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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光棍琉璃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txt下载     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陆怀祖

    午时,在坊市采买精致礼品的全绩去了陆员外府上。

    陆府豪阔,朱门红瓦,琉璃盖顶,比栉楼屋,家仆百余。

    “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吧,伤人自有法办,你不必来此处求情,见了知县再与其说冤吧。”陆府主事将全绩拦在门外,态度十分恶劣,似有动手驱人之意。

    “望主事容情,绩也是醉酒之举,绝非本心,某恳请见陆员外一面。”全绩态度诚恳,躬身一拜。

    “哼!莫再说了,不见便是不见,你打人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快些离去,不然某要赶人了。”主事今日受陆员外嘱托,有要事在身,不宜大动干戈,不然的话早就将全绩扭送官府了。

    全绩见入门无望,知此事难私了,只得叫转马车,另寻他法。

    值此刻,陆府门前又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二人,为首者是城东书院的客讲先生陆子约,次者为一青衫男子,四十三四年纪,蓄山羊胡,戴一方巾,目色严谨。

    “全五郎?”

    陆子约面存欣喜,全绩也算是他的弟子,陆子约在会稽讲学时,全绩逢堂必到场,且常提一些大胆的疑问,能举一反三,学业进步神速等都看在陆子约眼中,他也很欣赏这位有想法的学子。

    “先生安好。”全绩上前施礼,神情藏着暗喜,心道:兴许陆礼祖能帮上忙。

    “好,好。你来此处作甚?”陆老先生也不急躁,与全绩攀谈起来。

    全绩挠头讪笑:“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某应黄衙内之邀……,故而今日特来赔礼,却不想被主事拦在了门外。”

    全绩简短诉说后,陆子约还未发言,身旁那人不悦开口:“你酒醉伤人理应受到惩戒,主家不愿见你也合乎情理,且回家等着吧,此事自有公论。”

    陆子聿,字怀祖,绍兴山阴人氏,陆游六子,以父致仕恩补出身,初任新喻县丞、后转汉阳令,现任奉议郎、溧阳令。

    陆怀祖是陆游最喜爱的小儿子,一生为其留诗数百首,期许他成为人中俊杰,但陆子聿年过不惑,仍为县令,且时评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除暴安良,恩威兼济,也有人评他攀附权贵,奸滑好财。

    “五郎也莫要着急,此事老夫会帮你说和,你且先回去吧。”陆子约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只言说和,成与不成,不谈上心,毕竟他和全绩只是泛泛之交,不会因为全绩听了他几堂课,就掩盖了他与陆叡的血脉之亲,换言之此事他肯定更支持陆子玉一家。

    “嗯,先生,请。”人无意,多说无益,全绩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随即全绩侧身为二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二人再没有和全绩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大步入府而去。

    秋风瑟,冷街静悄,不遇则罢,遇上了片刻心热做无望,却也识了个中滋味,出了事才看四下无人。

    许久,全绩释然一笑,跃上马车,随手从车厢中取出一食盒,打开盒盖,取出肉脯与马夫分食,洒脱的说了一句:“老哥,咱回吧。”

    “好嘞,小官人坐稳喽。”

    马夫刚作甩鞭,街对侧又来了一人,双目直视全绩,笑意朗朗。

    全绩立马叫停车夫,一步跃下马车,向来人迎去,施礼道:“未曾想又巧遇了先生,小子有礼了。”

    来人正是沁儿的翁翁,老者的打扮与那日界河前如出一辙,戴笠粗衣,脚有泥渍:“哈哈哈,老夫隔老远便看见你了,怎么?今日又来游山阴?县府没有嘉奖你的功劳吗?”

    “给某安排了临城一里的乡书手,近日有些私事给耽搁了。”全绩提着食盒,询问老者要不要尝一块。

    “什么私事?比公家差遣还重要?”老者也不客气,随手拿了一块肉脯丢入口中。

    全绩脑中一转,迅速起了计较,老者问这话就别有韵味了,二者的交情止于路人,按理来说不会细究问,难不成老者已知?

    老者则一直笑看全绩,等全绩开口,昨日掌上明珠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细查此事,也知道那泼皮是何人了。

    “嘿嘿,说起来也是件麻烦事,全因小子醉酒伤了人……”全绩见事态有转,和盘托出原委。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老者微微点头再问,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登门赔礼,若是不成,也愿受那惩戒,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全绩坦然回应。

    “嗯,有此心态便好,古今往来多少事,因酒误人比比皆是,你要以小为戒,记住今日窘迫,来日方才会三思。”老者徐徐劝诫道。

    “绩受教了,日后绝不贪杯。”全绩拱手再拜。

    “甚好,且随老夫入府吧,当面说清,化解恩怨,切记以后莫要再犯。”老者其实已经在街角站了许久,也看到了全绩与陆子约的交谈,故意等这片刻,就是要让全绩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世事多艰。

    “多谢先生,那这些礼品?”全绩面露欣喜,指了身后的马车。

    “大可不必,有这两条河鱼足矣。”老者颠了颠手间草绳下系的鱼儿,这便是他给陆子玉准备的厚礼。

    “那这半车薄礼便送予先生,全当资谢。”全绩寻了了事门路,自然不会吝啬金银。

    “你的谢礼老夫已经吃过了,味道却是有点咸。”老者心中还是很欣赏这位干吏,故而也愿帮他一把。

    “嘿嘿,某也不常在山阴走动,只看门面光鲜,便进去买了。”全绩讪笑回应道。

    “这与做人是一样的,有些人看起来孤高自诩,实则也是小肚鸡肠,难委难托。”老者若有所指的说道。

    继,全绩随老者上了台阶,临入门时,老者将草鞋上的泥渍全剐在高府门槛上,至于那陆家主事不仅不敢反驳,而且笑脸相迎:“汪知府,您来了。”

    汪纲,字仲举,徽州黟县人氏,乃签书枢密院汪勃相公的曾孙,书香门第出身,应铨试入仕,初拜镇江府司户参军,后调平阳县令,历任金坛、太平二县知县,主管两浙转运司文字,后提辖东西库、干办诸司审计司,因其才能提拔为高邮军知军,迁户部员外郎,总领淮东军马财赋,后而因病辞朝乞俸祠,帝不允,改任直秘阁、婺州知州、提点浙东刑狱,而今升任直焕章阁、绍兴府知府、主管浙东安抚司公事兼提点刑狱。

    其人博文强记,兵农、医卜、阴阳、律历无一不精,且精通政事处理,既可谏言官家,又能接纳吏策,清正廉明,两袖清风,从不使仪仗马车,一生坚持朴素之风,亦喜作文,又好强辩,可谓是大贤德之人。

第四十七章 了事

    汪知府吗?

    全绩在入门前已然有了心理准备,现闻老者大名也做平静,的确若非知府、通判之流也不敢轻意许下为全绩平事。

    之后,陆家主事在前引路,汪纲与全绩后随于走廊。

    “绩不明尊上身份,以前多有怠慢,还望使君恕罪。”全绩向后退了两步,自诩谦卑。

    “哈!老夫怎看你没有半点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夫的身份了?”汪纲毫不介意的笑道。

    “以前凭使君的言论,却有一二猜测,但也没想过是使君,绩愧矣。”全绩连忙摆手,以示清白。

    “你这乡书手心思深沉的紧啊。”汪纲不以为然的笑道。

    “绩称稳重还差得远呢,要不然也不会当众打人,事后也会害怕躲藏。”全绩虽然在尽力收敛脾气,但少年郎的鲁莽气是遮盖不住的。

    “哈哈哈!”

    汪纲肆意大笑,笑声传入厅堂,陆子聿三人闻声迎入庭院。

    “使君遇了什么喜事如此开心?”陆子玉作为主家率先开口,而陆子约两兄弟的目光皆盯在全绩身上,神情不解称奇,暗想全绩与汪纲到底是何关系?

    “德祖,老夫今日应约并非空手,这两条河鱼是钱清堰中新钓,望德祖莫要嫌弃。”汪纲抬手将鱼儿递给陆子玉。

    “钱清堰河鱼一向以鲜美著称,今日我等有口福了。”陆子玉恭维之余把河鱼交给管事,继而看向全绩:“使君,这位哥儿是?”

    “会稽全绩,老夫听闻叡哥儿因口角与全绩动了拳脚,今日特领其来给德祖赔个不是,还望德祖海涵。”汪纲直言相告要帮全绩说和,就看陆子玉给不给他这三分薄面了。

    陆子玉神色平常,停顿了片刻,而后朗声笑道:“儿郎们年轻,因口角起争执也是常事,我等也是这般年纪过来的,区区小事某也不会记挂在心,使君多虑了。来来来,使君请入堂。”

    陆子玉此刻心中纵使有万般火气,也不敢显露于面。一来汪纲是知府,位高权重,二者汪纲本是典狱出身,各家刑法了熟于胸,陆子玉哪敢在真神面前耍手段。

    “如此甚好,不过医药钱还是要赔予景思的,全绩你可记下了?”汪纲即便是帮全绩说情,也秉着公正态度,力求妥当。

    “是,陆家哥儿一切药石费用由绩一力承担。”全绩心态瞬时放松下来,本想言辞,但见汪纲无暇理他,也只能跟着汪纲入堂,立侍汪纲身侧。

    汪纲落座后便与陆子聿交谈起来:“怀祖啊,建康府近日情形如何?”

    建康府是高宗年间的行都,但由于过于靠北,被高宗弃之,转驾杭州,落都临安,但建康与绍兴一样仍有陪都之名。

    “自金贼入淮败北后,建康府还算稳定,崔公今去了川蜀,贾公主理忠义军事宜,颇有成效。”陆子聿简明要害的回应道。

    “嗯,正子兄入川,定可保蜀地无虞。济川在北,也能护江淮、山东,就不知那帮北军是否真心归朝了?”

    北军,意指北地归附的军队,这是一群特殊的存在,多为金朝汉人,赵宋朝廷对北军的态度也很矛盾,一方面想要利用这些人来对抗金国,给予他们官职粮饷、兵马器械;另一方面又怕这些人反复无常,叛国谋逆,不敢让他们渡江,处处与其防范,且南军将领多看不起北军,致使双方矛盾一直没有得到化解。

    全绩听到此处,心中并没有纠结北军和南军的矛盾,而是将重点放在前面二人身上。

    崔正子!淮东抗金、力护川蜀,七次拒绝相公的名将大儒。

    贾济川!力保江淮近十年不乱的戍边名宿,更重要的是这人会生养,儿子是蟋蟀宰相贾似道,女儿是倾国美人贾贵妃。

    这可都是赵宋的门梁人物啊。

    “杨安儿已死,忠义军四分五裂,哪个还敢生称帝之心?且李金、杨妙真在涡口、化湖陂立了大功,贾公对其颇为器重。”陆子聿谈及二人,还是持信任态度,毕竟李全夫妇已与金国决裂,不归附大宋,他们还有何出路?

