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如果我的作品有什么主题的话,我想只有简单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理查德·耶茨《十一种孤独》
人物档案-特斯拉
姓名:尼古拉·特斯拉(НиколаТесла)
档案阅读权限:K+
国籍:奥匈帝国(后移民美国)
民族:塞尔维亚族(南斯拉夫人)
出生地:克罗地亚
出生日期:1856年7月10日
逝世日期:1943年1月7日
头衔:通古斯天赋学院创始人
职业:发明家、机械工程师、电气工程师、诗人、哲学家、音乐鉴赏家、养鸽专家、语言学家、吠陀专家
异能:电磁感应(操控电磁力,通过影响分子间作用力从而使控制物体移动或者解体)
人物特点:每晚只需2小时睡眠,图片记忆能力强,对人类感情淡漠,热衷于喂食鸽子,精通八门语言、孤独终老终身未娶
血统缺陷:珍珠恐惧症,严重洁癖,痴迷于数字3,强迫症
毕业院校:格拉茨理工大学(实际未毕业)
信仰:塞尔维亚东正教
研究领域:交流电系统、无线电系统、无线电能传输、球状闪电、涡轮机、放大发射机、粒子束武器、太阳能发动机、X光设备、电能仪表、导弹科学、遥感技术、飞行器、宇宙射线、雷达系统、机器人……
代表作品:《MyInventions》《TheDynamicTheoryofGravity》
家庭背景:
1856年,尼古拉·特斯拉,出生在克罗地亚的一个塞族家庭。出身卑微,家境贫困,未受过系统的大学教育,24岁了还没找到工作。特斯拉的出场,全无天才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失败者。
人物纪年:
1856年,尼古拉·特斯拉出生
1898年,发明能产生人工地震的震荡器
1901年,建造沃登克里弗塔,发明无线充电技术
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各国暗中争夺外星生物遗体,一战、二战相继发生,特斯拉诞生了维护异种人合法权益的想法
1909年~1922年,特斯拉陆陆续续注册了机械方面的专利,并与挚友马克·吐温秘密成立了通古斯天赋学院
1910年,马克·吐温对外宣称因狭心病去世,本人实际上遁入暗处,协助管理通古斯天赋学院
1917年,沃登克里弗塔受爱迪生和美国政府暗中破坏,于一战期间倒塌
1931年,对外提出两项从自然界汲取能量的计划——地热蒸汽利用和海水发电,事实上早已在通古斯天赋学院实际应用
1935年,对外宣布,他发明的死光不是死亡射线,而是一种名叫“Teleforce(超导力量)”的束粒子/定向能量武器
1936年,完成著作《引力的动态理论》,驳斥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承认“以太”物质的存在,即异种人体内异能的来源,后此书在特斯拉逝世后被美国政府列入绝密档案封存
1943年,因心脏衰竭逝世,享年86岁
人物档案-达芬奇
姓名: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LeonardoDiSerPieroDaVinci)
档案阅读权限:K+
国籍:意大利佛罗伦萨共和国
民族:罗曼人
出生地:佛罗伦萨,芬奇镇
出生日期:儒略历1452年4月15日(公历4月23日)
逝世日期:儒略历1519年5月2日
头衔:后世异种人之先驱
职业:画家、寓言家、雕塑家、发明家、哲学家、音乐家、医学家、生物学家、地理学家、建筑工程师、军事工程师
异能:洞察之眼(具有透视、微观、千里眼等功能,可看穿一切事物本质,切割万物之“死”线,初步怀疑还具备预见未来的能力)
人物特点:童年成谜,年轻时代是意大利佛罗伦萨闻名遐迩的美男子,左撇子,习惯于写镜像字,可以一手作画一手写字,自创达芬奇睡眠法(每天所需睡眠不足两小时),着迷于飞行现象
毕业院校:意大利理工学院
信仰:天主教
研究领域:天文学、物理学、力学、密码学、机器人研究、机械车研究、生理解剖学、考古学、建筑学、军事工程学、水利学、地质学、
代表作品:《维特鲁威人》、《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岩间圣母》等画作和6000多页各领域设计手稿以及著作《绘画论》
家庭背景:
1452年的4月15日(儒略历),达·芬奇出生在夜幕降临三个小时后”在芬奇的托斯卡纳小山镇,阿尔诺河流过的山谷附近,当时这个地方是美第奇家族统治下的佛罗伦萨共和国的领地。达·芬奇的父亲叫瑟·皮耶罗·达芬奇,是佛罗伦萨的法律公证员,因此十分富有。他的母亲卡泰丽娜是农妇。达·芬奇是他们的私生子。达·芬奇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姓,他的全名“LionardodiserPierodaVinci”意思是:“芬奇镇梅瑟·皮耶罗之子——列奥纳多”。他名字中的“ser”只表明他的父亲是一个绅士。
关于达·芬奇的童年我们所知甚少。他五岁前和母亲一起居住在芬奇的村镇,1457年以后和他的父亲、祖父母、叔叔Francesco居住在芬奇小镇。他的父亲和名叫Albiera的十六岁女孩结了婚。她喜爱达·芬奇,但死得很早。达·芬奇十六岁时,他的父亲和二十岁的FrancescaLanfredini结婚。直到他的第三次和第四次结婚后,达芬奇的父亲才有了合法的子嗣。
达·芬奇没有正式地学过拉丁语、几何和数学。后来,达芬奇记录了他小时候的两次小意外。一次是,有一只鸟在他的摇篮上空盘旋,它尾巴上的羽毛扫到了他的脸。还有一次,他在山里探索时发现了一个洞穴,虽然害怕里面会藏有怪兽,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最后还是进去一探究竟。
人物纪年:
1452年4月15日(儒略历),达芬奇出生
1490年,达·芬奇将无段连续自动变速箱概念绘制成草图
1496年1月3日,他曾测试了一部自制飞行机器但出于某种未知原因从而失败
1500年,达·芬奇回到佛罗伦萨并开始创作《蒙娜丽莎》
1509年,所绘的菱方八面体出现在卢卡·帕西欧里(LucaPacioli)的《神圣比例》
1510至1511年,则与托尔医生共同工作。在之后30年内,达·芬奇共解剖了30具不同性别年龄的人体,第一个具体描绘脊骨双S型态,卓越地表现了头骨的形态以及脑部不同的交叉截面图,第一个画出子宫中胎儿,同时也是第一个画出腹腔中阑尾的人。基于人体解剖研究也使得达芬奇设计出史上第一个机器人
1519年5月2日(儒略历),达芬奇逝世
备注:
由于年代久远,达芬奇的大部分事迹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我们从他留下的手稿里找到了许多有关达芬奇是异种人的证据,因此学院把达芬奇定义为异种人之先驱。下列主要介绍达芬奇的一些成就,我们初步怀疑达芬奇的洞察之眼还具备预知未来的异能。
达·芬奇生前留下大批未经整理的用左手反写的手稿,难于解读。只有到十七世纪中叶,才有学者整理小部分达·芬奇手稿。达·芬奇的主要手稿丢失了二百多年,直到1817年才重见天日,但已被严重毁坏。1817年,从乌尔宾诺图书馆发现经达·芬奇弟子弗朗西斯科·梅尔兹整理的《绘画论》手稿。
论军事发明,达·芬奇曾任军事工程师,笔记中也包含了数种军事机械的设计:机关枪、人力或以马拉动的武装坦克车、子母弹、军用降落伞、含呼吸软管以猪皮制成的潜水装等等。
论物理学,达·芬奇重新发现了液体压力的概念,提出了连通器原理。15世纪,他最早开始了物体之间的摩擦学理论的研究。他发现了惯性原理,后来为伽利略的实验所证明。他认为一个抛射体最初是沿倾斜的直线上升,在引力和冲力的混合作用下作曲线位移,最后冲力耗尽,在引力的作用下作垂直下落运动。还预示了物质的原子原理,形象生动的描述了原子能的威力:“那东西将从地底下爆起,使人在无声的气息中突然死去,城堡也遭到彻底毁坏,看起来在空中似乎有强大的破坏力。”
论天文,包括论地球、太阳和行星,他认为地球不是太阳系的中心,更不是宇宙的中心,而只是一颗绕太阳运转的行星,太阳本身是不运动的。达·芬奇还认为月亮自身并不发光,它只是反射太阳的光辉。他的这些观点的提出早于哥白尼的“日心说”,甚至在当时,达·芬奇就可能在幻想利用太阳能了。
论生理,包括论人的生死、记忆、智力和欲望,达芬奇发现了血液的功能,认为血液对人体起着新陈代谢的作用,并认为了血液是不断循环的。达芬奇掌握了人体解剖知识,从解剖学入手,研究了人体各部分的构造。他最先采用蜡来表现人脑的内部结构,也是设想用玻璃和陶瓷制作心脏和眼睛的第一人。
论机械发明,达芬奇发明了机械动力车、水下呼吸装置、拉动装置、发条传动装置、滚珠装置、反向螺旋、差动螺旋、风速计和陀螺仪。除此之外,还有乐器、闹钟、自行车、照相机、温度计、烤肉机、纺织机、起重机、挖掘机……达·芬奇有过无数的发明设计,而这些发明设计在当时如果发表足足可以让我们的世界科学文明进程提前100年。
论密码学,要打开密码筒,必须解开一个5位数的密码,密码筒上有5个转盘,每个转盘上都有26个字母,可能作为密码的排列组合多达11881376种。
论人与机器人,最为奇妙的是,达·芬奇还设计了一套方法以做心脏修复手术。达·芬奇曾称自己没有受过书本教育,大自然才是他真正的老师。为了认识自然,认识自己,这位文艺
复兴时期的天才不遗余力地探索着。为了认识人类自身,达·芬奇亲自解剖了几十具尸体,对人体骨骼、肌肉、关节以及内脏器官进行了精确了解和绘制。达·芬奇赋予了这个机器人木头、皮革和金属的外壳,而如何让机器人动起来,才是让达·芬奇大伤脑筋的。他想到了用下部的齿轮作为驱动装置,由此通过两个机械杆的齿轮再与胸部的一个圆盘齿轮咬合,机器人的胳膊就可以挥舞,可以坐或者站立。更绝的是,再通过一个传动杆与头部相连,头部就可以转动甚至开合下颌。而一旦配备了自动鼓装置后,这个机器人甚至还可以发出声音。
浅谈新书,如果有的话。
如果有开新书的话,大概会在2月份吧,虽然目前已经写了十几万字,但还没决定好去向。
不过还是介绍一下新书,和《异类》不同的是,新书的剧情不再是分卷模块化,而是循着一条主线贯穿始终,而且主角不像安斯年那样纯良无害,恰恰相反,新书主角从一开始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恶棍。
这本书会是一本硬科幻(是真的硬核科幻小说,并混杂了网络、意识、义体改造、精神疾病和哲学思辨,但不会太深奥,只是较烧脑。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已经动工,却仍未决定去向),创作动力源于波兰蠢驴CDPROJECTRED的《赛博朋克2098》和电影《银翼杀手2049》,主角会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独自穿梭在网络与现实的边缘。
赛博朋克是一种反叛的精神,是高压下的人性觉醒和不甘怒吼,但同时,赛博朋克的世界也是朦胧苦涩且意味难明的。
先写着再说吧。
第1章 亿万斯年(最终修订版)
“诶诶诶!ImagineDragons出新歌了!”
“真的吗?!叫什么?我搜一下!”
“《Natural》,超燃的!”
“哇,真的诶!”
窗外两名女生飘然路过,空气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歌声回荡。那是梦龙乐队主唱的嘶吼咆哮,女生走远,残留的歌声像泡沫一般迅速幻灭。
足以点燃肾上腺素的劲歌热曲并不能拯救安斯年,他趴在书桌上打着盹儿,像阳光曝晒下奄奄一息的老狗。
现在是六月份的尾巴,七月份的前奏,恼人而烦忧的夏天,高考成绩公布,学生们填报志愿。
闻州一中正在举行毕业典礼,毕业生纷纷朝着操场赶去,而安斯年却躲在教室里呼呼大睡,做着自己的白日梦。
“嘿,朋友,别睡了!”一道欢快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惊醒了安斯年的美梦。
“嗯?”安斯年茫然抬头,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或许是幻听?安斯年嘟囔了几句,低下头正准备重归梦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忽然变得毛茸茸,就像……
“啊啊啊啊啊,怎么又来了?”安斯年叹了一口气,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不是现实,这是做梦。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就像女生的大姨妈每月都会准时拜访一样,安斯年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狗。
梦境很真实,每次都会从现实中他入睡的地方“醒”来,有时甚至让安斯年分不清真假,要知道当时安斯年第一次做这个梦可是被吓得狗叫声都出来了。
曾经中二病犯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反复出现的梦境是否预示着什么。自己或许是某种类似超人克拉克肯特之类牛逼哄哄的存在,背负某种神秘而隐晦的宿命浑浑噩噩地生活着。
直到某一天世界末日,他体内的洪荒之力觉醒,像个英雄一样威风凛凛,力挽狂澜,最终脚踏五彩祥云赢得张思柔的芳心。(张思柔是他暗恋已久的女孩,班花,长得漂亮,学习用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斯年渐渐意识到,哪家的超级英雄没觉醒前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狗的呢?说出去也太丢份儿了。
安斯年垂头丧气走出教室,景色一阵扭曲,变成了一条空旷寂寥的大街。
“汪!(翻译:下雨)”安斯年抬头望天,轻吠一声。
天空果然下起小雨,梦里是抑郁的十二月,雨水夹杂着些许雪花无情落下。
安斯年迈动四肢,在漆黑的雨夜之中狂奔到街角的屋檐下。
南方的寒冬总是格外愁人,它的冷是刺骨的,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安斯年蜷缩起身子,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杂毛。
梦里的人总是下意识遗忘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分不清梦与现实,或者既然躲到梦里就不愿再想起现实。
安斯年趴在石板上吐着舌头,看着屋檐外的世界暴雨如柱,街旁大树上寒蝉凄切,即使是雨声也压不住它们细碎的鸣泣。
“汪汪!(翻译:暴雨)”
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期而至。路灯、石砖、井盖、围墙,这些死物在雨中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像一个个最称职的观众,静静聆听着安斯年的指挥。
有那么一刻,恍惚之间,他简直就是世间万物的王!
当然,这不是什么《盗梦空间》,安斯年并不能控梦,他只不过是在循环反复的梦境中度过了一千零一夜,以至于他的狗叫声熟练得让人心疼。
“它在这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雨夜的独有静谧。
安斯年叹息着站起身,神色麻木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堆戴着口罩的中年大叔和欧巴桑手里拿着草叉吆喝着朝着自己跑来。
“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打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于是原本就气势汹汹的捕狗大队变得愈发杀气腾腾。
听到人类的话语,安斯年心生寒意,转身冲入倾盆大雨之中。
十二月的天是如此的寒冷,安斯年在瓢泼大雨中撒腿狂奔,暴雨打在他骨瘦如柴的背脊上,打得他隐隐生疼。天气极端恶劣,如同身后那群人的态度,即使是雨夹雪也没能浇灭他们那一腔的捕狗热情。
大叔大妈们的出现,将安斯年从大街之王打回了原型,他又成了那只四海为家的流浪狗,在冰冷而无情的雨夜中亡命天涯。
为了躲避人类的追捕,安斯年转过街角,却撞见了一条白色的萨摩耶。她的毛发是如此柔顺,有着雪一般的洁白,她的眼睛湿漉漉的,黑得像一个黑色的玻璃珠浸在一泓清水里。
“汪汪!”萨摩耶拦下安斯年,她的毛色很漂亮,看样子是只纯种狗。
它站在安斯年的对立面,和人类一起追捕这只丑陋落魄的流浪狗。
对于敌人,狗有两种处理方式,要嘛以牙还牙不死不休,要嘛狺狺狂吠横眉怒眼。
萨摩耶叫唤了起来,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得意与自矜,更像是在向安斯年展露自己清亮的嗓音。她的声音确实有些自傲的资本,萨摩耶像一个骄傲的歌唱家,雨幕成了她的幕布。
于是,幕布拉开,捕狗大队登场。
安斯年看着这只龇牙咧嘴的萨摩耶,内心弥漫着莫名而深刻的哀伤。有些人生来就站在终点线,自己要以怎样的速度奔跑才能朝着那个女孩靠近?在捕狗大队临近的最后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狗崽子,总算逮到你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脸上满是雨水和汗水,他走在众人前头,一步一步朝着安斯年走来。
“要动手就动手吧,赶紧解决,我还要去上厕所呢!”安斯年认命般投降,他的眼神疲倦而麻木,他的话出了口就成了无意义的狂吠。
“哟呵,还挺凶?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没人要的狗杂种!”中年大叔乐呵呵一笑,他拿起草叉朝着安斯年扎去。
草叉,话语。
两件锋利的武器,足以扎心。
安斯年身体一颤,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流浪狗就是流浪狗,终其一生只能孤身面对整个世界。孤儿就是孤儿,不管什么理由,他的亲生父母就是抛弃了他。
身旁这条萨摩耶,她是家养的狗,自己和她是不一样的。安斯年眼神颓丧,他呜咽了一声,无力蹲坐在地上,静静等待草叉刺破自己体内脉动的血管,结束这场荒诞不经的逃亡。
“他在这里!”一道甜美的嗓音伴随着寒光闪烁的草叉钻入他的内心。
这道声音先前他在屋檐下听到的尖叫内容相同,可同样的话语却因为不同的人而有了非同的意义。
安斯年茫然睁开双眼,自睡梦之中醒来,他的眼前站着一个清纯柔美的女孩。安斯年彷徨无措的眼神对上了女孩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
金色的阳光从透明玻璃窗钻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身穿白色碎花裙的女孩身上,就好像是些神秘的文字在她裙摆书写。
耳边烦人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没有阴冷刺骨的寒冬,没有如期而至的暴雨,也没有冬日里寒蝉凄切。
“安斯年,大家都在开毕业典礼,你躲教室里干嘛?”女孩皱了皱挺秀的琼鼻,语气欢快而柔和。
原来你没有忘记我。安斯年大吃一惊,可没想到女孩回来找自己。他心里头有些感动,他的性格有些孤僻,高中三年几乎也没交到什么像样的朋友,张思柔是他的后桌,也是他的暗恋对象。
安斯年鼓起勇气,正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却被女孩打断他的幻想。
“等下谢师宴,江华已经垫付了,每个人都要补交一百,就差你了。”
安斯年愣了一下,低下自己的脑袋。
噼里啪啦,梦碎一地,安斯年结束了自己的白日幻想。他没有去看张思柔的眼睛,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交出了那一百块钱。
“走吧,你和我还有江华一辆车。”张思柔招了招手,转身走出教室。
女孩蜂腰削背,步履轻盈,像一只飘飞的花蝴蝶。安斯年默默跟在张思柔身后,看着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他不主动开口,女孩也不至于无聊到没话找话,两人一路上竟说不上一句话。
其实他想问问女孩打算报名哪所高校的,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被安斯年怂了回去。
两人穿过学校里的林荫小道,绕过那一栋栋书声琅琅的教学楼,来到了闻州一中的校门口。门口停着一辆桃木红色的保时捷卡宴,一名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孩靠在车门上低头玩着手机,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家伙叫沈江华,算是安斯年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一。沈江华身高一米八几,高大帅气,年少多金,父亲听说是市里某某局的局长,母亲则是某个大集团的千金,然而生在这样的家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依然用功学习,读起书来比谁都认真,成绩也在全年段名列前茅。
总而言之,他就是网络上常说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安斯年把他当做自己的情敌简直是变相抬举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不知量力呢还是不知量力呢?这样的人,大概是他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吧?
