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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声ECHO     生来异类txt下载     生来异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章 幸福的胆小鬼

    阿根廷素有“南美巴黎”之称,因此当地的人们不仅喜食牛肉,更是流连于各式各样的咖啡店之间。瓦伦蒂娜找了一家名为托尔托尼的咖啡老店,这儿来来往往的顾客很多,但她打算在这开始与安斯年等人彼此间的谈话。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这么一种说法,咖啡历史就是阿根廷的历史。咖啡本是欧洲殖民者的习俗,但它的醇香浓郁征服了阿根廷人民的味蕾。一杯现磨咖啡,几只羊角面包,这就是当地人一天的开始。”瓦伦蒂娜带着众人入座。

    她耸了耸肩,轻声道:“这家店开张于1858年,店内那些塑像都是曾经到过这儿的名人大师,比如加西亚·马尔克斯,写《霍乱时期的爱情》的那个家伙。你们看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吗?曾经有个家伙,他一直推荐我看这本书,只是我一直没放在心上。最近,我捡起来认认真真读了一遍,你猜怎么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瓦伦蒂娜静静地说,安斯年和鹿圆等人就静静地听。看得出来她积压了很多心事,四人也识趣地听她诉说。没有什么比目标主动开口来得更好。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家伙告诉我的。”瓦伦蒂娜扭头望向窗外,眼神有股化不去的哀伤,“布宜诺斯艾利斯边上那条河叫拉普拉塔河,拉普拉塔在西班牙语中是白银的意思。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男主阿里萨·弗洛伦蒂诺和女主费尔明娜就是顺着这条河乘船一路向北,永不归来。”

    “嗯,这书我看过的。年轻的情侣各奔东西,女孩有了自己的丈夫。后来,她的丈夫死了,等了半个多世纪的男孩终于等到了他的女孩。”安斯年用手比划着,“当年迈的老人再次重坠爱河时,费尔明娜担心这会引发一起丑闻,阿里萨便和他的女孩生活在他的船上,并让船长升起了一面向代表霍乱流行的黄旗,护送着这自我放逐但永远不分离的爱情。”

    “真好啊。”瓦伦蒂娜看着安斯年感叹了一句,眼神骤然温柔。

    “什么真好?”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那个家伙。”瓦伦蒂娜轻笑一声,低声说道。

    “嗯?”

    如果换作是其他一个场合,瓦伦蒂娜的台词保准会让安斯年误以为对方在搭讪。“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之类的话语在电影和小说里是被用烂了的搭讪方式,也是最不入流的勾搭方法。但安斯年和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瓦伦蒂娜不是这个意思。

    “抱歉,别误会。”瓦伦蒂娜歉意一笑,“我说的不是样貌,而是眼神、性格。”

    “你说的是阿空加瓜山的失踪者?”爱丽丝挑了挑眉,直接问道。

    “嗯,他叫耶格尔,是一个足球运动员。很拉风的职业,可惜他在我面前却总是丧得像一条狗。”瓦伦蒂娜说,“其实我知道那家伙喜欢我的,很早就知道。喜欢这种事是藏不住的,你如果喜欢一个人,眼睛看到她都会笑。那家伙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睛却总是潜藏着一股雀跃。”

    “所以你一直在等,但他一直不敢说。”鹿圆眯起眼睛,一针见血。

    “我和他之间,就像小孩子,不,是我一直像一个怄气的小孩。我故意在他面前一直提起波索,我就是想刺激他,想逼他摊牌。俗话说,人们总会伤害他所爱的人,其实人们也会爱上他所伤害的人。可是啊,我后悔了。他现在失踪了,不见了,我却连说一句喜欢的机会都没有。”瓦伦蒂娜故作轻松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他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样,沿着拉普拉塔河一路北上。我们会到达温暖的赤道,那儿天气很热,但阳光很好,太平洋和大西洋在这里交汇,我可能会穿着比基尼和他一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你说耶格尔失踪不见了,你知道他还活着?”爱丽丝眼神一凝,沉声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定还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一定。这是我活下去的动力。”瓦伦蒂娜眼神惆怅得像死寂的秋叶,“我相信,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就好比花一样。假如你喜欢某个行星上的一朵花,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心情就会很愉快,感觉所有的行星都开满了花。”

    “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他会喃喃自语,‘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个角落……’可是,这花一旦被羊吃掉了,一瞬间,所有星星都将随之黯淡无光……那你也认为这不重要吗?”鹿圆盯着瓦伦蒂娜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累了,就到这里吧。”瓦伦蒂娜没有表态,她站起身,也不管安斯年等人,直接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白月光憋了一肚子问题,“你们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之间的交锋,《小王子》里头的对话。白月光,你真该多看点书。”安斯年把白月光在机场送他的话稍加改动还给了他。

    白月光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她到底是不是?”

