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甲丁
翌日清晨,全绩穿了一身短衫,手持齐眉棍,行于土道间。
三五十步后,全绩站在一矮土墙前,高声对那茅屋大喊:“经哥,起了吗?”
“五郎吗?来了来了!”回应间一墩实的粗衣青年走出竹门,向全绩点头一笑。
“经哥,近日可好?”全绩一手撑在矮墙上问个亲近。
“也就那般,饿不死就行,听说五郎当了甲头?”全经今岁二十七,父母双亡,为人实诚,但至今未娶妻,又与邻里寡妇人有染,故而在西门里风评极差,也属泼才。
“他人抬举罢了,经哥儿,某请你做个甲丁如何?”全绩与全经以前常在一起厮混,这募丁之事全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全经。
“不去,不去。甲丁有甚用?一日忙得紧,落不得一分钱财,某还是种这二亩坡地吧,有个空闲功夫编些竹椅竹篮子,顶那关扑钱。”全经家贫,以前又与全绩常耍关扑,如今身上还挂着债,没工夫陪全绩玩闹。
“经哥这目光不是短了吗?甲丁做的用心,得了功绩,在县里混个牢子公人,以后岂不美哉?”全绩以利再劝。
“绩哥儿,我全二可没有当乡书手的父亲,现在都活不下去了,谈什么以后,要不你帮我把债还了,让我做什么都行!”全经前几月天天遭追债人责打,现在也活明白了,不想挨打就干活,挣了钱财比啥都重要。
“那算了,二哥忙吧。”全绩见状也不再劝,他现在也靠父母资助度日,没钱帮全经还债。
“得嘞,慢走。”全经摆了摆手,转身回屋,口中夹杂着嘟囔埋怨,骂天不公地不平。
全绩无奈离去,之后他又去找了以前结交的熟人,泼皮们的口径与全经一致,都不想干这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响午,全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正准备返家之际,土道另一侧来了三人。
“五郎!”为首者见了全绩神色一喜,快步走至其身前。
“十哥,有事?”全绩抱拳回了一礼。
“听说五郎在募甲丁?”徐十,本名徐友,之前在徐保手下当壮丁。
“不错,十哥愿来?”
全绩心中颇为惊异,昨日徐林的口风是徐氏不管,也不参与,今日怎么变了卦?
“当然,某当了五年甲丁,公事都熟悉,五郎使起来也顺手些。”徐友三人连连应承,对全绩多加恭维。
“十哥,那绩可要把话说在前头,绩这人做事执拗,且口无遮拦,难免会得罪哥几个,也望众兄弟莫生了记恨。”全绩并没有因找人辛苦而放低要求,若是收一帮不听管的泼才,那还不如不要。
“五郎放心,某兄弟几人都懂规矩,五郎尽管吩咐便是,我等随传随到。”徐友立下信约,三人皆尊全绩为首。
“那好,你三人先回去取柴斧农具,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村东头会面。”全绩要做的事昨日已经打听好了,现在有了人手,万事妥当。
“五郎,拿农具作甚?”徐友不解的问道。
“十哥忘了刚才的话吗?”
“嘿,好好,我等立即回家去取。”徐友也是个老油子,明白在他人手下做事的门道。
继,全绩也返回家中,寻了一把柴斧,坐在院中以石磨锋。
值此刻,全有德披着斗笠返家,手中还提着两条鱼儿,见全绩磨斧,心叹五子的雷厉风行:“绩哥儿,今天便要去吗?”
“嗯,上午募了几人,刚好能办成此事。”全绩挥了两下斧,用拇指拨了拨斧刃。
“是徐友哥三吧。”全有德将斗笠挂在院墙上,大步走向厨房。
“父亲何时成了神算子?”全绩用麻布裹紧小腿,扛着柴斧起身。
“猫走矮墙,狗刨土洞,各有各的门道,别人不愿干的脏累活,总有人愿意干,以后你就明白了。”全有德的声音隐约从厨房中传出。
“父亲,某出门了。”
“路上小心些,别误了晚上吃鱼。”……
两刻后,全绩到了村东土路,徐友三人已在道旁等候,各自备了农具。
“五郎,咱去哪儿?”
“狗牙坡。”
狗牙坡,位于会稽山,因山中突崖而得名,西门里百姓农闲时常来此处打柴。
全绩四人沿河溪向东南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山麓地带,此处溪水稍宽,溪岸两端架着三根年久腐朽的浮木作简桥。
全绩弃斧于草丛,小心翼翼的走上浮木桥,只见桥身下方木屑脱落不止。
“十哥,这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等伐一些实木,重造一座吧。”这便是全绩今日来此的目的,万事脚下起,有了好路桥,才能让进山打柴的乡邻每日稳赚一百文。
“啊?修桥?五郎,这……”
徐友一听,立作愁眉,这伐木架桥可不是一日之功,且辛苦异常,无半点回报。
“怎么,十哥不愿?”全绩目色略显不悦,这才刚开始,怎么能打退堂鼓。
“不是,五郎啊,某当甲丁多年,也没听过要修桥铺路啊,徐七在时……”
徐友一提徐保,全绩立马抬手:“十哥,七哥当甲头怎么做,我全五管不着,但今日我全五当甲头,那规矩也要跟着我来。十哥若嫌辛苦,绩另寻他人吧。”
全绩募壮丁就是来干实事的,若想蹉跎混日,全绩断不能答应。
徐友三人对视了一眼,随即苦笑点头:“五郎说的对,那我等就抓紧动手吧,以免多耗时日。”
“十哥痛快,等晚间回村,同去家中吃鱼,尝个鲜味如何?”全绩许了三人吃食,钱财没有,但日日管饱。
“这多不好意思啊。”徐友客套了一句。
“没事,这也是为乡里造福,让乡书手管几顿饭不过分吧。”全绩开口打趣道。
“哈哈哈,还是五郎周到,兄弟们先动起来,这桥就先不拆了,以免断了行路,我等先行伐木。”
徐友指挥二人伐木,而全绩也加入其列,选了一棵直木,抡斧砍伐。
“五郎,你看着就行,不必动手。”
“一起吧,某有手有脚的,可看不下去。”
徐友微微点头,心叹:这个甲头不一样。
第十七章 桥直则心正
“嘡,嘡。”
沉重而悠扬的伐木声响彻林间,时有鸟儿惊走,深处常闻猿啼。
“卡,卡!”
伴随着树裂,较直的树干侧倒于坡林,等其落稳之后,徐友三人开始伐除横枝叶稍。
“呼呼。”
而全绩则坐在树桩旁大口喘着粗气,密集的汗水如同洗面,胸膛衣衫湿了一大片,此刻来一股秋凉风,只叹美哉。
片刻后,全绩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提斧走向直木末端,加入修剪行列。
“五郎,这木头太粗了,哥几个怕是挪不动啊。”
徐友三人这几日伐木劳累,多次想打退堂鼓,但见全绩一十几岁的娃儿都坚持不懈,他们也不好意思提架桥铺路的辛苦。
“先抬着试试,若实在不行,等上一两个入山的乡邻吧。”西门里有不少靠打柴度日的破落户,这也是全绩坚持修桥的原因。
全绩说罢,别斧于后腰,示意几人一同使力抬木,但号子喊了三五声,个个憋得脸通红,直木还是纹丝未动。
“十哥,算了,你们先休息会儿,某去老桥旁等人。”全绩说话间矫健的滑下坡林,消失在树木草藤中。
徐友坐在直木上,望着全绩下山的方向:“全五这是怎么了?怎变得如此热忱?”
“确实是变了许多,某还以为他当了甲头,会比徐七更嚣横呢。”身旁人回应道。
“十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以后全五还让我们干这些卖死力的活计该怎么办?”另一人踢了一脚直木,眼中尽是厌恶。
“再等等吧,入冬前的好处还是很丰厚的,等到了冬日看情况,若还是这般,我等索性也不当甲丁了,让全五一人玩闹吧。”徐友给了一口准话,其余二人也不再言语。
边林老桥。
全绩坐在溪边,看着流水击石。架桥伊始全绩想的是依靠这座新桥给自己赚些名声,但经历了几日忙碌,夜间手臂双腿酸痛难忍,初衷渐变模糊,现在只想持之以恒做完这件事。
两刻左右,老桥对侧来了一位拄杖老者,见了全绩满脸笑意:“五郎,怎坐在这里呀?”
“大翁翁慢些,绩来扶你。”
全绩不敢怠慢,快步上前牵老者过桥,引老者落座溪边石,道明等人的缘由。
“哦!原来如此,五郎啊,修桥很是辛苦吧?”老者抚须直视全绩,眼中尽是慈爱。
大翁翁本名全大柱,是西门里全氏一族的族长,以前在奉化县当过几年主簿,是乡里最有威望的人。
“辛苦只一时,立了新桥可管数代。”
全绩这几日修桥,全大柱每天都会来一趟,与全绩扯几句闲言,从治水的大禹说到全大柱当主簿那几年的经历,全绩一一聆听,颇为受用。
“五郎这话老夫爱听,西门里这几年的风气变得懒散了,期许你们一代有所改观。”全大柱口上说的是西门里,但眼中却是这锦绣河山。
“大翁翁,咱每次说话能不能不与家国扯上关系,绩已经很累了。”全绩一脸幽怨的开口,这老头儿来聊天解闷没问题,但天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态度这谁也受不住啊。
“哈哈哈,人老了嘛,总是有些伤怀。五郎不必思巧,随性交谈便可。”全大柱开怀笑道。
“大翁翁,我听父亲说您也是流外恩补的主簿之位?”全绩对此很有兴趣,他想听一听前辈的经验。
“不错,五郎也想入仕吗?”全大柱并不避讳,吏至终头便是官,每一个吏员心中都有做官的期许。
“这离绩太远了,绩只是听个新鲜。”全绩客套自谦。
“嗯,五郎且听清楚了,以吏恩补绝非上佳之选,即便做了官长,也要一生背上贱吏的名号,为同僚所不齿。故而五郎若想当官还是多学些文章,考科举才是正道。”
全大柱是以吏入仕的典范,在余姚当了二十几年县押司才恩补为奉化主簿,只任了三年便匆匆辞官,即融入不了官员圈子,又脱离了吏员队伍,很难成事。
这以吏入仕难如登天,不仅要做到头吏,而且要在头吏位置坐上二三十年,即便侥幸升为官员,也是同僚鄙视的存在。
“明白了,多谢大翁翁指教。”全绩拱手回应,此刻他并没有心灰意冷,全大柱所说的只是普通吏员升迁,而他不同,全绩背靠赵氏兄弟两座大山,登云梯已架,就看全绩所筑的地基能不能够到最低的台阶了。
值此刻,老桥另一侧又走来了一位粗衣樵夫。全绩立即上前打招呼:“七叔上山打柴吗?”
“嗯,五郎有事?”同乡人向全大柱点头一笑,问全绩拦路的原因。
全绩即道出了推木之事,同乡人皱眉摇头:“某还要去打柴,你另寻他人吧。”
全大柱一听,怒目抬杖直指那人:“奎哥儿你也好意思吗?都是同乡同族人,五郎还是你的晚辈,让你推个木头能累死吗?且五郎殷勤出力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腰别斧头的家伙以后能多打几捆柴,走个顺当路。”
“得得得,大伯也别骂了,某去便是,绩哥儿快些走,某还忙着呢。”全奎不敢和全大柱争吵,口中嘟囔着倒霉之类的话语。
“大翁翁,那我就先和七叔上山了。”全绩向全大柱拱手一拜,眼中多存感激。
“好,万事稳当些,不要出了岔子。”全大柱起身拄着拐杖慢悠悠过桥而去。
半个时辰后,林间响起沙沙声,直木顺着土槽一路滑到了山下,且伴全绩高喊避让的声音。
继,全绩四人都下了山,开始拆除朽木桥,将两根直木固定在河溪两岸,姑且先做个简易的双木桥。
天色近暗,全绩四人同行回村山道。
“十哥,你看还要几天能建成?”
