。”
“是,全帅。”
全绩大步出门而去,刘整等百余甲士却纹丝未动。
“将军,你这是?”
“王都统莫急,本将只是等着挂人头呢。”刘整踢了一脚头颅笑道。
王予讪笑了两声,领着正将出门而去,临出院之际,刘整突然叫住了王予:“王都统且慢。”
“将军还有何事?”
“王都统是聪明人,本将刚从山东回来,本将很怕麻烦,希望王都统不要找麻烦,不然你们会很麻烦。”刘整不像全绩那么大度,他是要提醒在前,一群连晏梦彪都打不过的杂鱼就不要试图挑衅禁军精锐。
王予身形一顿,面色如常,拱手道:“告辞。”
继,王予几人并行于乡间土路。
许久,一正将开口:“王大哥,你说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看这架势,是不打算给我们活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个被打的正将咬牙切齿的说道。
王予冷笑了一声:“杀人不过头点地,全绩今日的阵仗想杀我等易如反掌,但他为何会放我等离开?动动你们的脑子,全绩是何许人也!他会怕我们反?他巴不得我们反!”
王予对自身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识,话也说在了点子上。
“这……那我等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成果就拱手送人了吗?”一正将不甘的说道。
“一切随你,本将只求一条活路,若尔等愿意相信本将,明日就自备家财去安抚司衙门吧。”
王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众将也无法反驳,纷纷摇头叹息,只骂时运不济,来了一个瘟煞神。
第二十七章 送信人
翌日,响午,安抚司后街起了热闹。
大小车马七十余辆停在阶前,刘整负责清点,得知这只是王予的部分家产后颇为震惊,王予也不辩驳,只言让刘整点快些,他还要用马车。
之后,几位正将也纷纷将家产送到了安抚司,虽然场面不如王予那般壮观,但整体数量也十分可观,只叹一左翼军都统麾下便能贪没如此多的国财,那地方州府的情况只怕会更加糟糕,毕竟盐、运二税的利润更大。
往后半月,王予积极配合余玠精简军政,将大量兵员送予地方州府资做屯田,但邹应龙却婉言拒绝了这支兵马,一方面福建兵祸,各地财政吃紧,另一方面这群老爷兵到现在自视甚高,管辖起来十分困难,邹应龙索性不沾这锅。
全绩听闻之后也做无赖,只能将三万余屯田兵暂时安顿在原处,留到日后再用。
是夜,安抚司衙门内堂。
“全帅,左翼军兵甲已经整合完毕,所余精壮共有两万七千六百余人,只需稍加训练,便可驰于沙场。”余玠把卷宗递到了全绩案上,算是交差。
全绩微微点头,看向一侧的王予:“王都统,近日来你也辛苦了,回去稍作休息,咱们一两天便去汀州剿贼。”
“全凭军帅安排。”王予姿态放的极低,他这套求生之道很是管用,至少全绩现在也会说感念他昔日驰骋为国的功劳。
王予即退,全绩目送其出院,随即说道:“义夫,王给之可有反心?”
“尚无,诸事配合妥当,看来全帅那日的震慑很有效果。”余玠微微摇头道。
“还是要注意一二,若是有异动,尽早处置。”全绩一时半刻不会相信王予,也许王予曾经是一位好将领,但沾了贪污犹如沾了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是,全帅。”
“哦!对了,此次你就不必去汀州了,本将给你安排一个好活计,好好查一查泉州以及福建诸巷的海运商税,福建官员吃进去多少,本将都要让他们吐出来,不管是离任的,还是在任,即便人已经死了,也要给本将挖出来,务必尽详,本将倒要看一看那些贼厮在祸国殃民,上至封疆大吏,下到县府小卒,有一个算一个,把这福建官场的浊气好好给本将清一清。”
安抚使领兵干的就是此类活计,全绩也不怕得罪人,闹的越大越好,最好来个底朝天,把该杀的都杀个干净,给福建官场穿一次新衣。
“全帅,查账倒没有问题,只是这查案求证的活末将干的少,难免出了纰漏。”余玠一听担子这么重,率先讲出自家难处。
“无妨,本将会给你安排一个得力助手,那人已经在路上了,想必一两天之内就会到。”全绩朗声大笑道。
“如此甚好。”
又三日,清晨,衙门大堂来了一位文士。
此人络腮长胡,目藏星慧,身长伟岸,仪表甚佳。
会一刻,全绩从内堂走出,双目绒红,看来昨夜又是彻夜未眠。
“你是何人?有何事寻衙?”全绩打了个哈欠,坐在临近的客席处。
文士同样也在打量全绩,神色藏了几分欣喜,还有别样的敬重:“座上可是全帅?”
“是某。”
“西山先生门下建阳宋惠父拜见安抚使,久闻全帅大名,神交至幸。”
宋慈,字惠父,福建建宁府建阳人氏,祖籍河北,唐相宋璟后人,年幼时受教于朱熹弟子,后入太学,拜入真德秀门下,嘉定十年中进士,授鄞县县尉,但因父亲大病而未上任。宝庆二年任信丰县主簿,投入江西安抚使郑性之麾下为幕僚,平定三峒里之乱,战功卓着被朝廷特授舍人。
“真尚书的高徒?坐吧。”全绩随口说道。
“多谢全帅,家师让在下给全帅送来书信,且言陈韡虽才高名浩,但若全帅相请,大可不必书文之类。”宋慈递上书信。
“真尚书过誉了。”全绩接过书信,也不提真德秀之前的来信,真德秀既然让宋慈来送信,就是给他铺路,如果宋慈不懂自荐,那还当什么官,出什么头?
宋慈等了一刻,拱手开口:“全帅,其实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讲。”全绩佯作看信,并未抬头。
“在下仰慕全帅为军为人,想投效全帅幕府,请全帅收留。”宋慈高声道。
“哦!足下凭一个真尚书徒弟的身份就想拜入本帅门庭?本帅用人向来看才不看人,这一点真尚书未对足下讲过?”全绩双目直视宋慈道。
“全帅尽管发问,慈虽才薄,但愿尽力一试。”宋慈腰杆挺的笔直,也有文人傲骨。
“好,汀州之乱因何而起?”
“盐政有失,财赋重如山,民不聊生自会哗变。”宋慈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问题出在盐上,那要如何解决?”全绩再问。
“全帅可有地图?”宋慈入衙之前就知道全绩不好糊弄,已做了万全准备。
全绩转头看了一眼李坛,李坛立即让人去内堂搬来图架。
宋意即立于图前,二指敲在汀州之上:“全帅请看,汀州除了盐务混乱之外,本身地处内疆,缺盐也是事实,昔年官府取盐,是从福州海口位置沿闽江,过南剑州,再回溯汀州清流城,同年盐次年才能运达,耗时耗资又耗人力,且还供不应求,迫使不少人铤而走险贩卖私盐。”
“嗯,那要如何解决?”
“很简单,全帅知道为什么私盐比官盐运的快,利润大吗?是因为私盐是从潮州方向来的,从广南潮阳沿韩江、汀江运盐到汀州上杭、长汀,往返只需三月余,如果汀州弃福州盐,改运潮州盐,那么汀州境内少盐的局面会立即改善,且还可以惠及周边其他州府。”宋慈早在去岁已知汀州私盐来往方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建议罢了。
“哈哈哈,用私盐海路,亏你想的出来。”全绩大笑道。
“全帅以为如何?”
“明日入职安抚司。”
“多谢全帅!”
第二十八章 两姐弟
会三日,全绩安顿好泉州事宜,带着刘整与李坛数人向福州侯官城而去。
时见城外官道,全绩与刘整二人并驾而行。
“全帅,泉州这官面上还是热闹啊。”刘整旅途话闲,入福建这半月让他开了眼界,市舶司驻军、泉州厢营以及宗正私募的宴请他都去过了,饮乐地方比临安府中还豪阔。
“热闹就好,就怕不热闹,都不动心思,反到无从下手。”全绩若有所指的说道。
“全帅将衙务交给李曾伯、董槐、宋慈三人,只怕查不出所以然。”刘整对大宋文士有一种天生的抗拒感,当年他在荆襄时受了不少文士的打压,若无全绩,他此生难有出头之日,他在全绩面前也是毫无保留的态度,那怕全绩说今日反了,他也定是第一个相随之人。
“武仲,你日后要收起这心性,本将也是文吏出身。”全绩已经对刘整说过很多次了,治国与治军是天壤之别,治国量才,治军向忠。治国的人物必须以才为先,哪怕他自身有缺,但可经国便可用,文士通古今,懂的博杂,思维敏捷,不能像军将那般赤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岂能与全帅并论,普天之下……”
“武仲!”
全绩瞪了一眼刘整,刘整继而默言,李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也多有不解:刘将军说的没错啊,这大宋比的了全帅的人物他是没见过,全帅何必事事如此恭谦。
“尔等记住,为臣者除忠臣之外,也求本心,若无豁达,行不长远。”
“是,全帅。”……
半月后,见候官城北,一酒楼。
全绩一人独坐一楼大堂饮茶,刘整则去县府接人,直至半个时辰后,刘整领着一对少年男女入了酒楼。
刘整一进门便引来不少人侧目,当然不是看刘整这糙汉子,而是在欣赏其后那少女的美貌。
此女年十八,肤如玉脂,柳眉薄唇,不喜笑,体态婀娜,有绝世之姿,如仙家下凡,是人间少见的极品。
“全帅,贾氏姐弟来了。”刘整拱手一拜后立于全绩身侧。
全绩却眉头微皱,他只言让贾家来一位男丁,谁承想同行一美娇娘:“尔等便是济川先生的后人?”