“来了?”沈江华看到张思柔和安斯年走来,嘴角不禁扯出一抹醉人的微笑。
“嗯,走吧。”张思柔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安斯年也笑了笑,正想和沈江华打个招呼,却直接被他无视了。
拽什么嘛!不就是一辆保时捷,等自己将来赚了钱肯定开一辆砸一辆。安斯年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沈江华这家伙太耀眼了,黯淡无光的自己只能通过恶趣味的幻想自我安慰。
“上车吧。”沈江华走到副驾,替女孩打开车门,宛如一名真正的绅士。
张思柔坐进副驾,安斯年可没有这种待遇,他默默打开后车门,坐到后排。
车辆在路上缓慢行驶,温柔体贴、有钱又有颜的男孩,清纯甜美、温婉如小家碧玉的女孩,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安斯年前头谈笑风生,而后排沉默不语的安斯年屈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视线伴随着两人的说话声来回转动,活脱脱像一只主人外出旅行带上的狗。
两人正在讨论班里的同学去向,沈江华妙语连珠,时不时逗得张思柔娇笑不止。以主副驾的座椅靠背为界限,安斯年有一种错觉,车内好像被划分为二人世界和宠物区,前面是欢声笑语的人间乐园,后面是不值一提的败犬重灾区。
他被两人遗忘在保时捷卡宴的后排,可安斯年的心里却有着一种心安理得的小确幸。他不希望前面的两人提到他,至少在这一刻,因为他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
“思柔,你的留学签证办好了吗?”沈江华聊到了张思柔身上。
留学签证?安斯年竖起耳朵,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线索。
张思柔捂嘴笑道:“早办好啦!你呢?”
“我也办好了,那我们到时候多伦多大学见咯!”沈江华温和一笑,语气里充满遮掩不住的骄傲和自信,就差没站在泰坦尼克号船头大喊一声“Iamthekingoftheworld”。
安斯年愣了一下,连忙插嘴问道:“多伦多大学……思柔同学,你要出国留学吗?”
他呆在后排,正襟危坐,屁股只有三分之一沾到座椅,模样拘谨。如果不是窗外流动的风景和车内节奏轻快明朗的流行电子乐,张思柔倒是差点把安斯年当成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革命老干部。
沈江华眉头微蹙,对于安斯年打断自己和张思柔的谈话心生不悦。
女孩噗嗤一笑,轻笑道:“斯年同志,早在一月份的时候,我就和江华同志一起网申了多伦多大学,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沈江华看了张思柔一眼,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刻的张思柔,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不像话。
安斯年就算再傻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苗头,双方眼里那一份刺眼的情意像车窗外毒辣的阳光,晃得安斯年眼睛酸涩,有点想要流泪。
莫名的情愫和少年的暗恋才刚刚生根发芽,就被无情扼杀在密实的土壤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情种深种的土壤施再多的肥也不过是暗无天日的坟墓。
安斯年想随口胡诌几句以表示自己丝毫不在乎,可是他嘴巴张了张,却看见张思柔的眼神早已又落到沈江华身上。
于是,他复归于沉默。
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悲哀或者失落,而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看《大话西游》时的画面。
“我反对这门亲事!”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这妖怪反对?”
安斯年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蠢透了,他就是一只傻乎乎的蛤蟆精,误信了癞蛤蟆也可以泡上白天鹅的谣言。他低下头,不想让前面两人看清他的脸,即使他知道对方根本不会看他,因为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失恋的感觉就像胸口拧进一颗螺丝钉,钻心的苦涩令他有些喘不上气。
接下来的谢师宴,安斯年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他神情恍惚地坐在椅子上,手臂机械性地伸屈,像一台动作僵硬的机器,麻木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食不知味的菜肴。
安斯年看过麦兜,他清晰地记得里面有这么一句台词:不开心睡一觉,就让它过去吧。伤心还好,伤胃就不好了。
这句台词被安斯年奉作人生格言,丧的人就是这样,就连人生格言都充满了颓丧的意味。所以他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似乎填饱了胃,顺带着内心也不会空虚。
谢师宴结束后,许多人抱在一起哭了,安斯年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哭。他和大家都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自然也就体会不到那种三年同窗离别在即的伤心。其实光看外表,他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容貌中上,成绩中上,偶尔也爱插科打诨,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内心深处,他总是无法融入到群体当中。
同学们打算去KTV欢唱到天亮,安斯年拒绝了这个提议,理由是他唱歌跑调,实际上不过是不想去那边多吃一份苦涩的狗粮。
在KTV楼下告别了众人,安斯年转身离开大家,不出意外,这一别估计就很难再见。他知道他留给同学们的背影一定很糗,就像一条败犬又开始了他的流浪。
在大话西游里头,至尊宝最后痛下决心戴上金箍,决定割断情缘,护送唐僧西去取经。西去路上,至尊宝碰见了转世的紫霞仙子和夕阳武士,并让他们拥吻在一起。于是就有了那一段经典对白。
紫霞怅然说:“那个人样子好怪啊。”
夕阳武士笑了笑,说:“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条狗啊。”
安斯年觉得自己就是梦里那只流浪狗,而且还是单身的那种咧。
他一个人漫步在夏夜的街头,脑海里像一头没有头绪的毛线球。安斯年犹豫了片刻,决定给自己的母亲打个电话。
“妈,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安安啊,什么事儿啊?不能回来说吗?”电话那头传来养母疲惫的声音。
安斯年顿足,说道:“我想……出国留学……”
“出国留学……”养母并没有拒绝安斯年,她试探着问道,“一年要多少钱啊?”
安斯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没有勇气说出“一年几十万”这样的话语。养父养母并不富裕,他们光是收养并供自己读书就花了不少钱。他们把自己当成亲儿子来抚养,他实在没有脸皮要求更多。
“哈哈哈,妈,我开玩笑的啦!”风沙有点大,他揉了揉眼睛,说完之后赶紧挂断电话。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像一颗漏气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就算有钱出国留学又能怎样呢?他喜欢的女孩眼睛还是只为另一个男孩而笑,不过是第三人称的距离远近而已。总有一天女神也会嫁人,并生下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并与自己的丈夫牵手微笑一起老下去。
而自己,自己不过是一条咸鱼,咸鱼翻身了还是咸鱼。你可以顿悟人生,但是顿悟之后,你依然是你。
安斯年放起手机,开始继续走路。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然会给你开一扇窗。安斯年一开始觉得,上帝不仅对自己关上了门,还把窗户也给焊死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
他走在马路边上,身后忽然一片轰然,安斯年回头望去,只见来时的方向火光冲天。
不好!张思柔有危险!这是安斯年当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可这念头尚未泛起,他的身体就先于他的思想行动。
安斯年转身,朝着火光弥漫的未知奔去。天空没有下雨,现在是燥热的夏天,安斯年撒腿狂奔,莫名地像极了梦里的那只流浪狗。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被死亡追着跑,他主动追向了死亡。
安斯年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终于在十九岁那年,他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第2章 打着伞的女孩养了一条狗
世界正在燃烧,大火如同一只血盆大口,一口气吞下整栋高楼。天干物燥,火海愈演愈烈,将漆黑黯淡的夜空染成瑰美的红。噼里啪啦几声响,点点火星自高处的火苗处迸发,伴随着风儿缓缓飘荡,如同不祥的扫把星滑落天际。
安斯年一路上跌跌撞撞,像一条发了疯的野狗,朝着浓烟缭绕处跑去。
惊慌失措的人们哭喊着逃离燃烧不止的KTV大楼,到处都是嘶声尖叫,到处都是鬼哭狼嚎。KTV整体采用原木装修,欢呼雀跃的火精灵找到了最合适的栖身之所,便开始纵情地舞蹈。
大楼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安斯年逆着人流而行,没有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简单而纯粹,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着永远对她好,而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护她周全。为此,就算牺牲自己好像也不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他的脑子里根本没考虑到自身的安慰,又哪来的悲壮。
爱情使人盲目,也就只有安斯年这样的傻瓜才会在大人们都忙着逃跑的时候,上演一出孤胆英雄的独角戏。
“快跑啊!”
“大楼倒了!”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安斯年抬头望去,目眦欲裂。
张思柔还没出来,他的同学也还没出来,燃烧的大楼落在安斯年的眼里,倒映出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苗。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哭喊声,尖叫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浓烟之中扭曲着。
高楼朝着地面摔去,如同一个不堪折磨的巨人终于筋疲力尽,黑暗中燃起的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不要,不要——”安斯年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呼喊。
倒塌的大楼并不理会他的呼唤,它以一种毅然决然的态度朝着地面倾倒。
“不——!!!”安斯年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
声带震动,胸腔共鸣,声音从他喉咙处钻出,化为无形的声波飘荡在空气之中。一阵莫名的波动自他体内某种不可知的深处涌现,瞬间融入他的血液,灌入他的声音之中。
凛冽的寒风骤起,化作一团冰雾,瞬间冻住了安斯年周围一公里内所有的事物。猖狂的火焰精灵不再跳动,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人们静止不再动弹,就连思想也陷入沉寂。
安斯年顾不上震惊,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仓惶地朝着被静滞在半空之中的大楼跑去,就像梦里那条惊慌失措的流浪狗。
他闯进大楼,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个KTV包厢,于是他就一间一间找了过去。安斯年气喘吁吁地搜完绝大部分包厢,却仍未发现张思柔的踪影。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生怕再也见不到那双动人的秋水剪眸。
只剩下最后一间,他鼓起勇气,推开包厢的房门。
“Surprise!”
砰的一声,彩带洋洋洒洒落了安斯年一身。包厢里既没有张思柔也没有沈江华等人,在这大厦将倾边缘,迎接孤胆英雄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儿和一个黑发如瀑的大长腿女孩儿。
安斯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两人,虽然老人的神情足够和蔼,虽然女孩黑发如瀑,格外好看,但外界的一切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冻结,而眼前这两人完全不受影响也必然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欢迎来到异种人的世界。”光头老人无视安斯年眼里的警惕和疑惑,他一脸温和,自我介绍道,“我是通古斯天赋学院院长泽维尔,异能是心灵感应,边上这位是我外孙女儿鹿圆。”
“泽维尔,心灵感应……你怎么不说你叫X教授?”安斯年嘴角抽搐,只当面前这对爷孙都是深度中二病患者。
光头老人打了个响指,笑道:“Bingo!实际上泽维尔只是伪名,我的真名早已被我抛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没关系你很快就会适应。”
泽维尔院长看了安斯年一眼,不待对方说话,他就继续道:“你很喜欢《大话西游》?刚才一路上你脑子里都念叨个不停。”
“你怎么知……”安斯年心中一惊,随后又想到对方刚才提到的心灵感应。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超人?安斯年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很快就联想到那场寒风冰雾,眼前被冻结的一切好像是在自己怒吼之后发生的。
想到这里,安斯年忽然回过神来,自己是来找张思柔的,没工夫在这瞎耗了。
“站住!我们不是超人,我们只是体内流着外星生物的血。”
安斯年正想转身走人,却被泽维尔院长一口喊住。他似乎直接看穿了安斯年内心的所有想法,一眼洞穿了对方的意图。
伴随着泽维尔院长的话音刚落,安斯年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僵在原地,就像一只笨拙的提线木偶。如果把心灵和灵魂比作操控肉身的丝线,那么泽维尔就是最优秀的傀儡师。
“听我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也没有什么火灾,一切都是你的幻觉。”泽维尔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里是半位面,也就是所谓的幻境,当你听到身后爆炸声的那一刻,你就被拉入这个半位面了。而我们只是想借此逼出你的潜力,帮助你觉醒。”
鹿圆看了安斯年一眼,迈动比例夸张的长腿走到安斯年身边。少女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热裤,KTV包厢内部昏暗的灯光似乎也无法遮掩那抹迷人的雪白。
这是安斯年第一次见身边的女孩有着一双模特比例的双腿。直到这时,她才明白真正的女人的腿不是广告上修长的腿,而是现实中走路的腿,现实中的女人的腿不是完美的图片,而是不完美的生活的支撑点,但是又美得真实。
少女走到安斯年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安斯年有些庆幸自己被那个光头老人控制住了身体,否则一个女孩在如此近距离打量自己,他一定会脸红,眼神闪躲,一副手足无措的败犬模样。
正当安斯年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名叫鹿圆的少女忽然一个头槌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
“哎哟!”安斯年捂着额头惨叫一声,但随即又反映过来自己竟已恢复了行动能力。
“看看你的周围。”
鹿圆的声音悦耳而动听,像山间潺潺的小溪,又像林间歌唱的黄鹂。
安斯年放下手臂,吃惊地望着周围。四周不再是之前包厢内部的那些陈设,一切仿佛随着那一记头槌支离破碎。原先的场景就像一面镜子,破镜之后,世界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
这是一片苍茫的荒芜,也就是泽维尔所说的半位面。
“这是由空间折叠技术打造的半位面装置,欢迎你加入通古斯天赋学院。”鹿圆手中把玩着一个黑色的三脚架,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你看到的火灾只不过是院长在你脑海里种下的心灵幻象。”
安斯年瞪大眼睛,讶异道:“这么重要的秘密能告诉我吗?万一我不加入你们呢?”
“你会加入的。安斯年,男,亲生父母未知,学习中等偏上,样貌中等偏上,恋爱经验为零,从小到大语气就极背……”鹿圆看着男孩,微笑道,“你从小到大就不合群,不是因为你的性格原因,而是因为你和普通人的血统本就不同。你和我,我们都是异类。对了,看过威尔·史密斯演的《黑衣人》吗?”
安斯年越听越心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虚道:“看过一点,难道你们类似黑衣人的存在?专门对付外星生物的特殊探员?”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们并不受雇于任何一国的军方,除了对付外星生物,我们也致力于寻找更多类似你这样的人才。”鹿圆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的钢笔,轻笑道,“这是记忆消除棒,如果你不愿意加入的话,我们也可以消除你脑海里有关我们的所有记忆。”
少女耸了耸肩,狡黠一笑,说道:“当然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们的,你有才能,有天赋,每一个少年身体内都藏有一颗超级英雄的心。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学院在美国纽约的西彻斯特县,那儿离加拿大至少比中国来得近。”
鹿圆说得没错,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了自己的软肋。可是,他又怎么能确定对方不是欺骗自己,不会把他拉去实验室做人体切片呢?
“我们如果真的想要害你,就凭现在的你也根本无力阻挡。”泽维尔院长知道安斯年在担忧什么,他轻声道,“加入我们,你会收到一定金额的津贴,这笔钱能让你的养父母过得更好,同时我们也能帮助你更加了解自己。”
泽维尔院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就和你说到这了,隔了整个半球和你对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负担。你的异能具有很大的潜力,也很有意思,似乎不只是冰冻这么简单。我先走了,来通古斯学院吧,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我期待亲眼见到你。”
说罢,他的身影一阵模糊,瞬间消失在安斯年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安斯年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这是星体投射,也叫心灵投影,你看到的只是院长想让你看到的。”鹿圆眨了眨眼睛,欢快道,“怎么样?加入我们?薪酬丰厚,包吃包住,有五险一金,宿舍有空调、热水,有浴室,待遇从优哦~”
安斯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多伦多离纽约多远?”