“只要不下雨,五六天便可成。”
“好,等桥造好了,某带你们去山阴城耍两天,到那大瓦子玩玩。”全绩见造桥的辛苦远超预计,所以又提了一个花销事。
“五郎,此话当真?”徐友双目一亮。
“当真,不过某只管吃睡,其余花销兄长自己拿捏。”
“没问题,我等都愿去。”
第十八章 秋苗
七日后,西门里公祠。
今日小楼热闹,乡书手、七位保长、甲头齐聚。
“五郎啊,溪桥修的如何了?”全福与全绩相邻而坐,随口攀谈。
“昨日已经修完了。”全绩今日晌午才起身,精神颇佳。
“五郎为乡里做了一件善事啊。”全福恭维了一句。
“力所能及,当做尽心。”全绩摆手自谦。
“都停了!”全有德高声制止众人,从怀中取出一文书:“今年的秋苗下来了,除了正税之外,还有诸多杂税,尔等看要如何征收?”
高宗南渡以来两浙的赋税居天下之首,绍兴府又是陪都,其间税务更是冗杂,总制、月桩、版帐、耗米、折帛、和预买、科配、和籴没有一样落下的。
“二哥,要不还是老规矩,甲头催税,保长随行。”徐林想得那折帛的好处,但收税是最得罪人的活计,总要有一个背骂名的,全绩这甲头正合适。
“不妥,全五才当了几日甲头,他又没收过秋苗,怎会懂其中的规矩?若诸位要用旧法子的话,也该学一学当初徐七刚任甲头的方法:保长催税,甲头随行。”全福说了一句公道话,当然也有攀附全有德的意愿。
“十六说的对,本就应该这么做。”全氏另外两位保长也相继表态。
“好,那就这么决定吧,十日之内务必妥当,以免县中追责,落了损失。”全有德没有再询问徐林四人,直接做了决定,全绩修桥好不容易攒了点名声,全有德不能让五郎的美名坏在这秋苗上。
午后,全福领着全绩四人从村南开始收秋税,一路上全福也将秋苗的税种说予全绩,全绩听的十分仔细,时而还要反问几句。
“五郎啊,秋苗听上去繁琐,实际交起来就简单了,全当是一种税赋。”全福推开自家院门,向房中喊了一声,一妇人提着一贯钱出门交给全绩。
全绩接钱点头,他大致也听明白了,收秋苗不是看朝廷要什么,而是看百姓有什么,秉持的原则就是向上有个交代,向下饿不死人,中间人靠折帛差价捞些油水。
继,五人又去了邻院,这打头几家都是殷实户,交的全是铜钱,但再往后走就五花八门了,谷物、竹编、粗帛、活禽皆可为税。
半个时辰后,全福站在土矮墙前皱眉道:“五郎啊,这几家都是破落户,待会入门不多强求,有则取,无则某来补。”
“好。十六叔做主便可。”全绩对全福的慷慨心生不屑,他所说的补秋苗可不是自掏钱财,而是减少一份得利去凑补,说来说去还是他所辖户民的税财。
傍晚时分,全福一保户民的秋苗全部收完,全绩四人将这些财物送到全福家中,一一做了清点,而后离去。
这些财物从现在起归全福所有,无论他想什么办法,只要在十天后凑足给县府交纳的秋苗钱便可。
天暗,全绩返家,全有德坐在树下竹椅处,高喊刘翠为全绩准备饭食。
“五郎,今日可还顺利?”全有德现在看五子是越看越喜爱,有公心,知上进,与人善,能吃苦这都是全绩近期来展现的品格。
“嗯,村南三十余户都交了秋苗,诸多财物也运到了十六叔家中。”全绩落坐木桌,心情颇为惆怅,虽说全福答应给破落户补秋苗,但却没有轻饶贫贱人,欺的老汉双泪纵,骂的青壮双膝跪,别人交的是钱物,他们舍得是颜面,全绩不爱看,但有人好这口。
“五郎,怎不高兴?”刘翠端着热腾腾的面食走至桌前,一眼便看出了儿子心情不佳,关切询问道。
“许是伐木架桥累的,缓两天便好了,母亲不必担心。”全绩边吃边说道。
“那五郎哪天去山阴城?”刘翠坐在全绩身旁小声询问,她现在更挂念全秀春。
“母亲要不和绩一起去吧。”全绩提议一起去看三姐。
“我就不去了,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对陈实说清楚,我家还等着他来提亲呢。”其实刘翠只希望女儿过得幸福开心,这句话完全是帮好颜面的全有德所说。
“母亲放心,等绩去了山阴城定教一教陈三规矩。”全绩顺着刘翠的话语,也给全有德抚个心宽。
“今岁的事多着呢,还有刘茹的婚事,刘茹比五郎还小一岁呐。”刘翠婉转提醒全绩也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嗯,绩速去速回便是。”全绩装作未懂,放下碗筷说了句:吃饱了。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刘翠戳了戳全绩额头,拿着碗筷又回了厨房刷洗。
全绩并未反驳,起身为全有德斟茶,自己也端了一碗:“父亲,这税中利钱是乡司定的,还是?”
“州县府定的,乡司哪有立税目的本事?”全有德说的轻松,天下都是这般收秋苗的。
“哦!”全绩只作点头,未发高谈阔论,一个饼养一个国家和半个饼养一个国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些问题原本就存在,只是半个饼的时候更明显罢了:“父亲早些休息,绩去找大郎聊聊,学一学文章。”
“嗯,绩哥儿你说大郎有状元之姿吗?”全有德心血来潮笑问道。
“中个进士应该不成问题吧。”全绩信口胡诌,反正以后所有的状元都是赵大的门生。
“哈哈,那就好,不枉费为父供读他多年。”全有德说话间起身回房。
全绩则径直去了后院书房,房中有灯光,赵氏兄弟同坐一案,赵与莒持笔认真抄写着所借的书籍,而赵与芮的手中笔在纸上画着符,头部时高时低,已经困倦难耐。
“大郎。”全绩轻叩房门。
“五哥请进。”赵与莒目中藏喜,自全绩当了甲头后白日多是忙碌,但夜间总会来书房小坐片刻,和赵与莒谈些知心话:“五哥,今日怎回来的这么晚?”
“去收秋苗了,弄了三五车竹编、粗帛,还有一车谷粮,可把人累坏了。”全绩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一告诉未来的赵官家,让赵官家对民生疾苦有更深刻的认识……
第十九章 山阴城
此后,全绩四人随着各家保长收秋苗,充当个门面,做些搬运苦力。
全绩现在也明白了徐友为何要忍着修桥的辛苦坚持当这甲丁,就在几日前全福向全有德交纳秋苗钱时,全绩分得了一贯整,而徐友三人各得两百五十文,七家保长算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秋日,天凉风盛,全绩、徐友四人伴行土道,皆推一车,车上全是谷袋。
“五郎,把这些谷粮送到徐林家中,我等也就落闲了,那山阴城还去吗?”徐友这几日也得了一贯钱,语气硬朗。
“去啊,待某回去换洗件衣服,咱们就走。”全绩答应全秀春伤好了便去山阴城,但这架桥、收秋苗又磨了近一月,他不敢再耽搁了。
“五郎,那……”徐友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
“承诺做数,吃住我管。”全绩不知徐友三人以后的想法,但此事是修桥时应允的,只算是对三人的犒劳。
“五郎直爽。”
继,四人送完谷物,约定好了时辰,各自归家。
全绩回家换了一白襕衫,腰系同色绦,戴一青幞头,脚踏皂色靴,瞬时有了那佳儿郎的风彩。
“五郎啊,去了山阴城定要记得正事,莫要太过贪玩。”刘翠将钱袋系在全绩腰间,叮嘱着各类事项。
“母亲,绩又不是第一次去山阴,且不说了,绩先走了。”全绩知刘翠是真情关切,但说的过于繁琐全绩也无心听,快步闪出房门。
“母亲,给赵二说:绩回来给他带辣肉脯。”
“路上小心些。”
全绩出了家门,与徐友三人会于门前百余米外的渡头。
虽说会稽、山阴同城而治,但就依西门里而言,渡河去山阴更为便捷。
“五郎长得俊俏,如此扮相却也是真像那衙内。”徐友提起全绩以前的浑号打趣道。
“走走走。”全绩笑引三人踏上自家木船,泛舟于界河。
“五郎,我们这次去山阴游玩几日?”
“三两日便归。”全绩心中还想着入冬闲暇后去书院识文学义呢。
“那我们在何处落脚?”
“城西。”
一个时辰后,山阴东。
山阴,自古秦便有之,千年流转,历久弥新,与会稽同为绍兴府治所,但州府衙门多设在山阴境内,这让一城两县的山阴更为热闹一些。
全绩四人进城沿街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至城西,在街巷拐角处见一座二层茶楼,门前客来客往,生意红火热闹。
全绩初入门便见全秀春站在柜台处与人攀谈,期间多陪笑脸,言语恭维。
“绩哥儿来了。”身材瘦小的陈实快步迎至全绩身旁憨厚的笑道:“先去后院吧,某还忙着呢。”
“三哥,某也带了朋友,你给安排个位置?”全绩看着满脸大汗的陈实无奈一笑。
“那就先去楼上,你自己招待,若想吃什么,告诉三哥一声,三哥给你弄。”陈实说罢,听见他人喊结账,立马笑脸迎了上去。
随即全绩带着徐友三人上楼,楼上的茶博士也认得全绩,让全绩自选临窗桌位,全绩落座后为三人斟茶:“十哥,想吃点什么?”
“一碗热汤面便行,五郎,这就是春姐儿的营生吗?”徐友略显羡慕的问道。
“嗯,你们呢?”全绩点头转问其余二人。
“那就吃面吧。”
“好,某去问问。”全绩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厨,要了三碗面食,站在院中静候。
值此刻,全秀春走入后院,喊了一声:切半斤羊肉,之后佯装愤怒,用手指轻点全绩额头:“你还知道来呀?”
“父亲当了乡书手,给绩匀了个甲头,这几天收秋苗呢,今天刚办妥当,绩便来了,哪敢让三姐久候嘛?”全绩诉说了情况。
“行吧,姐便信了你的鬼话,晚些我们细聊。”全秀春接过盘子,从中拿起一片肥瘦相间的熟肉送入全绩口中。
“咳!”
这一幕刚好被入院的陈实瞧见了,全秀春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一片?”