    汪纲点头不言,而全绩也保持静默态度,即便他心里清楚李全两面三刀,阴附蒙古,但与这些人说了又有何用?多半是嘲笑全绩自大而已。

    “使君,酒菜已准备妥当,且入席吧。”陆子玉见二人话罢,邀汪纲去偏厅就坐。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全绩且来同坐。”汪纲唤了一声全绩,丝毫不顾陆家几人的表情,他今日就是要全绩一陪到底,摆明自己的态度,让陆子玉收了闲心手段。

    “是,先生。”

    继,席开,陆家三人向汪纲劝酒,汪纲以公事推辞,滴酒不沾,而全绩则只顾低头夹菜,缓解坐在此处如芒刺背的静默尴尬。

    半个时辰后,汪纲起身向三人请辞:“今日就到这儿吧,人老夫见了,也酒足饭饱了,改日老夫在家中设宴,请你三人同饮。”

    “饭菜简陋,招待不周,使君,请。”陆子玉三人含笑拱手。

    “告辞。”

    随即,汪纲领着全绩向府门而去,堂中只剩陆家老兄弟三人。

    “六哥,这全绩到底是什么人?”陆子聿率先打破了堂中静默,一顿饭下来,他心中越发好奇。

    “只知是个保长,没曾想他与汪知府还有这层关系,唉,算了,只能认栽了。”陆子玉神情颇显气馁。

    再话府外离别。

    “绩哥儿,事已了,老夫便回衙了,莫忘了陆叡的伤病钱。”汪纲的姿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愿在全绩面前端那副架子。

    “多谢使君,绩日后自当时时警醒,不再犯这酒醉之错。”全绩向汪纲规整的行了一个大礼,今日若无汪老先生相助,全绩想处理此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弄不好真要去衙门里走一遭。

    “哈哈哈,不必言谢,你且在任上多多造福百姓便是对老夫的回报了。”汪纲说罢转身离去。

    全绩望着老者略显佝偻的背影,心叹大公无私者也。

    ………………………………

    全卷完。

第四十八章 临城里

    且话汪纲为全绩说和,全绩付了三两汤药费了事,一切回归正轨。

    第三日,全绩返家收拾行装,准备去临城里赴任。

    时见全家土院,全有德与刘翠搬去了刘景家暂住,全绩又要去临城里,本来热闹的家门只剩下全蓉一人。

    “小姑,等父亲在城中安顿完毕,你便搬去会稽与他们同住,这样也热闹些。”全家疏通府河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全有德还需吃几月吏俸才能在会稽另起门户,留全蓉在西门里也是无奈之举。

    “不必麻烦了,这样就挺好,绩哥儿若得休沐,且返家来住,我照顾你衣食。”全蓉不想去会稽,一来家中住惯了,衣食方便洒脱,二者全蓉在等赵氏兄弟归来,怕家中无人,让二儿着急。

    “也行,反正家中更近些,小姑,那绩就先走了。”全绩知道全蓉思念赵氏兄弟,便不再规劝,给全蓉留了一些银钱,怀着立功业的态度去了临城里。

    午后,临城里山前谷口。

    对山而开,夹道突岩,平整石路通那木寨,立于石道眺望那内山翠秀,山腰处可见人家居住,宛如一世外桃源。

    全绩触景生情,赞叹之余,心中只剩闭塞二字,此间众真能当那先秦人,不知魏晋吗?

    过石道,全绩立于寨门处,寨上巡甲立刻高举木矛,一脸警惕的问道:“汝是何人?来此作甚?”

    “某是西门里全绩,县府新任的临城里乡书手。”全绩从怀中取出文书,单手高举,示意巡甲莫要激动。

    “什么乡书手,我等不知,速速离去,不然某就不客气了。”巡甲目色阴狠,手中紧攥长矛。

    在这一刻,全绩真的在巡甲眼中看到了杀人的欲望,这让他不寒而栗,但此刻他不能露怯,要不还未进寨门变成了笑话,继而全绩目正言辞的说道:“你是哪家的甲丁?姓甚名谁?胆敢如此威胁某?”

    恶人怕恶人,全绩此番态度让甲丁略显疑惑,许久才口语结巴的回应:“要……要你管,再不走我真动手了。”

    “你动个试试!这还是不是大宋的王化之地,你这刁徒,给某滚下来!”全绩索性抬指大骂,他原本想和善与乡民相处,但这群人就是天生不知好,非要全绩装个凶神。

    “你……你等着。”巡甲说罢躲入寨中,不再露头。

    约过了半个时辰,寨门缓缓打开,吴三朋领着十余位男子走向全绩。

    “全保长,今日怎有空闲来临城里?难不成是我等修的府河不妥?”吴三朋拱手朗笑,与初见全绩的态度截然不同。

    “吴先生领人疏通的府河是全段最为精细的,哪有什么差错,某今日来临城里是为了别事。”单从疏通府河这一点来说,全绩还是很佩服临城里乡民的应役能力,全绩曾亲自潜水看过,河床掏得格外干净,甚至可见河底岩石。

    “哦!是何事啊?”吴三朋追问道。

    全绩将文书交予吴三朋:“吴先生请看。”

    吴三朋微微点头,细阅文书,神情多次更异,足足两刻后才将文书交还给全绩,随即转身对同乡人说道:“诸位保长听着,自今日起全绩便是临城里的乡书手了,诸位一定要遵上差之命,不可违逆,不然老夫定不轻饶。”

    吴三朋此话一出,场面立即变得混乱起来。

    “族长,我等只以你为尊,不愿要什么乡书手啊!”

    “把这娃儿赶出去,临城里不需要朝廷派的保正。”

    “一个外乡人何故来此耀武扬威,临城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全绩听着众人的驱赶之言,目色逐渐阴沉,这些乡民也太无法无天了,县府文书他们竟视若无物。

    吴三朋见状立即喝止众人:“尔等这是说甚?都住口!”

    随即众人静默,吴三朋再向全绩一拜,邀全绩入寨:“全书手见谅,山野鄙夫不识上差高贵,老夫定当好生规劝,全书手请!”

    “请。”

    继,全绩与吴三朋同行于乡前石道,这次全绩仔细观察着左右乡况。

    石道宽阔可以并行马车,两侧皆是瓦墙院落,比会稽城的住家户都豪阔,不过石道少见行人,全绩入寨半天还是没看见一个女子妇人。

    “吴族长,这临城里房屋错落有致,瓦墙成排,都比的上会稽城了。”全绩存笑与吴三朋闲谈,心中却有别样心思:按理来说闭塞之所应该更为贫困啊,临城里到底是靠的什么营生?

    “全书手说笑了,小小山村怎能与会稽相比,只是祖先留了规矩,后辈不得不勤快些。”吴三朋说话间指引全绩到了公祠。

    此处祠所远比西门里的体面,是一三进大院,门前立狮,院植松柏,方塘有鱼,廊间有亭,假山景墙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大户府邸呢。

    “全书手,此处便是乡议之堂,乡中大小事务都在这儿处置。”吴三朋邀全绩入正厅,与其落座上堂。

    “甚好,不知临城里有户几所,辖民几何?”全绩颇有兴致的问道。

    “全书手,这事儿就不必着急了吧,书手新至临城里,我等自是要招待一番,等夜宴过后,明日再谈公事如何?”吴三朋热情邀约,想要先摸一摸全绩的脾性,再对症下药。

    “嗯,某听吴族长的安排,某初来乍到,以后还望吴族长多多指点。”全绩入乡随俗,至少到现在为止吴三朋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他不想破坏这份面子上的情谊。

    “哈哈哈,好说,好说。”吴三朋就喜欢这种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在临城里多待几日…………

    是夜,吴三朋邀全绩去他府上饮宴,在席间向全绩逐一介绍了临城里的十一位保长,这些保长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转变,个个对全绩尊敬有加,和善至极。

    宴罢,吴三朋欲让全绩在家中留宿,全绩婉言拒绝,吴三朋只得遣人送全绩回公祠。

    时见祠堂后院。

    “吱!”吴家仆人推开西厢一房门,房内干净整洁,左为外堂,右为内室,从中有一书架间隔,架上摆放着各类文卷

    “这里便是以前马书手住的地方,小人已派人清扫过了,全书手早些休息。”

    家仆说罢,退出房门,全绩则在书架上寻找旧日卷宗,了解临城里的过往。

    夜已深,西厢房仍有光亮……

第四十九章 怪象丛生

    秋日清晨,红霞托日,丝丝凉风渗入房窗,木案灯已灭,左右散放诸多卷宗,全绩趴在案前昏睡。

    许久,全书手悠悠复醒,双目显黑,周身疲倦。

    “呼!”全绩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望着案上的书本略显呆滞。

    昨夜全绩细看了前几任乡书手留下的随笔,发现了诸多问题。

    书载有言:临城里兴于五代末,历赵宋,原是淮南人氏南逃落户,经数百年流转,辖民八百七十余户,共计四千九百余人。

    这个人数在地狭人稠的赵宋并不少见,但存疑的是遍翻临城里古录,没有一处记载乡民吸纳外来人员的情况,仅凭自生繁衍达到数以千计的增长,即便初始难民无亲缘关系,几代下来各家皆为亲眷,不纳外子外女,如何传宗接代?

    其次,依前代乡书手所录,临城里在十几二十年前贫困至极,土道狭隘,田亩多石,以人力替耕牛,孩童无衣,孤寡无养,凡书提之处,皆是惨淡景象,与今日的石道瓦房有天壤之别,临城里这十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种种疑惑萦绕在全绩心头,也让临城里之行变得更加有趣。

    两刻后,全绩打水洗了把脸,吴家家仆提着饭菜走入院中:“全书手,员外让某给您送些吃食。”

    “吴族长有心了,老哥,某且问一事?”全绩接过饭食笑道。

    “您说。”

    “这临城里保长平素不常来公祠吗?”全绩说这话全是参考西门里的情况,全有德当保长时每日都会去公祠处理事务。

    “某不常出院门,对公祠之事不知,全书手见谅。”家仆与全绩说话格外小心,拱手一笑后便匆匆离去了。

    “喂!”

    全绩看了一眼家仆的背影,无奈摇头,他也没感觉自己问了紧要事,闲谈都如此拘束吗?

    饭罢,全绩背上书笈,准备了纸笔,出门行街欲重新录取各家户籍,以作了解。

    “当当当!”全绩择了就近一家,上前叩响院门。

    “谁啊?”院中传来了脚步声。

    “某是全绩,请主家开门。”全绩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值此刻,院内的脚步声也停了,全然没了动静,也不回应全绩。

    许久,全绩等的有些不耐烦,再次叩门:“快开门,某有公务要问。”

    院内依旧无人应,作势要装聋作哑。

    “喂!你是怎么回事?某问你话呢?”全绩敲的越发大力。

    一刻后,全绩门没等开,却等来了吴三朋,吴三朋又领着一大群人迎至全绩身前。

    “吴族长,你这是?”全绩还没见过这种乡风,动不动来一群人,似乎仗着人多就有理了。

    “近日多雨水,乡寨西墙有垮塌,老夫带人去看看,全书手你……”吴三朋表情略显僵硬,不过还算和善。

    “哦,某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户籍,报于县府,却不知这户主家怎么了?刚才还有声响,这会儿又没了动静。”全绩说的正大光明,报备户籍是他的职责所在。

    “全书手见谅,吴成这人半辈子没出过临城里,对生人多有恐惧,老夫帮你来叫门。”吴三朋对全绩说罢,又转身对领头者示意:“你们先去,老夫待会儿再来。”

    一众保长会意,纷纷离场,而全绩也不管吴三朋刚才说的是不是搪塞之语,只要他叫开了门,让全绩履行公务便可。

    “当当当。”

    “吴成快开门,你躲乡书手作甚?”吴三朋猛力砸门。

    片刻,院门始开,一位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壮汉显于院内,嗡声嗡气的叫了声三伯,目光对全绩多有戒备。

    “全书手,请。”吴三朋邀全绩入院。

    “好好。”全绩可不认为这人高马大的吴成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不过他也没有发作,与吴三朋同步入院。

    此院的陈设也较为精致,石桌石凳一应俱全,树荫下置一木椅,椅上坐一假寐老者,凉亭中两个孩童正在玩耍嬉戏。

    “三哥来了。”老者微微睁眼,并未起身,褶皱的脸上挂满笑意。

    “嗯。这位是乡书手全绩,来你家中录户籍的。”吴三朋抬手指向全绩。

    “全保正安好,老汉腿脚不便,就不行礼了,望保正莫怪。”老者点头拱手道。

    “无妨,那我等就先行公务吧,老伯姓甚名谁?年几何啊?”全绩落座石凳,展卷持笔。

    “老汉吴六春,今年六十有七。”

    “你呢?”全绩看向吴成。

    “吴成,二十七。”