“后进学子拜见冶功先生。”开口者便是那锦衣少年,十六年纪,剑眉星目,有几分跳脱气,近市井,不像大户子弟。
“汝唤何名?”全绩当然知道眼前站的是谁,心中纠结不知今日见他是对是错。
“后生贾似道。”
贾似道,贾涉独子,生于天台,长于市井,读过几年书,才思敏捷。
“起来吧。贾似道好名字,你可知本将此次寻你来所为何事?”全绩夹了一口菜,语态平常。
“知道,先生想请一人,那位先生受过家父的恩惠。”贾似道语气有些激动,全冶功这个名字在这两年已传遍大江南北,当得年轻人的表率,功高旷世,位极人臣,大宋数不出第二位。
“莫要激动,听闻你是贾长沙的后人?”全绩饭饱放下碗筷,从李坛手中接过巾帕擦手。
贾似道一时有些恍惚,不知是紧张,还是才浅,左右没了声音。
“正是,家父曾说过贾家是太傅后人。”少女眉目一蹙,声音清冷,对家弟表现十分不满。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家能出一位淮东名帅,也对的起先祖的名头,小娘子芳名?”全绩本不想与少女搭话,但赶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正视而言,以视尊重。
“小女贾珂见过冶功先生。”贾珂听弟弟吹捧了一路全绩,如今见了正主也持平常态,不因官高而媚,有大家风度。
“嗯,都坐吧。待尔等用完饭,咱便去陈家。”全绩说罢转头吩咐李坛准备一桌子新菜。
“冶功先生此次来福建可是为平晏彪之乱?”贾似道也是真性情,没有半点拿捏,崇拜就是崇拜,神色不欺人。
“哦,你有良策?”全绩随口问了一句。
“想过,以先生此次入福建的兵力足以平叛,不过想减少伤亡的话,还是应以招安为主。”贾似道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闽南地贫,人稠税重,不宜大动干戈。
“招安?只怕晏彪不这么想吧,若民变在汀州内,晏彪也许有降心,但如今晏大将军那是想当闽南的官家吧。”
人心之贪初如小溪,流山石狭谷之间,一叶障目,不知何为广阔。后而山生洪流,河川渐显,奔流之势,开合混沙,难以遏制。终而入海,见天地广袤之无垠,知繁星广布天穹,此时让其再为小溪,隐于涧谷,只怕大多数人不愿回头啊。
“先生所言极是,反贼初有赤心,为众谋利,求世之公平,但见了天下繁华,少有人可持之以恒。”贾似道举一反三,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
“哦,那你可知为何?”全绩目存欣慰,现在的贾似道还不是日后的蟋蟀宰相。
“这……是晏彪之错?他……”贾似道话还没说完,便被全绩打断。
“不,是见识,是才浅,是不知书,明知必败而行,除了不可奈何之外,还有看不清前路的迷茫,这就是世人读书的原因,明智二字在千卷里,在万书中。”全绩有意劝学贾似道。
贾似道闻言,不知全绩话中含义,贾珂却暗暗踢了贾似道一脚,二者眼神交流间,贾似道继而恍然大悟,起身向全绩一拜:“先生在上,似道有求知之心,苦于没有门路,如今得遇先生,甚是激动,只愿拜在先生门下求学,不知先生可收似道这顽劣之徒。”
“呵,没有门路还不简单,某帮你寻一名师即可,尚书魏了翁、真德秀,广西安抚使郑性之,淮东财赋转运使岳珂……,这天下的名师有的是,某才疏学浅,文章尚不练达,不敢误人子弟。”全绩常怀学徒之心,他自认为没有教导他人的本事,连连摆手拒绝。
“似道只求拜在先生门下,一心治学。”贾似道目光决然的说道。
“哈,也罢,自今日起你便跟着本将吧,本将学的杂,你能学多少是你的本事。”
“多谢先生。”
第二十九章 陈韡
午后,全绩与贾氏姐弟同行去了城南,行街之余,贾似道心思活泛,与全绩闲谈尔尔。
“先生,学生听闻山东已复,不知可否属实?”贾似道目光殷切的问道。
“你听何人所言?”大宋在明面上从未承认彭义斌的身份。
“坊间相传。”
“子虚乌有之事罢了。”全绩这些年做过很多事,有些可以摆上台面,有些却不能点破。
“先生,铁木真一死,蒙古实力大减,我大宋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失地。”贾似道正值年少,又长于市井,心中有份热血。
“哼,管中窥豹,蒙古不是游勇散骑,早在铁木真时期人家已是国家自居,你听过一个国家死了一个皇帝就会分崩离析吗?”
一国之治在法,蒙古有健全的法度,更具备新兴国强有力的执行力,纵使铁木真身死,但他创立的法制仍在,至少在百年内,蒙古内部没有腐朽的情况下这套规矩还是有活力的。
贾似道一时默言,他不知敢如何回答全绩,更怕贻笑大方。
“蒙古以游牧起家,又以部落联盟为主,相较于中原之国少了礼法,不知儒节,难以长久。”贾珂是贾涉长女,又是正室而生,比贾似道这个妾生子要养的好些,从小知书达理,通晓时事。
“长久是后话,如今蒙古兵强马壮,举兵来犯,大宋如何作挡?仁礼之术可能归劝否?”全绩可管不了蒙古长久与否,首先此刻便挡不住,弯刀铁蹄不吃汉家这一套。
“全帅,过刚易折,需兼柔并济。”贾珂本走在二人身后,说话时也望着全绩的背影,由于出身的关系贾珂一直自视甚高,对天下男子很少有入眼者,但前方这个单薄身影扛起了大宋的半边天,不到而立周身厉气深入骨血,她很怛忧,她怕全绩早夭,怕大宋又回了权臣当道。
“你在教训某吗?”全绩顿步回头,带着玩笑的语气。
“不,不。”贾珂一时冏态,摇头摆手,虽是玩笑之话,但她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人好凶。
“哈哈,好谢,某会接纳小娘子的建言。”全绩笑的越发开心,只叹年轻好,未尘好,没有沾染俗气,拳拳赤子之心。不过全绩也不会辩驳,更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察言观色融于事态全绩比谁都精明,但大宋这样的人物太多了,需强则刚。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小土院,内有茅屋三间,隔墙可闻孩童读书声。
推门而入,见一中年男子坐在竹席之上教导诸童生,绘声绘色,表情丰富。
刘整见状欲上前通禀,却被全绩制止,后而全绩一众坐在院中竹椅上静待中年人讲课结束。
半个时辰后,中年人起身放了诸生早堂,诸生欢喜,三两结伴出门而去。
继,中年人走向全绩,步近观真颜,额头有皱纹,鬓生华发,双目深邃,步伐稳健。
“阁下是?”
陈韡,字子华,号抑斋,福州侯官人氏,其父陈孔硕是大儒朱熹、吕祖谦的门人,官至秘阁修撰。开禧元年进士,历任江湖、江淮等地,是少见的文武全才。
“全绩。”全绩起身拱手回应。
“嘶,可是殿前司指挥使全冶功?”陈韡表现的颇为惊讶。
“不,是福建安抚使。某听闻先生在此,特来请先生出山,助某拨乱反正。”全绩邀陈韡同坐。
“全帅也太高看老夫了,老夫一介布衣,身无长处,实难大用。”十数载官场沉浮让陈韡感觉疲惫,初心所向已经不知踪影,本心所求也是遥遥无期,这几年他在侯官县静心治学,教书育人,远离纷杂,甚觉轻松,亦有归隐之志。
“先生自谦了,先生大才世人皆知,现正值家国用人之际,还望先生莫辞辛劳。”全绩说罢从怀中取出真德秀的书信,递给陈韡。
说实话全绩完全可向官家请旨,强制让陈韡二出仕,但全绩不想让陈韡怀着愤懑去赴任,亲自来请以示重视。
陈韡展信一观,神情略显纠结,全绩见状又向贾似道眼神示意。
贾似道立即上前一拜:“天台贾似道拜见抑斋先生。”
陈韡闻言眉目一喜:“你是济川兄的后人?”
“正是。”贾似道立起仪态,让陈韡仔细端详。
“好,好!风姿卓绝,有上佳之态,贾帅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陈韡与贾涉有深厚的友谊,当年贾涉任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大开幕府征辟有识之士,陈韡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京东、河北节制司干官。陈韡屡次向贾涉献处置忠义军的策略,主张在新复的山东、河北各地仿效西汉赵充国留屯之策,而且分授疆域给忠义甲士,如在山东采“三分齐地,张林、李全各处其一,又其一以待有功者,以分其权”,河南首领“以三两州归附者与节度,一州者守其土”,让归正百姓都安居北方,成为朝廷的藩屏。
之后,再以淮甸地区的闲田,仿照北宋韩琦训练河北义勇的方法,“募民为兵”,提供他们田地并收少量的租赋,选择当地豪族统率;青壮年的盐民又另外组成一军,以成为第二道藩篱,这些建议都被贾涉逐一采纳。
“抑斋先生,家师为人先生只管相信便可,家师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天下人共睹,竭诚之志无出其右者,先生若能入家师幕府,必有进益。”贾似道二拜道。
陈韡思虑了片刻,微微点头,全绩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他若再不答应就有些不识趣了:“全帅相邀,老夫感激,自今日起愿随全帅左右。”
“抑斋先生请起,福建有先生,事可成矣,即日某便向官家请旨,拔先为南剑知州,主理晏彪叛乱一事,届时先生若人手有缺,某定竭力相助。”全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汀州,他一直认为晏彪只是疥癣之疾,根本成不了大事。
“是,全帅。”
第三十章 盐政始治
且话陈韡走马南剑州,全绩即命刘整快马回泉州,领五千禁军赴汀州,助陈韡平定晏彪之乱,而他自己则留在了福州,见一见请辞留职的王居安。
是夜,福州州府衙门,王居安听闻全绩到来,早早的便在衙堂等候。
片刻,全绩领着贾氏姐弟入堂,王居安立即快步迎上前来。
“下官拜见安抚使。”王居安为官半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么年轻的帅臣他还是第一次见,全绩的事迹他听过不少,也不敢没有敬畏之心。
“王使君有礼了,本将今日有事在身,来晚了。”在全绩眼中王居安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官,没有显赫的官声,也没听过多大的劣迹,这种官员在大宋官场并不少见。
“全帅客气,下官戴罪之身,本应入狱问责,幸有天恩眷顾,今日才能站在此处与全帅攀谈,下官有愧矣。”王居安面目通红的说道。
“此事不怪王使君,福建兵寡力弱,民变又烈,王使君已经做的很好了。”全绩邀王居安同坐客席。
“全帅既来福州,下官便交出官印文信,回朝去请罪了。”王居安未能平叛,多次向朝廷请辞,心力交瘁,只愿致仕。
“王使君何出此言?官家也未责怪王使君,王使君且安心。”全绩劝王居安定心稳定局面。
王居安连连摆手:“全帅,下官心意已决,望全帅成全。”
“也罢,不过福州知州一职责任重大,王使君可有心仪人选接替?”全绩饮茶作问。
“此事下官不敢擅言,一切由全帅安排。”此行赵官家给全绩的权力很大,其中包括推选新任福州官长。
“王使君尽管说来听听。”全绩执意寻问。
“这……福建有名望者不少,德才兼备,又未得重用的只三人,一是陈韡,二是徐家兄弟。”
“太学说书徐荣叟,太常少卿徐清叟?”全绩对这二兄弟略有映象。
“正是。”
全绩微微摇头:“福建事不能用福建人。”