“嘿嘿,不吃。”陈实不住的挠头,他那张黑脸根本看不出害羞的红晕。
“哼,那就麻利些,人还多着呢。”全秀春端着盘子快步去了前楼。
“绩哥儿,自己招待朋友啊,三哥先去忙了。”陈实又客套了一句,抬着一木盘菜品紧随全秀春身后。
继,全绩端面上楼,又给三人添了一盘羊肉,照看三人饭饱。
半个时辰后,全绩领着三人下楼去寻一住处,全秀春说了一家街尾的正店,且又打算给全绩钱财。
全绩婉言拒绝,引徐友三人去了酒肆正店,给了主家三日的吃住钱,与徐友约定返乡时间后,一脸轻松的返回城西茶楼。
而后,全绩坐在柜台内的小竹椅上,与全秀春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
傍晚时分,茶楼内只剩两三桌食客,陈实也闲了下来,站在柜台旁听姐弟交谈,时不时的插上一二句。
“五郎啊,三哥有件事要问,西门里提亲保媒都有哪些规矩?”陈实近日也和家中商量了,虽然陈家不富裕,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陈实至今觉得能娶全秀春是他三生有幸。
“你问这作甚?不是说了不操办吗?”全秀春目色不喜,但心中多有暖意。
“我正娶,你正嫁,有甚不好说,为何不能办?这件事我做回主,其余的都随你。”陈实也是当全绩的面表个态度,绝不会让他姐受丁点委屈。
“哼。”全秀春以哼声掩饰嘴角笑容。
“具体是什么规矩绩也不太清楚,改日三哥去家中与父亲商量吧,绩全依三姐的意思。”全绩微微点头,庆幸陈三不是第二个刘秀才。
“你与父亲说了?”全秀春神情略显不自然。
“说了呀,看父亲的意思应该是不反对吧,不过还是要看三哥请的媒人如何,母亲也说了若真是定了日子,让你先歇了茶楼,回家住上一两月,先办人生大事。”这些话都不是全绩问的,而是全氏夫妇旁敲侧击说给全绩听的,想让全绩转达个他们的态度。
“那我明日就回乡里,春姐你看呢?”
“随你,问我作甚,你不是说你做主吗?”
第二十章 瓦肆初遇
是夜,三人饭罢,全秀春歇了买卖,领着全绩去那大瓦子一游。
城南夜市是山阴城最热闹的场地之一,坊间处处有灯火,瓦舍内多见勾栏棚,也有当街卖艺卖唱者,遇摊位必有关扑,不少赌红眼的哥儿掏了白银,咬牙大喝,做足了丑态。
“五郎,耍关扑吗?”全秀春至今还是那性格,不避玩闹。
“不耍。”全绩因耍关扑落了一身墨衣,不爱再寻这刺激。
“那让陈三引你去勾栏一游。”全秀春言下之意是她想耍几把关扑。
“让三哥陪你吧,某自己去。”全绩无奈拍了拍陈实肩膀,全秀春说好陪他来逛夜瓦子,如今自己却先找了玩乐。
“那晚间自己归家,我们可不等你了。”全秀春说话间已挤入了人群,陈实向全绩歉意一笑,紧伴全三姐身旁。
全绩则继续沿街闲游,买了两份吃食看那吞火艺人耍技,顺手赏了两个大钱。
值此刻,左侧一勾阑门前起了敲锣声,一花招儿张贴在门侧,且伴拉客哥儿的高喊:“临安府来的大家要开演了,观者从速。”
哥儿每天都要吆喝七八次,什么临安府的大家,什么余杭城的名艺都是拉客的噱头,专哄一些外乡人,譬如全五郎。
“迎门哥儿,如何进啊?”全绩看了一眼招子,宫调、傀儡戏、影戏、曲鼓、讲书等应有尽有。
“小官人,二十文可入栏棚,直至散场,听看个痛快。”招客者殷勤陪笑道。
“嗯。”全绩数了二十文放在锣盘中,大步进了勾栏。
栏棚呈四方状,皆有板壁横隔,出入只一口,高戏台以栏干半围,左右棚人声鼎沸,正楼厅中也站满了看客。
全绩随意找了一空位,听那台上人讲东汉末年的英雄事,这先生也是个厉害人物,史学稀松却凭只字片语编的有模有样,意境给的精彩。
正当全绩听到兴起之时,鬼门道中响起了锣声,说书人一拍醒木,来了句下回分解后匆匆退场。
半刻左右,一小老儿走上戏台,躬腰施礼,耍了几句嘴皮,引出正主。
一身披褙子,亵衣外露的琵琶女子登台,立即引起了看客的喝彩声,只见女子浅笑回敬,鞠躬落座,靡靡乐音一起,栏棚渐变无声。
“啧啧啧,大而圆润,半掩更生诱惑,这小娘子真是大胆。”
全绩耳闻赞叹,侧目一看是一位精致的簪花“少年”。
此人身着一浅青长衫,腰系玉绦,脚踏长靴,簪杜丹,桃花眼,柳叶眉,皓齿琼鼻,左侧脸颊有红晕,似乎是被台上的小娘子惊艳到了。
女子?这是全绩对簪花少年的第一反应。
“兄台,不看台上香艳,看我作甚?”簪花少年也察觉到了全绩的目光,轻咳一声说道。
“一时恍惚,兄弟莫怪。”全绩闻到身旁淡淡的熏香味,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兄台常来勾栏吗?”簪花少年感觉方才有些唐突,又看全绩平静如水,即问了一句,不过刚开口,心中再作后悔,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多话。
“不曾,不过见过更有趣的。”全绩以前见过的妖艳多了去了,这犹抱琵琶半遮面在全绩看来真当只是艺术。
“啊?哪有?在哪个栏子?”簪花少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无法想象的刺激才能让人怦然心动。
“这等私密不好启齿啊。”全绩不愿与“少年”聊这粗俗话题,随口打发了一句。
“哼!不说算了,怕是吹嘘骗人的吧。”簪花少年略通男儿心性,知道他们会为虚荣而夸大其词。
“随你怎么想。”全绩索性不理簪花少年,只把她当做一个奇异的路人而已。
“沙沙。”
全绩摇了摇小盒,从中拿出一辣肉脯丢入口中,聆听琵琶弹奏。而簪花少年被全绩方才一说,对台上的小娘子失去了兴趣,时不时的反看向全绩,想从他口中套出更有趣的艺术。
“怎么,小兄弟也想吃。”全绩并未转头,只是抬手向簪花少年抖了抖小木盒中的辣肉脯。
簪花少年看了一眼被全绩抓取拿捏,染满口水的肉脯,心中本能上是拒绝的,但她明白分享是男儿们促进情谊的手段,她不能露怯。
“那就尝一块。”簪花少年伸出芊芊细指取了一块,也学全绩的手法丢入口中,被辣的连连吸气。
“呵,送你一盒。”全绩摇头一笑,将怀中另一盒肉脯递给簪花少年:“听小兄弟的口音不像是山阴人?”
“嗯,徽州府黟县人,来绍兴府做些买卖。”簪花少年被辣出了尖声,但很快又作低沉。
“那小兄弟可真是年少有为啊。”全绩也不做深究,随口赞扬了一句,之后二人又闲谈了半个时辰,直至全绩听乏了,准备回去休息。
全绩本以为二人就这般散场了,谁知簪花少年心中的好奇心还未打消,追出了勾栏。
“兄长稍等,刚才聊的痛快,你我同行一程如何?”簪花少年快步追至与全绩齐肩。
“小哥儿何故如此执着?这风月之事绩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全当是个笑资嘛。”全绩转头间,狐儿眼与簪花少年的桃花眼成了对视,仅一瞬,二者目光又迅速错开。
“可是绩兄长还没说呢?到底在哪个栏子能看?某请兄长一同如何?”簪花少年虽然是大户出身,但这种东西她很难接触到,故而很有兴趣。
“看不到,绝迹了。”全绩随口搪塞。
“那到底是个什么趣法?”
全绩闻言顿步,再次直视簪花少年:“小哥儿真想听?”
“嗯。”少年神情略显兴奋。
“且伏耳过来。”全绩说罢,靠近簪花少年左耳,少年紧抓着玉带,强忍不后退。
“栏中戏台,一彩衫长裙的小娘子围管竹而舞,神态娇媚。”
“这算什么……”
“边跳边脱,只留亵衣,更有甚者……”
“嘶!”
簪花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身上麻然,面部潮红,诠释了什么叫做又菜又想听。
“怎么样?够有趣吧。”全绩说罢,又在少年耳侧追加了一句:“小服妖,你想跳吗?”
女着男装,习其性,谓之服妖也,全绩此话一出,气氛立即转变,方才还是两个男儿在讨论风月,现在变做了调戏。
簪花少年此刻再也站不住,尖叫一声,捂着红脸,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十一章 帮亲
两日匆匆,全绩辞别全秀春,带着陈实提亲的准信返家,全有德闻之大喜,即言陈黑三懂些规矩。
翌日,全绩又换了短衫,打上绑腿,去寻徐友三人,与三人言明想要重新修缮临河渡口,但徐友三人皆称家中有事,婉转辞去了甲丁之职。
全绩无奈作罢,此后半月便与赵家兄弟在学院读书,顺便在乡里物色些勤快人选。
十月十六,全绩一家六人早早出门去了会稽城,明天便是刘茹出阁的日子,帮忙的亲眷今日需全部到场。
竹园坊,刘家。
门前挂了红绸,院中声音嘈杂,左右邻里皆来凑个热闹,全绩刚入门便见全秀春站在院中张罗事宜。
“三姐。”全绩抬臂喊了一声。
“父亲、母亲来了,进屋吧,舅父在正厅。”全秀春快步迎来,笑意开口。
“嗯,绩哥儿和大郎留在院中给春姐儿帮忙。”全有德叮嘱了二人一声,与刘翠三人过院入正厅。
“三姐。”赵与莒恭敬开口一拜,他与全秀春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显得比较拘谨。
“嗯,那就都别站着了,去搬桌椅吧,地方全五知道,大郎跟着去就行。”全秀春一句将二人打了,转身又去安排他事。
“五哥,三姐还是那般热忱啊。”赵与莒见过的女子中全秀春绝对算是奇人:白手起家的精算人物。
“许是她的婚事也近了,心情愉悦呗。”
继,全绩引赵大搬空了后院桌椅,又向邻家借了些许,才凑够了席面。
午后,乡邻散场,全秀春去了闺房与刘茹私语,刘翠三妇也在正厅攀谈,院中全有德、刘景对坐而饮,全五、赵大二人相陪。
“二哥,今日且少喝些,明日再畅饮,话不多说了,二哥能来某高兴。”刘景再次举杯,已然有些吃醉了。
“应该的,茹姐儿也是某的女儿嘛。”全有德没在家中自知节制,状态尚可。
“这话我爱听。二哥,某与你说一事啊,这绍兴府要变天了,知府吴格要走了。”刘景掩口小声道。
刘景是会稽头吏,且州府衙门又在一步之遥的山阴,故而消息格外灵通。
“替吴格的是何人?”全有德情绪没有波动,因为无论是吴格,或者其他知府,都不是他一个乡书手可以接触到的。
“直秘阁,原婺州知州,浙东提刑汪纲汪仲举。”刘景说的格外激动,知府换人那就意味着州府衙门有升迁门路,而山阴、会稽县吏的机会最大。
赵宋以路治天下,路下所辖州、府、军、监为同级郡治,煮盐、冶铁之重资地为监,军马、边防之常战地为军,其余者多为州,而繁华所在,民生富庶为府,故而州迁府任乃是擢职。
“秀亭也想去山阴任职?”全有德为刘景斟酒笑问。
刘景摇头啧叹:“太难了,景无门路啊,有钱都不知往何处使?”
山阴卧龙山脚隔桥可望,但这一步有些人一生都迈不过去。刘景这些年的经营全在会稽,所认识的官长皆处县衙,州府门路闭塞的紧。
全有德默然,刘景都找不到门路,他就更看不到云彩了,何谈帮忙二字,也只心叹:是人就不知足啊,当了押司,还想当孔目,做了孔目,还想拔知县呢。
“舅父,汪知府的为人舅父了解吗?兴许他不喜银钱呢?”