    “他们俩呢?”全绩又问凉亭中的二童,吴成再报二子姓名年龄。

    “家中还有什么人?一并叫出来录册。”全绩一丝不苟道。

    “没了,家中就我等四人。”吴成蹲在墙边,毫不迟疑的开口,神情木讷至极。

    “嗯。”全绩对吴成家况不作深究,他今日来只录户籍,且老少鳏夫之家也不出奇。

    继,全绩收拾纸笔,与吴三朋同步出了吴成家。

    “吴族长,你若有事便不必陪某了,某自行录名便可。”全绩刻意的说道。

    “无妨,补墙之事有几个保长盯着便可自理,老夫还是陪全书手同行吧,这样一来也可省些叩门时间。”吴三朋当即拒绝,不愿全绩一人在乡里乱窜。

    全绩点头,又去了临近第二家,有了吴三朋的帮忙,院门也是一叫便开,乡民也十分恭顺,一一报上自家名号……

    午时左右,全绩已经录了十余户,其中有妇人家少之又少,多为鳏夫,即使全绩后来刻意询问,乡民也都是同一口径,皆言家中妇人早逝。

    “今日要不就此截止吧,明日老夫再陪全书手分录其他户所。”吴三朋捶了捶后背,示意年老体弱。

    “也罢。吴族长,那山腰庄子有几户人家?”全绩抬手指了指山腰平台。

    “那是临城里原来的老庄,基本没什么人住了,改日某陪全书手去转转。”吴三朋提起老庄神态很不自然,似乎想掩饰些什么。

    “嗯,那就改日再说。”全绩微微点头,掩饰了好奇心。

    “那全书手随老夫回家吧,一来吃顿便饭,二者秋苗结余老夫也要向全书手禀报。”

    “甚好,吴族长请。”

    继,全绩随吴三朋归家,这次全绩刻意留意了吴三朋庄园中的细况,左右来往者也全是男丁,未见一女婢、一帮厨。

    二者落座正堂,吴三朋叮嘱了家仆几句,从内堂取出一账本交予全绩:“这便是今岁秋苗账目,请全书手一阅。”

    全绩不动声色的接过账本,心中却有些诧异,他到任之前秋苗已收,吴三朋为何要刻意给他分这一杯羹,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全绩粗略阅览了一番,交还给吴三朋:“吴族长,此事由你经办,县府也收录了秋苗,某并无异议。”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就按老规矩,这二十两归全书手所有。”吴三朋说罢,家仆端着一红布托盘走向全绩,盘中放着四锭银子,成色上佳。

    “吴族长,这……某受之有愧啊,要不咱……”全绩一副想收又不意思收的神情,言语也多有停顿。

    “请全书手务必收下,日后麻烦全书手的地方还多着呢,咱同为临城里的兴荣尽一份力。”吴三朋对全绩隐晦的贪婪十分满意,只要全绩爱钱财,那一切都好办。

    “好好好,吴族长日后若有驱使,尽管吩咐便是。”全绩以红布包银,纳入袖中,他心中明白想要了解临城里,必须融入吴三朋的圈子,完人在这里寸步难行。

第五十章 雨夜

    强风起乌云,天边雷霆阵阵,瓢泼大雨随夜幕而至。

    公祠内院,西厢房中一片黑暗,全绩立于房檐下,闭目听着夜雨,许这片刻宁静,回忆白日与吴三朋的交谈。

    值此刻,外院隐约传来了砸门声,全绩细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顶着大雨跑到前院去开门。

    “噗榻榻。”

    院门始开,一身影蹿入庭院,重重的摔在水渍石板上,来人是个身材臃肿,发迹稀秃的中年男子,身着锦衣袍,系玉带,踏布靴。

    “喂!没事吧。”全绩方才也被这中年人吓了一跳,心骂其莽撞。

    中年男子则丝毫不理全绩,哆哆嗦嗦起身,跑向公祠正堂,口中还念念有词:“上香,要上香的。”

    全绩看着此人有些莫名其妙,便跟着他入了正堂,一探究竟。

    公祠正堂灯火明亮,上方横木置灵牌数百,案下有一火盆,内有灰屑。

    全绩此刻才看清楚了中年人的相貌,大圆脸,迷迷眼,长相丑陋,且有兔唇。

    “阁下到底是何人?”

    “上香,不能不上香。”稀发男子依旧未理全绩,在案上抓了一把敬神香,双手颤抖的厉害,不少香支散落在地上。

    “踏踏!”

    中年男子重脚直冲,撞开了拦路的全绩,径直走向内堂。

    全绩随其入内堂,堂中陈设与外堂无异,只是横木上的灵牌都无名姓,且数量远超外堂。

    中年男子颤抖的将香支放在灯火上,但由于袖口不断滴水,反而浸湿了香支,打灭了灯火。

    “上香,要上香啊。”中年男子急切的看向全绩,眼水悬框,似有无尽的苦楚。

    “好好好,某帮你点香。”全绩见男子神态可怜,即去外堂在地上捡了几支新香,点燃后递给男子。

    男子神情立化喜悦,轻车熟路的找到一灵牌,为其续上香支,而后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泪水鼻涕随之而出,悲伤之情感染旁人。

    “啊!啊!啊!”

    多年来的教训让男子不敢呼喊灵牌的名姓,只能用大叫来代替亡者,听的全绩都生了一股绝望之感。

    就在此时,外堂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且伴高声叫骂:“你这腌臜的蠢货,某就知道你又来了此处,还不快给某滚出来,再慢片刻,小心某的拳头。”

    男子一听此声,眼中尽是恐惧,连忙爬到案下,抱住案腿低头,全身瑟瑟发抖,稀疏的头发都好像立了起来。

    “你听见了没有!”

    一长相清瘦的儿郎大步走进内堂,满脸愤恨表情,直到看见了全绩才作收敛。

    “全保正也在呀,瑜刚才失礼了,见谅见谅。”

    “无妨,某也是刚睡下,听到有人叫门,便放他进来了,瑜哥儿,这人是谁呀?”全绩向吴瑜回礼,这位清瘦的小个子来头可不一般,正是吴三朋的儿子,今岁一十七。

    “这是我家大哥吴瑾,早年间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正常,他没对保正说什么胡话吧。”吴瑜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没说什么,就是进门要香而已。”全绩住在此处,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便好,我这大哥常年养在家中,对外界事物不知,即便说了什么,也是凭空臆想,保正莫要在意。”吴瑜还是不放心,再次解释道。

    “嗯,那瑜哥儿且带吴兄回去吧,某就先去休息了。”全绩也没想到吴三朋还有这样一个痴傻儿,只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保正,请。”吴瑜摆头示意其他人让开道路。

    全绩刚向前踏步,谁知吴瑾一步从案下蹿出,双手死死抱住全绩的左腿,哭嚎不断,想说什么,但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放开保正,听见了没有!”吴瑜恶狠狠的对吴瑾说道。

    “啊!啊!”吴瑾连连摇头,双手抱得更紧了。

    “吴兄,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讲,你先放开某。”全绩腿部被吴瑾掐的生疼,但又无法向这痴傻儿发怒,只得好言相劝。

    “啊!啊!上香!上香!”吴瑾抬手指向吴瑜,而后接连指过在场的每一人。

    “瑜哥儿,吴兄的意思好像是让你们给祖宗上一炷香。”全绩略带疑问的语气说道。

    吴瑜则假装没听见,一把扯住吴瑾的耳朵,对其背部就是狠狠两脚,眼神凶恶至极,没有半点亲兄弟之间的情分:“让你放开,快放开。”

    “上香,要上香的。”几十岁的吴瑾似乎不会说其他话,只这一句来回重复。

    “瑜哥儿且住手,吴兄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你家兄长,你怎可对其拳脚相加?这有违礼法道德!”全绩一把拉开吴瑜,制止其对吴瑾施暴,而其余乡民眼神中尽是幸灾乐祸。

    吴瑜长舒了一口气,平静应答:“全保正有所不知,正所谓久病成累赘,他这副状态已连累家门多年,且最近越发不听人劝,只有拳脚才能使他畏惧,某也是无奈之举啊。”

    “瑜哥儿莫急,且让某来劝劝。”全绩示意吴瑜稍安勿躁,即对吴瑾轻声说道:“吴兄,你这般只会多挨责打,且听某一句,快跟瑜哥儿回家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瑾听着全绩的言语也不再大喊大叫,转为低声啜泣,似乎说不出的委屈。

    全绩见颇有成效,准备继续劝说,谁知吴瑜又作蛮横激将:“你最好马上放手,不然某打断你的十指。”

    “啊,啊!上香。”吴瑾神情又化激动,开始大喊大叫,掩饰内心的恐惧。

    全绩此刻略显不悦,吴瑜这般吓唬吴瑾,让全绩怎么相劝,这吴瑜根本就是厌恶吴瑾,由此可知平素他是如何欺凌自家兄长的。

    “保正你看吧,我就说言语没用吧,这种人不打是不会长记性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这腌臜蠢货与保正分开。”吴瑜不等全绩开口,直接让乡民们把二人强行拉开,期间全绩倒是无妨,但吴瑾受了诸多拳脚,连连惨叫,而那些乡民越打越兴奋,逐个呈现病态。

    “全保正,您先去休息吧,此间事,我等自会处理。”吴瑜态度决绝,开口赶人。

    全绩默默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看着一众乡民把吴瑾拖出了公祠。

第五十一章 老庄见闻

    同夜,吴家正堂。

    “让你带他回来,你又打他作甚?”吴三朋持拐立于厅中,老脸皱作一团,大骂小儿子之余,眼神又多存悔恨。

    “爹,这可是你让我去的,你这么心疼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呢?怕丢人就别在这儿说我。”吴瑜坐在上方堂平素吴三朋常坐的椅子上,吃着精致的糕点,一副煞是有理的态度。

    “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吴三朋一生只育二子,大儿痴傻不堪用,老来得小儿,故而对小儿宠爱有加,平素依着他的脾性,一句重话都不说,现在歪木长成,倒刺扎手又扎心。

    “唉呀!某也没把他怎么样嘛,这不是带回来了嘛,让仆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便是。”吴瑜也怕把吴三朋气出个好歹,以他现在的年龄可拿捏不住临城里的保长们,大局还需老爷子来主持。

    “哼!”吴三朋听吴瑜说了软话,神情稍稍缓和,坐在一旁木椅上沉思。

    “噢,对了,今日全绩也在场,大郎似乎还与他合得来。”吴瑜随口提了一句。

    “什么?那大郎与他说话了吗?”吴三朋惊而起身,浓浓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自是说了,至于说了些什么,某也不知道,不过就大郎这状态,清醒时还能说几句,今日这光景怕是只记得上香了。”吴瑜从全绩的态度上没看出什么异样,也没有格外上心。

    “不行,以后绝不能让大郎再出院,他说起胡话来谁也拦不住。”吴三朋目色决绝的说道。

    “呵,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全绩,只要赶他离开,什么事都好办。”吴瑜见了吴三朋防东防西的状态,索性提出赶走要防的人。

    “这也不行,全绩这人我们还得留着,而且要多多给他好处,让他来应承官府。”吴三朋抚须说道。

    “这是为何?以前不让官府介入,不是也没事吗?”吴瑜神情不解,老爷子最近的举动太反常了。

    吴三朋摇头轻叹了一声:“儿啊,世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啊,以前临城里贫瘠,县府也懒得插手,现在不同了,临城里的情况迟早会被人知道,富庶招来的眼红不会少的。

    此外,为父年事已高,你总要接触些有能力的人,才能掌控临城里的局面,管辖这群乡邻,而全绩刚好合适,为父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全绩的父亲是县中的押司,舅父是州里的勾覆,有了这二人的提携全绩以后的前程不会差,你要多多与他亲近才是。”

    吴三朋这是在给儿子铺路,他知道儿子压不住这群人,故而找人来帮儿子一把。

    “可是这全绩是什么态度尚不明了,若是他知道我等所做之事,亦有可能倒戈相向。”吴瑜略显担忧的说道。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即便全绩走了,县府还会派其他人来,所以这里面的交道全是待人处事的经验,你要好好学呀。

    再者,全绩这人还算识时务,给他足够的好处,想必他也会放宽手脚,毕竟没有人和银钱过不去。”吴三朋说话间周身充满了暮气,老迈是他无法避免的话题,若他能再年轻二十岁,定可将此间打理的更为周到。

    “嗯,知道了。”吴瑜虽然性格张扬,但吴三朋说的紧要话他还是会听的。

    “那从明日起,你陪着全保正去乡里录户籍,增进一下情谊,等到他要去老庄的时候为父再陪同便是。”