王居安忽而一顿,而后认同全绩的看法:“全帅所言极是。”
福建一路每年向朝廷所纳财赋不在少数,但大多数来自于市舶司,这无形之中拔高了海商的地位,致使本土地主田贾纷纷眼热,加入了航海之列,沿海州府甚至出现了土地荒芜的情况,再加上官盐私买,期间利润远远大于种地所得,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
除了这个现况之外,还有一个大环境: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朝廷南渡后,福建变得人稠地狭,寻常百姓想要出头唯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且历代福建人也十分争气,从前朝的闽人不知学转变成如今的科举第一大路,进士最多的地域。
究其原因除了朝廷政策的大力扶持之外,更多的是这些百年崛起的商贾凝聚成的宗族之家。
人活一世的追求无非是开枝散叶,荣耀门庭,进而受后人景仰,不管是虚荣心也好,或是钱财多的无处使唤也罢,反正这些宗族之家都在大力扶持福建学子晋升为朝廷官员,而问题恰恰出在了此处。
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受了宗族培养的学士一朝出头便会和这些宗族形成强有力的利益网络,即便在铁面无私,公心公欲之人也有过去,也有不堪之时,所以福建人最好不要在福建当官,这是对朝廷最有利的局面。
“福建的宗族门庭对朝廷,对大宋都是一件好事,唯独对福建人不是一件好事,此事你我心知便可,除了这二人之外,王使君还有何人选?”全绩从来没有想过动这些宗族的利益,海商利润在外,纳税在内,无论从推动地方,或是朝廷所得,都没有理由去限制海上丝路,相反朝廷应该大力支持,推出更多的利商政策,所以全绩的重心一直放在盐务上。
“刑部郎官范仲和,大理寺司直游景仁,此二人皆是名门出身,饱受理学之士,且官风正直,可有一番作为。”王居安把这些年来看好的人物一一说给了全绩。
“范钟、游似吗?那就范钟吧,即日本将便会像官家谏言,调范钟来福建,王使君可安心俸祠治学了。”全绩卖给了王居安这个人情,范钟若是能处理好福州事务,日后必定官运亨通,而王居安这个举荐人也多有好处。
“世人常言全帅是大宋的北命星,今日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全帅在,大宋必得盛世之日。”王居安由衷的赞叹道。
“哈,王使君谬赞了,这种事谁人又能知道呢,也许全某此行此举会将大宋送入万劫之地。”大动作意味着大风险,全绩一直在大刀阔斧的改动大宋的局面,各方压力也汇聚在他身上,外战内政无论哪一方面都经不起坍塌,全绩说话前也幽幽望向房梁。
王居安已年过六旬,但此刻还是不由自主的向全绩躬身一拜,这一拜所寄托的希望是他此生没有完成的,亦或者说朝廷南渡半年来都没有完成的,谁又曾想会把这一切压在一个人身上,王居安自认为担不起这份重任。
“王使君临行之际,全某还有一事想拜托先生。”全绩长舒了一口气,收了收心思,起身说道。
“全帅但讲无妨,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请王使君安排一下,全某今天晚上想请福州城的海商饮上一杯。”全绩只能算是个幸运的平常人,他没有事事躬亲的能力,没有才学经纬的本事,比不了某些人一肩扛起文武任,马上持笔,书舍调军,所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把有能力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来弥补自己的短处。
“此事简单,老夫立即去安排,想必福州城的富贵之人都想见一见全帅,为自己日后寻一条好路。”王居安说罢退出厅堂。
全绩一人站在堂中思虑良久,将入闽以来所有的事都在脑子中捋了一遍,直至傍晚时分才出府见客。
第三十一章 饭局
是夜,城东酒楼,二楼雅舍齐聚百余商贾,在厅堂会面客套之后,很快分出了泾渭局面,酒楼主家也不敢怠慢,以屏风隔之,分作三席。
左席为本地土豪,居中为盐贾,右席为海商,这也充分说明了三方人马的贵贱。
半个时辰左右,全绩登楼,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待王居安介绍了全绩身份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拜见安抚使。”
“诸位请坐,今日邀约诸位,只做闲谈认识,诸位不必拘束。”
“多谢安抚使。”是官大一级,更何况是商人,在座诸人只会感觉荣幸。
“都坐吧。”全绩示意众人安坐,王居安则领着他认识了几家的行首人物,众行首纷纷美言相赞,称全绩年少有为,日后必当封侯拜相。
许久,全绩落坐中席,举杯说道:“唉!众位也知全某此行福建的目的,但说实话全某很心寒,本以为闽人好学知义,皆是朝廷门楣。”
“安抚使莫要心伤,福建地广,有二三不义之徒也是常事,但我等皆知忠义二字,也知自身起家全赖朝廷扶持,朝廷若有驱使,我等万死不辞。”
新官上任刮民脂是惯例,这些商人也懂得孝敬,话说的漂亮,他们对些深有觉悟,无论出多少金银都不会皱眉,因为他们很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之间的利弊。
全绩笑而不语,众豪商立即头生冷汗,看来自己是会错意了。
“安抚使,方才小人酒后失言,我等也辱于与无义之徒为伍,定以此为戒,日后时常自省,绝不坑害百姓,绝不行龌龊勾当。”
商人立世靠一张嘴,见者不同,言论不同。
“诸位也知士农工商一词吧!
何为士?心怀家国天下,文通经史,大公无私,竹节端人方为士。
何为农?本以勤于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米粮活天下之人为农。
何为工?作业于市坊之间,精于手艺,身怀绝技,进能为家国献力,退能养家糊口者为工。
何为商?天下熙熙逐利而往,居奇货以售千金,知变通以谋财进,纳赋于国,诚信为本,质量为上者为商。
但这句话到福建就变了味,士为贪官污吏,民为懒汉刁徒,工为街坊地痞,而这商……哼!
重农抑商之策是历代国本,唯我大宋兴朝以来惠利商众,才有了尔等今日之场面,尔等以为对否?”全绩昨已接到宋慈来信,泉州商贾以福州商人马首是瞻,且福建其余诸州也是如此,想整治盐务就要好好治一治这福州商人。
“安抚使所言极是,不过我等才浅智愚,不知朝廷旨意,望安抚使明示。”众商个个鬼精,家家自诩耕读传家,到此刻却打起了马虎。
“简单,日后福建的盐务除去辖地原则,就近取盐,如何?”全绩直言摆明,说实话他倒希望有人领头反抗一下,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安抚司衙门捞一些军资军粮。
此语一出,盐商一席坐不住了,全绩这话就是让他们舍弃南剑、汀、邵武、建宁四州府的官盐买卖,这是他们万般不能接受。
“安抚使,汀州地远,广南输盐尚可,但南剑、邵武、建宁三地与福州比邻,自古都用的是福州盐啊。”一盐商叫屈道。
“笑话,福建只有福州一处盐场吗?泉、漳、兴化三地盐不可用?反正尔等日日哄抬官盐价格,以后让福州人吃千金盐便可。”全绩如此态度已算极好,常言道官逼民反,但没有其中助力,但凡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民岂会反?而这晏彪之乱的根源就是福建这混乱的盐市,这些福州盐商手头上无形中都沾着血。
“安抚使您看这样如何:我等从朝廷盐场取盐,以低于市场三成的价钱供着四州三年,让百姓家家可买盐,可食盐,另外今岁福州城百姓的五成盐税由我们交纳。但求安抚使莫弃福州盐。”为首盐商说了软话,盐这东西只有披上了官衣才值钱,若是没了三州盐市,但凭私盐成不了气候,而且风险极大,所以盐商们都愿意割肉。
“那三年以后呢?”全绩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盐务进行实践才能颁布合适的法令,三年时间足矣。
“平价买卖,若有人坏这规矩,不必官府出手,我等定让他一粒盐也卖不出去。”为首盐商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其实他心中也在期许这三年拖延期,只要过了这三年换了新知州,届时全绩也不在福建了,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行,那本将就再信你们一次,三日之内本将离开福州,届时要看到结果。”不怕各怀心思,只要能求同,还怕官府治不了商人吗?
“安抚使只管放心。”
盐务之事说罢,全绩又唤来海商为首者议事。
“拜见全帅。”刘景仁,年五十有二,年轻时是港口劳力,跟着自家船长出了几趟海,攒了些本钱,自雇船只开始走货,短短十年起势,运气斐然,为人精明。
“起来吧,刘员外,本将有一事要托福州海商,下月初本将要征调大量船只出海,不知刘员外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别的事不好说,但全帅若要用船,福州有的是,不知全帅要出海作甚?”
海商是来钱最快的门路,也是暴发户的象征,故而他们的地位也最低下,攀附权贵也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情。
“刘员外可去过琉球?”全绩颇有兴趣的问道。
“路过几次,并未登岛,全帅是想?”刘景仁心思一震,心叹怕是要商船军用了。
“不错,琉球一岛地广人稀,物质丰厚,若是不用岂不可惜?”全绩推了北境战事来福州,最终目的就是琉球岛,这个前沿岛是大宋向海生辉的跳板,无论从战略,还是从物资采取,全绩都铁了心要在琉球岛上建城,开发这已经发现了上千年的世外之地:“怎么?刘员外似乎有所顾虑?”
“不敢不敢,一切听从全帅安排,莫说是个琉球,大食也去得。”
第三十二章 即将扬帆
三日后,福州城生了一幕趣景,盐商行街贩卖平价之盐,又输家财以资南剑兴兵,引得百姓纷纷瞠目结舌,更有甚者广开施善之门,周济春粮,博得一片好名声。
而暗箱操纵者全绩已出了福州城,准备回泉州行兵事。
时见福州城外山亭,全绩此刻却犯了难,亭外贾似道正与刘整闲谈去琉球之旅,兴奋时声音宏大,而亭内全绩背对贾珂而站,好言劝归。
“贾家小娘子,贾二郎既已拜在某的门下,某定当竭力教授,你且回去吧,不必担心了。”全绩这些年的艳福不浅,从官家赏赐到州府招待,皆不乏美人,但全绩一心扑在军政之上,有心规避,如今泉州城还有一个铁枪四娘子,若再带一个这绝美小娘子回去,只怕家回生了误会,更主要的是这位佳人日后身份不凡,全绩不愿惹秋风,生了谏官污蔑。
“全帅怕我一弱女子,容不下我一席吗?”贾珂头一遭遇到全绩这号人,自打她记事开始,不少名望公子哥上门求亲,人人垂涎她的美色,但贾珂从小知书学义,对夫君要求极高,诗词歌赋的风流者,寒窗苦读的上进人,达官显贵的二世子,商贾之家的内嫡长没有一个能入她法眼。
“这……从何论起?只是……”全绩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随弟伴读有何不可?”