    “不是,ECHO刚发来基因检测报告,学院从当时救助瓦伦蒂娜的医院里提取到了她的基因,经过对比分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鹿圆看了一眼手机,轻声道,“我尝试说服她告诉我们一点内情,可她似乎也有些茫然。不知道阿空加瓜山的队员有没有发现什么?。”

    爱丽丝点了点头,分析道:“目前看来,情况就两种。第一种,阿空加瓜山是一座死火山,里面原本就藏了一个异种人甚至是一只外星生物,借助岩浆的高温躲过了卫星的热成像扫描,而当日登山三人组无意间唤醒了这个家伙。”

    “第二种,失踪的波索和耶格尔有一人体内潜藏了祖辈遗传的外星基因,只是一直未得机缘觉醒。当日必然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两人中的一个暴走觉醒。”

    “我倾向于第二种,如果是第一种的话,波索和耶格尔的都失踪了,瓦伦蒂娜很难独活。”鹿圆思索了片刻,说道,“总之,我们现在就是盯着瓦伦蒂娜,然后等待阿空加瓜山的小队传回搜查结果。”

    安斯年点了点头,四人结账出了咖啡馆。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在瓦伦蒂娜家附近重金租下了一栋民宿,四人轮流负责监视瓦伦蒂娜的动静。其实单单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卫星就可以办到这件事,但为了以防万一,适当的人工配合必不可少。

    瓦伦蒂娜的行动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区别,只是她的眼里始终带着一种抹不去的哀伤和不为所动的漠然。

    一人盯梢,三人斗地主,安斯年的日子日渐趋于无聊。由于监视瓦伦蒂娜的缘故,他就算心猿意马想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好风光,也不得不自囚于这花花绿绿的民宿当中,安之一隅。

    “对三,我只剩下一张牌了。”爱丽丝是地主,只是她的牌技不太好,通常都是有啥吃啥,而且都拿最大的压下去。

    “我没有对……靠你了。”安斯年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牌,他的运气很差,一手烂牌。

    白月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也没有诶。”

    “开局四带二,对三要不起,可以啊,白月光。”安斯年睁大眼睛,抱怨道,“请不要消费……”

    正当安斯年说到一半时,一阵刺耳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鹿圆站在窗边看风景,声音来自她身上的手机。安斯年熟悉这个声音,每次这个警报声一响,就意味着ECHO有了新的发现,而且是类似古时候跑死好几匹马也要递交给皇上的加急快报。

    “警报,阿根廷门萨多省西北端,南纬32°39′,西经70°,阿空加瓜山地区,基辛格小队在火山内部地底一个白色茧中发现沉睡的巨人,请附近的局外人前往支援。警报,阿根廷门萨多省西北端……”

    “局外人?是说我们吗?”安斯年一脸愕然。

    “所有加入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异种人又统称为局外人,意思是不参与各国内政和地球事物,我们只插手不在这个格局内的相关事物,比如外星生物和异种人。”鹿圆收起手机,解释道。

    “我们就这么过去?瓦伦蒂娜这边不管了吗?”白月光趁机打乱牌局,出声问道。

    “嗯,说得也有道理。”鹿圆愣了一下,随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和爱丽丝留下来监视瓦伦蒂娜,你们可以玩24点。”

    “啊?当我没说行不行?真男人就要正面硬碰硬!在这打牌都没意思啊!”白月光哭丧着脸叫屈道。

    “爱丽丝你的看法呢?”鹿圆直接无视了他。

    “我没意见,都可以。”爱丽丝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盯着这边也好,以免瓦伦蒂娜这儿出现什么变故。”

    “既然这样,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鹿圆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就先动身了。”

    “好吧。”