    “爹,依我看就把大郎送去老庄吧,留在家中让人笑话。”吴瑜听见老庄,临时提议道。

    “你安的什么心?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大郎虽然不堪,但也是你兄长!为父只要还活一日,大郎必须住在家中,某看哪个不开眼的敢笑话大郎!”吴三朋的语气又化激动,只要提及吴瑾,吴三朋的理智会极度缩水。

    “好好好,你愿意留便留着吧,某反正不会管。”吴瑜起身走向堂外。

    吴三朋望着小儿子的背影,语气略显艰难的哀求:“二郎,以后的家中的田亩银钱都是你的,为父真的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赡养大郎至终老。”

    “嗯,以后再说吧。”吴瑜敷衍的摆了摆手,消失在庭院中……

    此后半月,全绩在吴瑜的陪同下重新录取了临城里的户籍,经全绩整理后发现临城里新村七成乡民是鳏夫,这已经完全违背了常理,疑云更盛,让全绩摸不到头绪。

    又一日,见公祠。

    “全保正可在?”吴三朋立于庭院中高声呼喊。

    “吴族长有何事?”全绩快步迎出房门,拱手笑问。

    “昨日听二郎说全保正已录完了新村户籍,故而老夫今日要领保正去老庄去一遭。”吴三朋神色纠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如此正好,某去准备纸笔。”全绩立即点头,入门去取书笈,了解了老庄户所,全绩便可向县府汇报录卷。

    半刻,全绩整理妥当,出门站在吴三朋身旁:“吴族长,我们走吧。”

    “全保正,老夫有一话要说在前头,待会到了老庄,保正定要放稳心态,莫要受了惊吓。”吴三朋严肃的嘱托道。

    “好好。”全绩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与吴三朋同步出了公祠。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临城里老庄的位置比全绩想象的更远,且沿林都是陡峭的山路,上陂困难之极,吴三朋歇了五六遭,磨了两个多时辰。

    二人过斜竹林,眼前豁然开朗,长满杂草的土路两侧皆是破旧的茅草房,前后坡地种满了谷物蔬菜,时听有乡民高喝,远道不乏人影往来。

    全绩一时间有些恍惚,这里才更像是一个村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比新村多了人味儿。

    “吴族长,你不是说老庄没什么人住吗?怎这般热闹?”全绩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老庄乡民聊上几句,这才是他熟悉的乡野嘛。

    吴三朋讪笑不语,指引全绩去了打头第一户。吴三朋也不叩门,直接推门而入。

    院门始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传来,土院中遍地是粪便,一位衣不蔽体的中年人蹲在老枯树下玩着尿泥。

    “吴族长,这……”

    “这就是老庄。”

第五十二章 贫之过也

    “嘿嘿嘿,三叔。”

    满脸大胡,周身附满污渍的中年人如稚童一般跑到吴三朋身旁,围着他打转。

    “全保正,且记吧,他叫吴石,年四十四,就是公祠左邻第一户吴六春的长子。”吴三朋用拐杖驱赶吴石,眼中没有半点怜悯之色。

    “吴族长,即是吴六春家子,他为何不管,放任其在山上自生自灭?”全绩看着满院狼藉,心态瞬时变得压抑。

    “全保正,说者容易做者难,落在谁家也是这个模样,皆是无奈之举啊。”吴三朋长叹了一声,继道:“全保正,我们去下一家吧。”

    “那这……”

    “走吧,你管得了他一时,管得了他一世吗?”吴三朋的铁石心肠非一日而成,他养一吴瑾已耗尽心力,哪有闲情去管旁人。

    全绩啧啧摇头,跟着吴三朋去了第二个院子,此处的情况也是如此,痴傻二兄弟,还有一个天生残缺,见了吴三朋只会傻笑。

    吴三朋将其名姓年龄一一告知全绩,也说明了他们与山下哪家有亲缘关系。

    全绩听的越发心塞,难抑心情,直言相问:“吴族长,既作生,何不养?这临城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痴傻儿?”

    吴三朋冷笑一声,亦有自嘲:“人之过,贫之过,祖宗之过,后人之过。

    想必保正也读了那架上的书吧,避世于桃园,百年无虞这是先人的期许,但百年过后呢?乱了伦理纲常,没了礼义廉耻,贫瘠困顿,家家生养痴傻儿,若不走出这老庄,吴氏一族自绝于此。”

    全绩听到此处,与心中料想的差别不大,但他又有新疑问了:新村的鳏夫都续有后代,且人人正常,这些新鲜血液是从何处注入的呢?

    再譬如吴瑾与吴瑜、吴石与吴成,他们之间相差二三十岁,依此论断吴瑜与吴成的母亲极有可能不是吴三朋、吴六春的原配,且这种老父少子的情况在新村十分常见,那这两代妇人不可能家家都早逝吧。

    吴三朋见全绩沉思不言,继续说道:“所以就要立规矩,把那些不知廉耻、不守伦理之人一一严办,肃清乡风,以达开创之世,至于这些旧日的累赘留在老庄也在情理之中,亦是乡民所愿。”

    “唉,即便如此,那也应该赡养这些人,总不能将其饿死于山林吧。”全绩见这几户人家智力低下,毫无自理能力,向吴三朋建言道。

    “此事保正放心,这老庄并非全是痴傻儿,自有人经营田地,给予他们吃食,且新村乡民平素也会送些物品上来。”吴三朋说话间又指引全绩去了下一户。

    午后,全绩零总录了近百户,吴三朋实在体力不支,提议截止。

    “保正,老夫看今日便到这儿吧,我等去吃口便饭,休息一晚,明天再接着录其他户。”

    “好,吴族长请。”

    继,全绩随吴三朋去了老庄中心位置的大土院。

    此院较为干净,院中有一枣树,树下置木桌,一白发老汉正躺在木椅上假寐,听见响动微微睁眼,见了吴三朋满脸不悦。

    “你来作甚?”

    老汉缓缓起身,左手萎缩藏于袖,右眼也全是白仁,看起来煞是恐怖。

    “二哥,这位是县府派来的保正全绩,今日来老庄是录户籍的。”吴三朋一脸平静的对老汉说道。

    “呵,老庄哪里有人?全是些魑魅魍魉,录了有何用?”

    吴二朋,吴三朋的兄长,一家十一朋,活到今日的只剩这二人,一是新村族长,另一是老庄管事。

    “老先生安好。”全绩走访了一日,见的正常人没几个,太多都像老者这般天生残缺。

    “都坐吧,桌上有茶水,要喝自斟。”吴二朋对于二人的态度极其冷淡,一句也不愿多说,又躺回木椅假寐。

    吴三朋此刻也是静默,不愿与兄长多言,斟了一杯茶,呆滞的望着头顶枣树,似乎在回忆某些事情。

    全绩坐在此处就显得有些尴尬,两位老者互不待见,话题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么干坐着。

    一刻左右,东屋起了响动,似乎有人打翻了坛子,吴二朋立即朗声大喝:“吴玉,你干甚呢?”

    “喊什么喊,酒坛倒了。”

    说话间,东屋走出一人,身形高大,赤裸上身,毛发浓密,自左肩至胸膛有一大刀疤,国字脸,面相凶狠。

    “呦,三叔来了。”吴玉见了吴三朋快步迎至桌前,朗声笑道。

    “玉哥儿起了。”吴三朋同笑回应,但姿态有些拘束,似乎是怕这位浓毛大汉。

    “这位是?”吴玉搬椅就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处处显着洒脱豪迈。

    “全绩,咱们乡里新任的乡书手。”

    “噢,原来是全保正,在下失礼了。”吴玉向全绩拱手笑道。

    “无妨,无妨。”全绩回礼间也在打量吴玉,这是他到老庄来遇到的第一位手脚健全、思维成熟之人,心中暗叹:他怎么没有搬到新村去住?

    “全保正来此作甚?”吴玉直视全绩道。

    “来录个户籍,正好你与老先生都在,那就报个姓名年龄吧。”全绩被吴玉盯得很不舒服,感觉这人眼睛有股子邪性,但他还是平静的取出卷宗,持笔静待。

    “好,某叫吴玉,四十二岁,他是我爹吴二朋,你今年多少岁来着?”吴玉敲了敲木桌,看向吴二朋。

    “七十有四。”吴二朋似乎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无礼,闭目悠悠说道。

    “家中可还有别人?”

    “没了,死光了,活着也都是偷自家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吴玉口无遮拦,骂了吴二朋兄弟一辈人。

    吴三朋老脸通红,不敢反驳一句。吴二朋则翻了个身,背对三人。

    “好了,全保正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不要听一听吴家的烂糟事?”吴玉还在打亲爹与叔叔的脸面。

    “不必,户籍只录名姓年龄。”全绩开口制止吴玉,缓解两位老者的尴尬。

    “那好,我就回去睡觉了,晚上把饭端我屋里来啊!”吴玉大摇大摆的返回东屋。

    全绩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吴玉脚踏的草鞋,心中瞬时大惊,这种草鞋编织手法十分特殊,全绩只在一处见过,那就是当初夜路劫财的三个海上悍匪所穿。

    全绩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吴玉,难不成是海上悍匪的同伙?

第五十三章 又来了

    海盗,漏网之鱼?到底是不是呢?如果是的话,那他还有没有同伙?藏在何处?

    全绩脑中迅速做着计较,虽说劫道三匪已伏诛,但各州县的海捕文书依旧高悬,没人知道那一船海盗活了多少人,就依那三匪的凶悍程度来看,这群海盗哪怕漏一人,也是遗祸无穷。

    “保正见笑了,我这侄子是个直爽性格。”吴三朋连咳讪笑,掩饰自身的尴尬。

    “哈,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全绩应承了一声,本想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但又怕被吴玉听了去,生了疑心,索性将疑惑压在心底……

    翌日傍晚,全绩录完了老庄户籍,与吴三朋相伴下山。

    “全保正,老庄的情况你也见了,其余的话老夫就不多说了,还望保正给临城里留些颜面。”吴三朋憋了一路,此刻方才开口。

    “吴族长放心,事情已然如此,且乡民也知纠风回改,某身为临城里的乡书手,自然不会与外人说闲。”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拿在众人面前嘲笑,全绩这点人品还是有的。

    “多谢保正,旧错如斯,人力难改,不过新村的规矩已经立起来了,一切都会更好。”吴三朋这句话既是在向全绩表决心,也是在警醒自己,临城里不敢再犯旧错了。

    “嗯,吴族长,某想问一事,昨日某见吴玉四肢健全、思维清晰,那他为什么不搬去新村呢?”全绩很自然的提出疑问。

    “噢,你是说玉哥儿啊,他呀……才回乡没几日,之前在外面作生意。”吴三朋一提起吴玉就变得结舌,左右作掩饰,似乎吴三朋也知道些什么。

    “原来如此,吴族长,那某近日就去县府一遭。”全绩点头再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三朋立马将全绩去县府与吴玉联系在一起,略显急躁的开口:“你去县府作甚?”

    “吴族长你怎么了?户籍收录完毕,某自然要去县府存卷啊。”全绩此刻更加确定吴玉的身份,且心中做出了判断:吴三朋应该早就了解吴玉是海盗,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激动?

    吴三朋神色一松,轻咳了一声:“这山路走的人口干舌燥,心也烦了,全保正莫怪。”

    “哈哈,好说,好说。”

    一个时辰后,全绩辞别吴三朋,返回公祠整理户籍,一进院门便听见公祠正堂有响动。

    但全绩也没有在意,心想许是吴家族人在打扫灰尘。他便径直回了后院。

    一刻左右,全绩刚落座木案,取出纸笔,一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入房中,对着全绩傻笑:“嘿嘿,你你……”

    “吴兄,你怎又来了公祠?快些回去,莫要胡闹。”

    来人正是吴瑾,全绩见了他也颇为头疼,上次吴瑾在全绩腿上掐的淤青还没好呢。

    “来……啪啪啪。”

    吴瑾向全绩一招手,又作击掌,神情越发愉悦,似乎在说什么极其开心之事。

    “吴兄,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某实在是听不懂,你且坐在此处,等瑜哥儿来接你。”全绩也被吴瑾纯净的心情所感染,摇头笑道。

    “啊!啊!”