这家伙还真是吃定那个张思柔了?自己要胸有胸,要腿有腿,哪一点不必她好,竟然还得靠另外一个女生才能吸引这家伙入学。鹿圆愣了一下,心中暗恼,却又不得不微笑面对。
“很近啦,坐飞机的话一个半小时多一点,最慢也就两个小时。”鹿圆小手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豪迈道,“放心啦,等你成了盖世大英雄,脚踏五彩祥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保证她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喜欢才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安斯年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坚定,“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着只对她一个人好,即使她并不喜欢自己,但是我只要看着她快乐就够了。”
鹿圆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大,等你长大了开窍了,就会明白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的思柔同学其实是个很势利的女孩,那你还会喜欢她吗?或者说她还值得你喜欢吗?”
安斯年被鹿圆的问题难倒了,张思柔是他三年以来遇到的最美丽的幻想,所以他想象不出一个势利的张思柔会是怎样一种模样。爱情都是盲目的,恋爱中的人就像一只蛾子,不仅在骗与被骗之间兜兜转转,甚至他们连自己都骗。
自欺欺人的人总是心存侥幸的,他们总能为自己找到一万个理由。甚至他们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心想骗就骗吧,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会受伤,还是要扑到火上,飞蛾就这么傻。
“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那个张思柔。”鹿圆摊了摊手,叹息道,“你喜欢的只是你想象的那个张思柔,你喜欢的只是你喜欢她的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你觉得不再孤独,或许是因为某种青春期迟来的躁动。”
“不过你也别苦着一张脸啦,反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目前来说最需要关心的是她的男朋友而不是你。跟我走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和我的驴一样,给你盖个章。”
“虽然你知道我喜欢《大话西游》,但是请不要随便挪用紫霞仙子的台词啊。”安斯年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生硬地转移道,“去美国留学要办签证的吧?我们什么时候走,来得及吗?”
鹿圆看穿了安斯年的小心思,却也不说破。
她神秘一笑,说道:“签证的问题放心啦,好歹我们也是世界级的大机构。早在来之前,我们就帮你办好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就动身,你父母那边我会帮你解释。”
“这么急?”安斯年没想到和父母的离别来到比自己想的更快一些。
“不急可不行,现在都七月份了。有些手续总得在开学之前办好吧?通古斯学院虽然名义上在纽约西彻斯特县,但实际上也在一个半位面之中,不过那个半位面可比我们现在在的这里大多了。”
“那我们怎么走来着?”安斯年指了指那个黑色的三脚架,疑惑道,“用这个什么空间折叠装置?”
“嗯,你上来,抱住我的腰。”少女倒举着三脚架,就像撑起一支没有伞面的雨伞。
“这不好吧?”安斯年手足无措地望向鹿圆,眼神像一只无辜的麋鹿。
鹿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无奈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种无辜的小眼神真的很丧啊?快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光明正大让你占便宜,你这都能怂。”
“我只是……想表现得绅士一点。”安斯年嘴巴嗫嚅着,心里忽然想到了沈江华。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面对女士总是一脸自信而风度翩翩。不像自己,想学着他表现得绅士一点都弄巧成拙,被人当作怂包。
安斯年咬了咬牙,走上前去,轻轻搂住鹿圆那杨柳般纤细的腰肢,如同一个贫民窟的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件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抱紧点!断不了!不然你会掉下去的!”鹿圆被安斯年气得牙痒痒。
安斯年点了点头,抱紧鹿圆的小蛮腰,他的眼神不敢直视对方,可低头也不行。低头望去,就是一片巍峨雄伟的奇观,贴着身子已经足够尴尬了,他的上本身尽力往后仰去,生怕被对方误会成色狼。
“准备好了吗?3,2,1,走咯!”
鹿圆欢呼一声,手里的三脚架如同雨伞一般合拢,四周的天地随着三脚架的收束动作开始剧烈晃荡。
少女的身子渐渐向上漂浮,尽可能地避免世界震荡带来的影响。安斯年闭着眼睛挂在鹿圆身上,嘴唇紧紧抿起。此刻的安斯年抱着鹿圆的腰肢,活脱脱像一只紧紧抱住桉树不肯撒手的树袋熊,至少两者一样憨傻。
“好了,还不松手?”鹿圆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安斯年,无奈道,“刚才还说你有便宜不占,现在怎么还占上瘾了?”
安斯年眼皮颤了颤,他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刚才打电话给母亲时候的地方。怀里的女孩手里撑着一支大大的雨伞,来往的路人对着这对在晴朗的夜里撑着伞的男女投去了奇怪的目光。
那个空间折叠装置离开了半位面果然外型和一把大黑伞相差无几。安斯年心里胡乱想着,四周路人的眼光让他脸颊发烫,他赶紧松开自己的双手,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鹿圆身边。
“走啦!”少女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她揉了揉安斯年的头发,把他变成一个鸡窝头男孩。
“这样就更丧了,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鹿圆捂嘴娇笑道,“不过从今天开始,通古斯学院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了。”
这是安斯年第一次得到同龄人的关心。安斯年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鹿圆,神色好似眼盲多年的瞎子头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光。
真正的光该是不刺眼的,柔和的,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照亮你的内心。安斯年觉得,上帝为他关上了一扇门,却真的给他留了一道窗。
安斯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KTV大楼就这么矗立在城市的霓虹灯光之中,安然无恙。一切仿佛一场幻梦,没有大厦将倾,也没有孤胆英雄面对世界末日仍单枪匹马救下自己的女孩儿。
在童话里,英雄总是在最后一刻登场,打败反派,守护正义,引得他喜欢的女孩投怀送抱。在现实中,他不是什么孤胆英雄,他只是一条无人在意的败家犬。
逞英雄这种事,一开始就努力错方向的话,可是连女孩都见不到了啊。
第3章 白日做梦
“出国留学的事,我要怎么和我爸妈说?”安斯年和鹿圆站在自家楼下,抬头望着房间里的灯光无奈苦笑。
鹿圆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说道:“小事一桩,等下进去就好好在边上呆着,别插话,一切我来解释。”
“哦。”安斯年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像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乖乖跟在鹿圆身后。
不需要安斯年的任何提示,鹿圆熟门熟路地进了楼按了门铃,仿佛这套动作她已演练了千百遍。就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少女身后的安斯年,反倒像一个拘谨的客人第一次上门。
等候门铃的时候,鹿圆回头瞥了一眼背后的安斯年,眼神中写满了诸葛孔明看待刘阿斗的那种无奈。很难想象有人的眼睛可以如他那般茫然而无助,像一只软弱的羔羊,在狩猎的盛季永无止境地逃避。
还真是一条败犬啊,没人要的那种。
“怎么了?”安斯年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望去。
“没什么。”鹿圆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安安,你回……你是?”
一名神色略微憔悴的中年妇女拉开一条,只是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大长腿女孩,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妈,我在这。”鹿圆身后的安斯年无奈开口。
安斯年发现自己母亲的目光聚焦在鹿圆的身上,一时之间竟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这让他有些沮丧,衰的人连存在感都低,像一只卑微的可怜虫。至少气场强大的鹿圆一出场就占据了世间绝大部分的视线,光彩夺目得就像意大利画家桑德罗·波切提利的那副名画。
安斯年记得上学时看过那幅《维纳斯的诞生》,画里描绘的是一个关于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在波光粼粼的爱琴海上,花瓣从天坠落。纯洁而美丽的维纳斯踩在巨大而洁白的扇贝上,风神把她吹送到幽静冷落的岸边,而春神芙罗娜用繁星织成的锦衣在岸边迎接她。维纳斯身材修长,容貌秀美,双眼凝视着远方,眼神充满着幻想、迷惘与哀伤,身后则是无垠的碧海蓝天。
当时年纪尚轻的安斯年看着那幅画发了很久的呆,不是痴迷于画作上赤裸的肉体,而是想着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要享受世界的祝福和众神的优待。
就像眼前这个少女,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伴随着种种不可思议。
只是鹿圆若是知道了安斯年的想法必然不屑于一顾,维纳斯太过柔弱太过哀伤。她根本不指望任何柔弱的表现能为自己争得来什么,与其奢望他人的恩惠,她更相信自己。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寻求关注。
安妈妈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赶忙招呼道:“快进来吧,这女孩是你同学吧?”
“伯母,我不是他的同学。”出乎意料的,鹿圆直接否认了安妈妈的说法。
安妈妈拉开大门的手一僵,不明就里地看着面前少女。她倒是不会误以为自己的儿子欺负人家惹了麻烦,那孩子太孤僻了,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既然不是同学,那怎么也不可能是女朋友吧?
安妈妈热情道:“没事没事,那就是朋友了。来者是客,先进来吧。”
“我也不是安斯年的朋友。”鹿圆摇了摇头,不依不饶道,“我是安斯年亲生父母的委托人,他们临终前希望我找到安斯年,为他提供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我就带着他去美国读书。”
少女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证书和法律文件。
安妈妈的内心咯噔一下,但在听到安斯年亲生父母过世之后又莫名生出了一种由衷的庆幸。安妈妈如释重负,庆幸之余,一股罪恶感和愧疚感随后涌了上来。
即使是一条随便收养的流浪狗相处了十几年也会有难以割舍的情感,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害怕安斯年被他的亲生父母从身边带走,但从伦理上来讲,孩子不也有权利见到他的生父生母吗?她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却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好在眼下这一刻,她并不需要面临选择。
“如果安安想去的话,那就去吧。”安妈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安斯年,只当他听到了亲生父母的消息有些不习惯。
即使安斯年不出国留学,他也要去外面读大学。因此,安妈妈早就做好了告别的心理准备,倒也没多大伤感的情绪。
听到安妈妈的话,鹿圆这才点了点头,换上拖鞋迈步走入安斯年的家中。少女神情自若,如同一个骄傲的女王巡视着她的领地。
“安安,你爸妈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看起来好像还是个有钱人家,不知道当时怎的把你丢在了孤儿院。”安妈妈悄悄扯过安斯年,小声道,“好了好了,你快去收拾收拾行李,顺便把房间空出来,让给人家姑娘睡。”
安斯年瞪大眼睛,吃惊道:“那我睡哪?”
“睡客房呗,客房太多杂物,不好让人家姑娘睡那。”安妈妈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叹道,“快去吧,我打个电话跟你爸说一下,他今天出差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妈。”安斯年抱了抱自己的母亲,无语凝噎。
…………
…………
安斯年随着鹿圆进了自己的房间,少女像一只美丽自信的白天鹅,一路昂首挺胸。
“呼,累死我了。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鹿圆一进房间就踢掉拖鞋,含胸驼背,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
安斯年眨了眨眼睛,诧异道:“你刚才是演的?”
“不然呢?只有表现得足够强势,气场足够强大,才能让你看起来更具权威性。”鹿圆往后一躺,倒在床上慵懒道,“不过呢,人总不能一直绷着吧?那样的话会把自己累坏的。我又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可不懂那些傲慢与偏见。不过你表现也还不错。”
安斯年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刚才没有插嘴一事,可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适当保持沉默有什么好值得表扬的。
安斯年有些懊恼,他怔怔望着鹿圆,少女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体曲线玲珑起伏,令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笔墨连绵的山水画。
“刚才你说的关于我父母的事……”
鹿圆有气无力地说道:“假的假的,你不会真信了吧?”
一碰到床,她就懒得只想睡觉。
这是安斯年没见过的一面,鹿圆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高傲难以接近。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猫,即使在外面她再如何张牙舞爪,可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就会眯起眼睛,舒服地趴在安静的小角落,懒洋洋地晒着自己的小太阳。
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絮絮叨叨道:“其实我原以为你会扮成学院的老师,或者是我的女朋友来说服我妈,就像小说和电影里演的那样。甚至你根本不需要解释,只需轻轻吹一口气,像那种魔法少女一样,我妈一听你的话就瞬间同意了你的看法。现在看来,果然现实和电影情节不太一样,我的幻想很好笑吧?”
安斯年自顾自说道:“你有看过《白日梦想家》吗?男主是一个职业卑微,内向孤僻,喜欢白日做梦也经常出糗的中年男人。现实并不能容忍他的梦想,于是他磨平自己的棱角,满腔的超级英雄和冒险故事都付诸于白日梦之中。但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他为了一张底片毅然决然冒着被炒鱿鱼的风险开始了一场疯狂的旅行。他坐醉汉开的直升机,跳入冰海,和鲨鱼搏斗,冲向即将爆发的火山,爬喜马拉雅山,一切一切,都是曾经只有在他的白日梦里才能实现的事。故事的最后,男主终于stopdreaming,startingliving,但在我看来,他不再需要白日做梦,因为他已经成了超级英雄,他没拯救世界,但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电影的分镜很美,但我更喜欢的是里面的配乐,尤其是ArcadeFire的那首《WakeUp》,当男主从一副副巨型杂志封面前跑过时,歌曲适时响起。那种心灵觉醒的高潮配合这样高亮的曲调,顿时让我血液沸腾,有了一种挣脱枷锁的共鸣感。”
“你说我去了通古斯天赋学院之后会变得不一样吗?我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吗?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个故事的主角,那么那个故事一定是个别具。”
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无人回应。安斯年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鹿圆,少女不知何时早已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似乎如羽毛一般轻轻颤动。
“竟然睡着了啊,我是长得有多么面善才让你这么放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些心里话的安斯年自嘲一笑,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被放光了所有的勇气。
安斯年站起身,细心为鹿圆盖好被子,拉好被角。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橱,轻轻地往自己的行李箱里塞着四季换装的衣服,生怕自己不小心惊醒了少女甜美的梦。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少女嘴角微微上翘,像神女点燃了一室的明媚春光。
…………
…………
第二天一大早,安斯年和鹿圆就被安妈妈叫醒载到了闻州国际机场。
事出突然,安斯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带什么,因此除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物品外,鹿圆便建议能不带的就不要带。到了最后,安斯年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鹿圆则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安斯年。
双手空空的少女,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少年,两人走进机场大厅,就像一个盛世王朝的公主身边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奴才,画面格外的喜感。
“抬起头来,好歹你也是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光荣一员,别这么垂头丧气啦!”鹿圆撇了撇嘴,一脸不满地拍了拍安斯年的后背。
“垂头丧气?我有吗?”安斯年惊讶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可能是离别有点伤心?”
鹿圆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就差没把衰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在这儿呆着,身份证给我,我去处理一下登机事宜。”
“嗯,好。”
安斯年目送着女孩离开,他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百无聊赖地回想着自己的高中生涯。遗憾的是,值得他怀念的场景并不多,只有那少数几次和张思柔的客套交谈。借笔、借橡皮擦、借涂改液,借笔记,但总归借不到她的笑容和她的心。安斯年的脑海里画面闪烁,就像一家放映黑白默片的老旧电影院,热映的永远只有那么几张死板生硬的幻灯片。
“安斯年!”正当男孩胡思乱想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斯年敢拍着胸脯用自己珍藏了十九年的贞操起誓,就算有一天对方烧成灰,不对,是自己烧成灰,再也无法复燃了,他也不会忘记这道声音。
“思柔同学,你怎么在这里?”安斯年竭力掩盖自己声音中的慌张。
张思柔捂嘴一笑,好奇道:“斯年同志,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我和江华要提前去加拿大找好房子呀,他说正好家里有在多伦多购置房产的打算,想让我帮忙参谋参谋。”
安斯年呆住了,他没想到“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套路,竟然还会曲线救国变相同居。安斯年紧紧抿着嘴唇,心中不禁泛起几分黯然。
“我是去……”安斯年心中暗叹,话正说到一半,却被人打断。
“思柔,我们走吧……咦,这不是安斯年吗?你在这干什么?”沈江华手里攥着两张机票走了过来,他惊奇地看了安斯年一眼。
沈江华说完似乎也打算等安斯年回答,他直接问道:“你要去哪里旅游?”
张思柔楞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啊,要不有空你可以来多伦多找我和江华玩,毕竟三年同学,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
沈江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就只有这傻丫头没有看出对方的情意了。沈江华并不傻,安斯年又不是奥斯卡影帝,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他很早就看出了对方心里暗藏的情愫,只是他从未把沉默寡言的安斯年当成正经的对手。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安斯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人类是一种自带弹幕过滤系统的高级动物,人们永远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听到他们想听到的,解释永远只对想听你解释的人才起作用。
就好像……道歉如果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安斯年看着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的张思柔,忽然明白,原来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可是啊,道理我都懂,为什么真决定放手却这么难?