    安斯年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觉得留下来打牌也很棒啊,至少不会有任何危险,只是他又有点担心鹿圆,毕竟在一线交战难免发生意外事故。

    有话直说,说到做到,那是漩涡鸣人的忍道。安斯年的道理要更简单一点,他一直都是那个一冲动就热血上涌的烂好人,所以他想就算前方是断头台,也得陪着这个女孩去试试铡刀是否锋利。

    来的时候是坐汽车,走的时候却是坐直升飞机。安斯年和鹿圆驾着车出了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外,ECHO利用世俗关系调用了一架UH-60通用直升机接送两人,俗称黑鹰直升机。

    这下安斯年可是大开眼界了,自从进入通古斯天赋学院以来,他告别了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直升机,也不过是他寂寥人生里丝毫不起眼的一笔。

    可是当他和鹿圆登上黑鹰的时候,脚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在他眼里急速缩小,城市变得袖珍玲珑起来,鳞次栉比的建筑、川流不息的公路、如同缎带一般的拉普拉塔河,一切都变得分外可爱。

    碧蓝如洗的天空,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南美洲的大地上,身下是电影《黑鹰坠落》里的钢铁机器,身边是如画一般的大长腿女孩,这一幕像是一幅色彩明艳浓烈的泼墨油画,牢牢烙印在安斯年的脑海里。

    他的人生因此也不再寂寥。

    何止显眼,简直是闪闪发光的神来一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要在你平凡无奇的生命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

    “我有点遗憾。”安斯年坐在直升机边看着下方的壮丽山河,一脸惋惜。

    黑鹰直升机左侧的舱门拉开,男孩女孩并肩而坐,没有任何围栏也没有任何防护。不知何时他已经克服了这种随时可能掉下去的恐惧,可能是因为他的异能能让他摆脱重力的拉扯,也可能是因为身边坐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女侠,她不会见死不救,而且她的身上有一种令安斯年心悸的足以摆脱地心引力的奇异吸引力。

    “遗憾什么?”少女眯着眼睛享受凛冽寒风的温柔触摸。

    “首先肯定是我的旅游攻略没能得到落实啦!”安斯年咧了咧嘴,“然后就是没能好好吃上一顿牛肉。”

    “牛肉?”

    “阿根廷每年人均食用的牛肉量为全球最高,是美国的两倍。据说潘帕斯草原上的小肥牛们肉质鲜美,口感极佳,而且当地人对牛的每一部分,都珍而重之统统入馔。他们采用最传统最地道的煮法,只是简单地将整只牛架在铁架上,围在特大炭炉表慢慢烤熟。除了牛肉之外,就算是鸡、羊甚至是兔,都以炭火慢烤,让油脂慢慢滴下,保留肉汁鲜美。”

    “安斯年。”鹿圆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嗯?”

    “白月光有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女孩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什么?”男孩一脸茫然。

    “你不仅适合当个旅游博主,你还适合当个美食博主。”鹿圆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如果你想吃的话,任务结束后我们可以在这边滞留几天,到时候我陪你啊。”

    “真的?!”安斯年一脸惊喜,赶忙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骗你干嘛?到时候可以叫上爱丽丝和白月光,他们不呆我们就逼着他们留下。”鹿圆伸出小拇指,“来,拉勾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安斯年赶紧接道。

    “骗人是小狗。”女孩一脸认真,一如安斯年梦中所见。

    真好!他再也不是那只暴风雨之夜的小狗了!

    安斯年你可真是个幸福的胆小鬼!

    “人们总说,骗人是小狗,可是我这小狗骗人怎么办呐?”真真正正的小狗登场,它的声音在安斯年耳边响起,“你看嘛,查理·布朗,我再怎么骗人,也还是我,我就是小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随便骗人。”

    “不行,至少别骗我,也别在我美滋滋的时候打断我。”安斯年在心里果断拒绝了它。

    “你的生活步入正轨了,你有自己的朋友了,也变得人模狗样了。怎么,你要把我抛在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吗?”小狗以一种委屈巴巴的意象出现在他的眼里。

    “少来,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对我就无效了。你不也用你的狗爪子和她拉过勾吗?她不也是你的朋友。”