“也罢,那就同行泉州吧。”全绩见贾珂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劝归,大步出亭而去。
贾珂望着全绩的背影,神情似有惆怅,不知所想何物……
四月中,全绩返回泉州城,第一时间去了安抚衙门。
时见衙堂,李曾伯、董槐、宋慈三人齐聚。
“拜见全帅。”
“都起来吧,惠父,在衙中可还习惯?”全绩落座高台,笑问宋慈。
“一切安好,多谢全帅关心。”宋慈拱手回应,他是与李、董二人是全绩第一批的幕僚之臣,换言之无论他们日后身居何位,是人都会自觉的把他们归纳为全绩门客,这个隐形的党派也是赵官家竭力促成的。
“甚好,庭植,泉州盐务彻查的如何?”
“已有眉目,不过泉州官杂,似与宗正院、市舶司有牵连。”董槐很喜欢如今的氛围,李、宋二人皆是刚直之辈,三人配合十分顺利。
“不必顾忌,给本将一查到底,无论牵连哪个衙门,亦或哪个官员都不可姑息,泉州不杀几人,立不了法度。”全绩一脸平静的说道。
“是,全帅。”
“嗯,此外,即日起本将要领军出海,泉州盐务全权交由尔等处置。”全绩在福建留不了太久,北境的战事不容他施柔于地方,他必须大刀阔斧的做些事情,得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全帅要去琉球?”李曾伯从之前全绩言谈中判断出他对琉球很感兴趣。
“正是,琉球一岛可值数州之地,经营十年便得成效,大宋不可不取。”全绩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初步计划,以武力伐琉球,征山野之民,取其耕地,迁福建百姓缓地狭之急,进而晒盐掘金铜,取硫磺精研火器,终建城立本,以琉球为跳板,大开航海之路,辐射周遭地域海土。
“全帅,虽说古籍有载,但到达琉球岛的人少之又少,也许其地满是毒瘴,地贫无依,再加上福建百姓不愿外迁海岛,与福建隔绝,诸多问题只怕……”董槐心中有惑,不支持全绩行此冒险之举。
“此岛从东汉时已有记载,千百年来人人畏惧不涉,绩愿做开路第一人,至于其他问题是尔等应该考虑的事情,朝廷的官俸不是发给全冶功一人,若事事都由某来解决,要尔等有何用?”全绩心意已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军心,伐战之事全绩不做推脱,建设之政也不允许董槐等人却步。
“是,全帅。”董槐面色羞红,自觉说了可笑之话,在全绩这中勇于拓取的人面前守成之言三分也听不得……
是夜,内堂,全绩与汪沁、贾氏姐弟以及杨妙真母子在堂用饭,时全绩抱着全执,正用汤羹勺小心翼翼的给其喂饭。
半刻左右,全绩放下木勺,转头对汪沁说道:“夫人,晚间准备衣物,明晨咱们出海。”
全绩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汪沁微微一愣:“出海作甚?”
“去一处世外桃源。”全绩说的平常,世外桃源不假,但是他这次是带着刀枪去的,是要见血的。
“好,夫君安排便是。”汪沁微微点头,继续用饭,目光时不时的看一下贾氏姐弟,心中若有所思。
“四娘子,此次出海……”
“末将愿为先锋。”杨妙真不等全绩把话说完,抢先抱拳拱手,她这一次不会再退步,她的军中影响力日益削弱,她必须重塑军中地位,当惯了将军,让她闲置万般不能。
全绩摇头一笑:“杨将军多虑了,既然杨将军有此心,那就随本将登岛吧。”
“多谢全帅成全。”杨妙真心中大喜,只要能上战场,何处都无妨。
继,全绩又看向贾似道:“师宪,你便留在泉州,用心攻读诗书待为师回来考校功课。”
“先生,学生也想去琉球。”贾似道还没见过海战,心中好奇的紧,开口乞求道。
“嗯?”全绩眉头微微一皱。
贾似道立即默言,不敢再惹全绩脾气,贾珂见状开口:“师母随行航海,小师弟也须有人照应,我愿同去周全。”
贾珂替贾似道开口,此番溺爱之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全绩一听心中更觉麻烦,若是放在军营或者衙门正堂全绩定会当即拒绝,但这是家中宴席,全绩也不好驳了贾珂的说辞。
“夫君,珂儿有此心那就让他们同去吧。”向来不过问正事的汪沁一反常态,主动替两姐弟说话,似乎以为这是全绩的期许。
“也罢,那你二人也随行吧。”全绩却没把心思放在此处,而是思虑了一下确实没有太大危险,故而点头答应下来。
“多谢先生。”
第三十三章 彭湖屿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且话全绩领七万大军,征调福、泉二州航海之船出晋江港口。
起帆之日千船横港,各船头高挂全字旗,一望五十里,白帆遮日,左右声沸,此间热闹,世之罕有。
待三军登船,角号一响,前帆依序从海面散开阵形,时见主帆甲板处,全绩着一青衫,负手望着海上船只,其身后为余玠、刘整二人。
“全帅,琉求一地荒芜,山野之民无王化,此去只怕难以德服。”余玠对琉求知之甚少,此行也是忧心重重。
“义夫,汉之先民起江河,嗣脉至今地域通达南北,靠的不只是德化,本将自嘉定十四年至今手上染的血不计其数,不在乎多一个琉求岛。”全绩口上说的轻松,有几分自嘲之意。
“全帅为家国百姓,我等誓死追随全帅。”刘整立即表态道。
余玠默言,全绩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若遇抵抗,屠平全岛。
“哈哈哈,战事未开,谁也不知会起什么变动,一切等到了彭湖屿再说吧。”……
会六日,全军抵达彭湖屿。
彭湖屿与琉求岛不同,是大宋的辖地,早在乾道七年,泉州太守汪大猷为抵御毗舍邪人侵掠泉州,在彭湖屿筑房二百间,屯兵千余,自那往后从泉州迁来彭湖屿的百姓达万余,彭湖屿军衙也在岛上建港,每年向泉州纳税,泉州也会派专人来巡视彭湖屿。
大船入港,惊扰大众,彭湖屿未有城建,而是大小村落协居,最大的一支自是岛上护军衙。
半个时辰左右,全绩领兵登岛,面时迎来了三五人,这些人身披大宋甲胄,不过胸甲断线,绳如油浸,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官长在上,受小人一拜。”
彭湖屿虽设立了军衙,但朝廷对其管辖甚少,亦没有新军注入,致使军衙之人都是初代护军的后裔,战力不强。
“尔等哪个是军衙知事?”全绩眉头微皱道。
“回官长,是小人的父亲,不过家父已在五年间逝世,朝廷一直没有派遣新的知事。”从这中年人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便是主事之人。
“哦?你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全绩也没对澎湖屿的守军抱多大希望,毕竟多年疏于管理,只能将他们与迁居百姓一视同仁。
“陈元胜,祖籍福州。”陈元胜自出生便在彭湖屿,去过最远的地方不外乎是周遭海岛,他本身对宋朝没有什么归属感,对全绩的尊敬是他身后浩瀚的船只以及精甲悍武。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打头的护军衙村落,陈元胜引全绩入了新建的主事堂,相较于村落其它房子而言,主事堂己算是个好居所。
继,全绩落坐正席。
“陈元胜,你即为岛上主事,应有个职衔,你可愿意加入禁军列?”全绩想先给蜜枣,再问详情。
“禁军?”陈元胜一时有些恍惚,他接触的书籍不多,汉语也是口语相传,加之少和泉州联系,对朝廷对职位没个概念。
“不错,就是本将所领的这些兵马,你愿意成为他们的管权者吗?”全绩有些无语,早知道就提些物品相赠了。
陈元胜双目一亮:“小人愿意加入禁军。”
“甚好,那就给你个知寨,管治彭湖屿。”全绩为其正名。
“啊?”陈元胜一听全绩给的官职好像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一时难以理解。
“你这蠢才,你怕是不知自己冒领彭湖屿知军事可是杀头的重罪,全帅宽宏,你还不谢恩?”刘整怒目直骂陈元胜不开眼,自封自治哪有官封值钱,且琉求要变天了,彭湖屿是琉求往来福建的必经之路,日后少不了繁华,这官职是一等一的美差。
“多谢全帅,多谢全帅。”陈元胜见了这凶神哪还敢有脾气,伏地高呼道。
“起来吧,即入禁军,那便要懂得规矩,此后每三月去泉州衙门报备一次,岛上的千人建制也不能落下,好生给本将训练,本将会派专人来考核,你可明白?”全绩也不屑去和陈元胜解释,等他当了一年知寨自会明白其中的好处,朝廷给粮给饷,日后再有进升,一条大道已经摆在了陈元胜面前,他比别人运气好的无非是他父亲给他打下的这个局面。
“是,全帅。”
“此外,岛上有多少人口?”全绩询问详政。
“各村去年统计有八千六百多人,七千余是宋人,其余还有些真腊、占城人。”陈元胜对澎湖各岛居住人口了如指掌,也是他统一收税的先决条件。
“嗯,明日你便派人去泉州衙门,找到赵汝适,让他给你寻十位教书先生,归来后就把学堂设立在这主事厅。”治人先育学,全绩要把这个名义上的归属地变成大宋真实辖土。
“是,全帅。”
“另外,毗舍邪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全绩对这支臭名昭著的族氏十分有兴趣。
“这些年来毗舍邪人已经很少来彭湖屿,也未见他们驱船去大宋,这群人长相黝黑,袒胸露乳,不着衣服,常以木筏为船,标枪为器,生啖人肉,十分凶残。”陈元胜回忆之间面露恐惧之色。
“那他们住在何处?”
“这小人就不太清楚了,许是琉求,亦或吕宋、麻逸,不过他们一般都是从西南方向而来。”
“嗯,你先下去吧。”全绩抬手驱退陈元胜。
半刻左右。
“余玠何在?”