全绩对汪纲这个名字颇为耳熟,至于在何处见过已经想不起来了,毕竟打发时间的东西哪会记得那么牢,不过能在史河中留下姓名的人物必定不简单。
“哈,五郎还是太年轻了,这世道没人不喜欢银子。”刘景入世多年,各家俗气沁染,人情自许练达,就没见过不贪钱的官长。
“舅父,某认为五哥所言有理,朝廷不可能尽是贪官污吏,也有一二清白人吧。”赵与莒听得有些气恼,不是针对刘景,而是烦这世道,人人皆言大宋文人治世,那文人的骨节呢?
“大郎、绩哥儿现在舅父与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尽信,且等两年吧,过两年你们就知道了。”刘景也是考过科举的人,也有机会蒙祖荫出仕,但最终还是当了一押司,期间波折难行,刘景何尝没有努力过呢?
“秀亭你饮醉了,某扶你去休息。”全有德见刘景有些失态,起身说道。
“二哥,你坐。”刘景一把将全有德拉坐在身旁,继道:“他们还是年轻,就是不懂啊,个个以为圣贤道理通达人间,仁义礼智遍布四海,期许鹏程万里,远上九天。唉!不服这世道,终将被世道所欺。”
全绩见赵与莒眉头紧皱,不愿听刘景的道理,于是在其耳旁小声说道:“大郎,这酒味太浓熏人醉,不如出门走走如何?”
“好。”赵与莒微微点头,与全绩同步出了刘家院。
十月天,有寒风,二人沿石道缓行。
“五哥,你认为舅父说的有道理吗?”赵与莒也是自命不凡的少年之一,更有鲜衣怒马的梦想。
“那是舅父的道理与大郎何干?舅父的路大郎没走过,大郎要走的路舅父也未必可达。放心吧,大郎定可成就一番事业。”
全绩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赵官家得天独厚,他的路谁能走?刘景的话是说给全绩这种市井小民听的,而非一扭头就能当皇帝的赵与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与莒将这些话当成了鼓励之言,郑重的向全绩点头:“某明白了。五哥是说莫要在乎他人眼光言论,立长志,行己路,成败需亲身体验,懂了道理也不会后悔。是吗?”
“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全绩见赵与莒自行脑补,也不反驳,随他高兴便是。
“五哥,那依你之见……”
全绩一听赵与莒又想空谈国事人政,立即开口打断:“依我之见,咱们唤上三姐、赵二去坊间吃碗炖肉拌饭,喝口甘豆汤,而后回家早点睡,明天还忙着呢。”
“五哥,你……”赵与莒顿时被气笑了。
“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清谈只会误国,实干才能兴邦。”
说话间,人影已远。
第二十二章 会稽的公吏们
翌日清晨,刘家院内初显热闹,刘翠、全蓉帮厨切洗,全秀春在闺房帮刘茹穿戴化妆,而全绩最为忙碌,既是迎门童,又要管热汤,搬桌椅、扛柴捆、邻家借物都是他的活计,即便有赵家兄弟相帮,也是一刻不得闲。
午时初,王竹骑大马,着红袍,后随十余人,居中行红绸马车,赶至刘家。
“五哥。”王竹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台阶,对全绩拱手一拜,满面笑容,人逢喜事精神爽。
“嗯,进吧,以后对茹姐儿好些。”全绩轻拍王竹后背,王竹在他这儿还有一份救命大恩,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全绩信王竹这份人品。
“五哥放心。”
王竹大步入院,拜过刘景夫妇之后,在正厅等待新妇。
片刻后,全秀春引新妇入堂,行了各方规矩,听了刘景夫妇的嘱托后,王竹带着刘茹出门上了马车。
新妇出阁,全绩的忙碌仍在继续,掌盘上菜,招待宾客,时而还要劝上两杯水酒,充个主家热情。
午后,宴席罢,多数亲近乡邻已散场,院中只剩两桌公家人,刘景、全有德二人陪坐正桌,已喝的面目红润。
“让一让!”
全绩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甩了甩酸麻的双臂,准备返回厨房寻一口饭食。
“绩哥儿且等。”刘景摇晃起身,一把拉住全绩左手,高声向众人说道:“诸位,这位是我刘秀亭的侄儿,姓全名绩,现任西门里的甲头,日后还望诸位对某这亲儿做个照顾。”
“秀亭放心,定当关照。”
“刘押司之侄长得俊秀啊。”
“押司,某给他谋个公人如何?”
刘景此话一出,在场众官吏纷纷附和。
“五郎端酒,舅父逐一给你介绍。”刘景要给全绩在会稽吏员圈子打个基础,日后方便行走。
全绩也识趣,立即端起酒壶跟在刘景身后,这是融圈的第一步,万事从认人开始。
刘景往左走了两步,停在一微胖的中年人身旁,此人长相平平,但下巴处有一大黑痣。
“五郎,这位是秦义秦押司,舅父的至交好友。”
会稽一县有三位押司,刘景为头吏,掌签押、收发、保管县中公务文案,而秦义次之,主管催征赋税,安民保田。
“见过秦押司。”全绩上前为秦义斟了一杯酒。
“唉!全五郎,这不合规矩,既然秀亭带你上了这桌面,哪怎有不饮酒的道理?”秦义二指轻敲桌面,一明眼人立即递上空酒杯。
全有德见状刚想为儿子开口解围,谁知全绩端杯自斟:“秦押司莫怪,小子年轻,不懂规矩,罚双敬一,您看如何?”
“哈哈,秀亭,你这侄子有些意思。”秦义大笑说道。
随即全绩自饮两杯,敬了秦义一杯,刘景微微点头,又带着全绩往右走向另一清瘦的山羊胡老者。
“五郎啊,这位是范立江范押司,舅父的师长前辈。”
范立江是县中的刑名押司,协助官长处理狱诉案件,虽是押司之末,但权力极大,红口白牙可判人生死。
“拜见范押司。”全绩以同等态度为范立江斟酒,又自饮了两杯。
“爽快,有秀亭之风,日后必有成就。”范立江也顺着主家的意愿褒奖了一句。
继,刘景又引全绩认识了几个手分。
手分者也是负责文事,勾销已办公事,批凿未了公事,以备官长签押,地位略高于贴司。
全绩闻众手分之名,也改了饮酒方式,敬一陪一,做个均匀。
再向后便是贴司和刑案推吏,贴司之职属于手分的细化,而案吏则是刑名押司的助手,二者职位略高于乡书手,属于县吏最低层的管理人员。
全绩此刻已然有些迷糊,说了软话再改饮酒方式,敬一碰一,让贴司、案吏多喝两杯。
至于另一桌的全是手力、弓手、解子、牢子一众的役人,不能算作吏员,刘景也没有逐一介绍,故而全绩提了一杯邀在座者同饮,以圆场合。
全绩此番举动皆看在秦、范两位押司眼中,心叹这五儿郎是个当吏员的好苗子。
半个时辰后,全绩拿着空木盘返回厨房,从刘翠手中接过一碗肉丝面,出门直走烧热汤的火房。
火房内,赵与莒坐在一木柴墩上,一手拿着小木棍照看火势,另一手拿着一本刘景家的杂书闲读。
“五哥,喝酒了?”全绩一进门,赵与莒便闻到浓郁的酒味,眉头微皱道。
“躲不过。给,你先吃。”全绩将碗筷递给赵与莒,他知赵大也是刚刚落闲。
赵与莒确实是饿坏了,不加客气端碗便吃,全绩隔门喊了一声赵二。
“五哥,咋了?”
“去给我端一碗面。”
“好嘞。”
片刻后,赵与芮端着两碗面走进火房,落座在全绩身旁:“给,五哥,小心烫。”
“二郎,今日累坏了吧。”全绩接碗笑道。
“还好,赵大比较忙,打水送水都是他,我只烧火而已。”赵与芮边吸面条边道。
“那二郎也厉害,今晚五哥带你去逛夜市,买些吃食带回去如何?”全绩喜欢和赵与芮相处,简单随性好交代。
“那赵大去吗?”赵与芮满脸期许的问道。
“都去,父亲、母亲、小姑、三姐都去。”全绩这一月花销不小,秋苗得来的民脂去了一贯,但该花的还是要舍得。
“五哥,那三姐明天跟我们回去吗?”赵与芮昨夜听全蓉说过一嘴,也知全秀春要在家中备嫁。
“应该吧,怎么?你还怕三姐吗?”全绩将碗筷重放在赵二手中的空碗上。
“嗯,有点。”赵与芮弱弱点头,毕竟全秀春离家的时候他还很小。
“哈哈,有甚怕的?今晚就缠着三姐给你买好吃食。”
“哦!”赵二应了一答,端着三人的碗筷去了厨房。
之后,全绩与赵大对坐无语,赵大专心读着杂记,而全绩一碗饭下肚,酒劲上了头,靠坐在门侧起了微鼾声。
赵与莒见状无奈摇头,起身搀着全绩回房休息……
第二十三章 请帮工
次日,众人辞别刘景返家。
全绩一进院便回了房,在房中翻箱倒柜,这响动引得全有德好奇。
“绩哥儿,你在作甚?”
全有德入屋便见床榻上放置了一大堆铜钱,即开口打趣:“五郎这是要贩钱吗?”
“父亲,绩想问一事。”全绩坐在榻上,不辩反问。
“讲。”
“西门里公祠的帮工一日结多少文?”全绩目色严谨的开口,心道:既然没有热心汉,那就用钱砸出勤快人。
全有德顿时便明白了,神情有些不悦:“你真当要自己花钱工去修那破渡口?五郎不值当啊,造一浮桥足够了,乡邻都念你的恩呢。”
“父亲莫劝,绩心中有准绳,这些钱财的来路父亲也知道,花在修渡口上,绩安心些。”全五不要求全父与自己同心同德,莫拦就行。
“唉!也罢,你也长大了,有主张是好事。
公祠请帮工一日七十文,不过公祠之事多与祖宗有关,有钱没钱也得办到,而修渡口不同,一方面是私活,另一方面寒冬临近,下水可是难事。”全有德言明修渡口的难度,希望可以劝退全绩的“一时热心”。
“父亲且给个准数。”全绩摆手,一副决然语气。
“少说一人一天也要一百二十文,五郎准备请几人?”
“四、五人便可。”全绩默算钱财,自己现在有六贯钱,外加二两银子可换四、五贯钱,那就约有十贯,七千多文可支撑半月,足以修缮河渡。
“唉!你且修着看吧,若是缺钱为父帮你补上。”
全家这半年来的变动不小,总体趋势向好,全有德当了乡书手,家况也更殷实了。且全有德虽对大公心的五子有些无奈,但他还是觉得比原来那泼皮状态好上百倍。
“多谢父亲。”
午后,全绩提着家中的锣儿,在土道上边走边敲,很快吸引了不少乡邻出门围观。
“全五,敲甚?吵死了!”
“五郎,有事直说嘛!”
全绩环视了一眼左右乡邻:“诸位叔伯兄长,绩要重修临河渡口,欲招帮工五人,有意者从速。”
“五郎,一日给几个大钱呀?”冬日沐闲,乡邻一听有赚钱的活计,立即起了兴趣。
“有意者去家中与我父亲面谈,只今一日,过时不候。”全绩不予回应,继续敲锣向前走。
继,十数青壮结伴去了全绩家中询问工钱,全有德刚想许下一百二十文,谁料全秀春先行开口:“你们一天想要多少文?”