    “那可真是遗憾,单方面的拉勾不算拉勾,她当时并看不到我。”小狗一脸可惜,它纵身一跃,躺在云层之上,像个无赖一般打着滚儿。

    它像是世间最神奇最精妙的指挥家,星星、太阳、月亮,万物都听它指挥。日月当空,繁星点缀,洁白绵软的云块被它的狗爪子一阵揉捏,塑造成史努比的形象。

    自由的史努比,四条腿着地,脖子被套上了一个项圈和一条牵引绳。孤独的查理·布朗牵着那条绳子,可他也同样四肢着地,脖子上的物件与史努比如出一辙,区别在于绳子并不是只有一条,牵引这个项圈的绳子很多很多。

    每一条牵引绳的末端都隐藏在云里雾里,像一副未能完成的奇妙作画。

    安斯年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体内怪物影响自己大脑产生的幻象,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神震撼。

    “朋友,你已经被物质奴役了。你得先放弃一切,你必须没有恐惧,面对事实吧。只有在失去一切之后,你才能获得做任何事的自由。”小狗狡黠一笑,身形消失不见。

    天空恢复如初,一切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像一块橡皮擦,擦去了满纸的素描和画像。

    可是,我们失去的东西也会难过地想要找回我们吗?

    安斯年转头,女孩就这样静静坐在他的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她一脸迷离地看着外头的美景,那里是最狂的风,和最静的海。

    她笑得很干净,如空山新雨后一般清新。

    安斯年忽然想到了顾城的一首诗,其中就有这么一句: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第29章 搁浅的鲸(上)

    南美洲阿根廷,门多萨省西北端,阿空加瓜山。

    一架通体漆黑的黑鹰直升飞机停在半空之中,止步不前。直升机是有升限的,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空气密度也越小,直升机翅膀提供的升力就越小,当升力等于直升机重量时,就上不去了,这就是升限。

    黑鹰直升机的升限高度是5790米,而阿空加瓜山最高海拔6962米,这架直升机并不能载着安斯年和鹿圆直接把它们送到山顶的火山口。

    “这可怎么办?等我们落地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安斯年低头望了一眼底下的苍茫白雪,苦恼道。

    “无妨,我抱着你,你带着我飞过去。”鹿圆蹙眉思索片刻,轻声道,“这儿离山顶也不算太远,你坚持得住吧?”

    安斯年瞪大眼睛,吃惊道:“真的假的?!我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但我从未试过带着人飞行。”

    “没事,我相信你。”女孩静静看着男孩,眼神认真。

    相信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人们基于信任所衍生出来的爱恨情仇、欺诈背叛,足以谱写出一部可歌可泣的传奇史诗。

    安斯年有些感动,但他还是犹豫。他怕自己辜负女孩的信任,从而使她受伤。

    “放心啦,会没事的。”鹿圆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实在不行我可以打开半位面嘛!”

    “那我试试。”

    安斯年和鹿圆站在黑鹰直升机边上,历史仿佛再度重演,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他抱着她,而是女孩抱着男孩。

    “走咯!”鹿圆欢呼一声,她的声音冲淡了安斯年心里的紧张。

    顾不上感受身边那一份旖旎,安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鹿圆一部踏出,稳稳当当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成功了?!”安斯年一脸惊喜地看着少女。

    “你看,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啊——!!!”鹿圆惊呼一声,身体忽然下坠了一段距离。

    得意忘形之下,安斯年稍有松懈,整个人对异能的把控也出了些偏差,这使得两人掉了一大截。

    “还是先别说话了……”安斯年脸色一片惨白,像在一瞬间玩了十遍跳楼机。

    “我同意。”

    鹿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安斯年的观点,这家伙确实有些不靠谱,虽然上上下下还是挺好玩的,但再多来几次,安斯年这蠢驴怕是要吐在自己身上。

    一路无话,安斯年带着鹿圆默默朝着火山口飞去。负责搜寻阿空加瓜山的是队长基辛格和几个一年级新生,此次外出执行任务的小队皆由一名高年级学生和数名一年级新生组成。

    基辛格是犹太裔三年级学生,觉醒的能力隶属于声波类异能。基辛格不仅可以像蝙蝠和海豚一样通过声呐系统发出超声波进行回声定位,还可以发出次声波并通过调整声波频率与人体固有器官引起共振,从而导致器官变形、移位甚至破裂。