“末将在。”
“命令全军靠岸彭湖屿,休整三日,另派千人驱船先至琉求近海,查探岛上情况。”全绩对任何战事都抱有谨慎态度,取琉球全冶功势在必得,如何降低伤亡才是关键。
“末将领命。”余玠话还没说完,杨妙真便已出列。
“全帅,末将愿为先锋,一探琉求岛。”杨妙真双目直视全绩,希望他能履行诺言。
全绩微微点头:“嗯,那就由杨妙真领兵先行,切记不可贸然行动,所得情况一一上报,待本帅抉择,不然本帅定军法从事。”
“是,全帅。”
三日后,杨妙真领一千五百甲先行琉求岛,登岛之战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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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登岛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却说翌日清晨,军中将领杨妙真领十余大船,召两千余甲士,以李壇为副将向琉球进发。
时过浅难,驶入碧蓝,见居中一船,杨妙真与养子李壇共立甲板之上。
“母亲,此处风大,由孩儿引船前行便可,母亲入舱吧。”李壇对养母十分敬爱,当年若非杨妙真保他一命,只怕他与养父李全双双落了黄泉。
“不必,壇儿近来跟着全绩,可有收获?”禁军上下,唯杨妙真一人少称全帅,她对全绩的怨念不浅。
“孩儿随全帅去福州深有感触,也更加敬佩全帅为人。”李壇眼中也生了一股狂热,与昔日的刘整相似。
“是吗?只怕是眼热那通背花绣吧。”杨妙真也在无意间见过一次全绩身刺的盛世牡丹图,说来也奇怪,别人纹绣随年代见长会渐变暗淡无光,但全绩的这一身墨衣是越穿越新宣,只叹刺墨匠手艺上成。
“母亲,孩儿已不是当初的懒散无知,孩儿说的是全帅为人处事以及经世之道。”李壇语气中有些埋怨。
“哼,且说来听听。”杨妙真负手望海,对养子发问,倒要看看他这几月来有没有见长。
“全帅不足而立已有绝世之功绩,母亲说以全帅今时今日的荣宠,日后会当如何?”李壇反问道。
“二十有八当得禁军指挥使,福建宣抚使,此非常人能及,若不出意外,三十年内封侯拜相,异姓封王皆有可能。”杨妙真语气中也有几分佩服。
“此乃必然,全帅居高位不忘本心,对下约严,对己自律,在福州的这月余孩儿很少见全帅一日睡过三个时辰,案牍不休,勤奋的可怕。”李壇越说越自豪,似乎此刻已经将自己代入为全绩。
“明白就好,全绩起于世市,微草无学识,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要比士人多付出百倍努力。”杨妙真口上虽常贬低全绩,其实心中早生认同。
“这孩儿就不明白了,全帅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坐等相位,但他如此精心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李壇说了一半不敢再言下文。
“呵,沽名钓誉之徒罢了。”杨妙真贬了一句,她心知全绩这人沽的是万古流芳名,钓的是青史松柏誉,大宋出了不少想力挽狂澜的人物,但像如此有先知先觉的,唯全冶功一人……
平旦点兵,日昳靠岸,眼前的琉求岛与杨妙真设想的大不相同,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远不见山,河网密布。
“全军听着,立桩柏船,迎湾立营,把马儿牵出来,适应此间环境。”杨妙真井然指挥甲士,密切周围动向。
夜半,营门初立,杨妙真预想的敌人并没有到来,亦或者说琉求大的不像一个岛,山民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登岛。
翌日,杨妙真命斥候沿平原向内搜索,不到两个时辰,便有斥候来报,发现山民村落。
“人数几何?可有刀枪箭羽?”杨妙真神色暗喜,接连追问。
“人数百余,以宽叶遮体,不通人言。”斥候道。
“李壇何在?”
“末将在。”李壇神色一震,大步上前。
“命你领五百兵甲前去攻之,若是不降,尽屠便可。”杨妙真可不是善茬,从山东到两淮,她的名声不比李全弱,有诸多红袄军惧她远胜李全。
“末将领命。”
李壇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全绩在临行之前便与他说过,宋军来此是要开疆拓土,见血是避免不了的。
继,李壇领军疾行向东,过了三五河流,在一丘陵谷麓地带见了山民村落,此村以土竹为基,茅草作顶,土场上晾晒着不少鱼肉,来往之人多显肤黑,无衣遮体,更显荒蛮。
“围上去,盾兵在先,弓手压后。”
李壇是第一次指挥甲士,说话间已从一弓兵手要来了箭矢,箭矢顶端绑一小竹筒,筒中有火药,以引线点燃便可射出。
军令一出,李壇一拥而上的策略很快便被山民发现,山民惊见铁甲,大喝集结村落青壮,手中持木矛标枪,神情凶恶,宛如野兽保护领地一般,想要吓退铁甲。
“阿巴阿巴!”
为首一青壮山民见铁甲毫无退意,双目通红,不断大跳大喝警示,而后抄地手持标枪,双臂虬筋暴起,向前冲了两步,奋力掷出标枪。
“嗖!”
标枪以电闪之速击向一铁甲,周围起了破啸风声。
“当!”
但木矛飞的再快,磨的再尖,也不可能击穿铁盾,只听一声打铁,木矛被盾兵当了下来。
“这狗日的好大的力道,震的爷爷我手都麻了,为何还不放箭?”盾兵回头喊了一声。
“急甚?虞候说了,要先劝降!”一弓手回应道。
“劝?他们听的懂人言?”
盾兵埋怨了一句,列阵前推,合围村落,遂后高声大喊:“尔等听着,吾乃大宋甲士,今大宋强军临境,尔等若是识趣,尽早投降,不然刀剑无跟,满村尽屠。”
宋甲开口,山民一脸茫然,他们根本听不懂所谓的劝降之语,他们世居此地,以渔猎为生,今日外人闯入,他们必然要誓死守卫家园。
“阿巴阿巴!”
为首山民表现的十分暴躁,不断举起标枪,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嗖!”
一发箭矢以电掣之速飞向为首山民,只听一声闷响,箭压贯穿其右肩,为首山民还未来的及感受疼痛,便闻到一股焦味。
“隆!”
火筒炸裂,为首山民右臂齐肩而断,血肉模糊,当即栽倒在地上。
“杀!”李壇满目皆是嗜血的兴奋,大手一挥,调到全军。
继,弓手齐作满月势,密麻箭兵如雨,覆盖整个村落土地,不少山民应声而倒,其余者四散欲逃,只有寥寥几人不惧身死冲向持刀的盾兵阵。
这场战事没有任何悬念,宋甲单方面的屠杀着山民,对于宋甲而言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对山民来说已是灭顶之灾,开拓向来没有正义可言,以德服人之前自是武力屈人,罪魁祸首全绩头上又记了一笔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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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史家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正午时分,山麓野寨上空泛起阵阵浓烟,土垒倾倒,竹屋十不存一,一具具山民的尸体被抛在寨外草地上焚烧,其间依稀可闻稚童妇人的啜泣之声。
“快,快!全帅一早便有叮嘱,此地与世隔绝,又多蛇虫障气,尸体不可久留,以免生了瘟病。”
一旗头立于寨门之上大喊,催促甲士加快动作。
而寨内,李壇围木杆而立,杆上有一兽皮旗帜,似是山民图腾。
“刃!”
一力士抬刀砍倒木杆,兽皮旗倒入血泥,浸染赤红,格外显眼。
不多时,一将来报:“禀虞候,我军只十余人受了轻伤。”
“山蛮呢?”
“死伤两百余,其余的全是妇孺。”将领即答。
“就地起牢,全数关押。沿寨搜索逃跑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是。”
李壇经此一役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以前的他总会幻想自己第一次领兵会是何等场景,但说实话他现在的感觉不是很好,许是这满场狼籍,亦或是初起嗜血后的冷静。他很难感同如今全绩的心境,真当是杀的人多了就麻木了吗?
话分两头,在寨门外的一处密林中蛰伏着三五精壮山蛮,他们皆配弓矛,腰间还系着今日打猎的收获,谁承想归家之时,寨园已成了这般。
“啊!”
其中一山蛮双目充血,很明显已经愤怒到极点,只因方才他兄弟与父亲的尸体被这群外来的铁甲士抛到了火坑之中。
“阿赤冷静些!我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为首的山蛮用特有的语言制止这个叫阿赤的山蛮,他一家几兄弟全都战亡,他的怒火不比阿赤低,但他已经清楚认识到了这群人的实力,单凭已方数人与找死无异。
“十四哥,他们杀了我阿爹和兄弟,阿母和燕儿还在寨中,如此等下去倒不如与他们拼了。”阿赤咬牙切齿的回应,若放在平时他会对十四这个山寨第一勇士言听计从,但现在这种情况任谁来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十四死死摁住阿赤的头颅,目不转睛的盯着被未知者占领的家园,恐惧是必然的,自他出生伊始便未接触过外来人员,岛上的与世隔绝促使了他们原始的生活环境,但家国被破,仇恨已经完全掩盖了恐惧:“阿赤,我和你一样,你知道吗?但现在情况不明,他们有多少人我们都不知道,打猎还要摸清猎物的数量,猎物的巢穴,不是吗?”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先去查清这些人的动向,以及他们从什么地方登船,这么多的数量想必会有人感兴趣的。”十四强行拉扯阿赤离开了草从……
同日,山寨之战的结果同样传到了杨妙真的耳中,杨妙真即令李壇原地扎营,又派了五百甲士前去援驻。
是夜,海边营大营外围,十四一众也跟随快马摸了过来,隐于夜色之中。
“十四,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一跟相随,心态渐平,一众人所见越发惊心,对付这铁甲与那稚童搏黑能何异?