    吴瑾一听吴瑜的名字,神情立即化作惊恐,开始大喊大叫,左右寻找藏匿之所。

    “吴兄,莫要激动,没人,这里没有别人。”全绩见识过吴瑾发狂时的模样,立即起身安抚。

    许久,喜怒无常的吴瑾才作平复,拉着全绩坐在门前石阶处,神情格外忧伤,口中一直念叨着咕嘟嘟之类的拟声词。

    全绩左等右等也没见吴家来人,无奈对吴瑾说道:“吴兄,要不某送你回去吧。”

    吴瑾未理全绩,自陷回忆之中。

    “何必来世间受这苦啊。”全绩长叹了一句,牵着吴瑾走向院门。

    今日的石道与往常一样,左右不见人影,家家闭门锁户,清静的厉害。

    “吴兄,待会儿入了府,某会帮你说辞,让你免了这顿责打,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吴族长也不容易啊。”全绩像哄孩童一般轻声细语对吴瑾说道。

    谁知二人刚到街口,吴瑾的状态起了变化,发疯似的拉着全绩向那左侧石道跑去,口中念着大火一类话语。

    “吴兄,你这是要带某去哪儿?”全绩右手被扯的生疼,几次想要甩脱吴瑾,但吴瑾的蛮劲不小,硬生生的把全绩拉了回来。

    “烧……烧。”吴瑾的心智很不成熟,记起一事便做一事。

    一个时辰后,吴瑾牵着全绩进了后山土道,两侧已无人家,拐过突岩,见一夹山谷,谷中无树,满坡松土,正前方有一半圆形的拱土包。

    “烧,烧!”吴瑾指着规整的土包对全绩大喊道。

    全绩环视了一眼四周,夯填的土壁加上尽伐的木桩,心中起了判断:是炭洞?还是窑洞?

    “烧,烧!”吴瑾边跳边喊,眼中似乎生了冲天火光。

    “吴兄,你引我来此到底有何用意?”全绩仔细检查了废弃的火洞,并没有发现异样。

    “烧……烧,呜呜呜,啪啪啪。”吴瑾做了一系列动作,表情时而沮丧,时而兴奋,似乎是在学某人。

    “罢了,某先送你归家吧。”全绩实在是理解不了吴瑾表达的意思,强行拉着他返家。

    二人刚走到突岩处,吴三朋、吴瑜父子领着四、五十人迎面而来,封堵了二人的回路,且这些人多数拿着棍棒,群情激愤。

    “吴族长,你们这是要?”全绩已经习惯了临城里乡民一惊一乍,事事成群结队的风格,故而平淡问道。

    吴三朋未答,一脸怒气的走向吴瑾,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吴瑾脸上。

    “烧……烧!”吴瑾泪水瞬时涌泉,伤心且委屈,表达的十分直观。

    吴三朋看到吴瑾此态又作不忍,摆手示意吴瑜将吴瑾带走。

    继而吴三朋静静的看着全绩,身旁几人皆在他耳旁低语,且个个对全绩神情不善。

    “吴族长,找吴兄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全绩手心生了微汗,表情仍作谈笑自如。

    许久,吴三朋才面化淡笑:“保正见谅,大郎又给你添麻烦了。

    好了,都散了吧。”

    全绩听到此话,心中紧绷的弦才做松懈,只叹在临城里当乡书手一定要心大,不然这乡民吃人的态度一般人真受不了。

第五十四章 回城

    众乡民散去,土道又只剩全绩与吴三朋二人,其间吴三朋心事重重,等待全绩先开口。

    “吴族长,方才吴兄领某去了后山,见了那填实的土洞,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全绩不做隐瞒,他明白越是不问,吴三朋心中越有疑虑,索性就把话摆在明面上。

    “噢,那原来是个窑洞,乡邻用其烧制些碗碟以供自足,后来便废弃了。”吴三朋边走边答。

    “临城里乡民还有这手艺?”全绩表现的颇感兴趣,实则心中不以为然,平常百姓烧制些家常瓷品哪用得到这么大的窑洞,且土是新填的,翻动痕迹十分明显,那里更像是个大规模的手工窑场。

    “吴家祖辈是从寿州迁来的,懂一些烧制手艺,代代相传至今。”

    寿州窑始于南北朝,兴盛于隋唐,没落在赵宋,现在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只在古书有载。

    “那这是个生财门路啊,吴族长何不召集乡民,掘开旧窑,烧制瓷器,向绍兴府各地售买。”全绩起了一股心头热,这是正儿八经的好营生,别家乡里可没有这传统手艺。

    “不妥不妥。”吴三朋当即摇头拒绝,似乎被触动了心弦,继而生个借口:“保正也知临城里乡民自封,不想让外人知道老庄的情况,且现在新村百姓日子还不错,没人愿意再动这窑火。”

    “那真是可惜了,吴族长家中可有先祖留下的精品瓷器,送某一件做个收藏如何?”全绩面做惋惜,心中却在寻吴三朋话语中的漏洞。吴三朋只言新村百姓现在人人富足,那这些以前穷的叮当响的乡民是靠什么营生翻的身?

    这祖传的寿州窑瓷器怕是有些名堂啊!

    “这好说,祖上留下来的瓷器老夫家中多的是,保正想要几件都可。”吴三朋大气应允下来……

    是夜,吴家家仆送来一瓶,一枕,皆为黄色,釉面光滑,有莲花瓣纹路,十分精致,依家仆所言这两件古瓷器作价都在百两之上。

    翌日,全绩带着瓷器、户籍文卷出了临城里,前往会稽城。

    午时左右,全绩到了刘家小院,从陆兰心口中得知全有德搬了新住处,遂全绩又去了新家,与刘翠匆匆交谈了几句,带着文卷到了衙门口。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临城里乡书手全绩,欲入衙拜会王押司,禀报公事。”

    衙卒查验了全绩身份后,入门通禀,片刻后王竹大笑迎出衙门:“五哥回来了,快进来吧。”

    “竹哥儿今日也在衙中啊,近来可好?”全绩踏上台阶,与王竹并肩入门。

    “也就这般混日子了,五哥,某和你说个事儿啊,黄知县下个月就离任了,听说是调任宁国府泾县。”王竹今日刚得了消息,遇了全绩,急切与他分享。

    “那竹哥儿可知下一任知县是何人?”全绩与黄氏父子只是泛泛之交,黄胜离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更关心下一任正主是谁。

    “具体的某也不知是何人?只知是位状元郎。”王竹若有所思的说道。

    “状元?”全绩有些不解,按理来说凡新科进士不会走马知县事,首先他们没有处政经验,需要历练,其次状元之才可是有做相公的潜资,一般会放在朝廷路州履职,怎会入了县衙,落了凡尘。

    “嗯,就是状元。”王竹信誓旦旦的答道。

    “哈哈,这倒是个稀奇事,也不用细想了,等明府到任,见了再说。某听母亲说茹妹怀了身孕?”全绩拍了拍王竹胸膛,挑眉笑问。

    “嘿嘿,某也是这月才知,现在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生怕磕着碰着。”王竹嘿嘿一笑,满脸幸福。

    “应该的嘛。”

    二人谈笑间入了左侧一院,院中时见吏员往来。

    “五哥,这里便是押司院,正厅是秦押司,东厢是全伯父,家父在西厢。”

    王竹引全绩入房,对侧门的全有德一眼便认出了儿子,放下茶碗,慢悠悠的向西厢走来。

    “王叔父。”全绩向案前坐的王勇行了一礼。

    王勇含笑回应:“五郎回来了,快坐吧。王竹,快给你五哥斟茶。”

    “王叔父,绩此次来有公务禀报,绩在临城里住了月余,将乡民户籍重新做了整理,卷宗在此,请叔父一览。”全绩将厚厚的一本户籍册递到了王勇手中。

    王勇收了笑容,点头细细翻阅。

    全有德此刻也进了门,站在全绩身旁,并未说话。

    一刻左右,王勇起身:“好,其余的我日后会详看,二哥与五郎快坐吧。”

    继,四人围坐木桌饮茶。

    “五郎这次回来打算住几日啊?”王勇开口扯起了家常。

    “三五日吧,有些事要处理一下。”全绩为王勇、全有德续上茶水。

    “那黄知县两日后在酒楼摆辞行宴,五郎要去吗?”

    黄胜在会稽任了三年多的知县,总体来说还算平顺,没有大差错,故而他要在临行之际邀请会稽吏员、名望、商贾共聚一次,感谢这些人对他的帮扶。

    “既然遇上了,自是要去一趟,不能失了礼节。”全绩微微点头,此次黄胜摆宴全是为了颜面,全绩与他又无过节,没必要在临行之际得罪此人。

    “唉?二哥,黄知县前几日送的茶你还有吗?要不我匀你一些,拿回去让五郎尝尝。”王勇看向全有德,讨个殷勤。

    “还多着呢,这你就不必费心了。”全有德见儿子归来,眼中尽是喜悦,说话都长了三分调。

    “那今日二哥就先回吧,衙门的事我帮你看着。”

    “好,改日某请客,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全有德说话间起身拱手,先行走出房门。

    全绩也向王勇父子一拜:“王叔父,竹哥儿,那绩也就先走了。”

    “去吧。”

    全绩刚出房门,见全有德已在院中等他,心中生了丝丝暖意,向全有德躬身行了一礼:“父亲。”

    “哈哈哈,好,咱先去铺子买上几斤肉,打上酒,回家再详谈。”全有德拍了拍全绩的后背,这是全绩第一次外出这么长时间,全有德怪想他的。

第五十五章 不流市

    翌日清晨,全绩早起,带着吴三朋送他的瓷器去了坊街闲游,随意找了家瓷器铺子,入门问闲。

    “小官人要买些甚?”主家殷勤迎至全绩身旁。

    全绩拿起木架上的一瓷瓶:“这个多少钱?”

    “二十个大钱,小官人买回去插花摆饰,都有颜面。”

    “好,某买了。”全绩取出铜钱摆在木架上,而后说道:“主家,某还有件东西想让你瞧瞧。”

    “好说,小官人拿来便是。”

    全绩取出莲瓣纹瓷瓶小心翼翼的递到主家手中。

    主家持瓶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称赞:“好东西,价值连城啊!小官人,这是件古瓷,以烧制手法来看应是寿州窑。”

    “价值尚且不说,这种瓷器会稽有地方能卖吗?”全绩目色平淡的问道。

    “小官人说笑,莫说是这会稽城,即便是绍兴府,两浙两淮都不见得有人卖啊,主要是这种烧制手法已经失传了,现在的寿州人怕也是做不出来,有一件少一件啊。”主家是行家,谈起瓷器买卖他是轻车熟路。

    “是吗?近一二十年从未见过吗?”全绩再做确认。

    “没有没有,若绍兴府流通寿州窑瓷,那某的这木架上必定会摆上两件,撑个门面。”主家打趣间将瓷瓶还予全绩,眼中多存不舍,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小官人,可有意出售这件瓷器?某出价八十两,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哈哈,主家还是财厚啊,不过此物是友人寄存在我处,不能拿来售卖,望主家见谅。”全绩说话间出了铺子。

    “小官人,你的瓷瓶!”主家指了指木架。

    “不用了,这钱是主家应得的。”

    继,全绩又接连走访了六七家瓷器铺子,所得的说法基本一致,皆言寿州窑已失传,市面无窑品流出。

    全绩此刻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难不成真如吴三朋所言,但临城里百姓不靠寿州窑,又是拿什么发家的呢?

    正值全绩迷茫闲游之际,对街人流中走来一人,神情惆怅,抬眼间望见全绩,立马迎了上去:“绩哥儿。”

    “哦,八哥?”全绩微微一愣,来人正是同乡徐盛,徐盛眼角有淤青,似乎是被人所打:“八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徐盛收了挤出来的笑容,长叹了一口气:“唉!五郎啊,某出事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哥俩找个茶楼坐坐如何?”