“春姐儿,二伯方才也说了,这冬日修渡口,难免要下水,落了寒痛也得自己治,所以要个一百四十文不算多吧。”领头一人提了高价。
“九哥儿,一百四十文山阴城也没这价钱,同乡同族的,你真好意思张口啊。”全秀春也是老生意人,谈起价钱自有一套说辞。
“这也不高呀,那就看在二伯的颜面上,咱一百二十文一天,真不能再少了。”全九摆了双方能接受的平价。
“一百二也不是不行,但绩哥儿只要五人,你们谁来?”全秀春虽知修渡口不轻松,但凡是买卖都有竞争,有了竞争就有差价。
“我来!我力气大。”
“某行,某水性好,不畏寒,插桩不在话下。”
“我……我只要一百一十文。”
有长处者自报长处,没长处的只能自压工钱,很快全秀春选了五个较为强壮的乡邻,把工价定在了一百零五文。
“春姐儿,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大不了我等不做便是,我们走!”全九落选生了火气,唆使其他人离场,也不让那五人如愿。
“笑语!绩哥儿前几日修桥,现在修渡口,都是为了西门里的乡邻,只因尔等私心过剩,五郎才无奈自掏钱财做这善举,怎就变成了尔等口中的过分?依我看一文不给才对,要走便走,没人留你!”全秀春的泼辣劲儿也上来了,弟弟做的是公心公利之事,身为姐姐的全秀春自豪的紧,有什么不敢骂的。
“九哥,你不做便罢,莫带上我们啊,五郎是仗义人,我等佩服的紧。”另一全氏子弟瞄见了乡书手阴沉的表情,立即改口称赞全绩。
“是啊,我等都愿做。”青壮皆心骂全九不识时务,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树下坐的是何人,自家去留随意,可带他人耍浑定是没有好果子。
全九讪笑了两声,对全有德拱手一拜,灰溜溜的退出了院落,心骂自己嘴欠,惹了一身骚。
之后,全有德又加了二人,大方的给七位帮工先付了一日工钱,叮嘱他们明天早点到……
翌日,府河上游渡口。
三五人站在浅水淤泥中解除已腐烂的绑木绳索,岸边放着七八根浸泡朽化的木桩,另一侧架着一堆旺火,几个刚出水的帮工站在火前瑟抖。
“来!使劲!”
全绩和一帮工同负绳在拔一根深陷淤泥的木桩,由于方才几个人上岸时带了泥水,全绩二人脚下所站的地方格外湿滑。
“咕嘟嘟!”
只见浅滩黑水中冒了几个气泡,近乎溃断的黑色木桩被扯出了水面。
“呸!”
全绩啐了一口唾沫,坐在岸边休息,白色的气雾从其头顶散出。
“五郎,这拆了渡口还要掏泥,不然木桩下不稳啊。”一帮工背靠火堆而坐说道。
“府河哪来的这么多泥?某记的原来清澈的很啊。”全绩望着微波河面叹道。
“钱清堰呗,那河已经被泥堵满了,年年向周围水中散沙,某看要不了几年,界河走船都成问题。”帮工随口埋怨着绍兴府的官员不作为。
“嗯,放心吧,总有人会管的,来,解了绳子,套另一根木桩。”全绩不顾双脚冰冷,又站在河水中,邀帮工绑绳。
“绩哥儿真是热心,某就不明白了,你搭钱搭力到底图个什么?你以前走路都是要踹狗的人儿啊。”帮工拿起绳套,也跳入水中。
“图个泊船出行平稳,图个坐钓捞鱼无险,且不说了,先拔了这木桩。”全绩说罢,又开始负绳出力……
第二十四章 陈充
时值月末,西门里渡口还在修缮中,期间难度远远超出全绩的预计,仅仅渡口周边的泥沙他们掏了十二天,昨天才正式开始立桩翻新。
与此同时,陈实的父母也在几天前随媒人到了全家,下了定帖,弄了八坛陈酿作许口酒,而全家也回了鱼箸,只等陈家下聘礼。
此日午后,全绩被刘翠喊回家中,一进院见一魁梧壮汉坐在院内,此人头戴毡笠,身着皂色束袖衫,腰系一锦带,脚踏行军靴,姿态端严,气势十足。
“绩哥儿回来了。”壮汉还未言语,旁站的陈实快步笑迎而来。
“三哥稍等片刻,待绩换身衣物。”全绩此刻如泥人一般,不是待客的模样。
“好,慢慢来,不急。”
之后,全绩迅速洗漱换衣,穿了一身纯白长衫走出房门,拱手对二人一笑:“三哥久等了,这位是?”
通过这几日的来往,全绩对陈家也有了初步了解,陈实父母是天章寺的佃户,育有六子,陈实行三。
“这是我家四郎陈充,在官砦做个都头,比你大七岁。”陈实说罢,陈充起身抱拳,道了声五郎。
“两位兄长快请坐。”全绩落坐二人对侧,为二人斟茶,继道:“四哥在哪个官砦呀?”
“山阴钱清堰。”陈充说话掷地有声,目无躲闪。
“那四哥随寨几年了?辛苦否?”全绩在之前见过会稽官砦的都头,威仪都不如陈充,只叹一门双子,陈实确实差远了。
“今年第五个年头,待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陈充是问一句答一句,不与全绩套亲近。
“四哥勇武。”全绩见陈充无心攀谈,便转问陈实:“三哥,家中准备妥当了吗?”
“随便布置即可,以后某和春姐儿还是要常住茶楼。”陈实是刘秀才的同乡,当年刘秀才病故后全秀春孤苦无依,还是陈实出的第一笔钱帮全秀春摆摊卖食,一路至今茶楼是二人的心血,只是陈实恭谦,把全秀春推上了台面。
全绩点头,陈实再言:“五郎,渡口修的如何?”
陈实心中对全绩有些敬佩,自掏钱财做公事,禀大义之心,平常人难及。
“快了,只是掏泥花了些时日,这府河的水况不如往年了。”全绩谈起此间事兴趣十足,处一事爱一事,才能办成一事。
“确是泥沙多,府河这两年浊的厉害。”陈实同叹了一句。
“疏导水务非一人可为,还得官府着力方有成效。”全绩摇头回应。
“前几日汪知府邀几位知寨在钱清堰走了一遭,查出三十余里搁浅水道。”陈充随口从中插了一句。
全绩一听,耳目一醒:“四哥意思是汪知府想要疏导钱清堰水路?”
“不知,某也是听王知寨随口提起。”陈充平静说道。
“原来如此。”全绩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别样想法。
知寨事,又称砦官,多为县巡检,属官职差遣,掌官砦兵事,汪纲与知寨同巡钱清堰,这明明就是要疏通水路的暗号,徐充这个消息来的及时啊。
继,全五又和徐家兄弟聊了半个时辰,全有德方从公祠返家,陈充替兄长拿了二十贯作为聘礼,又与全有德定下了迎亲日子。
又一时辰,陈氏兄弟离开全家,院中只剩全有德父子二人。
“五郎,你姐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可有心仪的娘子?”全有德趁兴笑问。
“父亲,小娘子的事咱日后再聊,绩有一大事,要与父亲郑重商议。”全绩现在的心思全在汪纲疏水通的消息上,这可是一个紧要机会。
全有德见全五一脸严肃,渐而正襟危坐道:“讲。”
“陈四方才无意间说了个消息,汪知府有意疏通钱清堰。”全绩神情略显激动。
“哦!那又如何?钱清堰又不经西门里,与我等何干?”全有德未做联想,表现得兴致平平。
“父亲为何不懂绩的意思?汪知府疏通钱清堰的意愿是什么?是通达水路,行商走货,以备军事,为民谋福呀,那若我等自愿疏通界河,去沙改良河道,不是和汪知府的心愿完美重合吗?
此间应知巧变,我等即得这个消息,也要妥善利用,遵了上意,又合民愿。”全绩改河不改念,钱清堰跨数县,全绩无能为力,但府河界分会稽山阴,乃是州府临近之地,此处有改观,汪纲岂能不知?岂能不喜?
“疏通界河?嘶!”全有德经全绩如此一说,脑中飞速运转,若能促成此事,全家可就不住在西门里了,他的仕途也不止于乡书手。
“父亲以为如何?”全绩挑眉作问。
“可行,绝对可行!五郎心思活泛呀,那为父立即召集乡里人手促成此事。”全有德激动起身,只想此刻就办。
“父亲且慢,府河虽短,但凭我全家只怕也难办到,其一此事无法以官家身份大肆宣扬,那人工力钱开支甚大,其二,西门里至会稽城有诸多人家乡里,有心办事便会有人阻拦,讨要利益又是一笔花销,且我等去疏通会稽城水道,难免有多管闲事之嫌,上下打点更加麻烦。”全绩说了这么多,只有一点:全有德的身份不够,接不下这么大的善事政绩。
“那就去寻你舅父,由他来做主,万事妥当。”全有德一点就通,立马想到了刘景。
“父亲睿智,要促成此事非舅父不可,有了舅父指引,县中公人,乡里役吏谁敢不从?”全绩不怨全父贪心,这人一旦夹杂了利益,首先可不会想他人,只有压制住私心,才能办成大事。
全有德听着全五头头是道的分析,眼神中生了几分诧异:“五郎,你修渡口是不是已经料到了此间事?”
全绩连忙摇头摆手:“父亲说笑了,纯属巧合而已,只是机会摆在这里,生了想法罢了。”
为公为民与仕途进阶并不冲突,相反只有为百姓谋实利才是官运亨通的正道,全绩对这一点从不掩饰。
“好,那我等现在就去寻你舅父。”
“是,父亲。”
第二十五章 正大光明
是夜。
窗外寒风紧,堂中坐三人,小炉煮暖茶。
刘景持火钳给炉中添炭,神情凝重,久久不言。
“秀亭,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汪知府下了令,清理府河怕是轮不到我等了。”全有德心生急躁,开口催促。
“二哥莫急,此事牵扯过多,景还要思虑片刻。”全绩带来的消息刘景早就知道,依他看来新官上任,巡游辖地再平常不过,且汪知府又不是只去了钱清堰,就以此作为判定,难免有些武断了。
半刻,刘景看了一眼二人,把目光定在全绩身上,希望全绩能给个说服他的理由。
全绩无奈一笑道:“舅父,绩也是猜测,难有定数,不过舅父方才也说了汪知府出于官宦世家,为官公正严明,这种人历任地方,定求作为政绩,钱清堰泥沙塞道,问题早存,汪知府怎会视而不见?”
刘景点头,但仍未言语,全绩即再劝:“舅父,为吏者当存公心,方有远大前程,即便汪知府无此意,舅父也可疏导界河,为民谋一番福祉,百年后仍有书歌,也是一件快事。”
刘景听到此处,咬牙定心:“好,就依五郎之言,舅父陪你赌一把身家性命。”
择善而从,亦有广志。人总会受身旁事物所影响,全绩这半年来的作为不称高大,但胜持之,刘景也将侄儿的改变看在眼中,一十几的娃儿都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刘景若再不答应,他日后哪有脸面持教子侄?
“那舅父可想好如何作为?要请知哪些人?”全绩起身持布裹住壶柄为刘景二人斟茶。
“这有什么好想的,某花钱疏河,碍他人何事?”刘景有能力促成此事,落下好政绩何必与人分享?
“舅父,绩有一言,咱做就要做的光明正大,舅父不妨去知会秦、范两位押司,同时请县衙出资,免了自家花销。”全绩提了一策,这是最理想的处理方法。
“五郎,这大可不必吧。”全有德有些不解,让政绩于县衙,那全绩的提前得到的消息以及个中料想不是变成了无用功?