哪种比较孤独,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爱,还是心里爱着一个人,却始终无法向爱靠近?所谓孤独,就是你面对的那个人,她的情绪和你自己的情绪根本不在同一个频率。
安斯年嘴唇嗫嚅,想要一脸无所谓地说“好啊,谢谢你的招待,有空你们常来玩哦,祝你们幸福”,可是啊,巨大的压抑与不快就像世界上最粘稠的胶水顺着咽喉灌入食道,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谢你们的招待,不过我们斯年很忙的,可能没时间去加拿大找你们玩。”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仿佛自天外传来,将他从海底两万里的孤寂与无助之中拉了出来。
鹿圆不知何时出现在安斯年身后,阳光透过透明玻璃窗倾泻在少女身上,她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日光里,脸上带着不容拒接的威严,就像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女将军,威风得一塌糊涂。
这是一个走起来路带着风儿,躺在床上像只懒猫的女孩。
安斯年傻傻回头,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鹿圆不是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鹿圆是英灵殿里头的女武神瓦尔基里,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她的气场一出,就仿佛在向沈江华和张思柔宣告自己的主权。就算没有人会在意一条败犬的感受,可是她在乎,她用行动告诉世人,这条流浪狗,她罩的。
“你……你是……”张思柔被突然出现的大长腿女孩儿吓了一跳,对方盛气凌人,美得有些不真实,而且身后还跟了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俄罗斯壮汉,由不得她不慌乱。
“我是安斯年的女朋友,准备一起前往美国留学。”鹿圆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思柔,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沈江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实在无法把她和边上的安斯年联系到一起。
“斯年,我们走吧。”鹿圆挽上安斯年的手,若无其事道,“我后面这两位是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的机长,他们是从俄罗斯专程过来接我们的,我们家和俄罗斯那边的关系也不错。”
“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俄罗斯人?”安斯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其中一名黑衣人躬了躬身,耐心解释道:“我们老板是俄罗斯人,同时也是英超球队切尔西俱乐部的实际拥有者。这架专机其实是他先从安塞特航空租赁公司购买的一架波音767-300的原装飞机,然后送至飞机内部装修巨头JetAviation公司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造。前前后后共计耗资十亿美金,与美国总统的空军一号享受同样级别的安全保障。请您务必放心,您和鹿小姐的旅程将得到最好的服务和最大级别的安全保障。”
十亿美金?安斯年被黑衣人的话惊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些当机,对他来说,十亿美金和一千万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反正自己只有两袖清风。张思柔和沈江华更是呆呆杵在原地,看着那个丝毫不起眼的高中同学跟着那个骄傲得像一个皇室公主的神秘少女一路远去。
两人面面相觑,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每天早上都下楼买豆浆油条,可是有一天,卖早餐的小哥忽然告诉你,他要回去继承家业,再也不在这里卖豆浆油条了。说罢,远处开来一辆法拉利LaFerrari限量版,车上下来一个肤白貌美的长腿美女,小哥搂着妹子便上了车一骑绝尘,只留下你站在早餐摊边吃吃尾气喝喝西北风。
生活就是狗娘养的,像一出荒唐的情景剧,上一刻还无人问津,下一刻就高朋满座。
安斯年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张思柔,她的身影已经细小得有些看不太清。安斯年不确定这一别再见时不知又是怎样一种光景,但他知道鹿圆帮他告别了自己过去的生活,自己要嘛骑上马像一个英勇的骑士一样加速冲锋,要嘛就只能像一个懦夫一样摔死在马背下。
鹿圆拯救了他,所以他想当一个一往无前的骑士。像《白日梦想家》的男主,不再做白日梦,而是开始自己的疯狂,完成自己的救赎。他知道少女的在乎更像是一种对败犬的同情和认可,可即使如此,他的鼻头还是有些酸酸的。
就像那个在沙滩捡鱼的孩子,被暴风雨卷上海岸的小鱼注定活不了太久,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救着那一条条小鱼。有人告诉他,鱼这么多,你是救不过来的,谁在乎呢?孩子的回答也很简单,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是的,没人在乎流浪狗的感受,可是流浪狗自己在乎。
安斯年有自己的感受,鹿圆顾及到他的感受,所以她也在乎。
“安斯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昨晚你的睡前小故事我全听见了,不错的理想。”
第4章 异种人编年史
“到了,我们走吧。”鹿圆站起身来,拍了拍呼呼大睡的安斯年。
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盘旋在一万米的高空之上,犹如一只窥伺猎物的白头鹰,等候一次猎杀的最佳时机。
“到了?我们怎么走?”安斯年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在离地面一万多米的高空。
“抱紧我,我们跳下去。”鹿圆的嘴角扯出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弧度。
“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异能是瞬移,我是打死都不会跳的。”
安斯年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身处一万米之上的高空,和一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长腿妹子一起往下跳看起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等某个美国小镇的居民发现两人红白相间、血肉横飞的尸体时,那估计就不是浪漫而是愚蠢了。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身份转变,一时之间他还没适应异种人的思维。
鹿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脸退堂鼓的安斯年,似笑非笑道:“安斯年,很不幸的告诉你,我的异能并不是瞬移,不过我有带降落伞。”
安斯年愣了一下,他的嘴唇开合,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又无力接受事实。这时候的他真的很像那些被暴风雨卷上海岸的小鱼,日头愈发毒辣,涸泽之鱼鱼唇嗫嚅,鱼鳃翕动,却又拥抱不了海水。
死就死吧,至少死的时候边上还有个漂亮妹子,安斯年觉得那些小镇居民发现他们的时候一定会想这是哪里来的两个殉情的傻逼,脑补出一个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故事。
他其实没有想要拒绝,自从在机场得救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安斯年只是害怕,出于普通人的那种害怕,他想贫贫嘴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毕竟永远也别指望一个连坐海盗船都会脸色苍白的家伙,能在一瞬之间忽然勇敢得像《独闯龙潭》里的阿诺·施瓦辛格。
说跳就跳,还不带降落伞的那种,真不愧是加州州长。安斯年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他走到鹿圆身边,像上次那样抱紧她的小腰。
“可以了!”鹿圆对着广播喊了一声,两人所在的空间气压瞬间下降,以免开门之后强大的压力差把人直接吸了出去。
瞬间的失压和低温如同死神的手温柔地扼住了安斯年的喉咙,氧气的缺失使得他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他下意识勒紧鹿圆的腰,看着她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骑士一脚踹开飞机的应急舱门,随后纵身一跃。
真是酷毙了啊,就像《复仇者联盟》里扮演黑寡妇的斯嘉丽,气势汹汹又性感动人。
“安斯年,其实我没带降落伞,我只带了雨伞。”鹿圆回眸一笑,脸上带着一种类似恶魔的微笑。
“什么?!”安斯年吓得差点松开自己的手。
恶作剧成功,少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不知从哪里变出那把安思年先前所见的大黑伞,随后一点一滴撑开雨伞。
安斯年惊慌失措地,闭着眼睛大喊道:“啊——雨伞不能保平安啊!”
脑袋一片空白,他已经忘了这把伞的特殊性。
鹿圆没有理他,她顶着强大的气流打开了大黑伞。伞面刚一撑开就被狂风吹飞,黑色的布匹如同电影院的幕布,在空中飘飞,渐渐化为黑色的墨汁晕染了整片天空。
这是伞,也是空间折叠装置,里面藏了一个小的半位面,而这个小的半位面此刻又与整个通古斯天赋学院所在的半位面相连。
上一秒地狱,下一秒落地。
“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呀!”
“好了,都着陆了,你还乱吼乱叫什么?”鹿圆没好气地拍了安斯年一下,一脸无奈。
安斯年睁开眼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抬起脑袋,一脸震撼地面前这栋充满乔治亚风格的学院派建筑,活脱脱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帕拉迪奥的古典比例,罗伯特·亚当油漆金丝装饰,既有巴洛克的曲线形态,又有洛可可的装饰要素。看到通古斯天赋学院的第一刻,安斯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以自己人生十九年的经历来看,打死他也想不到终有一天他会住进如此具有传统欧洲建筑风格的地方。
鹿圆伸手在安斯年面前挥了挥,轻笑道:“我先带你去见院长吧,他很早之前就想见你了。”
安斯年怔怔点了点头,他跟在鹿圆身后,绕过通古斯天赋学院门口的巨大石碑,向着学院内部走去。
学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清一些,只有少数几名异种人在林荫小道间穿梭,似乎通古斯天赋学院的课程学习格外紧张。但无一例外的,每一个异种人见到了安斯年都点头致意微笑,就好像彼此已是相知相识多年的好朋友。
“他们认识我?”安斯年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不认识你,但他们认可你的身份。”鹿圆笑了笑,轻声道,“学院上下都是异种人,我们或许是外人眼中的怪物,但在这里,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安斯年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四海为家”这个词是如此令人感到温暖。从小到大,他就无法融入到群体当中,但在这里,他不再是异类。怪物拥抱怪物,孤狼们找到了栖息之地,在这互相舔舐伤口。
世界盛大而华丽,面对世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安斯年生来就是异类,也注定只能与异类同行。
“等下进去之后,院长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鹿圆带着安斯年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她勾起安斯年的下巴,认真道,“抬起头,看过《史努比》吗?查理·布朗说,灰心丧气时用手托着下巴,你会为双手能派上用处而感到高兴。”
安斯年下意识抬了抬下巴,一脸慌乱地看着鹿圆。这种眼神少女已经见过很多遍了,每次见到这双眼睛她就会联想到惊惧的鹿和无情的猎人。
谜鹿一样的男孩,或许他比起自己更应该姓鹿?鹿圆心里不乏想象,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程度的恶趣味揣测他人。
“嗯,这还差不多,打起精神,我们都是异类,很多人都和你差不多,衰的也不只你一个。”鹿圆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通古斯天赋学院创始人尼古拉·特斯拉出身卑微,家境贫困,未受过系统的大学教育,24岁了还没找到工作。拜托,那么牛逼的人出场也全无天才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失败者。所以你还不算太糟糕,有得救。”
安斯年睁大眼睛,惊讶道:“特斯拉是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创始人?”
鹿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达芬奇还是学院的先驱呢。历史上有很多奇才都是异种人,他们是生性狷狂孤僻的异类,只不过那时候通古斯天赋学院尚未成立。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学院的档案馆了解相关资料,只要你阅读权限够的话。走吧,我们进去吧。”
见安斯年神情姿态稍微缓和了一点,鹿圆便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一道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入安斯年耳中,使他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电影里X教授轮椅老头的形象。
“院长,安斯年来了。”
鹿圆走了进去,她的身上既没有普通外孙女儿对外公的那种亲近,也没有正常学生对学院院长的那种尊敬。或者说,她对泽维尔院长的态度介于两者之间,有些模棱两可,这让安斯年心中暗暗称奇。
“安斯年,坐吧。”泽维尔院长示意两人坐下,随后抓起桌上的长嘴弯烟斗,滚动轮椅来到安斯年面前。
通古斯天赋学院虽然外表建筑充满欧式,但内里的设备却处处透露出一种黑科技般的未来感。泽维尔院长目前所用的轮椅就是全自动的代步工具,虽然不如霍金的那个轮椅那么夸张,但却可以根据他的脑电波进行直行和转向。
“姓名?”泽维尔院长摆了摆手,解释道,“不用紧张,只是配合ECHO办一个入学手续。”
安思年点了点头,老老实实道:“安斯年。”
“年龄?”
“19周岁。”
“父母?”
“无父无母,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人收养。”
“爱好?”
“看电影、看书、玩游戏,这些算不算?”
“嗯,好了,可以了。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先问。”泽维尔院长右手五指在轮椅把手上一阵按动,调出了办公室墙壁上的投影仪。
安斯年挠了挠脑袋,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问什么,便随意问道:“ECHO是什么?”
“ECHO(回声)是通古斯天赋学院的中枢神经,也是一台院自主研发的超级计算机,搭载了最尖端的人工智能系统。”泽维尔院长解释道,“你的入学手续还没办好,等下班布里奇教授过来替你做好血统化验和基因检测之后,你就可以自己和ECHO对接。”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讲起呢?”泽维尔院长搓了搓手,温和道,“就从异种人和异能的起源开始吧。”
“宇宙没有界限,至今仍在不断向外扩张,甚至由于暗能量在不断的消耗暗物质,逐渐失去胶力的宇宙其膨胀速度仍在持续加快。那么在如此浩瀚无垠的黑暗里,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地球。事实上,外星生物不止存在,而且他们早已抵达地球,只是一直潜伏在暗处。”
“从我们得到的资料和情报来看,外星科技不仅可以围绕恒星建造戴森球,而且他们的基因工程学也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时候,异能就出现了,而我们这些异种人,大部分都是外星生物和人类交媾的后代。”
“虽然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超级科技文明一直坚持保持低调,既不与人类接触,也不干涉人类发展,但他们暗地里做的实验却给人类留下了不少麻烦。拥有外星血统的不仅是我们这些异种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动植物,它们也被改变了基因,并就此埋下了隐患。”
“1908年,外星生物的遗体自天外坠落,其体内剧烈的能量波动引发了通古斯大爆炸。外星生物的存在第一次为人类所发现,各国暗中争夺外星生物遗体,为此一战、二战相继发生。讽刺的是,死了这么多人,却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两次世界大战不过是为了争夺一具外星遗体。”
“自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之后,各国明争暗斗,见识到人类对外星生物的渴望之后,特斯拉第一次萌生了护异种人合法权益的想法。于是从1909年到1922年,特斯拉陆陆续续注册了机械方面的专利,并与挚友马克·吐温秘密成立了通古斯天赋学院。1910年,马克·吐温对外宣称因狭心病去世,本人实际上遁入暗处,协助管理通古斯天赋学院。”
“特斯拉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异能,以及达芬奇留下来的手稿复印件,一步一步将通古斯学院发展壮大。学院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很简单,对于异种人,我们控制,我们收容,我们保护,而对于那些变异生物,我们则主张消除。”
泽维尔院长慢条斯理地说着尘封已久的往事,安斯年则坐在鹿圆边上安安静静的听着。正当泽维尔院长讲得正起劲的时候,办公室里忽然响起有人敲门的声音。
“进来。”泽维尔院长抬头朗声道。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提着一个手提箱匆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安斯年的左手边,推着眼镜盯着他一阵猛看。老人穿了一件白大褂,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好几处食物的油渍,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只小白鼠,这让安斯年心里有些发毛。
“安斯年,这是班布里奇教授,爱尔兰人,由他来给你做血统评估和基因检测。”泽维尔院长笑了笑,示意安斯年不用紧张。
“打扰了。”班布里奇教授对泽维尔院长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安斯年说道,“把袖子卷起来,我只需要抽一管鲜血就够了。”
安斯年其实很怕打针。小时候安妈妈带他去诊所的时候,他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果不是护士姐姐每次都递给他一颗乳白色的糖果,那他是绝对不会让那么大一个针筒扎进自己的屁股里。只是现在他长大了,任性是小孩子的权利,成年人通常没得选择,安斯年没办法拒绝说能不能不打针,更不可能说有糖吗,给我来一颗呗。
他不想再出丑,也不想再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安斯年,于是他决定变得勇敢一点。不用太多,每天勇敢一点点,几年后他相信自己也会成为《水浒传》里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
于是,安斯年老老实实卷起自己的袖子,看着班布里奇教授用橡皮筋勒住他的胳膊并用力拍了拍以使青筋浮现,随后一针扎进他的静脉之中。
“嘶。”安斯年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很快又反应过来原来童年的恐惧在自己冷静面对之后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打针一点都不痛,就像被蚊子叮了一样。
原来打针并不痛,痛的是我们柔弱的内心。恐惧像一只吸血鬼,越是挣扎越是抗拒,它就愈发壮大,如同流血将死的人,越动弹血就流得越快。
痛苦只是无谓的神经信号,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当自己真正去面对之后,就会发现原来痛苦也不过如此。
“院长你继续吧,我就在这化验,结果好了马上告诉你。”班布里奇教授晃了晃手里的血液,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坐到了边上。
“克服恐惧比一身是胆来得更令人钦佩。”泽维尔看着安斯年,意味深长地说道,“说说看,现在你还能让空气结冰吗?”
安斯年摇了摇头,茫然道:“那天晚上我睡前自己偷偷试了一下,完全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冻结一切。”
“这不奇怪,你刚觉醒解开一阶基因锁,尚处于不稳定期。你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你体内的血统已经开始强化你的身体。ECHO,打开全息投影仪,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重新演示一遍。”
“遵命,泽维尔院长。”
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办公室内一阵蓝光闪烁,安斯年觉醒当晚发生的事情经过被ECHO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轮椅滚动,泽维尔院长走到全息投影面前,指着当时一脸狰狞而哀伤的安斯年解释道:“你看这里,当时的你情绪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通常来说,我们认为血统觉醒的触发点主要由事件冲击、情感波动以及理智丧失这三点构成,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你的异能应该属于元素型的控冰,但是仍存在几个疑点。”
泽维尔院长命令ECHO一帧一帧播放,轻声道:“你看,寒风凛冽,周围都被冻结,可这层冻结是一层薄薄的寒霜,应该不至于使得整栋倾斜的大楼固定不动,这说明……当时的时间是静止的,或者说极度缓慢。”
鹿圆蹙眉,猜测道:“绝对零度?从物理学上来说存在这种理论可能,分子和原子时刻得在做无规则运动,这种无规则运动的宏观表现就是温度。当达到绝对零度,分子和原子会停止运动,时间也就相对静止了。”
“不可能是绝对零度,不可能达到绝对零度,这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和第三定律。”泽维尔院长摇了摇头,否定道,“熵只会一直增加,宇宙从有序趋向于无序。热从高温传导到低温,绝对零度只是一个理论上无限接近的数值,如果不存在比绝对零度更低的温度,又怎么能达到绝对零度。”
泽维尔院长顿了顿,严肃道:“我怀疑安斯年的异能根本不是控冰,而是……”
“引力。”班布里奇教授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第5章 独眼的王
“引力是宇宙四种基本力之一,虽然它在这四种基本力里头是最弱的,但它却有其他三种基本力不具有的特性。”班布里奇教授唾沫横飞,亢奋道,“那就是扭曲时空!扭曲时空啊!这可是连尼古拉·特斯拉都做不到的事!他是继特斯拉之后第二个掌握基本力异能的怪胎,我建议立即给他评级!”