    “好,八哥请。”

    遂,徐盛与全绩去了就近茶楼,点了几样吃食,坐在二楼闲聊。

    “八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全绩边吃边问道。

    “全因知府汪纲而起。”徐盛则无心吃食,时不时望向窗外。

    “汪使君?八哥得罪了他老人家?”全绩对汪纲满是好感,毕竟汪知府帮他平了一件要入牢狱的大事。

    “呵,汪知府何许人也,怎会与我一毛脚商人结怨,只是人家的雷霆之怒落下的毛毛雨都快要把某淹死了。

    这话还得从诸暨县说起,诸暨十六乡多临湖、荡、泺,灌溉十分便利,但各乡土豪私自在岸边植树,圈围田亩,致使湖面缩减,水流不出,恰巧月前一场大雨,溢水淹了房屋土地。

    而后汪知府去探了一遭,便向朝廷上了奏章,朝廷命仓司常平官挖开土豪圈围的田地,以复湖河。

    这股风气很快便吹到了会稽山阴,鉴湖周遭的田亩也相继被挖开,某所围的土地也在其中。”

    徐盛没想到黄舒猜测成了真,汪纲绝对是个实干人物,来绍兴不到一年,疏通钱清堰,掘田还湖,修海堤防土地盐碱,防海贼以驻军事,桩桩件件雷厉风行。

    “那也只是损失些钱财,八哥怎会弄成这般模样?”全绩心知填湖围田危害极大,朝廷迟早会管,徐盛等人顶着风险赚这成倍利润,自然也要承受失败的后果。

    “唉!都怪胡平这人成不了事儿啊。

    田亩被掘,山阴土豪不敢向朝廷发难,便将矛头对准了我等,让我等赔偿他们的损失。

    黄衙内听闻后,不愿在黄知县离任之际多生事端,遂与某商量拿出一部分钱财赔予土豪,达成双方和解,但胡平不愿赔付,而且从中作梗,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致使现在土豪让我们赔偿更多银钱。

    黄衙内闻之恼怒,便去寻胡平理论,谁知胡平姿态傲慢,几句不合便要与黄衙内大打出手,某去劝架,就落了这般模样。”

    徐盛说得十分无奈,他现在搅合在二人中左右为难,黄衙内做法虽妥当,但他要随黄知府离任;胡平即使蛮横,徐盛以后也还要和他打交道,这谁对谁错就说不清了。

    当然徐盛漏说了一件全绩知道的紧要事,那就是黄舒与徐盛田亩经营妥当,卖出去挣了钱财,而胡平贪心不足,把利润都折在了二次补田上。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合理了,赚了钱的人财大气粗,分出去一些也不心疼,赔了钱的人恼火眼红,一个子儿也不愿往外掏。

    “唉,此事确实也不好说,八哥若是能抽身就趁早吧,那两位衙内天塌了也有人顶,而我们这群贫苦人,可寻不到靠山啊。”全绩随口安慰了一句,他对此事没兴趣,蝇营狗苟难离一个钱字。

    “五郎,八哥现在已经深陷泥潭,需要你帮上一把呀。”徐盛今日说了这么多,又请全绩吃饭,自然是摆了坑道,有事相求。

    全绩思虑了片刻:“八哥且说来听听。”

    “某想让五郎请黄衙内与小县尉吃顿酒席,好好商量一下此事的解决方法,以免闹出更大的事端。”徐盛愿意自掏腰包摆局,请全绩来当这个和事佬。

    “八哥这就太高看某了,某和八哥一个乡里长大,八哥你在会稽城混了多少年,而我只是初出茅庐,哪有本事劝得动那两人?且上次某在红楼出了丑,谁还敢来某的酒宴?”全绩好不容易回一趟会稽,还想去全秀春处走一趟,没时间和徐盛缠这事。

    “五郎,八哥知道你有本事,手眼通天,你就帮八哥这一次,八哥一辈子都记你的好。”徐盛语气有些哀求,以他的能力确实已经无法处理此事。

    全绩饮了一口茶水,长出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半刻左右:“好,既然八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愚弟就帮你做这个局,至于成不成,那绩可不敢保证。”

    “多谢五郎,多谢五郎!”

第五十六章 辞别宴

    又一日,全家小院。

    穿着崭新青衫吏袍的全有德站在院中,神情有些急躁,连连催促房中的全绩:“五郎快些,去迟了有失礼节。”

    “噢,来了。”

    全绩今日也换了行头,一身纯白襕衫,头戴木簪,脚踏皂靴,平添三分风流韵味。

    “嗯,走吧。”全有德打量一眼全绩,满意点头,大步出门。

    全绩则向东屋喊了一声:“母亲,某出门了。”

    “晚间回来吃饭否?”刘翠隔窗问道。

    “不了,徐盛约孩儿有事。”

    “那记得少饮酒,早些归家。”

    继,全氏父子去了城东一坊街上的酒楼。

    时酒楼门前,黄舒为知宾客,迎接会稽各家权富。

    “衙内安好。”全绩上前向黄舒施了一礼。

    “五郎回来了!快与全押司入门吧,直上二楼,待会儿咱好好喝上几杯。”黄舒喜出望外,在全绩耳旁小声说了一句,又继续迎俸其他人。

    全绩点头笑应,与全有德上了二楼,楼间摆了五六张木桌,大多数已经坐满了人,丁也峰、申洋、胡壬杰也在其列。

    “全押司来了。”

    “刘员外,这几日怎……”

    全有德与席间众人逐一打起了招呼,而全绩寻了一靠内窗的角落位置坐下,饮茶吃甜点。

    由于同桌人全绩大多不认识,也就少了言论,一人望着窗外景象,也发现了好玩之处。

    这坊街最大的酒楼竟与全绩上次去的红楼背靠相邻,下方有一遮顶院落相连,应是同一家的营生。

    全绩暗叹黄知县是真会选地方,若是待会儿有一二酒醉汉起了雅兴,传上一曲为爱鼓掌,那这边满坐的权富者定是有些尴尬呀。

    等一下!为爱鼓掌!啪啪啪!

    全绩脑中瞬时一震,不经意间联想起了一事,那就是吴瑾前几日不断大笑鼓掌,体态僵硬模仿的情景。

    难不成吴瑾想说的是房事?那与窑洞又有什么联系?

    临城里百姓藏了女子!

    全绩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这也能解释临城里只见襁褓不见妇的情况,不可能几家妇人同时都因难产而亡吧。

    那么临城里乡民为什么要将这些妇人藏起来?害怕自己知道什么情况呢?

    吴三朋整日将伦理纲常、规矩道德挂在嘴边,想必就算有妇人,也不会是同村同族,那这些妇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五郎?五郎!”

    耳侧的呼喊声把全绩拉回了现实,全绩一抬头便见黄舒、黄胜二人站在身旁。

    全绩随即起身,向二人一拜:“明府恕罪,方才绩失礼了。”

    “哈哈哈,无妨,五郎什么时候回来的?”黄胜笑意摆手。

    “有两三天了,日前听闻明府摆宴,故而来凑个热闹。”全绩说话间斟了一杯酒敬予黄胜,且说了些前程似锦,官运亨通之类的祝福话语。

    黄胜听的心情愉悦,对同席人赞道:“全家五郎向来以稳重著称,是会稽一等一的才俊啊,日后必定治功于国。”

    “明府谬赞了,绩陪明府、舒哥儿再饮一杯。”全绩自觉端起酒杯,谦受黄胜的褒奖。

    “好好好。五郎坐吧。”黄胜略过全绩,又去敬下一人,而黄舒则落座全绩身旁,说几句私心话。

    “五郎,在临城里可干的舒心?”黄舒在会稽待了三年多,结识了不少人物,但唯独全绩让他耳目一新,先是余天赐这尊大佛,而后是安然走出陆家,仅凭这两件事,黄舒便想和全绩深交。

    “尚可,没有什么大风浪。”全绩现在的论断皆是猜想,在事情明了之后他是不会向外人提起临城里的见闻。

    “要不某给家父说一声,把五郎调回会稽,当个贴司?”黄舒开口表个殷勤。

    “衙内,不必麻烦了,临城里的事某还没解决呢,急不得的。”全绩已然摸索到了这一步,就此退出岂不无趣?

    “也罢,在某离去之前,五郎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黄舒略微有些失望,二人结交要从心,一人殷勤,一人却步是成不了的。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绩今晚想请衙内再去红楼坐坐,那日被陆家哥儿搅了兴致,寡淡得很啊。”全绩说出了徐盛所托之事。

    “哈哈哈,没问题,晚上某安排,晓月依旧给五郎留着。”黄舒立马反客为主,只要能坐在一起喝酒,还怕增进不了情谊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舒即走,酒宴仍在继续,黄胜立于二楼高台处说起临别敬辞,洋洋洒洒一个时辰,酒菜换了两波,才算告终。

    午后,全绩出了酒楼,与全父说了一声,便去山阴探望家姐全秀春。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了城西茶楼,全绩入门后未见陈实夫妇,便开口向茶博士打听,方才知道全秀春盘下了街尾的正店,正在那儿打扫装饰。

    遂,全绩去了街尾,轻叩酒楼房门。

    “谁啊?”

    “我。”

    全秀春听声面色大喜,快步打开房门,看着全绩笑道:“你咋来了?”

    “呦,当了两家店的老板娘还不让人见了。”全绩从全秀春左臂下钻入房门,与正在挪动桌椅的陈实打了声招呼:“姐夫。”

    “五郎来了,找个地方坐吧,待会儿某给你弄饭吃。”陈实露着白牙嘿嘿一笑,见了全绩也甚是高兴。

    “坐什么坐,快去给你姐夫帮忙,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全秀春轻敲全绩后脑,略带幽怨的说道。

    “哎呀,什么事都要慢慢来嘛,多开张一两天也挣不了几个大钱,还是身体要紧啊。”全绩说话间去帮陈实搬桌挪椅。

    “你懂个甚?就你这般做生意,到哪里儿也不能长久。”全秀春指责弟弟人应以勤为先。

    “某说不过你,待会儿给某弄上一碗羊杂,吃完了某还要回会稽呢。”

    “怎么这么急?住下来玩两天嘛。”陈实拿起扫帚说道。

    “晚间还有事,要帮人说和几句。”

    陈实点头不言,全秀春则白了全绩一眼,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出门而去,口中还埋怨道:“你来我就落不得闲,我会煮羊杂,你可别给我偷懒。”

    “唉呀,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红楼主家

    是夜,会稽瓦肆。

    徐盛早早便在河桥边等待,直至见全绩下了马车才面露喜色:“五郎,你总算来了,小县尉已在红楼,我等速去吧。”

    “八哥见谅,山阴地不熟,找车马耗了些时辰。”全绩付了车钱,与徐盛同步走入瓦肆街。

    “五郎,那衙内什么时候到?”

    “某与他约在戌时。”

    “好好,那我等先入楼招待小县尉。”

    继,二人去了红楼雅间。

    全绩初入门,自顾吃菜饮酒的胡平神情起了变化,起身向全绩拱手一笑:“绩哥儿来了,快请坐吧。”

    “多日不见小县尉,小县尉近来可好?”全绩也不客气,落坐胡平身旁。

    “唉,一言难尽,今日且不说这糟心事,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胡平不愿谈近况,想要借酒消愁。

    “唉?怎么没见衙内?盛哥儿,他人呢?你们三人不是形影不离吗?”全绩刻意转头向徐盛问了一句。

    徐盛还没来的及搭话,胡平便不悦开口:“提他作甚?他若来,某便走。”

    “嘶!小县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全绩佯装不知,追根究底的问道。

    胡平不言,只顾饮酒。

    全绩则再劝:“小县尉啊,有什么事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总会有个解决办法,黄衙门那人还算不错,是个明事理的主儿,只要……”

    “他是谁的衙内?会稽以后可不姓黄了!还有你们两个少在这里一唱一和,别以为某是痴傻儿!”胡平听着话音已觉查到不对,加上又是直脾气,立即反驳回怼。

    全绩瞬时收了笑容,心骂胡平不识抬举。全绩给了胡平一个台阶,胡平理应顺阶而下,而非在此拆全绩的台子,弄的各家颜面无光。

    胡平话脱口,见全绩面化阴沉,心知得罪了人,若是旁人还则罢了,但全绩身份不一般,胡平渐而有些后悔,自提了一杯:“五郎见谅,某这人说话无脑,方才得罪了五郎,某给五郎赔个不是,自罚一杯。”

    全绩现在总算知道黄舒与胡平为何会势成水火,就以胡平这性恪摊上点事儿还不炸了锅:“无妨,某也是随口提了一句,小县尉不愿便罢,那就让事情这么悬着吧,等黄衙内走了再说。”

    全绩以退为进,从侧面告诉胡平,等黄舒一走,所有的压力都会落在他和徐盛身上。

    “唉!五郎有所不知啊,某屯田确实是分文未赚,反是倒贴了家本,说句惹人笑的话语,家父这几日天天在骂某,某拿什么去赔偿那些豪绅?”胡平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加上着直来直往的小心眼,自己落了难也见不得他人好,就想让黄舒与徐盛给他资些银两,但事情一闹变成了这般,他一时下不了台,成了罪魁祸首,也正烦闷着呢。

    “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呀,这么悬着只会让土豪积攒闷火,到时候闹到衙门去,人家天高皇帝远,小县尉你能躲过去吗?”全绩即便心中也积了火气,但答应旁人的事还是要做的,故而耐心劝导胡平。

    “五郎说的是,某短见了。”胡平终究说了软话,他表面上的强硬只是在掩饰内心的软弱,归根究底想要逃避,但他也知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好,某就替小县尉做回主,把黄衙内请来,咱坐下来商量一下,寻个解决方法,如何?”