    由于声音的传递性,基辛格的声波异能被定义为大规模无差别杀伤性武器,他的战力即使放在高年级学生中也是比较特殊的存在。考虑到误伤的可能性,学院严令禁止基辛格直接使用异能对付火山内部沉睡的巨人,因此基辛格小队不得不在火山口等候其他小队的支援。

    “芽衣,待会你也不要使用异能,纸飞机的爆炸声动静太大,而且可能引起火山复苏。”基辛格看着手机地图上两个红点飞快接近自己,嘴里不忘嘱咐了一句。

    “明白!”风间芽衣点了点头,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杰森,做好随时打开传送门的准备。”基辛格点了点头,转身拍了拍一名神似威尔·史密斯的黑人小哥,“你的传送门异能目前只能单人单向轮流通过,所以我一旦发出撤退指令的时候,我希望传送门足够稳定。”

    “明白!”杰森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如果安斯年在这,他一定能认出这个黑人小哥就是当时自家房子倒塌时,第一个上来慈善捐款的爱心人士。

    “他们来了。”基辛格收起手机,转头望向山坡。

    那里,一个黑点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摇摇晃晃朝着山顶飞来。黑点由远及近,等到了近处,几人这才发现所谓黑点只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男女,他们的飞行速度时快时慢,像一辆高速行驶又时不时急踩刹车的超跑。

    安斯年和鹿圆,前者脸色惨白,后者一脸兴奋和新奇。

    寒风凛冽,风衣猎猎作响,穿着类似《黑客帝国》的黑色长风衣是一件很酷的事。

    白雪皑皑,世界银装素裹,带着一个绝美动人的大长腿儿女孩从天而降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只是安斯年此刻的心情很不美丽。

    天可怜见,安斯年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他敢发誓,在自己的异能面前,所谓的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也不过是唬人的小玩意儿。

    如果人们陷入绝望,好不容易才盼来自己的救世主,可当救世主来的那一刹那,他们发现自己的救世主是一条惊慌失措的败犬又会作何感想?

    基辛格不知道,因为自己……好得很啊。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那个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孩。那家伙一落地之后就忍不住一阵干呕,基辛格觉得安斯年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青蛙,否则那家伙一定会把自己的胃也吐出来。

    “鹿圆,安斯年。”鹿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边上干呕不止的安斯年,“喂,好点没,你孕吐啊?”

    “杰森的传送门同样让人很晕。”风间芽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所以我准备了晕车药,前辈需要吗?”

    “没事,不用,我好多了,我……我从小……就晕车……”安斯年大口喘着粗气,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水狗。

    “我是队长基辛格,声波异能,这是风间芽衣,异能是爆炸,这是杰森,可以打开远距离的传送门。”基辛格同样介绍道。

    “嘿!JOKER,什么时候还钱?”杰森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安斯年闻言愣了一下,他撑着膝盖,抬起脑袋,这才发现对面除了基辛格外都是自己认识的熟人。

    安斯年挥了挥手,不过此时也不是寒暄的时候。

第30章 搁浅的鲸(下)

    “下面的情况怎么样?”鹿圆踩了踩地面的泥土。

    “我的异能没办法一直维持,所以每隔五分钟我就会探测一次。”基辛格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解释道,“时间差不多了,五分钟前那家伙还在沉睡,我现在再探测一遍。”

    说罢,基辛格张开嘴巴,低下脑袋朝着脚下发出一阵阵超声波。

    由于超声波并不在人耳可闻的频率范围内,因此基辛格的动作落在安斯年眼里,实在是有些……中二。

    超声波穿透泥土,打在白色的巨茧上,并将携带信息反射回基辛格的耳中。

    “巨茧还在……不对,上面破了个小洞!”基辛格脸色一变,飞快补充道,“漏洞口大概一个成年人大小,呈撕裂状,里面是空的!”

    “五分钟前有这个洞吗?”鹿圆眉头一皱,问道。

    “没有,看来那家伙早就醒了,他能感受到超声波,而且掌握了我的探测规律。”基辛格额头上有冷汗渗出,“他利用这五分钟的时间差趁机跑了,该死!”