“不知道。”十四望着如山岳一般巨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现在该怎么办?”阿赤心头有些后悔,早知白日就冲出去,拼尽全力杀他一二铁甲,如今见的越多,越知己方渺小,再等下去他都提不起木矛了。
“去南方找他们,也许他们可以与这些人对拼。”十四郑重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他们可是野兽啊。”阿赤心有余悸的回想道。
“那能怎么办?走!”十四义无反顾的起身,几人纷纷相随……
再话彭湖屿,杨妙真离岛之后,全绩安排一众甲士为岛民修缮房屋,又在海湾建了几所船港,其间获得了众海商的大力支持,因为这些商贾都明白,琉求一开,彭湖屿便是中转地,他们只有下了本钱,日后才能赚的盆满钵满。
是日,福建茶盐使史弥忠登岛,给全绩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史相病逝了!”全绩看着手中文卷,一时有些唏嘘,十余年通天权柄的史弥远在阿育王寺的禅房中病逝了,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唉,人如纸,亦是烛,遇火化灰。”史弥忠面上并无过多的悲哀,到了他这把年纪,生死是在朝夕,一个握着无上权力的人,一个握着无上权力的老人突然一朝让其归闲,能想通还则罢了,但这又谈何容易?多半心中苦闷而不能自解吧。
“官家做何安排?”全绩也没说过多抚慰之言,史弥远之死正是他与赵昀乐见的。
“追封卫王,谥号忠献。”
“忠献?”全绩瞬间明白了赵官家的用心,朝廷南渡以来谥号忠献的人不多,也就当年江宁的秦会之,这个谥号可谓寓意深长。
“正是,全帅,老夫……”史弥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史弥远倒台,牵连之人甚广,直至今日仍有史党残余被士人检举,而史弥忠之子史嵩之是史家近年来的希望,史弥远大力将其培养,所费的心力财力不在少数,可算是史党的核心人物,故而赵官家近年来一直对史嵩之持搁置态度,史弥忠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世伯有话不妨直言。”全绩何许人也,他当然听出了史弥忠的后话,但全绩却佯装不明,史嵩之的身份很尴尬,他既是沂王府幕僚,又是现存史党核心,全绩外事还处理不完,那有心思趟这浑水。
“也无大事,子由多日未见冶功,心中思念,特让老夫带来书信问寒。”史弥忠知道全绩在装傻,但他又不得不提,如今满朝上下避史家不及,敢在官家面前说话,有资格在官家面前说话的唯全绩一人。
“子由兄有心了,过两日待绩闲暇定当给子由回信,世伯若无他事,早些回福建吧。”全绩接过书信拱手笑道。
“好,好,老夫告辞。”史弥忠面上的笑意掩盖不住眼中的失落。
临出门之时,全绩放下茶杯叫住了史弥忠:“世伯且慢,福建盐政向来是官家的心病,如今绩已派董槐几人细查,世伯若有时间,不妨去看看,核对一下账目。”
“有时间!有时间!老夫立即去泉州,一定帮安抚司查出这群祸国之徒。”史弥忠一听有路,连忙应了下来。
“如此甚好,子由之事绩也帮不了多少,就看子由要做哪个史相公了。”
史家不止一个相公,既有把持朝政的史弥远,也有昭勋阁上的功臣史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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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凶蛮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琉球岛南,临海之地。
此处亦有山民部族,以木竹为舍,行走者也多是半祼身躯,不过他们的肤色更显赤黑,山蛮旗杆处还挂着几个头骨,有兽亦有人。
时中心竹舍内,溪间山民十四与阿赤并肩而立,其相对的上方坐着一肥雍的老汉,形如山势,牙齿污黄,正对二者面露凶笑。
“大首领,情况便是这般。大首领见多识广,可知这群恶人从何而来?”十四的态度十分恭谦,他对这个部族的恐惧深深的刻在骨子里。当年神风袭琉球,走兽匿山林,海鱼不得捕,岛上食物匮乏,十四部族以树皮草根求活,而此族人四掠岛上各部,以人肉为食,凶名远播,人人畏惧。
“北岛人,在澎湖屿北有一大岛,当年我族先辈曾与之交过手,损失惨重。”大首领也没去过所谓的北岛,亦不知宋朝的广袤,只是下意识的将其与自己所住的环境作了类比。
“他们有铁器,还有鬼火,一燃便炸,威力巨大。”阿赤又补充了些自己的见闻。
“不错,这群北岛人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所以尔等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不过你二人如果愿意加入我的部族,我倒是很欢迎,我会给你们女人和住所。”大首领向二人发出了招揽。
“大首领不要太过乐观,十四认为这群北岛人不止是来掠夺的,他们根本没有交涉的意愿,占地屠村,毫不留情。”
“哦?难不成他们要占了整个岛屿?哼,不可能!琉球荒芜,满地毒虫瘴气,又时常受天风掠袭,北岛人为何要弃了好地界来此处受罪。”地狭人思浅,大首领根本不理解何为开疆拓土。
“大首领,十四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北岛人是来干什么的,我们都应该连合其他岛南部落给予其痛击,而非被北岛人逐个击破。”十四心中对这位首领大失所望,兽儿遇捕都知结群,这是何其简单的道理。
“嗯?”大首领顿时怒目,这家伙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此处是谁的地盘。
主家一怒,二人皆默言。
值此刻,一兽皮青年走入竹舍中。
“阿父,这人说的不错,就算我们不找他们,北岛人也会打上门来,当年我们可杀了不少北岛人。”
昔年,毗舍邪人袭泉州,抢了不少铁器,到如今这批铁器已成了此部族安身立命的资本。这笔账宋朝自然是记得,青年比自家父亲有远识。
大首领看了一眼青年:“你相信他的话?”
青年微微摇头:“空口无凭,派人一探便知。”
“那就由你决定吧,过了今年你便是大首领了。”年龄一直是雄心的阻碍,年龄增长,见识广泛后的稳重更多是瞻前顾后。
“好。”青年没有过多的言语,青壮代替年老是部族最基本的规则。
继,青年转身看了一眼十四:“明日清晨在寨门中等着。”……
三日,山麓寨。
自李壇打下山民土寨后进行了第二次扩建加固,在山寨外围加建了一道木石之墙,且拆除了寨内大多帐竹屋,改建兵帐,让日后登岛的甲士有个落脚之处。
与此同时,军中斥候还在向山麓寨四处扩散探索,在岛中腹地已发现了六、七处土寨,有大有小,小则三五百人,大则两三千众。
正午左右,十四领着毗舍邪一众摸到了山麓寨外围,居高处查探情况。
“树生儿,就是此地。下面那些人是不是你说的北岛人?”十四再见昔日家园,眼中满是怒火,若非这群人,他现在还在家中与父母兄弟欢笑呢,如今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正是,看他们的阵仗不像是你说的几百人啊!”树生儿眼热宋兵身上的盔甲武器,但又被这千帐齐立的场面震慑到了。
“就是千八百人,这出入的数量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布帐,难不成他们还有后续兵马?”一毗舍邪青壮细细的观察了一会儿说道。
“他们在海边还停着四艘像山岳一般的大海,想必这些帐篷就是为他们搭建的吧。”十四双目一转回应道,生怕树生儿胆怯生了退缩。
“不一定,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续的兵马?北岛比这儿可大多了。”树生儿很精明,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十四。
十四眉头一皱:“那你的意思是?”
“要快!而且不能杀这些人!”树生儿双目一狠,继而说道:“我们至少要在他们援兵到来之前先阻断了他们的生路,所以要打就要打海边营寨,等拿下了那里,此处人马变成了孤军,便好收拾的多了。”
“不错,而且这些人的补给全靠海边的大船,如果我们能抢夺这些大船,他们活不长,到时我定要挖出那铁甲头领的心,生啖之!”阿赤咬牙切齿的说道。
“嗯,先回岛南,即日举寨攻海边寨。”……
又三日,树生儿回到岛南本寨,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了大首领,期间神情激动,似乎要立下莫大的功劳,让族人都承认他是部族中最勇敢的人物。
大首领听罢,久久不言,继而长叹了一口气:“树生儿你完全不必如此,你已经是部落中最强的勇士,不需要再证明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资格接替大首领的位置。”
“不,阿父!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根本没听过族人私下里的议论,不说了这些都不重要,如今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我们能夺得这些大船,杀了这群甲士,获得他们的武器盔甲,便可趁机吞食岛南的各个部落,届时向北一路占领整个山岛,成为……”树生儿说出了心中宏大的愿望,双目中充满了炽热,这才是他想要的。
大首领听到树生儿说的这番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良久。
“去吧,去做吧,族中事务一切有我。”
“多谢阿父。”
树生儿兴高采烈地退出竹舍,大首领望着其背影,心中有些唏嘘,曾几何时,这也是他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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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夜袭营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入夜起海风,定帆绳儿随浪起伏,篝火迎风,却见三五甲士巡逻。
“旗头,这球儿天气湿冷的紧,也不知全帅是怎么想的,海外孤岛要来作甚?”一巡甲口生报怨道。
“许是跟过李全,全帅心中有蒂,所以才又将我等划给了杨将军,唉!命不好,你看那刘将军麾下的亲卫,岀入全帅帐中,日日趾高气扬,把谁人也不放在眼中。”另一甲不等旗头搭话率先回应。
“胡说八道,跟过李全的人多了去了,全帅亲卫中没有吗?说话做事先看看自己的份量,你若能单刀一宰五,刘将军也会侧目,全帅帐下的亲卫可是那么好当的?以命博富贵,人家傲有傲的资格。”旗头打断了二人的自怨之言,这些天来杨妙真向山寨派了两次兵,致使海边营只剩五百来人,他们的巡逻任务日益加重,旗头心中憋着火,一听甲士散播动摇军心之言立即开骂。
“旗头你今日是怎么了?我等也没说什么啊,何必动怒?”巡甲摇头苦笑,漫漫长夜若不找点话头,多是发困。
“哼!”旗头不答,快步向前,他今日心中隐隐不安,也不知是为何。
“这……”一新卒看见这场面有些不知话语。
“别管他,继续巡查便是。”老卒上前自领甲士前行。
而健谈二卒仍未收声,继续向新卒说道:“看不懂了吧,咱家旗头说的是自己,他也是入过亲卫营的,只可惜在山东犯了错,要不然今岁做个虞候不成问题。”
“是吗?旗头有这本事?之前怎未听兄长说过。兄长见过全帅吗?听闻全帅有一身栩栩如生的刺青,不知可否属实?”新卒对自家军帅满是兴趣,二十起家,转战天下,不及而立,名鹊九州。
“这你算问对人了,去年年初倒史一案官家龙颜大悦,犒赏禁军,全帅与我等饮于帐前,当时全帅刚领几位大将宰了前禁军一干精锐,血甲未脱,便席地而坐,饮到兴起,又觉甲胄沉重,当时我离的近,本想上前帮忙,却被那群龟儿抢了先,不过那甲一褪,内衫大敞,全帅胸前的血牡丹映入眼帘,此纹绣当真绝了,附了血更显妖艳,又因那牡丹是百花之首,全帅才落得魁帅的浑名。”巡甲口若悬河,听的新兵满脸胀红。
“呸!何老四,你他娘的是一点脸不要,你什么身份就和全帅坐的近了,当日只怕坐在外营杂草上吧,还什么牡丹染血,全帅是何等人物,那是像武侯一般的智将,运筹帷幄之中,何曾上阵杀敌?”同行老卒无情揭穿何老四谎言,引的众卒发笑,许是每人心中的全绩都不同吧。
“你……”
“嗖!”
何老四的话还未出口,暗黑左侧一矛破风而来。
“噗!”
矛头为铁,矛尾系绳,只听一声穿肉闷响,铁矛穿过何老四的胸膛,何老四的表情还定格在前一刻的据理力争,而身躯已应声倒地。
血花从胸膛散开的同时,矛尾的浸油黑绳突然被拉紧,何老四的尸体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后,血矛脱体,可叹力道之大。
老卒观此场景,瞬间反应过立,高声大喝:“敌袭!敌袭!”
一语荡响,惊动两方人,海边营寨门上的守卫立即点燃大火把,响啰示警,不及片刻,甲士从帐中冲出向左侧营处汇集。
而另一方,何老四一倒,岸边乱石间涌出一众袒胸露乳的凶蛮,他们个个手持带绳的标枪,口中不断高喊,观其势,涌滩而显,少说也有千余人。
“嗖,嗖,嗖!”
绳枪通过借跑助力被掷出时力道更大,加之这群人整日茹毛饮血,精气旺盛,力道可与兽搏,如此一来,既有准心,又有蛮力,绳枪之威百余步内胜过了弓箭。
“噗!噗!噗!”