“可是如果他的异能是引力相关的话,当时怎么会结冰?”鹿圆不解道,“引力并不能影响温度吧?”
班布里奇教授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觉得水结冰是怎么一回事?水和冰本质上都是水分子,它们的状态不同只是因为分子间隙不同。通常来说,水结冰是氢键和分子间作用力的结果。温度下降,水分子运动变慢,分子间作用力使变慢的水分子慢慢进行有序的排列,排列后,水分子的运动空间变小,并且有序,宏观上成为比较稳固的结晶体状。”
“在这一过程中,万有引力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安斯年的能力打破温度限制,凭空将增强分子间的引力从而代替分子间作用力。事实上,分子间作用力属于电磁力的一种,据说当年的特斯拉也能凭空造冰,只是这需要强大的算力作为支持,我不知道安斯年当时那种情况下是怎么做到把水凝结成冰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安斯年。少年抬起脑袋,茫然地看了大家一眼,一脸云里雾里。
“好吧,看来这家伙也不懂。”鹿圆瘪了瘪嘴,无奈道,“所以发生在半位面里的时间暂停现象其实是由于引力引起的?”
班布里奇教授站起身来,激动比划道:“嗯,有两种方法可以达到时间相对静止,根据狭义相对论,其中一种是速度达到光速,而根据广义相对论,另外一种就是引力。”
“这么说吧,有看过《星际穿越》吗?想象宇宙是一张膜,天体是一颗颗玻璃球,而质量越大的玻璃球放在这张膜上就凹得越快,边上的玻璃球也会跟着往里滚。这时我们可以说,它对边上的天体吸引力变大了,因为空间曲率程度变大了空间拉长后所以时间就越慢。”
“不仅是引力,还有引力波,引力波不受维度限制!这家伙是个宝藏啊!”班布里奇教授越说越激动,他苍老的脸庞因为兴奋而染上一片鲜艳的红。
泽维尔院长叹了一口气,示意对方冷静下来,这才轻声问道:“那么你觉得安斯年该如何定级?”
“J级,妥妥的J级!”班布里奇教授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
鹿圆楞了一下,忍不住打断道:“J级不是最弱的权限等级吗?您刚才还说他的异能很有用。”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安斯年挠了挠后脑勺,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坐在一堆大学教授中间。
“玩过德州扑克吗?通古斯天赋学院的等级评定是根据德州扑克的单张大小来划分的。”泽维尔院长笑道,“从J级开始,分别为J-JACK、Q-QUEEN、K-King、A-ACE,班布里奇这家伙说的J级不是JACK,而是德州扑克里并不存在的大小王JOKER。”
“上一个JOKER是……”鹿圆怔怔道。
班布里奇教授乐呵呵道:“是尼古拉·特斯拉,通古斯天赋学院创始人,掌握了电磁力,被大家称为最接近神的男人。”
好吧,安斯年最后这句话倒是听懂了。他的脑袋有些发懵,实在是没想到一事无成,一直以来丧得像一只败家犬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和特斯拉相提并论,这种感觉就好像今天你还在街边乞讨,明天你就被告知“尊敬的先生你现在是可以和比尔盖茨一较高下的盖茨比了”。
他对于特斯拉掌控电磁力和创建通古斯天赋学院倒没什么概念,但是他倒是对特斯拉所做出的贡献有所了解。那毕竟是一个可以碾压爱迪生的牛人,而自己还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老天爷赏饭吃,在这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世界上有外星生物还有异能,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现在,他大概也只是理解了自己就像《火影忍者》里头的天道佩恩,将来或许可以使出几招万象天引和地爆天星,嘴上再学着动漫里的人物低声说着“让世界感受痛楚吧”之类的中二话语。至少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自己童年的幻想,安斯年这么想着,心里已经一本满足了。
“那就定为JOKER级别吧,这小家伙的基因异化率大概多少?”泽维尔院长笑着瞥了一眼安斯年,他似乎已经看穿了对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
班布里奇教授叹息道:“解开一阶基因锁,异化率20%。”
“这么高?!”鹿圆瞪大眼睛,吃惊道。
安斯年不解道:“怎么了?高不好吗?”
泽维尔院长摇了摇头,解释道:“每解开一阶基因锁,异化率就会上升。我们的血统所能承受的异化极限是50%,在这个理论平衡上,最理想的异化率是10%,这样在完成五次基因解锁之后,我们还能保持一半的人类部分,在异化率50%的情况下发挥出本体最强的实力。同时每一次解锁基因锁也令你对自身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在顿悟之中,你的身体会产生一个质的飞跃。”
班布里奇教授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正常异种人的异化率通常在10%以下,这保证他们能完成五次基因解锁。一阶基因锁20%异化率虽然意味着你在一阶会比其他异种人来得更强,但是这意味着你只能解锁到二阶基因锁40%异化率,这让你比有的人少了10%。若是你还想再往上的话,你就会失去人形,甚至失去理智。”
“那我可怎么办?异化率的设定听起来就像《东京喰种》里头的Rc值,我总不会变成怪物吧?”安斯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被打入地狱。
像卑微的蛆虫一般活了十九年,安斯年早就习惯了被漠视。可是有一天,一个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大长腿女孩儿忽然跑到他面前,告诉他其实你并不孤独,并邀请他加入学院这个大家庭。学院很好,来往的同学也很友善,可是现在最具权威的院长和精通血液基因的教授却忽然告诉他如果想要变得强大,那么终有一天他会变成怪物,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啊。
就像你种了一千万的大奖,去领奖的时候温柔可人的礼仪小姐却告诉你“不好意思先生,您的兑奖票过期了”。安斯年有些灰心丧气,没有希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了希望又给你失望,那样会成为绝望的。
安斯年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一直想尝试着融入人群,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和每个人都能说说笑笑,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生来就是异类的他就像触怒了众神的西西弗斯,每每把巨石推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他被判不断重复,不断循环地做着这件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而现在,安斯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可他又悲哀地发现,即使是相同的异种人,他也仍然是这些人里的异类。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一切都是还是原先的模样,他仍旧没有摆脱西西弗斯式的悲剧。
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压抑,空气陷入死寂之中,沉默像凶恶的水鬼把众人拉向黑暗无光的深海。
“查理·布朗。”
鹿圆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泽维尔院长和班布里奇教授向她投去不解的眼光。
你看过《史努比》吗?查理·布朗说,灰心丧气时用手托着下巴,你会为双手能派上用处而感到高兴。
安斯年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女孩的眼睛,他忽然变得无所畏惧起来。百分之二十就百分之二十,又不是一定没有解决方案,至少现在的自己比起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安斯年握了握拳头,对着三人展颜一笑。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需要一定时间。”班布里奇教授收起试管、烧杯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认真道,“你的才能不该被浪费,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决办法的。”
“谢谢。”安斯年弯了弯腰,诚恳道。
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就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不过一向孤僻惯了的他很不擅长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在天赋和异能上,他或许是定义为JOKER级别,同尼古拉·特斯拉一般拉风,但在感情表达上,自小被父母扔在孤儿院的他一直是个低能儿。
就像希腊神话里,西西里岛上的独眼巨人,他们是天空之神乌拉诺斯和大地之母盖亚的孩子,生来只有一只眼睛,却因乌拉诺斯惧怕他的力量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囚禁在黑暗深渊之中。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的生父生母究竟得多狠心才会把自己扔在那里。在孤儿院的经历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安斯年脑海内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地方绝对是不啻于关押独眼巨人的黑暗深渊。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去看看你的宿舍吧,作为JOKER级别的学生,你有资格享有单人住宿的权利。”泽维尔院长温和道,“虽然血统觉醒,你也不怎么需要倒时差,但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还有个罗夏墨迹测验要做,我们还需要对你的性格进行一定的评估。”
安斯年点了点头,跟着鹿圆和班布里奇教授转身走了出去。泽维尔院长目送着他们离开办公室,直到房间门重新合上,他才笑了笑,身体却一阵模糊。
“ECHO,帮我拨给萨缪尔。”泽维尔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在办公室中央负手而立。
“已为您转接萨缪尔·兰亨·克莱门,请您稍后。”
ECHO柔和的电子合成声孤零零地飘荡在这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气中只有电话声嘟嘟作响。
“喂,老家伙,找我什么事?”
电话接通,一个头发凌乱,留着CopstashStandard式浓密胡须的老头儿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在泽维尔院长面前。他实在太老了,老头儿的皮肤干皱如橘子皮,说起话来也有些漏风,可是他的表情是那么夸张,态度又是那么漫不经心,充满了一种黑色的幽默感。
“老东西,你怎么看?”泽维尔院长笑骂了一句,问道。
“还能怎么看?那孩子确实不错,潜力十足,性格也容易受控制,是最佳的人选之一。”萨缪尔老头儿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当年的那场学术之争与我无关,不过引力波已被观测证实,哈,尼古拉·特斯拉也有出错的时候。”
说到这里,萨缪尔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我说的不是这个。”泽维尔院长摇了摇头,无奈道,“我说的不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我说的是洞察之眼,你觉得他是那个人吗?”
萨缪尔老头儿挠了挠头,苦恼道:“达芬奇本人一直奇热衷于用符号和代码传达信息,他看到的一切不就以密码的形式藏在他的名画当中,你自己去找呗,这点你问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啦!”
泽维尔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头儿,这老东西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也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自己好像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好不容易苟延残喘到现在,也总得给他一点优待吧。
“好吧,既然你不想谈论达芬奇。”泽维尔院长惋惜道,“那么我们就来说说你感兴趣的爱因斯坦吧。”
萨缪尔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是我不想谈论达芬奇,实在是他的看法太过于悲观,何况他是十五世纪的人,我们又怎么能断定他的眼睛能看到足够远的未来。”
泽维尔院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朗声道:“ECHO,调出安斯年的所有相关资料,包括那家孤儿院,还有他的亲生父母。”
“很遗憾,尊敬的泽维尔院长,资料不匹配,找不到任何有关那家孤儿院和安斯年生父生母的信息。”学院回声人工智能系统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柔和。
“怎么可能?ECHO可以任意调用世界各地的数据库,它的网络覆盖像根须一样扎根于整个星球,怎么可能有它查不到的资料?”萨缪尔老头儿嘴唇翕动,一脸难以置信。
泽维尔院长淡淡一笑,反问道:“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达芬奇的密码和爱因斯坦的论证交错在同一个人身上,他可不是我们通古斯学院的普通王牌,他还是所有怪物的王啊,包括我们这些怪物。”
A,ACE,王牌。
J,JOKER,大小王。
自通古斯天赋学院成立以来,有资格被评定为JOKER级别的,也就只有尼古拉·特斯拉和眼下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败犬少年安斯年。
“所以你抹除了安斯年在这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就为了保证他不被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塞缪尔轻声道。
“不,我们找不到他的有关资料并不是我做的。有人也在替他掩盖踪迹,而且对方有能力侵入ECHO和世界各地的服务器。”泽维尔院长神秘一笑,说道,“如果不是心灵感应这项能力可以绕过网络直接感知异种人,或许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安斯年。”
萨缪尔叹了一口气,说道:“即使有心灵感应这种能力,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辛苦了。”
“辛苦的又不是我。”泽维尔摊了摊手,不再说话。
…………
…………
鹿圆把安斯年送到了他的宿舍,作为继特斯拉之后JOKER级别的异种人,他有权享有独栋别墅小楼。这还是安斯年第一次住进传说中的别墅,只是房间太大太空旷,倒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就像吃惯了五谷杂粮,忽然有一天面前摆上了山珍海味,丧了十几年的少年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幸福的烦恼。
“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供你会客使用,当然我估计你也没什么客人。”
“二楼是卧室和浴室,主要是睡觉和洗漱。”
“三楼没有任何装饰的空房间,墙壁和地板都是由形状记忆合金造成,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在那里搞搞破坏,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安斯年忍不住问道。
鹿圆说得头头是道,倒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房产中介,细心为安斯年解释着这栋小别墅的布局和作用。
少女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院长的家和你一模一样,这已经是学院给你的最好待遇了。”
“你好像和泽维尔院长的关系不太好?”
鹿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都称呼他院长。”安斯年挠了挠头,解释道,“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叫爷爷或外公吗?”
少女白了他一眼,认真道:“那是世俗的想法。虽然说我妈是院长的养女,但我和院长的关系却比普通的外公和外孙女儿好得多。只不过在通古斯天赋学院,所有的师生都是一家人,我不叫外公不是因为关系不好,而是因为我尊敬他。”
安斯年举起手,弱弱道:“你看,就是这样子,哪有外孙女儿因为尊敬就舍弃外公这一称呼的。”
“别想这么有的没的啦,睡觉吧,我先走了。”鹿圆对安斯年倒是毫不客气,她敲了敲安斯年的脑袋,随后迈动大长腿转身离去。
安斯年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发了一会儿呆。
通古斯天赋学院位于半位面之中,按理说这里不该有星光,可院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至少安斯年看到的夜空繁星璀璨。银辉洒落,星光如同一层银色的轻纱披在鹿圆身上,安斯年眼里的世界顿时变得朦胧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十分钟,也可能几十秒钟,安斯年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匆匆跑上三楼。
没有哪个少年会抗拒异能的吸引力,安斯年决定去三楼再研究下自己的引力异能,争取早日开发出相关的异能使用方法。
在他看不到的远方,鹿圆转身回望,泽维尔院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少女扁了扁嘴,叹息道:“院长,真的是他吗?我还是没办法把这个丧得跟败家犬一样的家伙和我看到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等着看吧,戴上那血与泪编制而成的荆棘王冠。终有一天,世界会为王的诞生,奏响礼炮。”泽维尔院长在夜色中喃喃低语。
第6章 查理·布朗和他的史努比
“嗯……”
天花板,墙壁,金属,发丝。
安斯年端坐在三楼的房间中央,一脸严肃地盯着地上的发丝,企图使它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可是任凭他那谜鹿一般的眼神再伪装得如何凶狠,地上的发丝仍然保持着高傲的态度不愿屈尊挪动一下。
“唉,果然还是不行。”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地上的头发却忽然动了动。
对于这一幕他并不意外,是自己说话时的气流吹飞了地上的发丝罢了。安斯年挠了挠头,很快就收起心中的小情绪。他站起身来,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枕头和棉被据说是鹿圆事先就帮他准备好的,蓝色的枕套和被套上印着查理·布朗和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史努比。安斯年很喜欢,不过他没有说的是,其实比起《史努比》,他更喜欢《猫和老鼠》和《海绵宝宝》,至少他后两者的时候多是快乐,他看《史努比》的时候却在快乐中看到了潜藏的悲伤。
史努比源自《花生漫画》,这是一部充满小确丧的漫画作品,作者查尔斯·舒尔茨更是曾形容自己的人生是“被嫌弃的一生”。史努比是一只内心戏很丰富的小狗,它出生在雏菊山小狗农庄,它很丧,它他想成为一切,却终归是一只小狗。
它的主人查理•布朗也很丧。查理·布朗是个时运不济又逗人发笑的角色,他的行为,他说过的话,无不使人忍俊不禁。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在那些沮丧与孤独的夜晚,安斯年也曾躺在床上看着那一页页四格漫画,看着查理·布朗为橄榄球、风筝忧伤,看着一只小狗面临永恒的无法成人的修论。可是渐渐地,安斯年总是会从这些可笑的行为和对白中莫名地感到淡淡的哀伤。
就像现在的自己,表现很冷静,内心戏却很多,孤独,自我却又不够自信。人类是一种带着困惑生存的动物,史努比和它的小伙伴们则体现了这些困惑,而自己不过是延续了这种困惑性。
安斯年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进门,可是当卧室内的灯光亮起时,眼前凌乱的景象却把他吓傻了。
一切全乱了套,枕头、棉被、床头柜、行李箱,一切全都乱七八糟地盛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安斯年楞了一下,随后开心得一把扑在光秃秃的HstensVividus床垫之上。他的异能虽然还不受控制,不能让一根头发丝飞起,但却影响到了楼下的房间。
有用的就是好的,有用就是有价值的。安斯年心里喜不胜收,巨大的使命感和自我价值感头一次像无所不在的温暖海洋包裹了他内心的孤岛,如同子宫中的婴儿感受羊水的温暖。
当然,如果安斯年知道被他毁掉的那张床垫价值十二万欧元,折合人民币九百五十多万,那么他应该是高兴不起来的。如果他还有命活着,而不直接心疼死的话。
安斯年草草收拾了一下,很快就挂上心满意足的微笑进入梦乡之中。他在内心一直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男孩,活着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即使是孤独的活着。只要自己还算有用,只要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那么安斯年觉得孤独这种东西不过是一种无所谓的常态。
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孤独情节普通,不断重复,可他从不厌倦,就好像史努比从不拒绝再来一盘曲奇饼干。
他不觉得孤独,是因为他习惯于品尝孤独。
…………
…………
安斯年遁入幻梦之中,他又做了那个梦。
还是那个被路灯晕得发黄的雨夜,还是那条清冷孤寂的寂寞大街,安斯年站在屋檐下看雨,以一个小男孩的姿态。
这是一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他不再是那条仓皇逃窜又无人问津的流浪狗,他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安斯年站在屋檐下,穿着一身熨烫得服服帖帖的精致小西装,静静看着雨里那条瘦骨嶙峋又傻乎乎的流浪狗。
他在屋檐下看雨,雨里的小狗也在看着他。
“你现在有朋友了,有人关心了,也还算人模狗样了。”小狗歪着脑袋看着安斯年,嘴里却口吐人言,“你要抛弃我了吗?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有抛弃你!”安斯年神色慌乱,心里有一种无名的哀伤逐渐弥漫。
他看着那条形销骨立的瘦狗,面对的却仿佛是来自自己的质询。
小狗静静站在雨中,一言不发。厚重的雨幕压在它的身上,小狗的毛发紧紧贴着它的身躯,显得愈发瘦弱了。
流浪狗不再说话,他只是这么看着安斯年,眼神悲伤而决绝。
“它在这里!”一声尖叫割断一人一狗相互注视的目光。
操持着铲子、网绳和草叉的大叔大妈们出现在街头的尽头,他们拥挤着,浩浩荡荡朝着安斯年和流浪狗的方向追来。
“快跑!”安斯年脸色一变,急忙催促道。
这一次,流浪狗没有撒腿狂奔。
它漠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群愚昧无知的人类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怪叫,如同一个帝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着世间的蝼蚁。
捕狗小队蜂拥而上,他们团团围住小狗,用墨绿色的渔网套住始终无意反抗的流浪狗,如同一群嗜血的鲨鱼围攻一条化身孤岛的鲸。
“妈妈,它好可怜哦。”
吵吵闹闹的大叔大妈中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稚嫩的小手里握着一根金属制的小水管,一脸犹豫。
“好啦好啦,不过是一只带着病菌的怪物罢了,有什么好可怜的。”一位中年大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宠溺道,“第一下就由你来打怎么样?这样你回学校的时候就可以自豪地告诉其他小朋友,你也是一个打狗英雄啦!”