“五郎说的对,某险些没有想到这层关系,若我等不动声响去做此事,事不成别人看个笑话也就过了,倘若做成了,又合州府心意,那难免有人记恨眼红,倒落下了口实。”刘景在县中行走多年,这官吏圈子的风气他再了解不过,就算领会上意也要经县府安排,不然就是溜须拍马,私心浓郁,被有心人加个不合群的头衔,以后刘景去了州府衙门,也难交到朋友。
“舅父高智,事情还是这个事情,舅父在明面上问过各家是舅父的心意,他们不做是他们的事,谎瞒而为就成了舅父的过错了。”全绩淡然说道。
“嗯,既然生了眼红,就会有人抢这功劳,事先摆明看他们有什么颜面往自己身上套说。”刘景料定在没有风声之前会稽县的官吏对疏通河道都没有兴趣,归根到底还是自家的事,只是会更顺当些。
全有德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些官场中的细思门道他还没有接触。
“嘶,五郎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刘景饶有兴趣的看向全绩。
“圣贤书中道理,一通则百通,绩还淡薄,需舅父指点调教。”全绩拱手自谦道。
“好,那舅父近日便去拜会县中人物,咱们一过冬日便着手实施。”刘景不做细究,处事为人有十年不悟,也有一朝开窍,刘景只把全绩当成后者……
数日后,全绩将西门里渡口修缮妥当,结了帮工的工钱,零总二十贯。
了结此事后,全绩开起了冬日的闲暇时光,与赵氏兄弟天天上学堂读书识文,直至年末。
腊月初五,全家院落热闹起来,一众亲朋齐聚,皆来道贺全秀春出嫁。
时见前院东厢,房中围炉坐五人,分是刘景、全有德、王勇、王竹、全绩。
“二哥,秀亭与我是亲家,春姐儿成了良缘,某也高兴,待会儿咱哥三好好喝几杯。”
王勇,绍兴府人氏,家中世居会稽,从其曾祖始王家便在县中为吏,王勇也是接了父亲的职位,现任县中牢监,吏职不高,但油水极大,
“好,咱一醉方休。”全有德与王勇只几面之缘,言语多存客套。
“闲话一会席间再聊,咱先说正事。
二哥、五郎,某前几日逐一问过黄知县一众,县衙不愿出资,其余吏员也无兴趣,那咱就自己干,等正月末我等便开始招人,先定一百人如何?”刘景现在卯足了心劲,成不成全压这一宝。
“就按一人一百文算,不加吃住的话,一天也要十三贯钱啊!秀亭,你预计需要几个月?”全有德这些年是攒了些家底,但这般花销也撑不住啊。
“半年足矣。”刘景之前也算过这笔账,少说要一千六百两白银。
“二哥,我和秀亭的想法是各出七百两,其余的由二哥补足,至于招人嘛,二哥多费些心思,你看如何?”王勇本意是不愿参与此事,但王竹与刘茹刚成亲,刘景又亲自找上门来,他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这后果不明的公家善事。
全有德思虑的片刻,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办,帮工、厨灶我从西里门找。”
“那就这么谈定了,五郎,你还有何想法?”刘景额外问了全绩一句,以示对其的看重。
“舅父还是要寻一二懂府河水文的先生,这样行事也更方便一些。”全绩提了一句,清理河道还得有懂行的人才行。
“嗯,我来安排。”刘景点头道。
继,刘翠、陆兰心等准备好了饭菜,一众长辈开始饮乐,全绩、王竹二人则去了后院寻赵与莒闲谈。
翌日午时,陈实驾马前来接亲,行过规矩后,刘茹引新妇上了马车,临行之际,全秀春在车窗处唤全绩,让他陪同去兰亭里。
全绩无奈,只得与全父知会了一声,伴行新妇去游兰亭里。
第二十六章 游天章寺
且说全秀春邀全绩去兰亭里游玩,一待就是数日,直至陈实夫妇决定明日回山阴,全绩才有了抽身的机会。
此日,天章寺。
天章寺位于兰渚山,是始建于至道二年,是山阴城有名的礼佛地。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古道幽远,见山寺门前石阶。
阶上伴行二人,左为全绩,右者是一粗衫中年人。
“二哥,这天章寺也是个养闲的好去处呀。”全绩望着云雾缭绕之景,不由心生感叹。
“这几日的确清静,若临讲经前后还是不乏善男信女。”
陈泰,陈家二子,为人忠厚务实:“五郎,待会儿入了寺庙,某要先去帮工,你自己游玩,二哥就少陪了。”
“二哥先忙,某随处逛逛便可。”
交谈间二人到了山门处,全绩辞别陈泰,自向大殿而去。
只道云渺大殿,比栉琉璃瓦儿,梁木横雕祥云,屋脊兽以骑凤仙人居首,下方横窗也是锦簇花雕,殿门大开,隐约可见那数丈高的佛像。
全绩未入正殿,沿旁道小径过景墙,去了后方鱼池,池面静无痕,观景长廊前开着几朵寒兰,布置独美。
忽而风起,竹叶上的薄雪扬散,水滴顺廊檐而落,一切幽然宁静。
全绩负手行于廊中,只觉心态平和,只身融入此景。
片刻后,长廊对侧起了响动,迎面来了一位女子,身着绣花窄袖衣、绵锦裙,外披翠色对襟褙,头戴玉簪,桃花眼生了惊异慌张:怎么在此地遇了他?
“咳,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小娘子今日也来游天章寺?”
全绩同样正视貌美佳人,神情略带戏虐,这位小娘子正是他那日在山阴瓦肆偶遇的簪花公子。
“你是何人?我……我不识。”俏佳人自叹倒霉,连忙躲闪全绩目光,脸颊微红,佯作不识。
“哦!小娘子怕甚,某又不吃人。某还想问小娘子那日听清韵事了吗?要不某再给小娘子讲一遍。”全绩一见佳人心情舒畅,又作调戏。
“不听,不听,你走开。”俏佳人面部火烫,一想起那日全绩当面点破她的身份,心中更显羞涩。
“哈哈哈,那日小娘子走的匆忙,还未请教名字?”全绩收了打趣,拱手笑问。
“为……为何要告诉你!你这人心思龌龊,难称君子。”俏佳人恶人先告状,白了一眼全绩。
“也罢,小娘子请。”全绩向后退了两步,让出廊道,不作强求。
“哼!”
俏佳人冷哼一声,快步从全绩身旁走过,只怪这恶人误了她游寺的舒畅心情,心中暗自期许此生莫要再遇此人。
全绩闻着小娘子留于廊中的熏香,望了一眼其纤瘦的背影,摇头一笑继续向廊前观山亭而去。
两刻后,全绩登观山亭,亭中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紫衫老者,目光深邃的望着远山雾景。
老者听见亭前脚步,转头看了一眼全绩,随即微笑示意,全绩也拱手一拜回敬。
之后,二人各坐一方石凳,也不言语,静静的欣赏这白海天地。
许久,亭下又走来一位大耳和尚,冬日天气半敞胸,胸前挂着一串斗大的佛珠,笑口常开,与那正殿佛像颇为相似。
“老施主又来观山景?”大耳和尚持佛礼相敬二人,老者安坐笑迎,全绩起身回礼。
“冬日闲暇无为,不如来此静心。”老者目眺远山,神情多有愁苦。
“依贫僧看静心不在这山水,身处闹市仍可心如止水,远林静谧也有诸多忧愁,只看施主怎么想了。”大耳和尚邀全绩同坐,三人不问姓名不问出处,就这般没头没尾的闲谈。
“禅师说的有理,但坐于此处云海,望天地辽阔,总有进益,闹市可没有这般自在。”
“说的也是,我这清修和尚都放不下,没脸规劝他人,小施主来此也是静心?”大耳和尚雨露均沾,不让全绩落了空闲。
“在下只是闲游人,没有二位的高深禅意,走一处观一处景致罢了。”全绩轻松笑应。
“阿弥陀佛,这才是自在人啊。”大耳和尚很欣赏全绩全身心无念的态度。
“太闲散也不是一件好事,少年郎应知发愤图强,国在北,尤可望,儿郎若陷纸醉金迷,家国何有望啊?”老者对这世道尽显疲倦,渺茫前路谁能寻到那光芒。
“老先生言之有理。”全绩不好反驳,又不能无礼离去,游寺的兴致变成了他人说教。
“嗯,孺子可教。小儿郎没想过考个功名,立个事业。”老者找了宣泄口,兴趣正浓。
“这……在下在乡间为吏。”全绩尴尬一笑回复道。
“吏员也可,但需知做事公正,为人坦荡,便可受乡邻爱戴,大宋以吏出仕者多如牛毛,只是多耗些时日罢了。”老者并不排斥为吏者,吏为官基的道理他很多年前就明白了。
“学生受教了。”全绩心叹早知就不来这观山亭了。
继,三人又交谈了一个时辰,老者身乏,三人才作散场。
半个时辰后,寺前石阶伴行二人,正是老者与那俏佳人。
“今日早知就不陪翁翁来天章寺了。”俏佳人一想起全绩笑脸,气不打一处来,游景心思早就被全绩误了。
“怎么?沁儿不喜天章寺?”老者一脸溺爱的笑道。
“不是,遇了无礼的恶人,不愿见他罢了。”俏佳人嘟嘴鄙夷道。
“哦!大父与沁儿相反,遇了一位有礼节的知进后生,只可惜是个吏员。”老者言下之意又扯到的孙女的婚事,他虽不排斥吏员,但绝不可能让孙女与胥吏成亲。
“啊?翁翁不会遇到了那恶人吧!”俏佳人何等聪颖,一想便通。
“不知,多半不是。不过沁儿也该考虑自家人生大事了,陆公门庭有一子叡,字景思,品格端正,善学好义,是位神秀儿郎,沁儿可愿……”
“不愿,不愿,翁翁,孙女都没见过那人,怎知他的好坏?且翁翁也是道听途说,兴许此人面善心奸,趋炎附势呢?”俏佳人连连摇头,且伴撒娇恳求。
“好,好,那大父再观察一段时日,咱们再说。”
第二十七章 岁末公选
全绩返家后,未过几日便至岁末。
此日,寒风天,全氏父子同行于乡间土道。
“且走快些,岁关将近,家中事多着呢。”全有德连声催促全绩,希望尽快了结年终公事,安心守岁。
“诸事已妥当,父亲何必着急?”全绩则是一副悠然态度,过年自然要轻松愉悦。
“只是都买回来了而已,处置起来还要几日,你近来可散漫了啊!”全有德不悦的说道。
“是,是。绩跟紧父亲便是。”全绩不愿让全父置闲气,遂加快了步伐。
半个时辰后,西门里公祠。
今日小木楼格外热闹,各家长者齐聚,正堂上方端坐二人,左侧是全氏族长全大柱,右侧是徐氏族长徐来。
“大伯,徐伯。”全有德走入堂中,对二人拱手有一拜。
“二郎来了,快坐吧。”徐来祖上是商贾出身,徐氏百余户的大半土地都是他家置办,至今仍管辖着不少本族佃农。
“是,徐伯。”
全有德自觉的走到后排落座,至于全绩,在这场合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他只能站在全有德身旁。
“嘡嘡!”
全大柱轻点了两下拐杖,祠堂瞬时静默,而后全大柱笑看了一眼徐来,徐来则抬手示意让全大柱发言,毕竟全大柱是做过官的人物,比徐来身份更尊贵。
“诸位,年关将近,一切终了,展望来年,仍有宏图。
祖宗在上,都希望大家过的更好,尔等若有事,尽早提出,过了今日,不再公聚。”全大柱引话入正题。
随即徐林起身走入堂中,拜过各家长者后开口:“诸位叔伯,今岁四哥家中生了异变,七郎被贼人所害,四哥也疯癫不识世事,家中惨景大家有目共睹,但即便如此,也有人是铁石心肠。
数月前,二哥与我等在此处立下规矩,每月给予四哥五十钱,这对各家保长来说也不是难事,但全福三人未能履行承诺,拖欠四哥钱财至今,某今无奈,只得当面说清。”
徐来一听眉头紧皱:“十六郎可有此事?”