    “五郎安排便是。”胡平微微点头道。

    之后,三人坐等黄舒到来,席间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值此刻,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何人?”

    “小县尉可在?某是贺英豪。”

    胡平闻言,亲自起身去开门,引了一人入内。此人身材精瘦,四十五六年纪,八字胡,皮肤显黑,戴一方巾,腰系宝石涤,有股子暴富的气息。

    “五郎,某来为你引荐,这位是某的兄长贺英豪,海商落户会稽城,城东瓦肆、酒楼都是他的手笔。”胡平说的略显自豪,似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全绩闻言起身向贺英豪一拜:“贺员外安好。”

    “五郎全冶功,某听过你的名号,今日得见也是万分荣幸啊。”贺英豪同施一礼,表现的客气。

    “惭愧,贺员外怕是听了某在你家酒楼闹事吧。”

    “哈哈哈,冶功说笑了,那日某不在场,不然定帮五郎说和,不过五郎的真性情,某还是十分钦佩的。”贺英豪恭维了一句,心中对打架之事多有不屑。

    “贺员外请坐。”

    全绩邀贺英豪入席,为其斟了一杯酒水。

    “贺兄,你别看五郎待人处事如此恭谦,他可有通天的交情。”胡平为全绩提了提身价。

    “噢,这某还不甚了解,不过能与小县尉出入的人物,想必定是不凡。”贺英豪两面油光,说话取巧。

    “贺员外,请。”全绩举杯邀贺英豪同饮。

    “好好。”贺英豪是酒场上的老人,左右应对,不落风采。

    众人几杯酒水下肚,胡平的姿态也完全放开了,一手搭在贺英豪肩头,向他讨要好酒:“贺兄,这酒喝着没意思,把你藏的精品拿来,我等尝尝如何?”

    贺英豪眼中有些许厌恶,但还是朗笑应承:“没问题,小县尉要饮,自是有的。”

    贺英豪向门外喊了一声,片刻后美行首柳晓月端着一壶酒走入房中,为众人斟满。

    全绩从柳晓月一进门便将目光聚在她手间观瞧,直至柳晓月走到全绩身旁,唤了几声小官人,全绩才反应过来,对几人拱手道:“诸位,失礼了,失礼了。”

    “哈哈哈,冶功不必避讳,皆是男儿本色嘛。”贺英豪就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有缺点好亲近。

    全绩嘿嘿一笑,也不做反驳,但心中却激起了惊波,他方才看的不是柳晓月,而是柳晓月手中的酒壶,这个酒壶也有莲花瓣纹路,釉面光滑至极,像是寿州窑的瓷品。

    全绩寻了三五日,在市面上没有发现等同的瓷器,倒在这红楼中遇了惊喜,只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值此刻,门外又传来朗笑声:“五郎已经先到了吗?”

第五十八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

    “衙内来了,快请坐吧。”

    黄舒一进门便看见了胡平,神色微微不喜,但没有发作,全绩便邀其同坐。

    “黄衙内。”贺英豪见来人也起身相迎,席间只剩胡平一人独坐。

    “贺员外,某又来叨扰了。”黄舒迅速调整心态,又作和颜悦色,与全、贺二人打起了招呼,仅凭这一点黄舒胜胡平远矣。

    “衙内能来,蓬荜生辉,某立即唤人新上一桌酒菜。”贺英豪此刻全然不看胡平,人各有交情,贺英豪不会因胡平说的几句自家兄弟,就疏远了黄舒,他是开酒楼的,来送钱的都是自家兄弟,钱财可不分贵贱亲疏。

    “无妨无妨,这便挺好,加一双筷子足矣。”黄舒落座全绩身旁,随手拿起全绩的酒器向贺英豪敬了两杯:“贺员外,某不日便去泾县了,以后若贺员外得闲,可来宁国府,某定有好招待。”

    “一定,一定。那尔等先谈事,某还有几桌客人要陪,就不久留了。”贺英豪找了个借口起身出门,临行之际叮嘱柳晓月好生坐陪。

    贺英豪一走,全绩的心思活泛起来,他要找个机会,把柳晓月手中的酒壶拿来观瞧,而黄舒与胡平相继静默,皆在等全绩说和。

    “咳!”徐盛轻咳了一声,向全绩眼神示意,神态多显着急。

    全绩即提了一杯,看向黄舒:“衙内,某听说你与小县尉闹了些矛盾,不知应何而来?可否说来听听?某替你二人作个调解。”

    黄舒闻言也不避讳,将事情和盘托出,言辞妥当,没有针对胡平的意愿。

    “哦,原来如此,某虽是个局外人,但今日既然坐在了一起,那某也说上两句,孰对孰错咱就不论了,当务之急是找个解决方法,八哥儿与土豪们可曾谈过?”全绩二指敲了敲桌面,一旁静立的柳晓月即为全绩斟酒,其间全绩再次斜视瓷品,瓷身釉面呈淡黄色,线形流畅,纹路清晰。

    “昨日刚谈过,土豪也知我等不易,愿收五五赔付。”徐盛是整件事中最急躁的人,他的家底最薄,越拖下去损失越大。

    “月前不是三七赔付吗?今日怎又变成了五五,对半折赔某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黄舒心中越发责怪胡平,若没有他这一闹,二八赔付的话,黄舒还能赚些余银。

    “某也拿不出。”胡平心如脆纸,一听黄舒语气不对,也同作强势。

    “衙内再拖下去,可就不是五五了,人心本贪,这恰巧是土豪愿意见到的场景,衙内也不想刚去泾县,又折返来处理着糟心事吧。”全绩说话间握住柳晓月的纤纤柔夷,从侧面感知瓷器的表面,心中确认是寿州窑无疑。

    黄舒不言,接连饮了两杯,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既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某也表明个态度,某最大赔付豪绅四成损失,全当买个教训。”

    “小县尉,你呢?”全绩收回右手,正襟危坐转问胡平。

    “某确实拿不出四成银钱,不过某可抵押几间房屋以资此事。”胡平现在只想给自己嘴上两巴掌,自骂:惹这祸作甚!

    “那好,这样便达成一致了,剩下来的就由八哥去与土豪商量,想必此事可成,毕竟土豪们也是聪慧人,他们再闹下去,亦有可能一个子都不得。”全绩心弦一松,总算是说和了。

    “嗯,对,五郎说的对。”徐盛连连点头,这已经算是完美场面,折些钱财真的不算什么:“既然事情已经落定,那我等便开怀畅饮,来来来。”

    “不必了,某就先回去了。”胡平全然没了心思,只想去何处搞些钱财填补这窟窿,说罢便起身离席,扬长而去。

    “五郎,这……”

    “不必理会他,他不愿饮酒就让他回吧。没了他,某也自在。”黄舒摆手示意徐盛关门,而后对全绩说道:“冶功,今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某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下台,某也是有脾性的人,虽说人走茶凉,但某要对付个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绩明白,多谢衙内赏的三分薄面,衙内以后做事,可要认清楚人喽。”全绩蒙混了四五杯,但这杯酒确实躲不过去,结结实实地咽下了喉。

    “唉,只恨早不识五郎,不然某也不会与他搅合在一起,啥也不说了,咱各处各的。”黄舒现在越发觉的全绩有心才、有能力,再加上他的背景,暗叹这是个官场的潜才啊:占风野火燎原,飞池鲤跃龙门。

    两个时辰后,宴罢,黄舒、徐盛各自领了一行首,分房安歇,场上只剩全绩与柳晓月二人。

    柳晓月平静的坐在房榻上,时不时偷瞄全绩的背影,这位小郎君点了她三次,每次只坐陪,从不谈韵事,却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但红楼客来客往什么人都有,好俗好雅,君子饿鬼,不是她能决定的,逢场作戏,付了真心便是笑话。

    “小娘子,哪里人氏啊?”全绩自斟一杯,并未回头。

    “庆元府鄞县人。”柳晓月柔声细语的答道。

    “明州人?那为何会来越州?”

    “生活所迫入了下流,耻于归乡,在世浮萍,随波漂流罢了。”柳晓月目中藏哀,但凡有一处落脚之地,谁愿作这艳动会稽的行首。

    “那贺员外也是明州人?”全绩随口一提,持筷夹菜。

    “不知,员外是贵人,容我等姐妹一席,尊卑有别,奴家岂敢打听?”柳晓月直言相告,她与贺英豪相识也不过这半载而已。

    “原来如此,贺员外半年时间便聚起了这么大的瓦肆,人脉财力让人叹服啊。”全绩再行尝试,想套听些有用的消息。

    “员外财力自不必多说,且他与何通判关系不俗。”柳晓月见全绩问起,浅尝辄止地说了两句,毕竟问这话的人不在少数,贺英豪也没叮嘱过避讳,故而柳晓月亮个酒楼招牌。

    全绩微微点头,起身走向房门。

    柳晓月见状挽留了一句:“天色已晚,小官人且在此处安歇吧。”

    “不必了,下次再邀小娘子坐陪,告辞。”

    “小官人慢走。”

第五十九章 新保长

    深秋清晨,天凉有微风。

    刘翠在卧榻为全绩收拾行装,全有德父子坐在院中吃着早饭。

    “父亲,绩有一事,您若得空,帮绩去查一查城东瓦肆的贺英豪,看看他是什么来头?”全绩昨夜躺在床上思虑了许久,隐约觉得贺英豪与临城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贺英豪?就是那个红楼主家?你查他作甚?听说此人与何通判相交甚笃啊。”全有德放下碗筷问道。

    “绩想知道贺员外没来会稽之前在何处跑海商,与何人打交道,又做的是什么买卖?”全绩心中梳理了一条线,如果寿州窑未在绍兴府流市,那极有可能是销往海外,贺英豪的这个海商身份便能与临城里对接讲通。

    “好,为父会留意的,若有消息的话,派人去通知你。”全绩不愿说,全有德也不追根究底。

    “父亲,那绩就先回临城里,若黄衙内来寻,父亲帮某致个歉。”全绩说话间起身入屋,又与刘翠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家门。

    午后,见夹谷山寨。

    “开门。”全绩抬头向寨上高喝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见有人露面。

    “保正回来了,且等片刻,三伯马上便到。”

    全绩微微点头,也习惯了临城里谨小慎微的风气,亦或说到现在他还没有被乡民真正接纳。

    半个时刻后,寨门始开,吴三朋与众保长迎了出来。

    “保正久等了,快请入寨。”吴三朋说罢,佯作愤怒抬头,骂了一句寨上巡甲:“你这蠢人,保正又不是外人,下次不用通禀,直接开门便是。”

    “无妨无妨,既是规矩,那就要人人遵守,吴族长请。”全绩抬手示意吴三朋先行。

    继,众人同行于石道。

    “保正,这次进城一切妥当否?”