“打它!打死它!”
“流浪狗身上有细菌,打死它就是为这座城市做贡献!”
“哎,雨这么大,等下还得把这只狗带去火化,真的麻烦死了。”
女孩儿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挥动水管朝着那只流浪狗砸去。
安斯年在边上看着眼皮直跳,他想大喊,他想冲出去阻止那些疯狂的人类,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原地,喉咙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他像一只永不见天日的吸血鬼,无力地缩在安全无虞的屋檐之下,区别在于吸血鬼怕的是阳光,而阻碍他的却是连绵不止的雨幕。
安斯年跪在地上,眼里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小女孩手里的水管终究还是落在了小狗的头上,流浪狗抬起脑袋,眼神倔强而凶狠,就像一位从不低头的孤胆英雄,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
流浪狗没事,水管却自己弯曲了。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一幕反而愈发狂热了,他们一拥而上,棍棒和草叉齐齐落下。
“打死它!”
“打死它!打死它!”
人类挥动着手里的武器,脸上带着癫狂而兴奋的笑容。流浪狗也不反抗,它的身躯如同钢筋铁骨熔铸而成,但它的表情却越来越不耐烦。
安斯年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蚂蚁和大象的笑话。大象不小心踩了蚂蚁窝,蚂蚁纷纷涌出,爬到了大象的身上。大象抖抖身子,蚂蚁纷纷掉落,还剩一只蚂蚁在大象脖子上。地下的蚂蚁齐声呐喊:“掐死它!掐死它!”
原来看似孤独无助的小狗是如此强大。对于蝼蚁来说,体型庞大的大象就是怪物,但对于大象来说,自己从来就没得选择,他生来就是异类。
街角本该打烊的咖啡店里头传来一阵莫名的钢琴曲,琴声荡漾,无可名状。
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
悠扬,深邃,夜与暗,孤独而不悲伤。
安斯年福至心灵,他站直腰板,右手抬起。
“谁揭我伤疤,谁就得死,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一阵无形的风,风中却又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安斯年没有走出去,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却莫名其妙落入众人耳朵。他的右手虚握,慢慢攥成拳头,一股力量自他体内散开。附近的碎石、砂砾漂到半空之中,紧接着是那些一脸癫狂的人类,再来是周围的路灯房屋和高楼大厦,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也跟着浮到了天空。
流浪狗坐在原地,它静静看着安斯年,看着安斯年的眼睛敛去一切情绪,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漠然,一如它的眼神高高在上。
“我没有绝症,也没有癌症或是寄生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心,周围拥挤的生命的中心。”
“引力差,洛希极限,潮汐力。”小狗的声音在漆黑的暴风雨之夜低声响起。
没有人听得见,除了安斯年。
他松开拳头,呈爪状轻轻一扯,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左右着空中的一切物体。
然后撕裂。
全部撕裂,无止尽的撕裂。
一切都化为齑粉。
鲜血、肉泥混杂着石灰,融入到暴风雨之中。安斯年站在血水之中,暴雨冲刷不掉他身上触目惊心的猩红。
“他在这里!”一道清冽动人的女声骤然响起。
这道声音自外界传来,美妙如清泉流响,令安斯年一下子联想到了炎炎夏日里的冰激凌,使得他一下子从魔怔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绯红如火烧的朝霞落入他的眼睛,暖黄色的朝阳温暖而不刺眼。面前是一张宜喜宜嗔的动人容颜,洁白的小脸与天边的朝霞相得益彰。
“怎么了吗?”安斯年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了四周。
自己坐在一堆粉尘之中,身上没穿上衣,只套了一条纹着粉小猪佩奇的粉红色沙滩裤。周围站满了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学生,他们窃窃私语,对着安斯年指指点点。安斯年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胳膊,清晨的风儿有些喧嚣,也有些清凉。
“我这是在哪?”
“你还好意思说?”鹿圆漂亮的柳叶眉一竖,翻着白眼吐槽道,“入学第一天就用异能把自己宿舍拆了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我做的?”安斯年举目四望,四周只有一堆灰白色的粉末,残留的东西连废墟都称不上。
泽维尔院长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他边走边说道:“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还好昨天班布里奇教授建议把你定为JOKER级别,不然要是让你和其他学生住在一起,那我们通古斯天赋学院早就毁灭了。”
安斯年心里头一咯噔,他看了看四周围观的学生,内心不禁有些黯然。这样下去的话,他和之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被人排斥,无法融入到大家伙儿当中。
“现在,该谈谈赔偿问题了。”院长走到安斯年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没钱……”安斯年一脸尴尬。
现在倒好了,学院的补贴还没拿到,自己倒是欠了一屁股债,就连家都被自己玩没了。不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安斯年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梦见一只流浪狗,他最后的念头就是小狗很可怜,他不想让别人欺负它。
谁都不行。
“啧啧,资不抵债啊。”泽维尔院长一脸和善,温和道,“没钱没事,可以用肉……”
“用我的卡吧。”鹿圆一脸无所谓地甩出一张黑卡。
泽维尔院长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这张卡不还是我给你的,里面都是我的钱。”
“所以?”少女轻挑眉头。
“算我一份,嘿,兄弟你这能力酷毙了,真不愧是JOKER。”围观的学生中走出一个长得颇像威尔史密斯的黑人小哥,笑起来牙齿闪亮得如同钻石的光芒。
“还有我,还有我,交个朋友呗,我罩你,要不你罩我也行啊。”
“我也要,JOKER级别的异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附近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上来,他们各个掏出自己的银行卡,放在地上。安斯年呆呆地看着那一张张卡片,丝毫没想到通古斯学院的学生竟然丝毫不害怕他的存在。
“只有怪物才不怕怪物,这就是通古斯学院要教你的第一课。”泽维尔院长眼里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在这儿你并不孤独。”
安斯年有些感动,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画面。
“你现在有朋友了,有人关心了,也还算人模狗样了。你要抛弃我了吗?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那是一只小狗,站在被路灯渲染得发黄的雨夜里,眼神哀伤而决绝。
画面并未中断,小狗忽然轻轻一跃,化为一寸大小的袖珍模样,落在安斯年肩头。
“看过《新世纪福音战士》吗?AT力场是将自身与自我和客观世界分割开的一靠墙,每个生物都有AT力场,这和叔本华的‘豪猪两难说’也有密切的联系。豪猪的身上有刺,当豪猪想要互相靠近互相取暖的时候身上的刺却又会不情愿的刺到对方。人也是这样的,所谓成为大人,就是在反复的接近和远离中找到互不伤害对方的距离。”
“你确定你可以靠近他们而不伤害对方吗?我不是要保护你,我是要保护他们啊。”
小狗的话仿佛一桶冰凉的井水浇在安斯年头上,少年警醒过来,一切只不过一场幻觉,但他却依然冒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泽维尔院长有些不满,自己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一展名师名校风范,这家伙坐在那一惊一乍也不知道发什么呆。
安斯年摇了摇头,疑惑道:“没什么,院长,那我今晚住哪?”
“就住这里。”鹿圆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这里?”
泽维尔院长颔首微笑,清了清嗓子,忽然大喊道:“康纳,雅各布,林北北,出来盖房子啦!”
院长的话音刚落,三道身影便从人群中窜出,落在安斯年面前,对着他轻轻微笑。其实泽维尔院长不用喊得这么大声,他只需透过ECHO就能准确通知到这三位学生,但今天的他似乎忍不住想卖弄一下自己的金嗓子。
“康纳,印第安人,异能是操控高温火焰。”
“雅各布,犹太人,异能是控制一切和石头有关的物质。”
“林北北,汉族人,异能是控制金属。”
泽维尔院长一一接受过后,便让三人开始修缮房屋。在雅各布的操控之下,灰白色的粉末一阵蠕动,很快就变成水泥状,而林北北则从粉末中提取出足够的金属碎屑,并将它们重新凝聚成一条条钢筋。
水泥包裹钢筋,一栋房屋的雏形很快显现。雅各布接着把多出了水泥变成一块块漂亮的白色瓷砖,覆盖在水泥表面。最后则有康纳操控高温火焰炙烤水泥,快速将其烘干。
安斯年在一旁看得呆若木鸡,这三名学长对于自己异能的操控力确实吓了他一跳。
“好了,之后我会再让专业人士用来修缮一下,铺铺木地板,贴贴墙纸什么的,你可别再给我搞坏了。”泽维尔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走吧,今天你还有一系列测验要做。”
“一系列?不是说只有罗夏墨迹测验吗?”安斯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夏墨迹测验他是知道的,这是一种心理测试,由瑞士精神科医生、精神病学家罗夏创立,是最著名的投射法人格测验。这个测验看似高深,实际上无非就是出示几张图片,他则需要根据图片上的墨迹说明他从图中看到了什么。
“安心啦,除了心理测试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身体素质和综合能力的测试,就算你不过我们也不会把你踢了的。”鹿圆瞥了瞥一脸心虚的安斯年,打趣道,“毕竟你可是JOKER诶,大国宝诶,就算赖着白吃白喝我们也会把你供起来的啦。”
安斯年松了一口气,没注意到耳边似乎有人轻笑。
第7章 蒙着眼睛的蠢驴
通古斯天赋学院,阿德里安教授办公室。
同精通异种人基因工程学和血液学的班布里奇教授不同,阿德里安教授专精异种人心理学,擅长剖析人性,主张异种人应以人性为锁链牢牢束缚住自己心里的野兽。在通古斯天赋学院,每一名执行干员都需定期接受阿德里安接受的心理评估,以免内心的野兽暴走异化成怪物。
“放轻松,你看到什么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阿德里安教授坐在安斯年面前,拿出一张相片摆在对方面前。
罗夏墨迹测验由10张精心制作的墨迹图构成,这是第一张。
“我看到了一只小狗对着我笑,又有一点像被剖开的狗皮摊在地上,还有点像长了耳朵的老鹰。”
阿德里安教授点了点头,低头认真记录着什么,随后又陆陆续续拿出了后面几张图片。
“嗯,接下来,你直接回到我你看到了什么。”
“两个戴着红帽子的小矮人,手掌对贴,中间有一只鸟。”
“死掉的螳螂躯壳,等等,又有点像母体的子宫和生殖产道。”
“被掏空的野猪头颅。”
“蝴蝶标本。”
“蜻蜓飞过一线天。”
“长着兔子耳朵和女孩脑袋的松鼠站在山上对望,中间的空白有点像锚。”
“龙虾,大闸蟹,科莫多龙,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红色高领风衣的蓝发男孩一脸忧郁。”
“背对而立的麋鹿站在青色的石头上,石头下面有火焰炙烤。”
“水果,一堆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着水果般的五颜六色,它们朝着远处的门,像是在朝拜。门口站着两只长着触角的怪物,它们彼此交谈,像是守门员。”
安斯年一一作出回答,阿德里安教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第一阶段自由反应阶段结束,接下来还有提问阶段,类比阶段,极限测验阶段。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了解被试的反应利用了墨渍图的哪些部分,以及得出回答的决定因子是什么,进而确定安斯年内心所隐藏的想法。
从少年的自由反应阶段所回答的结果来看,对方的心理状态并不乐观。
被试者反应过快,可能是躁狂症;反应过慢,则可能是抑郁症;若慢得很多,此人容易生病,可能是隐匿性抑郁;非常慢则要防他自杀了。运动反应多,有创造力,情感稳定,内向。彩色反应多,感情丰富多变,灵巧机敏。
曾经有这么一个案例,有一被试者屡次将图片看成死动物或解剖,如死熊、死蝙蝠、狗皮、人血、颅骨等,不久这个人自杀了。
安斯年的回答很诡异,他多次提到了死去的动物和被解剖的生物,这说明对方性格内向且可能具有一定的抑郁倾向。可其中他的一些回答又确实充满活泼的生机,同时他对墨迹图的反应也时快时慢,有时他会犹豫很久,有时他又异常果断,这让阿德里安有些不安。
就好像……就好像对方并不是一个人在作答,这种情况阿德里安教授只在一些具有双重人格倾向的测试对象身上看到。
安斯年自然不是多重人格患者,这一点阿德里安教授可以确认。自从泽维尔院长继任以来,他的心灵感应能力就在招生时发挥了许多机器替代不了的作用——侦查目标对象的人格,大致描绘出对方的善恶倾向。
通古斯天赋学院一般将异种人按行事风格和道德品质等因素分类为9个阵营,这套分类法改编自《龙与地下城》的九宫格阵营划分法,但总体来说变化不大,大致分为守序善良、中立善良、混乱善良、守序中立、绝对中立、混乱中立、守序邪恶、中立邪恶、混乱邪恶。
通常来说,通古斯天赋学院对邪恶阵营的异种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对中立阵营的异种人也采取保留态度予以观望。在安斯年过来之前,泽维尔院长给出的阵营倾向是中立善良,这是最普通的正常人性格,院长也并未提出任何人格缺陷,这就说明安斯年并不存在另一个人格。
“阿德里安教授,我的测试结果有问题吗?”测试结束之后,安斯年看着阿德里安教授坐在那里陷入沉思,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这是阿德里安教授从未遇过的案例。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如谜鹿一般的男孩,宽慰道:“放心吧,一切都很顺利。性格归类划分阵营是院长的事,我只负责不让你内心的人性迷失,今天你也只是来我这做个备份,以便以后做心理评估时好作对比。从你的经历和行事风格来看,你正是学院所需要的人才,可以的话多交一些朋友吧。”
“谢谢教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安斯年弯了弯腰,尊敬道,“后面还安排了入学能力测试,我先过去了。”
“嗯。”
阿德里安教授温和一笑,他点了点头,待安斯年走出办公室之后,阿德里安教授低头开始打量安斯年的人物档案。
“玩弄引力的JOKER吗……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阿德里安蹙起眉头,喃喃自语。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印章重重盖在安斯年的人物档案之上。
高危目标,重点监视。
印章在安斯年的档案资料上留下了八个猩红如鲜血的大字。在窗外微光的笼罩之下,血红色的字迹流动,这红是如此触目惊心,又令人心生恐惧……
…………
…………
“结束了?”
安斯年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一向休闲打扮的鹿圆穿了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少女双手环抱,身子斜靠在墙壁之上,脚边还放着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黑箱子。
不过才八九点,盛夏的太阳早已初具威力。阳光刺穿绵软洁白的云层,洒在鹿圆身上,就好像一根根金线,纵横交错,为女孩披上一层高洁神圣的面纱。
“结束了。”安斯年咧了咧嘴,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那么能力测试开始了,里面的东西拿去。”鹿圆踢了踢脚下的大黑箱子,努了努嘴,说道,“从现在开始算起,你只要能存活到最后就算过关。”
“什么意思?”安斯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测试是针对全体新生的,院方已经向学院里投放了A、B、C、D四种型号的巨大机器人,击杀D型机器人就可以获得10个积分点,以此类推,机器人的强度每上升一个等级,就多出10点积分。”
鹿圆饶有兴趣地看着安斯年,说道:“你被定义为JOKER,即使没完成击杀,但只要存活到最后就能完成过关。不过呢,通古斯学院向来有新生举办化妆舞会的习惯,而这一届新生里有英国王室的爱丽丝公主,几天前她在通古斯BBS论坛上提出只有能力测试第一名才有资格担任她的舞伴,你是不知道,私底下新生们都炸锅了。”
公主啊,对自己太过遥远了。提到公主,安斯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屡遭后妈毒手的白雪公主,故事最后,白马王子像神话里带着光的英雄,一个吻就唤醒了昏迷不醒的白雪公主。
公主总是要和王子在一起的,自己又不是王子。
安斯年挠了挠头,无奈道:“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与其关心能不能和公主共舞一曲,倒不如想想今天中午吃什么好,而且我也不会跳舞。”
“跳个舞而已啦,又没让你泡人家,以后出去也好有个吹嘘的资本嘛。”鹿圆怂恿道,“当其他人说自己如何如何牛逼的时候,你只要淡淡说一句你挽着公主跳过舞,保证你的小伙伴们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一定是怕我定为JOKER之后得意忘形,得过且过,浑浑噩噩,从此混吃等死吧?”安斯年笑了笑,一脸感激之情,“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啦!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努力再努力的!”