全福起身讪笑道:“徐伯,近日某家中忙碌,一时间忘记了,改日一并补上。”
“哼,人无信而不立,还望十六郎记住自己说的话。你们呢?”徐来阴目看向另外两位全氏保长。
全氏保长见推脱不过,也只得应下。且伴私语说徐林与徐山之妻不清不楚,热心过度了。
徐林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开口,被徐来一眼瞪了回去,两族人同住一村,耳根闲话少不了,但打铁也需自身硬,徐来怕徐林闹大了就变成笑话了。
“哼!”徐林甩袖退回原位。
全有德见状又出,行礼道:“各位亲长,我全二今日也要说一事,某揽了一项活计,自明岁春日起某需一百帮工,工钱每日百文,吃住皆管,望诸位通告一声乡邻,以免让这美事落了外人。”
“二郎,你要一百人做甚?”全大柱不解的问道。
“疏通府河,清理泥沙。”全有德直言道。
“那需要多长时日?”
“少则四月,多则半年。”
“嘶!”
全有德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惊叹,抛开全有德的意图,只说这活计绝对是个好工事,半年赚上二三十贯,即便在寺院帮工,也得不了这么多呀。
“嗯,这的确是个美差事,不过二郎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财吧?”徐来老而成精,账算打的通透。
“某的确拿不出,但押司刘景、节级王勇才是此事的主导者,某也就一跑帮而已。”全有德摆出了二人的名号,让众人吃颗定心丸。
“疏导府河,功在千秋,即便不出银钱,我等也应相助,西门里出个百余帮工还是不成问题的。老哥你说呢?”全大柱笑问徐来。
“不知是日结?还是月结?亦或总结?”徐来继续细问,若他应下了此事,就要为本族出力者负责。
“一月一结,我全二作担保,少一个大钱,某补一个。”全有德挥手大气的说道。
“嗯,那此事可办,老夫寻五十青壮不难。”徐来第一念想就是用自家的佃农,从中抽取一笔利钱。
“那另外五十人,老夫来找。”全大柱纯纯为了公心而去,想到的是各家贫困破落户。
“多谢各位叔伯成全,那咱就定在二月中,水暖开工。”全有德以乡书手的身份去寻帮工虽不难,但不知会两位族长难免会生个差错,此番做法更为妥当。
全有德即退,之后又接连出了三五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寻个和解。
最后,全福起身走入堂中,持礼开口:“两位族长,西门里一直是八位保长,全、徐两家各占四人,现如今二哥拔了县吏,我全氏还缺一位保长,请二位族长尽早定夺。”
全有德任了乡手书,要对两家保持公正态度,这样一来全氏三位保长就落了下风。
“这是全氏内家之事,我等就不参与了。”徐来饮茶笑道,其余徐氏族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依尔等看何人当这保长妥当?”全大柱环视了一眼族人,今日有资格进入祠堂的族众都是乡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故而保长之位都当得。
全氏族人皆不言,但不少人眼中存有三分期许,当了保长可就是西门里顶尖的人物,不仅自家有面子,而且能落到实惠。
“怎么?都不想当吗?那老夫说上一人,尔等看如何?”全大柱将目光盯在了角落处打着瞌睡的全绩身上,随即朗声笑道:“五郎可否?”
全绩被全大柱一声点名惊醒,迅速持礼向全大柱一拜,他也没想到保长位置会点到自己头上,这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这只怕不妥,父为乡书手,子为甲头,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五郎太年轻了吧,他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呀。”
“族长,另择一人吧,五郎还需历练两年。”
全氏族人纷纷反驳,不愿让全绩上位。
“老夫看这样就挺好,年轻怎么了?少年出英才嘛,而且五郎这半年来做的事,尔等这半辈子也没做过呀,人人贪私怎可当保长?要不你们也修个桥,缮个渡口?”
全大柱几句话下来,说的众人面红耳赤,各家保长也不例外,唯有全有德一脸平静,心中乐开了花。
“那就五郎吧。”徐来也加了一句。
“多谢两位族长。”
全绩面带浅笑,躬身一拜,自今日起他就是西门里的保长了。
第二十八章 过年
年三十,清晨。
全家院门处,全绩赵与莒各持一门神像矫正对贴,赵与芮站在二人身后看着方位。
“五哥,再高些。”赵与芮身着新衫,手中拿着几瓣橘子,吃的正开心。
“好。”全绩向上一挪,贴稳门神像,赵与莒也对比方位,同步动作。
贴罢门神,三人入堂取暖,堂中刘翠与全蓉围炉而坐,一边谈笑一边包着角儿。
“五郎啊,听二哥说前几日族中举你做保长了?”全蓉对保长的权柄便利还是深有体会的,如今全绩当了保长,全家以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大翁翁抬举罢了。”全绩随手拿起盒中干果丢入口中。
“这也是五郎自家的本事,嫂嫂以后有福了。”全蓉笑意恭维刘翠。
“只是一小保长而已,等大郎日后考取了功名,全家才算出了人物。”刘翠心中自得,但口上作谦。
“五哥虽然当了保长,但仍不可放弃学业,只有通达书义,日后方才有大成就。”赵与莒喝了一口屠苏酒,语态中并无半点羡慕,反倒提醒全绩不可得意忘形。
“大郎放心,五哥自有分寸。”全绩绝不会因保长而自满,他身旁可坐着一位皇帝,立竿见影的差距让全绩必须再走快些,要不然赵大赏来的最低职衔他都接不住。
赵与莒微微点头,又与全绩说起了陆子约前几日讲的诗经,全绩也听的认真,时不时对字理提出不一样的看法。
半个时辰后,全有德返家,唤全、赵二人去厨房处理羊腔猪头,三人烧汤剁肉,各司其责。
午后,各类肉品处理妥当,全有德三人回堂中坐谈,刘翠、全蓉则端着生角儿,去准备饭食。
“来来,都坐,今日不讲什么规矩,舅父给你们斟酒。”
全有德抱起酒坛,连斟五六碗屠苏酒,这酒水与腊药相混,多是甜味,更似饮品。
“二郎,你先选。”全有德坐在炉旁满脸笑意的说道。
“是,舅父。”屠苏酒年年喝,赵与芮次次打头,以幼为先。
之后,赵与莒、全绩也端起了酒碗,全有德此刻才开口:“今岁虽有波折,但总体来说还算顺畅,期许明年更好,来,同饮碗中酒。”
一碗饮罢,全有德再邀三人落座,叮嘱了几句赵与莒的学业,自言全家为官的希望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舅父放心,若有朝一日莒功成名就,定会多多帮衬家中。”赵与莒很喜欢这种被人寄予厚望的感觉,浓浓的认同感为他增加了信心。
“大郎定可大鹏展翅,扶摇直上,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必听,专心治学便可。”全绩也紧跟着附和了一句。
“嗯。”赵与莒郑重点头,心中发誓要百倍努力考中进士。
“舅父,我也会高中的。”赵与芮一杯药酒下肚,耳目通红,咬字不清的说道。
“哈哈哈,好,都中进士,光耀门楣。”全有德开怀大笑。
是夜,村内响起了爆竹声,赵与芮也愿凑个热闹,拿着炮仗出了院门。
“啪!”
爆竹炸响,全绩与赵与莒也出院围观。
“五哥,要玩吗?”
“不了,你自己小心些。”全绩说罢,赵与芮又燃放了一根,声音震耳,全绩不由感叹:“这爆竹威力是大呀,若多加改良,定有大用途。”
赵与莒听了一耳,也未发问,欣赏着热闹景象……
初二,全秀春归宁。
时见院外。
“姐夫,今日怎来的这般早?”全绩扶全秀春下了马车,笑问陈实。
“茶楼闲暇,不如早来混顿饭食,来,搭把手。”陈实也买了一羊腔,置办了些熟肉酒菜。
“五郎,茹姐儿还没来吧?”全秀春替二人推开院门,引个通路,问了句刘茹行程。
“没呢,估计也就这一半天吧。”
全绩与陈实将肉品放入厨房,全秀春则去了后院为赵氏兄弟各发了一百二十钱的利市。
继,几人去了正堂,陈实夫妇向全有德夫妇行礼。
“好,都坐吧,三郎,陈老哥近日身体可好?”全有德接过全绩递来的茶水笑问。
“托岳父的福,家父身体硬朗。”陈实对全有德多存敬畏,说话必持礼。
“三郎不必拘谨,家中又无外人,平常处之便可。”刘翠没有全有德那般高要求,女儿有归宿便是顶好的事。
“是,岳母。”陈实闻言,这才放松的姿态。
“父亲,我上次听你说要疏通府河,那帮工饭食可有着落?要不我帮你张罗?”全秀春直言相问,这事她有能力办成,且能获一笔宏利,自然不会与父亲客气。
“我也是这个意思,与其交给外人,不如由三郎来办,也能省些花销。当然尔等的盈利为父不会苛扣,毕竟不是全家一门的事。”全有德爽快应下,交给陈实夫妇去做,采购食材有相熟的渠道,无非多招几个帮厨而已。
“岳父放心,实定竭力为之。”这是陈实第一次与全有德打交道,卯足了心劲,要落个赞扬。
“嗯。等开工时为父知会你便是。”
又过了一个时辰,刘景、王勇夫妇也来了全家,刘翠张罗饭食,邀众人拼桌而坐。
饭罢,几家妇人去了厢房闲谈,酒桌上刘景、全有德又在许宏愿,陈实、王勇坐陪,而全绩与赵氏兄弟相伴去了临河渡口。
寒天水无波,横船风瑟瑟,赵与芮在草丛嬉戏,全、赵二人迎风而立。
“某有时也挺佩服五哥的,这一绳一桩也是不易啊。”赵与莒近几年读了不少书理,心境提升,多有对家国惆怅。
“事在人为嘛,某初下水时也怕冷,亦怕脏,但持之以恒的做下去也能找到乐趣,以前某可不会插桩定绳。”全绩望着河面,心中还在想春暖开工后的热闹场景。
“五哥,你不怕他人的冷热眼光吗?”
“大郎啊,世间的道理是相通的,这就像你在学院读书一样,心中有惑就应大胆提出,而不是从众听讲,埋没了热情。以后为人也是如此,一定要有自己的看法,做事的准则,任凭他人如何在耳边言语,也不可改变初心,不然哪有成就?”全绩这话不仅是说给现在的赵大郎,也是说给以后的赵官家。
“五哥说的对,那五哥真不想再试一试科举吗?”赵与莒殷切的看向全绩,希望荆棘路途上有个伴侣。
“一样的,大郎当官,某为吏,你自上而下经营,某自下而上打拼,总有一日相逢一府,某给大郎当个辅手,咱俩一同乘那云海帆,济那家国事。”全绩也有自傲心,全靠施舍得来也不香。
“好,莒期许那一日早些到来。”
第二十九章 全保长
正月末,冰雪渐消。
全家院中摆一桌案,院内外挤满了乡邻,人声鼎沸。
“五郎,别忘了写我。”
“五郎,还有我。”
“五郎……”
全绩坐在案前,持笔造册,耳旁哄闹声不断,惹的全绩不胜其烦。
“啪啪!”