    “并无差错,却有一事要告知吴族长,本县黄知县下月便调任泾县了。”全绩与吴三朋并肩而行,几日不见越发觉得吴三朋老态龙钟。

    “哦,那却是一件憾事。”吴三朋神情没有波动,谁当会稽知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保正待会儿去家中用个便饭,老夫有事与保正商议。”

    “好。”……

    是夜,吴家正堂。

    厅中置一桌,四人围桌而坐,分是全绩、吴三朋、吴瑜、吴玉。

    吴玉到场让全绩颇为惊讶,此人身份不明,有海盗之嫌,理应匿在老庄避祸,今却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胆大心宽。

    “全保正,又会面了,某是个粗人,不懂雅致言谈,自提一杯,碰个情谊。”吴玉举杯邀全绩同饮,一副主家模样。

    “好,不过也请吴兄容个情,某酒量不佳,只能少饮两杯。”全绩说话间瞄了一眼吴氏父子,吴三朋面无表情,吴瑜则暗藏不喜,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态度。

    “好说,某满饮,保正随意。三叔,瑜哥儿,你们也喝一杯?”吴玉笑意满满的问道。

    “老夫近日身体欠佳,就不陪尔等饮了,尔等只管尽兴。”吴三朋夹了一口菜,慢慢悠悠的说道。

    “某也不喝。”吴瑜也作摇头。

    “你们呀,就是无福消受,保正,请。”吴玉几杯酒水下肚,只觉胸膛闷热,扯开衣衫,姿态放浪。

    半个时辰左右,宴至尾声,吴三朋引话入正题:“保正,老夫想让玉哥儿和二郎添为保长,不知保正意下如何?”

    全绩闻言放下碗筷:“吴族长,凡保长推举,应与乡里耆老、保长、甲头一同商议,我等如此私自决定只怕不妥。”

    全绩还没听过不经众举,一家指派保长的事,故而有些踌躇。

    “保正多虑了,这临城里官家你为尊,名望三叔为首,你二人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至于其他那些小儿,某看谁敢说个不是。”吴玉作势当定这保长,言辞决绝。

    “玉哥儿话虽粗鄙,但理是如此,保正你看如何?”吴三朋再问。

    “某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全绩见吴三朋都许了口,也不想和吴玉争理,当即答应了下来。

    “多谢保正抬举,某以后定以保正马首是瞻。”吴玉吃的满嘴是油,一开口唾沫四溅。

    “请保正多多关照。”吴瑜此刻也面露喜色,这毕竟是他掌握临城里的第一步。

    之后,吴三朋推脱身体不适,回房早睡,吴瑜席间作陪,少有话语。

    “某听吴族长说吴兄以前在外做生意,不知道干的什么营生?”全绩憋了许久,见吴玉喝到了兴头上,才假意开口作问。

    吴玉忽而双目一狠,直视全绩:“某敢说,你敢听吗?”

    吴瑜顿时吓了一跳,生怕吴玉醉酒说错话,立马开口制止:“二哥,你喝醉了!”

    吴玉全作充耳不闻,眼神持续向全绩施压,而全绩依旧稳如泰山,端起酒杯,浅笑开口:“有何不敢听?难不成吴兄还做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

    堂中一瞬间静若寒蝉,吴瑜被吓得双手哆嗦,呼吸急促,心叹这全绩还真是不要命啊。

    “哈哈哈,保正说笑了,就是些小本吃食买卖,杀人放火的勾当某哪有那个胆子。”吴玉大笑摇头道。

    “吃食好啊,本小利大,就是辛苦了些。”全绩后背已经湿透,方才话赶到这个地步,他不接反倒就有些可疑了,故而大胆开个玩笑。

    “嗯,不错,那保正以前是干什么的?”吴玉形醉意不醉,方才也动了心弦,不过被全绩的沉稳劝了回去。

    “说来不怕吴兄笑话,以前某也是个泼皮,在会稽还些名声,直至做了吏员,方才收敛了脾性。”全绩同步扯开衣衫,显露出墨衣牡丹。

    “好精致的纹绣,某以前有一友人也是通体纹绣,不过他纹的是青松山道卧猛虎,比保正这石竹牡丹多了三分戾气。”吴玉口中连连赞叹,但心中却做不屑,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了。

    “是吗?有机会某定要见上一见。”全绩为这份临危不乱交了答卷,看似是显宝逞能,实则是保命之举。

    “怕是见不到喽,天各一方,人生过客而已。

    不说了,没想到保正也是江湖儿女,如此正好,来来来,满饮此杯。”

第六十章 长辞

    一晃半月,吴玉自从当上保长后,每日在乡里闲游,东家一坐,西家一进,与临城里的风气格格不入,但乡民们又不敢寻他的麻烦,还要施以好招待。

    至于全绩调查临城里匿妇的情况则进展平平,乡民对其的戒备依旧十足,大多数农户甚至不愿让全绩进家门。

    不过事情总有转机,全绩回村时的直觉没错,老族长吴三朋果真在不久后病倒家中,乡医束手无策,吴瑜又派人去会稽请了大夫,但依旧无力回天,眼看着吴三朋油尽灯枯。

    此日,吴家庭院。

    全绩受吴瑜所邀前来见吴三朋最后一面,全绩刚入内院便见吴家老傻儿蹲坐在石阶上,手中拿着一细枝在石砖上比划,口中还念念有词:“学,瑾儿好好学,以后……以后凭本事吃饭,不笑话……谁也不笑话。”

    全绩也有近一月没见过吴瑾了,他的体态暴瘦,脖子、脚腕都有淤青,持细枝的右手不住颤抖,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害怕吴三朋离世。

    “吴兄。”全绩轻唤了一声。

    吴瑾未理全绩,还是那副呆滞状态。

    全绩见状也不多言,静立在庭院,两刻左右,吴瑜从房中走出,神色十分低落的看向全绩:“保正,家父在等你,请进吧。”

    全绩拍了拍吴瑜的肩膀走入房中,吴瑜且怒火冲冲的踢了一脚吴瑾,喊了一声滚字,吴瑾表现的极其恐惧,跌跌撞撞的跑出内院。

    全绩入房后,见吴三朋躺在卧榻上,身体骨瘦如柴,气息虚弱至极。

    “吴族长。”全绩闻着满屋的药味儿微微皱眉,拱手向吴三朋一拜。

    “咳咳。”吴三朋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转头向全绩挤出一笑:“保正来了,老夫失礼了。”

    “吴族长静躺即可,好生休养,定能康复。”全绩宽慰了一句。

    “哈,老夫自知时日无多,今请保正来有几事相求。”吴三朋断断续续的说道。

    “吴族长请讲,若绩能办到,绝不推脱。”全绩与吴三朋相交数月,吴三朋待全绩一直客气周到,全绩也记这份情义。

    吴三朋望着床顶,缓了两口气息:“老夫一死,临城里无名望耆老,只怕会生骚乱,望保正妥善处置,尽量自家解决,不要为难乡邻。”

    吴三朋希望在族长推选这件事上全绩不要动用官府衙役强压。

    “某会尽力安抚乡民,以致平顺。”

    “其二,孽果早种,大郎是老夫的一块心病,希望保正督促二郎将其赡养,让乡邻共鉴。”吴三朋说话间浑浊的老目生了一滴泪水,养了四十多年痴傻儿尽了为人父之责。

    “此事还需吴族长立下字据,某这空口白牙只怕无人相信。”全绩自知没那么大的威望,希望吴三朋留下遗书,以助身后财产分割,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嘛

    “老夫早已备下,保正过来一取。”吴三朋招全绩去他身旁。

    全绩刚走至床榻边,吴三朋突兀一把抓住全绩的手腕,艰难抬头,欲直起半身。

    “吴族长,你这是作甚?”全绩倒不是怕吴三朋对他不利,而是担心吴三朋激动出了事,到时候全绩有嘴也说不清了。

    “保正,新村是老夫二十年来的心血,老夫一步步立起规矩,看着乡邻向好,望保正不要破坏吴氏兴起,千错万错都是老夫一人所为,人死灯灭莫要深究,老夫拜谢了。”吴三朋将一个落后野蛮的荒村建设成如今模样,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投入了毕生的期许,自然不希望有人破坏这美好景象。

    “好说,一切都好说,吴族长莫要激动。”全绩从吴三朋眼中看到了不甘,连忙平复其心情。

    “呼,老夫的话说完了,书文在此,望保正务必办到。”吴三朋迅速回归落寞,躺回瓷枕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吴族长好生休息,某先告辞了。”……

    复两日午后,吴三朋病逝于家中,临城里老幼数百人聚于吴家庭院为其哭丧,场面至哀,听者伤感。

    众保长即请吴玉做主事人,吴玉称吴三朋之死为喜丧,要求大摆宴席,不许众人哭送。

    吴瑜自是不愿,吴玉便训斥吴瑜年少不识规矩,吴瑜不敢与之硬辩,派人去请全绩来主持公道。

    全绩一入吴家,便见满堂白衣缟素的场景,还未来得及招呼,便听见不善的议论声,皆言全绩不该来此。

    “好了,都别吵了,保正是某请来的。”着一身孝服的吴瑜从堂中走出,左右乡邻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保正,请入堂吧。”

    吴瑜引全绩入灵堂,全绩为吴三朋上了一炷香。吴玉则平静的站在一旁,神情丝毫不惧全绩。

    “瑜哥儿,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今日你寻某来,所为何事?”全绩立于棺前,环视了一眼周围乡民,乡民对其目光多有躲闪。

    “保正,家父长辞,邻里皆悲,瑜更是痛不欲生,但吴玉这人身为主事不讲道理,非且说家父是喜丧,操持众人要大摆宴席,欢庆饮酒,这有违人子之道,望保正主持个公平。”吴瑜说话时不敢看吴玉,只做牙床紧咬。

    “吴兄,可有此事?”全绩拱手向吴玉发问。

    吴玉一副轻松态度回应:“不错,三叔亡于古稀之年,享了二十载富贵安逸,且又是无疾而终,称个喜丧哪里有问题?”

    “胡说,家父明明是药石无医,疼痛而亡,何来无疾的说法!”吴瑜躲在全绩身后反驳。

    “嗯?”吴玉微微侧目,吴瑜立即止声,向全绩连打眼色。

    “吴兄,此事是瑜哥儿的家丧,既然瑜哥儿不愿大操大办,那就……”全绩语态和善,做足商量的意思。

    “呵,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叔是一族之长,为新村操劳半生,我等也视其为父辈,是不是喜丧也应大家说了算。”吴玉当即打断了全绩,转而看向众人,几家保长此刻纷纷倒戈,附和吴玉的说法。

    保长一开口,乡民也人云亦云的帮腔。

    “保正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一件喜事儿,何必家家哭丧个脸呢?”吴玉摆手显意众人止声,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全绩心道这还了得:刚走了一个吴三朋,又来了一个吴玉,这是根本不给他插手的机会啊。

    不过众乡民如此臣服一个新归乡的老庄人让全绩也有了判断,这极大可能是临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吴玉以前的身份,故而畏惧之。

    “瑜哥儿,民情如此,我等也不好推脱,就依喜丧办吧,反正你自守孝尽节便是。”全绩转身劝说吴瑜。

    “这还是不是我家了!你们就闹吧!”吴瑜甩袖回了内堂,他气愤的点不在于喜丧,而是众人皆听吴玉的吩咐,这让年轻的瑜哥儿失了掌控局面的感觉,与他的期许背道而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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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介绍:
全绩穿越到了绍兴西门,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保长之家,但没想到家中寄养的表弟,竟是大宋下一代掌舵人理宗赵昀,这算是落户了个好人家,但时间段可太差了,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嘉定十三年,草原雄鹰铁木真定都哈拉和林,正在加紧对花剌子模国都城玉龙杰赤的攻势,整个北疆版图遍插蒙古旗帜,夏神宗李遵顼坚持襄宗军策,铁心附蒙抗金,而金宣宗完颜珣也不惯他脾气,时时迎头痛击,双方打的有来有回。
这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也是国家最纷乱的时代,故土难离,犹望北疆,国耻仍在,当政者何为?
既是机缘天定,那全绩也不能枉活一世,收北疆,开通途,修火器,明政事,也不说平起平坐了,让金人叫个叔父,纳个岁币,属实不过分吧,至于草原雄鹰,那就竭志以抗,掰一掰手腕。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