努力你个头啦!你懂个毛线,谚语是让你这么用的吗?!鹿圆闻言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她以一种看待白痴的眼光看着安斯年,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了。
其实她只是想给安斯年设一个小目标,帮助他忘记远在加拿大的张思柔。成天惦记着一个有夫之妇算什么回事啊?好吧,虽然人家还没结婚,但每当你自己一个人静静看着床前明月光的时候,远方的人儿说不定正忙着花前月下,依偎在她喜欢的人的怀里,彼此互相诉说着腻人而肉麻的情话。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一个人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对着心里美好的幻想咽口水,而你心里美好的幻想此刻正在另一张床上忙着和另一个人互相交换口水。
真是糟透了呀!
作为紫霞仙子,自家的蠢驴脾气这么犟,她总不能看着他傻傻地在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吧?都说别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鹿圆觉得,安斯年放弃的已经不止整个森林了,他都快放弃全世界了。
然而对于安斯年,他其实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只不过他下意识想要逃避。逃避是一种天性,深入骨髓,虽可耻,但有用。
而喜欢是什么?喜欢不就是,不管被你拒绝多少次,只要说出我最喜欢你了不就好了吗?
“别磨蹭了,东西拿走。”鹿圆瞥见了冰山一角,不想再跟这头蠢驴多做解释,她弯腰打开大黑箱子。
安斯年带着一脸好奇之色凑了过去,却在箱子里意外发现了两把步枪和一大堆形式各异的冷兵器。
“给我这个干嘛?我不会用枪啊?”
安斯年有些慌乱,作为一个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五四好青年,作为一个熟练记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少先队员,他可从未接触到这种东西。
“还能干什么?打怪兽呗。”鹿圆没好气地解释道,“异能是被限制直接对机器人使用的,学院不倡导过分依赖异能,但不限制异能的变形使用,所以所谓的能力测试就是测试你的单兵作战能力和活用异能的能力。”
“HK417,德国赫克勒&科赫防务公司推出的7.62毫米新型突击步枪,具体使用方法ECHO会通过手机告诉你。”
“BarrettM82A1反器材狙击步枪,由美国巴雷特公司研发生产的重型SASR,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对付大家伙也有奇效。”
“斩马刀,为了将敌军将领连马一同斩杀而制造出来的巨大刀剑,那些机器人体型庞大,用这刀正好合适,同时也是用来对付巨大变异生物的标配武器。”
安斯年看着那一箱子尖端武器,目瞪口呆。他傻傻地站在原地,任凭鹿圆把两把长枪挂在他的背上,手里还被塞过一把沉重的长杆双手刀。成年人背负这三件武器,别说行动作战,就连多走几步都成问题,安斯年没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身体素质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强化到了超越普通成年人的地步。
最后,鹿圆轻垫脚尖,细心为安斯年戴上入耳式蓝牙耳麦,这保证了安斯年能及时和ECHO沟通,并及时确定自己的积分战绩。
安斯年呆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看着她鼻尖晶莹的汗珠,忽然想到了送丈夫上战场的浣衣小娘。风萧萧兮易水寒,就跟官府抓壮丁似的,安斯年腹诽几句,满脑子胡思乱想。
“你也要参战吗?”安斯年回过神来,指了指鹿圆身上的作战服。
“怎么可能?我是负责监督你们安危的风纪委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你的引路人,你的表现也别让我太难堪呀。”
少女白了安斯年一眼,她的回答令他想到了《某科学的超电磁炮》里的白井黑子和《家庭教师》里的云雀恭弥。
总而言之,这应该是一个很牛逼哄哄的职位。
“快动身吧,开始了。”鹿圆合上铁箱,提起箱子转身离去。
…………
…………
通古斯天赋学院虽然以学院二字结尾,但整体布局却是按照一个城市的管理规划下去执行。学院的建筑以欧式传统风格为主,安斯年身后一直有一只三米高的C型机械生物紧追不舍,异能时灵时不灵的他迫不得已只能在学院里的大街小巷之间仓皇逃窜,落魄得就像一条伦敦街头的丧家之犬。
这是一只浑身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巨人,它已经追了安斯年两条大街了。机械巨人身上装载了加特林机枪和制式军用大刀,令安斯年没来由的就想到了《机动战士高达》。
十分钟前,因梦中拆家而自信心膨胀的安斯年尝试消除地心引力飞上高考浏览战局的时候,不小心被残忍的现实绊了脚,狠狠摔了一个跟头,完好无误地落在了这只机械巨人的身前,从此就开始了他的被追杀之旅。
“ECHO,我该怎么办?这家伙的弱点在哪?”安斯年端着HK417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打量了一眼身后的机械巨人。
“很抱歉,尊敬的安斯年先生。虽然您拥有JOKER级别的权限,但这是测试,我无权越过规则直接告诉您弱点所在。”ECHO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又柔和。
“疯了,都疯了。”安斯年脸色惨白,有些腿软。
在进入战场之前,他一直以为学院投放的机械巨人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橡胶子弹,可是当形似高达的机械巨人一梭子打在附近建筑物上时,他才发现原来通古斯学院的人都是一群疯子。
墙体都炸裂了,人体还得了?哪有一个测试就这么玩命的啊?
安斯年有些打退堂鼓,胆怯如同一只吸血的蚂蟥,以他内心的恐惧为食,愈长愈大,开始影响他的思想。
他开始胡思乱想,纷杂的记忆,有的没的全都涌了上来,像一张张飞快放映的幻灯片。蓦然间,他的脑海里关于鹿圆的五官容颜一闪而过,几次闪烁之后最终定格在她扮演紫霞仙子时的语气和表情之上。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和我的驴一样,给你盖个章。”
少女说这句话时演得一点都不出彩,可她的样子却在此刻漫不经心地大放异彩。
“虽然你知道我喜欢《大话西游》,但请不要随便挪用人家紫霞仙子的话啊。”
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吧?有些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时自己心里其实很感动的。就像一个孤独的摄影爱好者独自一人在无垠的冰原上蹒跚,他一个人走在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在人生最灰暗无望的时候,找到了最梦幻的极光。
像一剂肾上腺激素。
而自己就是那个垂死挣扎的病人。
安斯年呼吸愈发急促,他回头扫了一眼机械巨人,心想一般影视作品里机械巨人的动力源都在胸口,而控制中枢则通常在脑袋,这两个地方估计就是弱点。而自己只要用消除地心引力对子弹的拉扯,那他完全可以做到指哪打哪。
总不能让鹿圆失望吧?安斯年想起少女一路走来对自己照拂有加,自己可不能让他丢脸。
安斯年忽然想起《搏击俱乐部》里头的一句台词:Thisisyourlife,andit’sendingoneminuteatatime,按信达雅的原则翻译成中文就是,你是想做一辈子懦夫,还是想做一个英雄哪怕只有三分钟?
安斯年停下脚步,端起HK417瞄准机械机械巨人的胸口,那儿目标比较大,不容易打空。
在不远处的高楼楼顶,鹿圆坐在天台上晃荡着小腿。她看着下方的安斯年,边上站着泽维尔院长。
“这家伙总算开始有点像那么回事了。”少女喃喃自语。
安斯年扣动扳机,枪口有炽烈的火舌喷吐,子弹如流水一般从枪膛倾泻而出,随后……飞入天际,连个影儿都看不见。
“好吧,当我没说,还是看别人去吧。”鹿圆嘴角抽搐,扶额无力叹息。
“该死!竟忘记计算后坐力!”后坐力太大了,安斯年第一次用这玩意儿还没习惯过来。
插上羽毛,不等于你是老鹰。原来自己还是老样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安斯年懊恼地看着巨人一刀朝着自己挥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躲避。
会死的……吧?不过学院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只是就这么出局还真是不甘心啊。
第8章 飞(上)
“何止是忘记计算后坐力,你连空气阻力都没计算。”
一道淡漠如白冰的声音在安斯年身后响起。
一袭白衣掠过安斯年裹挟着刺眼的寒光迎向C型机械巨人。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的白发少年自下撩起一刀将C型机械巨人斩为两半。
安斯年有些吃惊,他怔怔看着身前那个提着斩马刀的白发少年,心想果然这才是心目中的英雄画风啊。
沉默,寡言,强大,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让安斯年一下子想起了高手寂寞的剑神西门吹雪。
白发少年收刀转身,拉起跌坐在地的安斯年。安斯年站起身来,看了神秘的白发少年一眼,却又愣在原地。
神秘少年的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就连衣服也是白的,唯有眼睛,那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他的眼睛盯着安斯年,眼里似乎有莫名的哀伤流淌。
像一只柔弱而易受惊的白兔?
“白月光,A级新生,异能是操纵气流,刚才我就是把异能附加在斩马刀上形成刀气,从而对方砍成两半。我小时候得了白化病,后来觉醒体内血统后不治而愈。但我的头发和皮肤都固定成白色,而我的眼睛也由于色素的缺乏,变成血液的颜色。你一定就是JOKER级别的新生安斯年吧?大家都说你的异能很强,要是学院不限制异能的直接使用就好了,真想看看JOKER的实力啊。其实我的异能在这个测试里有点作弊,我不太喜欢这样的。”
真是令人头大。安斯年被他念得实在有些脑壳疼,原先的震撼也在他的絮絮叨叨中烟消云散。,
脱离战斗状态的白月光握了握安斯年的手,语气虽轻,语速却不慢。
出乎意料,白月光虽然外表冷峻,可一开口就暴露自己是个话痨的本性。安斯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隐隐约约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西门吹雪的人设崩了呀,冷酷而强大的形象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菠萝吹雪了。
白月光这名字令安斯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据说白月光这个词现在被用来比喻一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或者人,这家伙倒好,直接拿来当自己名字,也真够骚包的。
“安斯年,是的,如果没第二个人叫安斯年的话,那么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安斯年。不过也别太看得起我了,虽然我名义上是JOKER,但实际上却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新生。要知道,到现在我可一只机械巨人都没干掉。”安斯年不知道是不是受白月光感染,话也多了不少。
安斯年有一个好,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发现自己的缺点。永远都能认清现状,永远都能看清自身,安斯年最自豪的事就是即使是丧,他也丧得理直气壮又光明正大。
就像现在,他毫不犹豫自曝其短,也丝毫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或者,与其说丧,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失望的。”白月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毕竟你的血统评级比我还高,你不该浪费这一份天赋。”
“呃……我会努力的。”安斯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实话对方反而有些不开心。
“好,那我先走了,你也加把劲吧。”白月光点了点头,右手落在刀柄上。
当白月光的手指接触到斩马刀,他整个人气质骤然一变,似乎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西门吹雪。
对方似乎只要碰到武器,就能在沉默寡言的战斗状态和啰里啰嗦的脱战状态之间来换切换?安斯年抿着嘴唇看着白月光离去的身影,心想通古斯天赋学院的怪人还真多。
安斯年收回目光,打起精神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装备。从测试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却仍未取得任何有效分。白月光说的没错,如果要利用枪械的话,即使他能消除地心引力对子弹的影响,他也必须准确计算空气阻力和后坐力。
好在他的心里也不是完全思路。
安斯年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提起武器开始主动出击。不过与那些依靠冷兵器和枪械近距离作战的新生不同,安斯年举目四望,跑到了学院里最高的建筑物楼顶,取出M110狙击步枪。
要掌控一把武器的后坐力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熟练的,所以安斯年决定舍弃突击步枪进行中近距离战斗,转而使用狙击步枪远程打击。安斯年现在面临的难题有两个,一个是后坐力,另一个则是空气阻力,他虽然异能掌握得不是很好,但他的脑子却不赖。
对于狙击步枪,更重要的是威力而非后坐力。基于打一枪需要停一下的特性,安斯年巧妙解决了后坐力的问题,而空气阻力……
安斯年凑在瞄准镜前,通过M82A41自带的M3光学瞄准镜开始搜寻大约3公里以外的目标。安斯年需要一定距离保证自己的安全,而ECHO虽然不会提供任何有关测试的情报,但这并不妨碍安斯年使用它的搜索功能。
通过ECHO的反馈,安斯年在美国战略之页网站找到了一篇名为《狙击手再破距离纪录》的报道。时间大概是某年11月11日,两名在阿富汗的澳大利亚狙击手,他们使用12.7毫米口径M82A1“Barrett”反器材狙击步枪,在从2800米开外对一名塔利班领导人进行的一次协同射击中,这两名狙击手同时开枪,6秒钟后该塔利班首领应声倒毙。
因此,在这个距离下,被狙击者不会听到枪声,因为狙击步枪的位置十分远,而子弹的飞行速度快于声音的速度。即使是被狙击者身边的人,也差不多得在两秒钟后才会听到枪声,但是由于狙击手躲在将近3公里以外的地方,对方听到的枪声也会十分微弱。
安斯年没有调试物镜倍率,透过瞄准镜,他看到了远方的白月光利用气流螺旋加速子弹进行射击,也看到那个长大酷似威尔史密斯的不知名黑人小哥竟变成野兽形态,提着斩马刀对一只B型机械巨人近身肉搏。
不过最令他深刻的是一名穿着白色碎花淑女裙的少女,她的脸蛋精致而苍白,眼角有粒泪痣,带着一种异样的病态美。遍地都是机械残骸,少女优雅自如地行走其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她并不出手,也不像常人那般背负步枪和斩马刀,她的腰间佩有两把长剑,所到之处,机械巨人成片成片的倒下。
第10章 你眼中的世界(上)
鹿圆还记得第一次带着安斯年从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的时候,那家伙脸色惨白、双腿颤颤,一双手臂把自己勒得生疼。
“你有恐高症?”落地之后,在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少女曾这么问他。
“没有。”少年面无血色。
鹿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也不晕机吧?”
“不晕。”他摇了摇头。
“那你当时怕什么?”
“不知道啊,我就是怕啊,在那个高度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话,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怕的吧?”
“可你不是普通人。”少女不赞成安斯年的看法。
“好吧,虽然我的身体素质忽然之间就变强了,但我的内心还是一个普通人啊。我连坐海盗船都会胸闷无力发抖,害怕得就连想叫都叫不出来。不过我想,如果我们理解了一些事情,一般就不会那么胆怯了,我们害怕的都是那些未知的事物。我当时竟然鬼使神差地信了你的话。现在想来,这是我人生十九年来做过最勇敢的事了。”
“谢谢你的信任,那是什么感觉?突破自己,战胜恐惧。”
少年挠了挠头,努力解释道:“什么感觉?这感觉就像……我想站在自己面前,然后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大声告诉他‘安斯年你可真棒!这下世界上可没什么能难倒你了!’然后……我又想到了其实世上能难得到我的还有很多,比如张思柔不喜欢我,同龄人都习惯无视我,我好像永远也无法融入到集体当中。要是我跳飞机的时候张思柔在场就好了,或者把这一幕录下来,她一定会对我改观的。”
快乐总是转瞬即逝,悲伤却如影随形。
鹿圆不太喜欢看到这家伙刚灿烂了两三秒又阴雨连绵,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傻得有点可爱。
她记得自己百无聊赖的时候曾点开一部日剧,里面那个被无数宅男奉为女神和梦中情人的新垣结衣Gakki酱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可爱才是最强的形容词,如果觉得对方帅的话,一旦看到很挫的一面,也许就会对对方幻灭。但是如果觉得对方可爱的话,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可爱,在可爱面前无条件投降。
鹿圆觉得反正这家伙最挫最怂最糗的一面自己也全都见识过了,实在不会有比那时候的他更糟糕的了。所以每当这头蠢驴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那一刻他身上闪烁的光足以令任何人动容。
安斯年像一只摇摆不定的雏鹰,在高空中晃晃悠悠地朝着白月光所在的方向飞去。当他下定决心之后,他对引力的操控在失重感的刺激之下也一下子得心应手不少。
看着底下疯狂逃窜的新生,安斯年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鹿圆的那个夜晚。又是一次逆流而上,安斯年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就像《龙珠》里头总在危急关头爆种的超级赛亚人,每每在大家最绝望的时候挺身而出。
可惜自己不会变身多种形态,也不是什么打不死的小强,自己只是一个偶尔脑袋发热的胆小鬼,或许有时候勇敢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嘛。
“独眼巨人会优先攻击看到的一个目标,白月光利用操控气流的异能正在与基克洛普斯周旋,爱丽丝公主也在往那个方向赶,她有特殊的道具,应该会比你先到。”ECHO的声音在安斯年耳边响起。
安斯年目光闪烁,心想白月光一定要撑到自己的到来啊。他一心只想赶到现场,却从没想过自己到了又能做些什么,甚至他没考虑过这是不是一场愚蠢的赴死之旅。
ECHO调取白月光附近的监控设备,将现场的战况以全息投影的方式通过耳麦呈现在安斯年眼前。
画面中,基克洛普斯的防御堪称铜墙铁壁,白月光无论是利用气流和斩马刀进行切割,还是强化子弹的螺旋劲都未能击穿它的防御。基克洛普斯唯一的缺点就是灵活性太差,这导致它的攻击常常落空,以至于白月光能和它周旋到现在。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就在白月光身心俱疲的时候,爱丽丝公主也加入了战场。
在这一届新生中,爱丽丝的异能一直是一个谜团。她的宝具实在太多,各种高科技装备和异能武器层出不穷,因此从未有人见过爱丽丝使用异能。而她自己不说,学院自然也不会透露。
她是第二个异能成谜的学生,第一个就是鹿圆。但与爱丽丝不同,鹿圆不使用异能,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她的体术和学院提供的黑科技装备就足以令她解决任何难题。因此,在通古斯天赋学院的BBS论坛上,也有人说鹿圆的异能其实是单纯的力量、速度增幅,可惜这一点从未得到任何知情人的确认。
爱丽丝的加入令白月光稍微缓了一口气,然而这并不能改变战局。石中剑的威压对于狂暴的基克洛普斯并不起作用,她的进场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独眼巨人的受害者。
“为什么她不使用异能也不使用那两把剑?”安斯年瞥了一眼画面,满是不解。
ECHO解释道:“因为无论是白月光,还是爱丽丝,他们仍旧遵循着这场能力测试的规则,不直接对基克洛普斯使用异能。爱丽丝的异能比较特殊,她的能力有很大的缺陷,这导致她没办法任意使用她的异能。至于那两把剑,石中剑和湖中剑以她目前的实力来说是无法主动使用的。”
安斯年闻言愣了一下,陷入沉默之中。基克洛普斯的强大超乎他的想象,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子弹对他并不起效用,斩马刀又不够锋锐不足以斩开基克洛普斯的外皮,而他能依赖的也就只有他的异能。
安斯年想和鹿圆说声对不起,因为他想他注定要辜负她的期望了。隐藏剧情是自己开启的,就该由自己解决,哪怕是违反规则淘汰出局。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引力,我会尝试控制基克洛普斯所受到的地心引力。在多倍重力的作用下,把它压趴,为那两人争取一线生机。”安斯年握了握拳头,回答道。
“你又怎么确保你施加的重力影响足够压垮基克洛普斯呢?万一你施展的范围太大,压死那两个人类呢?”