全绩猛拍了两下木案:“各位叔伯兄弟,且有序录名,若再这般哄闹,绩可要赶人了。”
全绩新任保长,在乡中并无威仪,此话一出,不仅没有止住喧闹的场面,而且落了不少装腔作势的闲话。
“尔等若是再闹,那咱们前面录的可都不算,重新开始,都在院外等着,进一人录一人。”全绩目正言辞的说道。
“五郎莫急,这都是些浑人,九叔帮你去驱赶。”
“走走走,都不想干了是吧?”
“莫欺五郎年幼,今岁两苗尔等可是要求人的。”
录过姓名的乡邻立即倒向全绩,帮他驱赶闲散起哄者。
等到众人陆续出院门,全绩才算得了清静,只叹什么活计都不好做。
“下一个。”
全绩喊了一声,一中年男子入门。
“姓甚名谁?”
“徐旺。”
“家中可有田亩?”全绩招人有一前提,家中有田者不招,以免误了农种,到夏、秋两税时他们口生推脱,倒成了全家的不是。
“无田,在三伯家中做佃农。”
“好,二月十日来渡口集合。”全绩眉头微皱,心骂徐来太过功利。
“多谢保长。”徐才拱手退出院门。
“下一个。”
你来我往至午后,各家录名完毕,全绩才落了闲,起身舒展筋骨。
稍歇片刻,全绩换了身衣物,又去了徐来家中商议事情。
徐来家在村祠后方,高墙垒砌,房屋错落,前后五院,是西门里第一大户。
“当当!”
全绩立于石阶处扣门,半刻左右来了一位老家仆。
“全保长,有事?”老家仆拱手笑问。
“绩有事求见徐翁翁,望老伯通禀一声。”全绩回礼道。
“全保长稍等片刻。”老家仆转身快步离去。
又一刻,景墙一侧传来朗笑声:“绩哥儿久等了。”
来人是一位青年男子,面黄体瘦,双目泛黑,步伐虚浮。
徐盛,徐来之孙,少年娇生惯养,眼目极高,不与同龄乡邻往来,常攀附于官吏子嗣。
“盛哥儿今日也在家中?”徐盛近几年来长住会稽城,全绩与他并无深交。
“回乡处理些事情,听闻绩哥儿当了保长,恭喜,恭喜啊。”徐盛引全绩入门,随口恭维道。
“只是乡邻抬举,比不了八哥,八哥近日在做什么生意?”全绩对徐盛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徐来出资数百两让徐盛去萧山行商。
“唉,去岁年景不好,只是和黄衙内几个圈了几块鉴湖的水泽地,看今年能不能填上土,种些农物。”徐盛口上哀叹,眼中尽是得意。
“那也了不起啊,听闻盛哥儿去岁又娶亲了?某在乡里消息堵塞,也没赶上盛哥儿的喜事,惭愧,惭愧。”全绩落座堂中,接过徐盛递来的茶水,环视了一眼堂中布局,那正中高匾写着“耕读传家”四字。
“只是纳了一房小妾,又无大操办,绩哥儿不知道很正常。”徐盛饮了一口茶水,双目一转道:“五郎,听翁翁说你们要清理府河,不知道这淤泥沉沙想如何处理啊?”
“怎么?八哥有兴趣?”全绩确实还没有找到处理淤泥的下家,但口气仍作平常。
“方才不是和绩哥儿说了嘛,盛买的水泽地需要填土,河泥肥沃,正适合养地。五郎可愿匀些给我?”徐盛今日和全绩殷勤也是为了此事,不然的话区区一保长他还不放在眼中。
“嗯,既然八哥开口,此事好说,不知八哥要多少泥沙?”全绩点头再问。
“越多越好,黄衙内几个也是这个意思,由某代为开口,至于银钱咱们就走市价如何?”徐盛所圈的水泽地填好了是要卖人的,其中差价丰足,搭些费用也无妨。
“八哥说的哪里话?这泥沙本来就是要处置的,八哥愿意要,拿去即可,咱兄弟之间不谈钱财,以免伤了感情。”全绩连连摆手,他还要借另外的人情,这泥沙确实无法算作钱财。
“不行不行,八哥这几年虽然混的不如意,但也不能短缺了五郎,咱就走市价,拉泥的事五郎也不用管了。”徐盛被全绩一句话恭维的高兴,大气的说道。
“八哥既然这么说,那绩却有一事相求,府河掏泥沙需要船只,今日绩来寻徐翁翁也是为了借船,要不咱就用这船的帮工钱抵了泥沙如何?”西门里渡口的十几艘小船多数是徐来家产,放在那里也是闲置,遂全绩想了这个折中的方法。
“没问题,此事某作主了,五郎拿去用便是。”徐盛心中一合计觉得划算,满口答应下来,反正船有损坏,全绩也得照价赔偿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全绩白得了船只的使用权,为疏通府河减了一笔费用,算是双赢的结果。
“说无用,咱今日就立字据。”徐盛说罢又觉不妥,朗笑补充了一句:“五郎莫怪,这是八哥多年行商的习惯,有了文书方立规矩嘛。”
“八哥爽快,那就请徐翁翁代写一字据,为我兄弟立个章法,咱们依章法行事。”全绩也喜欢这种干脆人儿,事情办了还互不牵扯。
至此刻,徐来从内堂慢悠悠的走出:“五郎来了。”
“徐翁翁。”全绩起身行礼。
“好,坐吧,方才老夫听见你兄弟二人说要写什么章法?”徐来佯作不知道。
“翁翁,事情是这般。”徐盛又将二者交谈的始末告知了徐来。
徐来听后微微点头:“这是好事,那老夫来约章,定不让五郎吃亏。”
“多谢徐翁翁。”
半个时辰后,全绩拿着纸约退出了大堂,徐来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景墙处。
“翁翁,此事某办的漂亮吧。”徐盛开口邀功。
“不错,日后记得和全五多亲近,此子有股子毅力,能成大事。”
“好好好。”徐盛随口应承,根本没把徐来的话放在心上。
第三十章 动工
二月十日,西门里临河渡口。
锅灶垒于野,大火烹菜汤,蒸笼中的馒头冒着热气,陈实持一锣儿立于棚前敲打。
“开饭了。”
很快,草棚前排起了长龙。
渡口侧,刘景几人在徐来的陪同下验收船只。
“徐翁翁,那就先这么说定了,这十艘船某就先借走了。”全绩站在船头与徐来定下交易。
“好,那你们先忙,老夫就先回家了。”徐来含笑点头,慢悠悠的离去。
“二哥,某也要回衙了,若有什么差错,我等再聚商量。”
“好,路上慢些。”
全有德目送刘景、王勇二人离去,而后转头对全绩说道:“五郎,此间事现由我父子二人主理,你看从何处开始清理?”
“西里门在府河上游,从此处开理清理即可。”全绩所招的人员有限,若再往上游走,现有的人力财力难以企及。
“行,那咱饭饱动工。”
全有德说话间返回草棚,催促众人抓紧时间。
午后,帮工分作两队,一队沿左岸掏铲河壁淤泥,另一队乘船横河中,持配绳竹筐,潜入河底捞沙泥,全绩也在后列中。
由于二月天气水仍凉,帮工口中多有抱怨,无人作先行者。
“某请你们来是作甚?既然想拿这钱财,那就给某入河。”全有德立于船头怒目喝斥。
“二叔,这水冷的紧,确实下不了身了啊!”
“乡书手,要不改在三月吧,等天气再暖和些。”
“赚这钱还不够医病的呢,你们也要体谅我们这些做工的。”
各船哄闹不一,各家说辞纷杂,都在拖延这工时。
“此事好办,不愿下水有不愿下水的约章,那咱们就立一个规矩,一人一天五十筐沙泥,一筐两文,多补少退,不说一百文的话,如何?”全绩见众人兴致缺缺,那就提个奖罚办法,多劳多得,不作统一概论。
“全保长,这可不行啊,说好一天一百文的。”
“那有这种临时改规矩的。”
“这般也好,某反正水性好。”
吵闹继续蔓延,全绩见状自解衣衫,拿起竹筐一步跳入河中,周围人立即止身,再难生推脱话语,相继跳入河中,开始清理河沙。
“噗!”
一刻间全绩露头换了三次气,这才向下拉了拉绳套,船上帮工会意,合力向上拉动绳索,绳索上浮带起了浊水,满满一筐泥沙被扯出水面。
“砰砰!”
全绩敲打了两下船身,一个新筐被帮工丢入水中,全绩再次拉筐下水。
两个时辰后,全绩披头散发的坐在船头休息,发间水滴不断滴落,背部时见白气,浑身不觉冷。
“五郎,快些穿衣,莫要着凉。”全有德将长衫递到全绩手中,担心儿子体况。
“好。”全绩抬头一笑,迅速穿衣。
就在这片刻间,全有德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五子真的是长大了,为人做事不需要他再担心了。
“父亲怎么了?”全绩见全有德有些呆滞,低声询问。
“无妨,无妨,五郎,水下情况如何?”全有德收了收心思,转问正题。
“无暗流,还算平顺,不过淤泥塞塘,情况不容乐观,只怕要耗费更长的时间。”全绩叹息摇头道。
“要不咱们在上游筑个堤,放水冲沙如何?”全有德提了一策。
“不妥,府河横穿会稽、山阴,以水冲沙有淹城之危,水火无情,若是奔涌而下,可无法控制。”全绩也想过这便捷之法,但实施起来困难太大,只怕水闸未开,官府先至,问个纵水之罪。
“那用船拖铁耙,搅一搅河底泥沙。”全有德忆起了数年前钱清堰上使过的法子。
“铁耙搅泥,绩也在书院查过,需大船拖行,在府河周转不开,且铸铁耙耗费的钱财数倍于人力,不适用于府河。”府河说大不大,这就是难办的地方,全绩查找了一月,还是认为人工更为划算。
“唉,那就先这样干着吧。”全有德被全绩一说,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父亲放心,要不了几月,这事有人抢着干,巴不得入伙呢。”全绩为全有德宽心,只要动响传入州府,县府不缺有心人。
“希望吧。”期许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钱财是个硬通货,全有德拉了百余人在此,每天消耗巨大,不愁是不可能的……
翌日清晨,陈实起的大早,唤上全绩,二人扛着菜品饼食去了渡口草棚。
全绩睡眼惺忪的蹲在野灶旁烧火,陈实则快速的切着菜品,准备烩汤。
“五郎,把蒸笼架上,锅边悬水。”
“好,就来。”全绩起身去河边打了一桶水,倒入锅中,放上蒸笼。
“五郎啊,明日你姐请的帮工就到了,届时你可以多休息会了。”陈实转头不好意思的一笑,这本来都是属于他的活计,全绩是他以亲眷身份强请来的帮工。
“无事,帮工来了让他们住前院草房,可否?”这件事是刘翠特意向全绩叮嘱过的,陈实是自家人,帮工则不同,刘翠不愿帮工把家中弄得一片狼藉。
“他们是来赚银钱的,有个落脚的地方便行,至于吃食也随船上帮工一起,不必岳父岳母操心。”陈实连连点头道。
半个时辰后,阳初升。
土道走来一人,见了全绩,面露打趣之色:“全保长。”
“经哥儿来了。”全绩持勺搅动着菜汤,点头一笑。
“不来没办法呀,再不还钱,债主都要杀人了。”全经去木桌取了一个空碗,径直走向全绩。
“好好干,等这月末便结工钱了,还了赌账,无债一身轻。”全绩盛了满满一勺菜品给全经。
“对,保长说的对。”全经口上虽不反驳,心中多存鄙夷,若不是全有德家厚,全绩此刻比自己还惨,哪有脸皮说教。
全绩见状也不再言语,一人有一人的活法,他也管不住别人的心想,且随他去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草棚前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与昨日呈现一样景象,昭示着新一天的忙碌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