巡甲接连倒地,岛蛮已冲到了营前,而寨门处杨妙真已集结三四百甲士挽弓以待。
“全军挽弓!”杨妙真未曾想这群蛮人会自发组织这么大规模的冲阵,不过杨妙真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反到是兴奋,与其一个个让她找,不如就一同来战,杀了干净。
岛蛮冲至两百步左右,杨妙真挥手示意甲士放箭,箭矢在暗夜的掩护之下射向岛蛮。
顷刻,一轮箭过,十数位岛蛮应声而倒,前排者不少人生了惧意,连连却步。
十四见状,提枪冲向前列,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不要怕,他们只有百余人,随我冲上去!”
十四一句话稳定军心,岛蛮纷纷跟着十四向前冲锋,势头渐劲。
几轮箭矢过后,岛蛮以伤亡百人的代价冲到了营门处,寨上火把映照一众人的面容,愤怒且暴躁。
“退!”
反观杨妙真却是一面平静,命令弓手退回营内,以刀盾兵与木障防住营门。
“上火箭!”杨妙真等的就是这一刻,火箭虽威力巨大,但射程不佳,如此面对面的机会正好管用。
“冲进去!夺了大船,将这群人扒皮抽筋,大火烹煮!”树生儿自以为胜利在望,姿态高昂的喊道。
“丝丝丝!”
引线擦出火花,油绳的味道呛鼻浓烈,宋弓手个个保持高度集中,火箭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未伤人先伤己。
“放!”
斑点火光划过夜空,一支火箭从寨门上空弧度下落,插在了沙滩之上,临近一岛蛮见状讥笑铁甲弓手无力。
“隆!”
只听一声巨响,引线燃尽,火箭爆开,扬起滩涂沙粒,火箭内置的铁片石子也崩散开来,一铁片正好嵌入了那岛蛮的脖颈处,其身躯也倒在了火箭炸开的沙坑中。
火箭一炸,岛蛮如见鬼神,如此威力他们从未见过,直接显现逃散之势。
“冲寨!冲寨!”
值此刻,一身影从岛蛮阵中冲出,临行还撞翻了一个回头逃跑的岛蛮。
只见那人三步并两步,一脸无畏的顶着火箭冲到木障前,纵身一跃跳过尖木,以手中生锈的铁刀砍向宋甲刀盾。
好一位勇士,好一个阿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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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骑当千
夜生海风,叠浪涌岸,顷刻大雨而到,合风拍打船帆,大船遇海小如孤舟,只得无力摇曳。
下雨不当紧,但可苦了火器兵,火器遇雨多失灵,更有炸竹自爆之景,让火器兵不敢冒然行险。
此况尽收树生儿眼中,心叹族灵庇佑,继而朗声大喝:“儿郎们,鬼火已无威胁,尽情冲杀!”
主将提振士气,一众岛蛮纷纷叫喝回应,如山兽一般横冲向前。
岛蛮的兵器虽不如宋甲,但论单兵体质多远胜宋甲,毕竟天地为家,茹毛饮血换来的就是这皮糙肉厚,力大无穷。
“嗖!”
只见一支系绳飞矛径直射向高垒寨门,瞬间洞穿一宋甲的胸膛,宋甲在满目恐惧中栽落高台,极目远望战场局面倒向岛蛮一方。
“倒下!给我倒下!”
阿赤已冲到外营辕门,他周围岛蛮人数也占上风,进攻压力已大大缓解,且他面前就是象征着部落图腾般的行军大纛,那醒目“全”字与旗帜本身的鲜艳都说明这是一支新兴的宋甲。
“嘿!”
阿赤一把拔出插在宋甲尸体上的血刀,右臂暴起青筋,全力挥砍向旗杆。
“尔敢!”
一宋甲旗头见大旗将倒,体内迸发力量架刀推开面前岛蛮,径直冲向阿赤。
“刃!”
“当!”
二者短兵相接,旗头双目赤红已经调动了周身气血,反观阿赤却无异样,仍可轻松招架旗头凌厉的攻势。
“当当当!”
旗头双手持刀连劈三式,皆被阿赤轻松化解。
之后,阿赤左步后撤,身体微微前倾,单刀直刺旗头胸膛。
“噗!”
没有任何花样,仅有的只是力量上的完压,双兵交阵,习武者少,多是本能反应和多年积累的临场经验,杀招只在一瞬,错步间阿赤已持刀贯穿旗头腹部。
血染红甲,旗头毙命。阿赤起刀再砍大旗。
值此刻,一杆铁枪穿营而过,枪尖精准命中阿赤右臂,枪身所带的贯穿之力将阿赤掀翻在地。
“踏踏踏!”
马踏泥沙,一青衣女将飞驰而来,双目凉冷,漠视眼前之人。
马掠沙寨辕门,青衣女将顺势握住铁枪,生生的将阿赤的右臂扯了下来。
“啊!”
阿赤吃痛狂叫,右肩鲜血如注。
“哼!”
青衣女将嘴角微微一笑,提枪反握,向后一掷,枪尖从阿赤额头刺入,一击毙命了这引众入寨的元凶。
“杨将军来了!”
宋甲见青衣女将分分振臂高呼,眼中对女将多存敬意。
不错,来者正是纵横山东两淮,号称第一勇武的梨花枪四娘子杨妙真。
“整顿全军,随本将杀出营寨!”
杨妙真未曾想到岛蛮可以组织其如此大的攻势,这让他更加好奇领头者的身份。
马踏前营,梨花枪所过之处无三合之敌,习武者在战场是特殊的存在,他们懂得如何用技巧锤炼身体和控制力道,且有固定招式的趁手兵刃,杀伤的威力足以导向战场的走势,此乃将之勇,兵形势也。
“十四,这女人是谁?”
冲营的大好形势被一人阻拦,树生儿自是恼怒,质问十四。
“不知。”十四也无法回答,他根本不明白强军的架构需要何等武力的统帅。
“你带上围上去,杀了这个女人!”树生儿恶狠狠的瞪了十四一眼,如果能胜利再大的声望他也可以接受,倘若打不赢那提议者十四就是祸害他们部落的元凶首恶。
“好!勇士们随我来。”
十四没有任何迟疑,拿起系绳标枪便带头冲锋,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复仇,在宋甲烧毁的家园的那一天开始,这些战场上的利益已经与他无关,不过他至今仍坚信岛众若不联合,皆是待宰羔羊。
“刷刷刷!”
十四领着十数位毗舍邪青壮在在滩涂石块间飞速跳跃,目光一直盯着在左前方屠戮岛蛮的青衣女将,寻找她的破绽以及攻击时机。
杨妙真也凭借着多年战场知觉发现了在侧绕行的一众岛蛮,但她并没有退缩的意愿,依旧单枪匹马孤军深入,似乎就是在等岛蛮的后招,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两刻左右,十四绕行到了杨妙真的左后方,命令一众岛蛮掷矛攻击杨妙真所骑的马匹。
“嗖嗖嗖!”
十数支木矛同时射向杨妙真向酣战的位置。
“天真!”
杨妙真瞬时变化手头攻势,将密集的连刺转换成强有力的单刺,目标就是正前方的一岛蛮。
“噗!”
长枪贯穿岛蛮胸膛,马匹同时助力前冲,拖行着那岛蛮的身体,撞开包围之势,轻松闪躲了后方来的绳矛。
十四一惊,心叹女将悍勇心细,强战之余还能实时观察周围情况,这种对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刷!”
杨妙真横枪一甩,将枪尖的尸体掷到草滩之上,随即冲向十四一众所在的位置。
“暗枪偷袭,小人行径,尔等今日便将首及留在此处吧。”
话音未落,杨妙真已刺翻了石滩前的一岛蛮,抬枪直指十四:“看来你就是他们的首领,若是真有本事,只管前来一战。”
十四虽然听不懂杨妙真在说什么,但这女人的挑衅眼神十分明显。
“嘿!”
十四双目一愤,一步跃下石滩,持矛冲向杨妙真。
杨妙真驱马对冲十四,二人相距三五丈,杨妙真突然勒住马缰,马儿受力,抬起双前蹄,杨妙真同时助力出枪,直刺十四。
“起!”
十四连撤两步,以矛横挡,架住杨妙真的长枪,双臂肌肉暴长,牙关紧咬,已是用尽了全力。
“不错。”
杨妙真先是一愣,耳后口声赞扬,单凭个人力量能够架住马匹冲击,此人有成为强将的潜质。
“但也仅此而已。”
杨妙真瞬时抽枪,以枪化棍,猛力击打十四的左肩外侧。
只听一声骨裂,十四向右横飞数米,还未等他再动作,杨妙真的追打已至,甩枪向下贯穿十四胸骨。
两合之间,胜负已然分晓。
“噗!”
杨妙真平静的从血肉中抽出长枪,转身继续驱马拼杀。
而十四望着女将的背影,视线越来越模糊,头脑也越发昏沉,死亡悄然而至,不经意间十四嘴角流露出苦笑:看来就算联合在一起自己也是待宰羔羊。
第三十九章 大军上岸
会三日,南滩外,数百大船横海,船身栉比,高帆林立,左右旗旌迎风而动,满目皆为“全”字,禁军主力登岛了。
甲板向下,千余位甲士正在加紧定桩,木寨扩建已达滩涂内侧,军前辕门,数人齐行,打头者着一青衫,衫非新衣,胜在洁净,此人正是禁军十二营都指挥,福建安抚使以及数日前赵官家亲笔御批的台州宣政使全绩。而其身后者为台州新任知州事徐清叟、台州通判李鸣复。
“直翁,成叔莫要客套拘泥,此处便是台州,日后你二人可是大宋的封疆大吏了。”全绩笑盈盈的看向一脸无措的二人,徐清叟是他向赵官家要的人,而李鸣复则是史嵩之推荐的人,相较而言全绩自然是更看重徐清叟。
“全帅谬赞,下官今日能复起,依仗全帅甚多,日后定以全帅马首是瞻。”李鸣复本是郑埙推荐入仕,自川陕一役后郑埙背上了逃帅的名号,自家势力一落千丈,同派官员也变无根浮萍,恰在此时史嵩之向李鸣复抛出了橄榄枝,而李鸣复也想借着这个登天梯认识大名鼎鼎的全帅,如今得偿所愿,自是处处恭谦,不敢有半句难为之言。
“全帅,这海外孤岛荒僻之极,所居蛮夷不受教化,且岛上多有毒瘴之气,久居生疾,在下官看来可不是个好去处。”
徐清叟,字直翁,号章壹,浦城人,徐应龙之子。生于宋淳熙九年。嘉定七年进士,补从事郎,充江西安抚司干办公事。稍迁太常博士,奏请示正义、进人才,其意在裁抑史弥远恤典,召用真德秀、魏了翁。后历任殿中侍御史兼侍讲、太常少卿。其人刚正不阿,孤忠皇家,直言敢谏,素有殿上虎之称,即便史弥远当政也是一派端人之相,毫不畏惧权贵。
徐清叟从官家口中得知自己要来孤岛任官,心中万般不愿,但他向来自诩直忠之最,官家之言又不得不从,此刻有些怨气发在全绩身上也在所难免。
“直翁,未经全貌,不以概论,台州很大,大的超乎你想象,等你完全了解此地,知道此地对大宋的重要性后就不会这么说了,而且台州并不荒芜,只是未经人迹罢了,直翁且放心,不出五年朝廷便会大批移居福建百姓至此,绩也相信在直翁治理下台州很快就会成为大宋新的粮仓,新的后方。”全绩很想待在台州一步步看着此地发展,切身参与,感受其中的乐趣,但北境局势不容他在台州久留,他只能把自己的心愿托付给徐清叟。
“这一点全帅大可放心,即便此处人烟荒芜,地贫无依,某也会竭尽全力治理,不负官家所托。”
“好好好,有直翁这话绩也就放心了,绩会在台州待上一段时间,处置此间山民,直翁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绩能满足的一切不在话下。二位,请!”