    “不,五分钟的时间就算逃跑他也跑不了多远。”鹿圆冷静分析道,“地面上有卫星监控,他一定走的是地底,这家伙应该是掌握了土属性的异能。我们找一找,利用你的超声波探测地底。”

    “好。”基辛格点了点头。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一个正常成年人大小的人形生物自泥土中浮了起来。

    这怪物浑身长着奇异的鳞甲,四周泥土在他身边涌动,仿佛他不是在泥土中,而是在大海里。

    安斯年看着这怪物,莫名想到了穿山甲。

    “我知道有那个声波在,我跑不了。”怪物低声嘶吼,“所以我想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交易?”基辛格神色错愕,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错,交易。我会呆在没人的地方,不会吓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别人,前提是你们放过我。”

    “学院不接受交易,怪物就要有身为怪物的自知之明。异化率50%以上的你,已经算不上我们人类了。”基辛格摇头,冷声道,“杀了你,你同样不会吓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别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虽然能从巨人状态变回正常人大小,但你身上的鳞甲却收不起来吧?”

    “其实……其实我觉得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安斯年扯了扯鹿圆的衣角,小声道,“咱们真得杀了他?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

    安斯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烂好人脾性发作还是真的出于同情和怜悯。

    “防范于未然,非杀不可。”鹿圆耸了耸肩,轻声道,“我们是局外人,学院的规矩向来铁血无情。”

    “所以你们都不肯放过我?”怪物咧嘴无声微笑,却像是在哭。

    所有人站在你对立面的感觉并不好,但总是要面对的。那个时候,你就是孤立无援的可怜虫,没有人会来帮你,你必须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冷酷。

    怪物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那么……杀了我吧。”

    空气刹那间凝固,沉默的手扼死喉咙里的每一句话语,南美洲阿空加瓜山山顶忽然陷入死寂之中。众人面面相觑,即使是刚才表现得强硬的基辛格也一脸错愕,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学院历史上,有忽然获得了力量从而大开杀戒的异种人,也有愤世嫉俗、报复社会的变异生物,但这种丝毫没有求生欲的怪物,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耶格尔静静看着基辛格,眼神哀伤,“你说我是怪物也没错,没有一棵树在等我。”

    “有个人我想让她幸福,但是,那个人真的得到幸福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再需要我了,没有人会再叫我名字了。瓦伦蒂娜之于我,就像长在嘴边的烂疽一般,不去舔就不会恶化,但没有办法不去舔。”

    “不过这没关系,她幸福就好了,我的快乐源泉是她生活里的每一缕不经意的微笑。因为我是幸福的,所以觉得随时死去也没有关系。死亡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活得孤独和死得不被牵挂。”

    耶格尔的话语像一道道开天辟地的雷电划开安斯年脑海中的混沌,他想起了瓦伦蒂娜对自己说的话语,也终于明白那种同情出自何处。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家伙,不是样貌,而是性格。”她曾这么说。

    就是这个家伙吧?眼神哀伤,求而不得,想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都没机会。为了这棵树,他甘愿放弃整片森林。

    就像一只搁浅的蓝鲸,想要化身温暖的港湾,却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也像……自己。

    安斯年站在耶格尔面前,就像站在镜子前看自己。

    如出一辙的落寞,无法抑制的悲伤,癫狂迷乱的绝望,丧得像一条无人问津的小狗……

    “人不该活成一团情绪,有人曾这么对我说过。”安斯年看了一眼鹿圆,朝着耶格尔走去。

    “安斯年,回来!”基辛格脸色大变,连忙低呼道,“危险!”

    “没事,让他去吧,没人可以伤害他。”鹿圆制止了基辛格,“怪物也有自己的尊严,既然投降了,就让耶格尔死得明白些吧。”

    “你说没有一棵树在等你,这是不对的。”安斯年走到耶格尔面前,轻声道,“有一棵歪脖子树一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等你,她亲口告诉我们的。”

    “她看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你推荐的。她说,如果可以,她渴望和你一起乘坐巨大的轮船沿着拉普拉塔河一路北上,像阿里萨和费尔明娜一样。她想去赤道地区,阳光很大,天气很热,但她也许会穿上性感的比基尼,躺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晒太阳。”

    “波索是一个错误,她是你的女孩。你的女孩是一个喜欢怄气的小孩,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开口。只有小孩子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把时间花费在洋娃娃身上,因此对她而言,洋娃娃就变得很重要。一旦有人将娃娃拿走,她就会号啕大哭。”

    “她以为你失踪了,不见了,所以我见到她时,她的眼神哀伤得就像失去了自己布娃娃的小女孩。”安斯年叹息道,“其实你一直都不孤独,生活不是无人问津的独角戏,你喜欢的女孩也喜欢你,这真是世界上最棒的事了。”

    “她……她真是这么告诉你的?”耶格尔的表情没有安斯年想的那样激动,反而一脸茫然,“她喜欢我?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她怎么会喜欢我?”