安斯年正想说话,身体却忽然一颤。
这不是ECHO的声音,ECHO从不问问题,人们问他问题。
第11章 你眼中的世界(下)
“你是谁?为什么会占用ECHO的通讯频道?”安斯年低声问道。
无人说话,回答他的是一段模糊不清的音乐,遥远得像是来自冰河世纪的钢琴曲。
可是冰河世纪只有无尽的孤独与寒冷,没有钢琴,也没有钢琴曲。
“我是漆黑的暴风雨之夜,我是被你遗忘在某个角落的流浪小狗,我是你的朋友,也为你所占有。”
“对你来说,生命的秘密就在于远观最佳,你既然要凑上去,就不要这么满怀疑虑地自我否定,刺伤他人。我有一套处世之道,可以有效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我的处世之道是经过时间考验的,你这种门外汉是不懂的。我的处世之道是真金不怕火炼……”
“活着,也让别人活着。”安斯年的眸子泛起一抹湛蓝,他的嘴型和耳朵里的声音同步,仿佛这句话由他自己说出口。
“我不是要保护你,我只是要保护别人。”
“你占有的东西最终也会占有你。”
安斯年嘴里喃喃自语,他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之中,一道无形的力量落在基克洛普斯的身上,安斯年瞬间被拉到基克洛普斯的附近,开始绕着基克洛普斯转圈。
就像清冷孤绝的月,围绕着地球转圈,永远不露出自己黯淡无光的背。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空中拉出无数条残影,随着他的转圈,基克洛普斯的速度在引力的拉扯下渐缓,如同一只深陷泥沼的困兽。
“潮汐锁定……这是利用了潮汐锁定的原理?院长,安斯年他……”鹿圆怔怔看着远处的安斯年,却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丝熟悉的痕迹。
“果然是当年我看到的那个人,他在向我们示威,也在和我们打招呼。”泽维尔院长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似乎想起了某种往事。
长久以来,他都表现得很亲和,但实际上他的感情淡漠,朋友很少,对人类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看到了某个人的历史遗留,这份浓厚的历史感将他再度拉回自己所属的那个时代。
“由着他去吧,人生本来就是巨大的消遣,而这一次,不过是他一个人华丽的消遣。”泽维尔院长笑着说了一句,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之中,宛如气泡破灭。
鹿圆静静看着那个忽然强大起来的少年,内心有些莫名的哀伤。她突然有点想念那只蠢驴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某个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神色茫然而无助,悲伤得像一只狗,安安静静地讲着自己的心事,还有那个白日梦想家的故事。鹿圆有些后悔那天晚上不予回应,至少有人安慰的话会好受一点吧?
安斯年伸手从一脸呆滞的爱丽丝腰间招来湖中剑,爱丽丝用不了的武器他也用不了,但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把不易折断的利剑。石中剑有剑鞘,剑身也不够锋利,因此可斩断世间一切钢铁和木料的湖中剑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湖中剑悬浮在安斯年身前,少年轻轻一挥手,无尽的重力拽着这把誓约胜利之剑朝着地面追去,所经之处是基克洛普斯。
圣剑落下,无匹的重力势能转化为恐怖的动能,轻而易举割裂独眼巨人的防御。。
湖中剑的体积太小,又不能被安斯年催动,因此相对于基克洛普斯来说,湖中剑就如同一把绣花针一般微不足道。但安斯年在动手之后,并未放过这只独眼的机械巨人。他伸手吸回湖中剑,再次轻轻抛出。
这一次,与湖中剑相联结的引力对象是基克洛普斯本身。湖中剑没入它的体内,又被安斯年召回。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直接对基克洛普斯使用异能。安斯年就这么在空中转着圈儿,誓约胜利之剑在他和基克洛普斯之剑来回翻飞,空中有无数道人的残影和剑的光影。
一剑不成,那就无数剑。
基克洛普斯深陷引力泥沼,就像一个被判凌迟处死的犯人,不得不接受千刀万剐的命运。好在它只是一个没有痛觉神经的死物,充其量就是一个癫狂的变形金刚。
剑光凛冽,在无数次切割之下,基克洛普斯被肢解成一块块无意义的碎片。
安斯年停下身体,歪了歪头。他眼里的湛蓝逐渐敛去,露出了原本清澈无辜的眼神。他茫然看了一眼四周,眼神孤独无助得就像一只惊惧的鹿。
他想动一下,可是体力透支,困意连绵不绝地涌了上来。
安斯年眼皮耷拉,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自空中坠落,连同那把誓约胜利之剑。
回过神来的白月光想操纵气流接住安斯年下坠的身影,却发现身边的人影动得比他还快。爱丽丝就跟动漫里的魔法使似的,不知道变了什么魔术,她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就飞到半空之中接住安斯年和湖中剑。
公主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少年衣衫褴褛,落魄如丧家之犬。
爱丽丝轻轻飘回地上,脸色血色尽失。她的俏脸原本就带着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此刻她的肌肤看上去更像是透明的琉璃一般通彻。
落地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低下头咬向安斯年的手臂。爱丽丝的脑袋低垂,撞上明晃晃的刀身。
“放开他。”白月光提着斩马刀,冷声说道。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的异能是血魔法,必须通过燃烧鲜血才能使用。从他身上补充点鲜血而已,不至于伤害他。”
白月光愣了一下,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爱丽丝一直掩盖自己的异能了。身为王室公主,觉醒的异能却是神话传说中的血魔法,这就和英国女王是个吸血鬼一般滑稽可笑。
“用我的吧,他现在脱力了,正处于虚弱状态。我没受什么大伤,损点血没什么大碍的。”白月光放下斩马刀,开始絮絮叨叨,“这家伙之前骗我,他竟然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明明几下就干掉了这么强大的敌人。这下可好了,第一名妥妥是他的了。”
爱丽丝不说话,她的眼睛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由于刚施展血魔法的原因,她的眼睛同白月光一样潜藏着一抹血意。绯红色的瞳眸,眼白如同腊月时节的初雪,令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冬日里的傲骨寒梅。
白月光被她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他吓了一跳,赶紧闭上自己的嘴巴,掏出一把军用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了一刀。鲜艳欲滴的血珠自臂腕出低落,白月光控制气流接住了自己的血液,送到爱丽丝面前。
公主殿下身上向来有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决绝,爱丽丝看着那个漂浮在空中的血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张嘴轻轻一吸。
她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犹未尽。
像一只馋嘴的猫。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再多就没了!死贫道不死道友,我都死过了你还想喝的话,就找地上那家伙吧。”白月光被她盯得有些慌乱,他连忙摆手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我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狠心把我丢在孤儿院门口,但怎么说他们还是给了我生命,我要是再多流点血,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爱丽丝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听不大懂来自中国的谚语,也不想听懂。爱丽丝打量了一下四周,将地上的斩马刀捡起塞到这家伙手里,终于结束了这场冗长而又没有任何营养的无趣对话。
“我走了,第一名没了,最差也得拿个第二。”爱丽丝瞥了一眼地上的安斯年,收起自己东西,转身离去。
“那他怎么办?”白月光同样看了一眼安斯年。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照顾他。如果介意的话,你可以叫学院把他抬出去。反正他的分数足够,也不是被任何人打倒的。”爱丽丝头也不回,她举起右手随意挥了挥,倒是有了几分游侠的潇洒。
“如果不介意的话,把他交给我吧。”鹿圆自高处跳下,落到白月光面前。
她的声音很轻,但根本不容对方拒绝。
听到鹿圆的声音,爱丽丝的身体轻轻一颤,她的步伐稍顿了一下,但并未回头。
“交给她吧。”爱丽丝撂下一句,就加快脚步离开。
白月光点了点头,他思索了片刻,风儿为他捎来一片落叶,他用自己的异能在树叶上刻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送到安斯年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白月光也转身离去。
待碍事的人都走光之后,鹿圆背起安斯年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没有把安斯年送回他的家是因为他的家还未修缮完毕,她也没有把安斯年送到医务室,是因为安斯年体内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鹿圆把安斯年放在自己的床上,盯着他熟睡的面容一阵打量。
她看他,不是出于任何同情,也不是出于任何喜欢。
她看他,是因为她要进入安斯年的梦乡。
通过她的异能。
进入他的世界。
第12章 城市的尸体(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这座城市长期以来一直笼罩在凄风苦雨之中,仿佛上帝在天上打开了水龙头,落入凡间的雨水像斩不断的烦恼丝,没日没夜没个尽头。
鹿圆在雨夜中行走,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雨如果再小一点就好了,这样就像极了戴望舒的那首《雨巷》。
可她不是。
她不是那种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不冷漠,不凄清,不惆怅。
或许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但绝没有丁香一样的忧愁。
因为她是鹿圆,异能是心灵感应,见惯了人心冷暖,世态炎凉。
暴雨如注,少女撑着脆弱的油纸伞,迷失在空空荡荡的城市之中。她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无边幻梦里,寻找那个拥有一双谜鹿般可怜兮兮的败犬少年。
可是她没找到。
城市像是死的,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一点儿人气。雨声轰鸣,压碎了每一道细微的声音,把它们揉成肉眼不可见的碎片顺着湍流冲入城市的下水道。过滤掉雨声,黑夜是安静的,它以一种另类的死寂孤独地注视着这座雨中的城市。
“它在这里!”
一声锐利的尖叫刺破暴裂无声的雨夜,如同一把匕首割破昏暗的幕布。鹿圆蓦然回首,身后的十字路口,一群操持着草叉、棍棒的大叔大妈嘴里洋溢着愚昧无知的狂热,兴冲冲地朝着左边跑去。
就像狗见到了肉骨头。
鹿圆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大步追了上去。
“打死它!”
“烧了它!”
“怪物!病毒!恶魔!”
人们以某样事物为中心,围成一圈,在那大喊大叫。
讽刺的是,街角的咖啡店忽然有音乐响起。歌声像幽灵一般飘荡在空气之中,即使是最暴烈的雨声和喊叫声也掩盖不了那道迷幻的旋律。
Whenyouwereherebefore,
当你曾出现在这里时
couldn'tlookyouintheeye
不敢直视你的双眼
You'rejustlikeanangel,
你就像天使
yourskinmakesmecry
你的美丽令我窒息
Youfloatlikeafeather,
你如羽毛般飘落而下
inabeautifulworld
在这个华丽的世界
IwishIwasspecial,
我多希望自己真是与众不同的
you'resofuckin'special
你却那么该死地特别
ButI'macreep,I'maweirdo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只是一个怪人
WhatthehellamIdoinghere?
天啊我究竟在这儿做什么?
Idon'tbelonghere
我与这里本格格不入
是Radiohead的《Creep》,电台司令的歌声如同一管致幻剂,耳朵是灌入的接口。在完美天使面前无处藏身的悲哀上升成为对自己的怨恨和对命运的愤怒。寂寞的孩子漂流在大海上,被思念的浪涛所吞噬;孤独的怪物迷失在冰冷的太空中,眩目的自卑感令它窒息
鹿圆回过神来,眼前这群大叔大妈有点像中世纪陷入女巫恐慌的愚蠢教徒,烧死了不计其数的无辜少女。
她没有多想,直觉推动着她拨开人群,挤入世界的中心。
世界中心是一个穿着精致小西装的小男孩,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狗,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雨很大,人也很多,暴雨裹挟着无尽的谩骂声打在男孩身上,原本熨烫得服服帖帖的小西装皱得被腌渍过的卷心菜。
又是一次不顾性命的见义勇为吗?
鹿圆看着小男孩模样的安斯年和他抱着的那只狗,忽然想到了她送他的那套枕头床单,上面画着查理·布朗和他的狗。
少女越过人群,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目光。她飘过,像梦一般,消了恼人的雨声,散了庸俗的呼喊,消散了甚至是整座城市的黑暗。
世界静默无声,怕黑的小孩不必躲在被窝里分泌恐惧的汗液。
鹿圆撑着油纸伞,走到小男孩和他的小狗身边,替他遮风挡雨。
在内心世界里,他就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孩。但他不必再颤抖,一切的惶恐与不安都被雨水冲入地下水道。
“星期五,你怎么敢来这里,不怕死吗?”小狗盯着鹿圆开口说话,“这家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我才刚给了他糖果。”
鹿圆置若罔闻,似乎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
小狗轻吠一声,认真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她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表情。
“当狗就是这点不好,别人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小狗幽幽叹了一口气,决定乖乖趴在地上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生活不是一场过家家,而是好不了多少的角色扮演游戏。
“姐姐,我是一个胆小鬼。”小男孩闷声说道。
少女愣了一下,她看着男孩眼里的迷雾,这才知道此时的安斯年并不记得自己。
于是,鹿圆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没用如查理·布朗,至少也有一条思想深邃的狗。你也肯定有点特别的,厉害的地方。”
“如果我是查理·布朗,那么在全世界的查理·布朗中,我是最失败的一个。”小男孩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其中,“因为我更像一个丑陋的怪物,虽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个人,但社会却一直将我当做一个怪物。”
“怎么会呢?强劲的想象产生现实,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白日梦想家。如果你读过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就会知道理想并不可笑。能在现实与理想之中选择后者的人,都是敢于挑战世界潜规则的勇士。”
小男孩轻轻一颤,他抬起脑袋,眼中的迷雾渐散,露出了那一双小鹿般惊惧的眼神。
“鹿圆,在人群中,你会不会感到孤独?”安斯年眼神微惘。
“会的,很多时候是这样……事实上,在人群中我是孤独的。”
“真的?”
“真的,我们生来就是异类。”鹿圆一脸认真地说道,“只有当我独处的时候,我才不感到孤独。”
“我们是朋友吗?”安斯年有些不自信。
“是朋友。”
“那么……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安斯年忽然伸出小拇指,挂上灿烂的笑容,“很高兴遇见你,鹿圆。”
“很高兴遇见你,安斯年。”
少女也伸出小拇指,勾出对方的指头,大拇指印在一起。
“嗷呜~”边上的小狗呜咽了一声,它伸出狗爪子,表示自己也很高兴。
“你也是我的朋友了。”安斯年笑着揉了揉它的狗头,脸上散发着由衷的笑意。
这是鹿圆没见过的安斯年。
她有些懊恼于梦境中无法拍照,否则她一定要把这个笑脸照下来,待他醒来后交给安斯年本人,然后大声告诉他:“搞什么嘛!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嘛!长大后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啦,简直就像在上演《本杰明·巴顿奇事》,就算这电影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也不值得你这蠢驴这么模仿吧。”
小狗也有些懊恼,他惆怅地望了望安斯年的笑脸又看了看自己的狗爪,心想自己才是你的好朋友啊,从小认识到大,竹马和竹马的那种。
不过至少自己演技不错,那小姑娘想得不错,也许自己真该去当个电影演员。题材的话,就拍一部末世科幻电影吧。威尔·史密斯的《我是传奇2》不错,安斯年替代威尔·史密斯,而自己则扮演那条狗。
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捡,相信电影一定能够大卖,一举包揽所有的奥斯卡奖项。
想到这里,小狗呜咽几声,幸福地眯起眼睛,心里头的郁闷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