之后,余玠受命安置二官,全绩径直去了军中大营。
初入帐,杨妙真与李壇便上前参拜。
“末将拜见全帅。”
“起来吧,此间战事本帅已知,你二人做的不错。”全绩落座主席,摆手示意二人起身,继道:“杨将军,你信中所言已经生擒贼首,现在他人在何处?”
“回全帅,那日山民集群攻入营门,末将斩杀贼首二人,生擒主凶,现押于营中,其余贼人做鸟兽散,末将派人一路追查,得知他们在岛南有一大寨,聚众数千人,其中不乏持铁器者。”杨妙真在全绩帐下自诩悍将,她也很享受这种被平等对待的态度。
“持铁器者?嘶!岛内工艺可冶矿?”全绩顿时起了兴趣。
“非也,其人铁器陈旧,多是大宋制式,应是劫掠所得。”杨妙真说话间让人搬来了缴获的兵刃。
全绩上前仔细查验,心中大致有了线索:“看来是毗舍邪人,如此也好,明日整顿大部,伐其寨,讨前仇,一绝后患。”
“是,全帅。”二将齐应。
是夜,晚风天,海水拍岸,高岩之上,全绩与余玠并立。
“义夫,这波涛之潮何其壮观,立于此处,方觉人之渺小啊!”全绩近来有些多愁善感,一方面有外因,另一方面也是内忌,全绩手握重兵,执掌生杀大权,虽说是韬养谦虚,但朝中不乏煽风点火者,即便赵官家对全绩的信任远超乎于常人,但也架不住左右阴风贯耳,这次官家给全绩的书信中多次提及归京之事,甚至附上了加官进爵,这可不像是官家的做派啊。
“天地广阔,万象乾坤,全绩心襟如海,任凭惊涛拍岸,也可做到岿然不动。”余玠追随全绩多年,对全绩也知之甚深,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力求坦荡吧,皇权霸业对人心荼毒甚深,猜忌只不过是柳末小事,本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忠贞义士再多,也需一位明君引路,只望官家不会在这方面动摇,不然这错全部要归咎在绩身上了。”
霅川之变那位也有机会,全绩做绝了这条路,背上了世人的骂名,若是新君不励精图治,那全绩可就是这天下的罪人了。
“全帅这些年来的作为有目共睹,为帅为友,玠都是深感钦佩,万望全帅砥砺前行,为了大宋,也为了禁军十二营以及西凉经略府退下来的老卒。”余玠平素不爱说这些话,他也知道全绩不爱听,但忠臣义士也需要一个党派,也需要一个魁首,譬如崔与之、贾涉一众,若是没有他们的庇护,下面人如何尽忠?如何护卫这天下万民?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树生了根才能枝繁叶茂,但如何保持主干不枯为腐败才是重点,这一点不比为君之道简单。
“义夫,你说数十年前史相设计斩杀韩侘胄之初,是不是也满怀雄心壮志,想要扭转这天下颓势,大宋败局?”全绩有意无意之间自嘲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第二个史弥远。
“全帅不是史相,玠一直坚信这一点。”
“哦?那义夫以为本将是何人?”
“端人,竹节君子!”
“呵!从古至今可没见过一身墨衣,市井出生的端人。罢了罢了,多思无益,且行眼前路吧。”
第四十章 围剿
翌日,大军沿滩涂而动,疾行不及五个时辰便抵达了山民寨,等毗舍邪人反应过来之时,宋军已将山寨团团围住。
时见寨门处,全绩打马上前,后随余、杨二将,而树生儿则被刘整一脚踹出了军列。
树生儿虽被绳索绑的结实,但只受了些皮外伤,仍有力气大喊大叫,叫声也惊动了寨中人,不消片刻,寨门处已汇集了数百毗舍邪人。
全绩望着这群衣着粗犷的劫掠者,心叹如此人物怎么能漂洋过海洗劫一方。
与此同时,大首领也在打量这位骑马客,如此瘦弱之人怎么能做一方首领。
“尔等听着,本将是大宋将领,无意与尔等为敌,广造杀戮,若尔等愿意放下武器投降,本将定保尔等安居乐业。”全绩知道台州山民少说也有十余万,不可能一一赶尽杀绝,只要他们愿作臣服,一切都可商量。
大首领闻言不明意,但也没有举起手中武器示威,他是茹毛饮血,但不代表他愚笨,此间优劣一眼便知,而且自家儿子还在这些人手中。
一刻左右,全绩的耐心被消磨的所剩无几:“尔等迟迟不愿放下兵刃,是想做殊死一搏吗?”
“啊!”
大首领虽然听不懂全绩话语,但能看得懂他的表情,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让他难以忍受,高举手中铁剑,鼓舞周围族人的士气。
“哼!机会只有一次,尔等不懂珍惜,全军听令,寨中凡持械者一一诛之。”
全绩打马回了中军列,手中马鞭轻轻一挥,下达了屠戮之令,一路走来,全绩的心肠已硬如磐石,凡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是敌军。
“儿郎们,随本将冲杀!”
刘整神色激动,他身后最先出列的也是西凉退下来的悍卒,这群淮东红袄军是从蒙古铁蹄中杀出来的,放眼整个大宋,唯荆襄的孟珙军、山东的彭义斌部可与之相提并论,除此之外即便是川陕的天水军和淮南的雄边军都要往后靠一靠。
强军直入寨门,左右砍杀,毫不费力,方才还在叫嚣的大首领几合之间已被刘整提了头颅。
此番战况看的左翼军士心惊胆战,之前他们还在鼓吹毗舍邪人是何等强悍,如今全然没了声音,心中只叹大宋何时出了如此一支劲旅。
申时点战,酉时鸣兵,再观山民寨已是一片尸山血海,而毗舍邪人一干首领的头颅全都挂着寨门的全字旗下。
值此刻,一身血甲的刘整返回中军,单膝跪于全绩马前。
“回禀全绩,贼众皆已诛,寨中只剩老弱妇孺,该如何处置?”
全绩望着寨门许久,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跪在一旁的树生儿。
此刻树生儿全然没了傲气,眼中只剩下恐惧,猎物和猎人的转换只在一瞬之间,想活下去就必须低头。
“当当当!”
树生儿连忙伏地,响头一个接着一个,任凭额头渗血,也不敢停歇。
“呵,看来还是有聪明人,那就暂时将这群毗舍邪人关押,以观后效,入寨!”
至此,台南最大的山民势力被宋军荡平,宋军的台州府也在此寨正式生根落户。
同年六月,刘整与杨妙真兵分两路,从台南向北推进,荡平台东、台西山民势力。
两地山民与台南山民无异,多为小部族混居,战力难与宋军相比,宋军所到之处,诛杀反抗者,将顺从者全部押回台南大寨,短短两月间便有两万余台州山民被强制迁移,至于倒在宋军刀刃下的亡魂更是不计其数。
时七月末,初秋连番雨,不少宋军甲士染上了疟疾、虫疫,全绩只得暂时下令让宋甲撤回台南休整,同时向福建两广地区征调医师药品。
一直拖沓到九月末,宋军内部的疫情才算平复,但也有数以千计的西凉精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可让全绩心疼到骨子里。
十月初,大军再集结,从台州中部山脉一路向北,荡平剩余的山民势力,战事持续了整个冬季。
绍定三年,春二月,杨、刘二军汇于台北,自此台州山民势力被大军全部清除,斩敌四万两千余众,俘虏七万八千余众。
此日,见台南山寨外小湖。
湖边停了扁舟二三,岸边有二女坐于木亭之中,皆着雪白襟祆,姿色各有千秋,左侧者腹部微隆,谈笑之间颇具贵妇之气。
“珂姐儿,这冬景渐去,春光已至,半载光阴过得好快呀。”
汪沁这半年与全绩过着闲散逍遥的日子,尽享夫妻之乐,此时又是身怀有孕,触景生情感叹时光匆匆。
“师母不想离开台州?”贾珂怀中抱着全执,双目眺望小湖中央。
“唉!台州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官家书信、官文一份接着一份,夫君这答子也不敢再往上递了。”汪沁是大家出身,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能分清楚的。
“官家对先生的恩宠,满朝无出其右者,近日又立新功,官家自是渴望先生北归。”
贾珂这半年来跟着贾似道也听了不少全绩的言论,对这个人越发的琢磨不透,三尺书卷讲台上他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端人,但帷帐木案前他又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凶首,仅这半年间军中木案上奏报军情,桩桩件件全是血债,一言之下生灵涂炭,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飞鸟掠过冰湖,竹杆丝线又有鱼儿咬钩了。
“先生,上钩了!”
贾似道神色颇为激动,不顾簑衣浸水,伸手去捞那鱼儿。
而全绩坐在舟间,神色毫无变化,似是在钓鱼,但不是钓着湖中之鱼。
鱼入竹篓,全绩收杆:“师宪,回吧,算一算时日,刘、杨二将也该归营了。”
“是,先生。”贾似道神色一喜,比起这湖中垂钓,他更喜欢朝堂之事:“先生,咱们是不是要回福建了。”
“嗯,快了,台州的事要告一段落了,陈韡近日来信,他麾下的义勇军已截断了晏彪的粮道,覆灭反贼只在朝夕之间。”
“恭喜先生!”
“何喜之有?为师巴不得陈韡上个答子,自揽功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