    “她喜欢你,千真万确。”

    安斯年看着耶格尔因为鳞甲而显得格外丑陋的脸庞,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真是可悲啊,喜欢一个人喜欢惯了,竟不奢求任何回应。在他心里,瓦伦蒂娜就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女孩了吧?如果是最好最美的,那他怎敢想象对方也会喜欢自己?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不觉得对方也会喜欢自己的地步,简直就是一头倔强的蠢驴,傻得没边。

    就像……自己。

    对于安斯年而言,张思柔就是他的朝思暮想,张思柔就是他的夜不能寐。他不曾拥有森林,但想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只是这棵树也有自己中意的对象了,那自己就只能抱着和耶格尔相同的想法,幸福着她的幸福,躲在阴暗的角落注视着她,以她每一缕不经意的微笑为生。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耶格尔沉默良久,开口问道。

    “因为你的女孩说我和你很像,那么我想我们是同类,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谢谢你,我改变主意了。”耶格尔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对不起。”

    安斯年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耶格尔没有说话,他的表情骤然狰狞。他的双手狠狠一拍地面,在场众人脚下的雪地顿时陷入一阵蠕动之中。

    白雪混杂着泥土,如同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讲安斯年和其他人卷了出去。耶格尔用的力道很巧妙,众人陷在泥雪之中,如同被大海裹挟的游鱼,被冲下了阿空加瓜山。

    安斯年和鹿圆被冲向了东方,基辛格小队被带到了西方,他们最终停在了四千多米的一个小山坡上。

    “蠢驴!”鹿圆惊呼一声,她吐出一团白雪,四处搜寻安斯年的身影。

    “我没事。”安斯年从一堆泥雪中钻了出来,无奈苦笑。

    鹿圆坐在地上,懊恼地拍了拍身边的雪地,问道:“你刚才后面对他说了什么?”

    “我想……我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你……算了,反正基辛格的声波能找到他。”少女扶额无力叹息。

    只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事,耶格尔未必想不到。他站在山顶,望着滚滚而去浪潮,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驻足,看着这个世界。

    天是蓝的,雪是白的,世界很冷清,像一个冷酷仙境。

    这儿不好,他向往赤道的阳光沙滩。

    耶格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大喊,像是对着世界宣布什么。巨大的声浪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之间,山坡上众人愕然抬首。冰雪翻涌,如同一只奔腾万里的常胜之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下了山。

    南美洲阿根廷,门多萨省西北端,阿空加瓜山迎来了一次久违的雪崩。

    大自然的磅礴伟力在这一刻一览无余,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声大喊。

    很简单的一句话,四个字。

    他说:“我不想死!”

第31章 怪物(上)

    小山似的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朝着安斯年和鹿圆所站立的地方砸来,安斯年一把搂住鹿圆,准备带着她飞到天空躲避灾难。

    “小心!”鹿圆轻喝一声,抓着安斯年的身体一转。

    一团落雪重重砸在了鹿圆的背上,少女痛呼一声,眼神涣散。

    这还是安斯年第一次看到鹿圆这么狼狈。

    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走南闯北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总是威风得一塌糊涂。可现在的她披头散发,嘴角有鲜血溢出,却看得安斯年心中莫名一痛。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她这么柔弱的一面。

    “快走!我没事!”鹿圆的眼神重新聚焦,她急促道,“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雪崩时的冰雪可不是寻常堆雪人的那种初雪,而是堆积了几十几百年的雪块。发生雪崩时,几吨乃至几十吨的飞雪砸下来,若是直接命中人体,甚至可能令人当场毙命。

    由于外星血统强化了鹿圆的体质,这一下虽不致命,却也让她受了不小的伤。

    “山洞山洞……”安斯年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赶忙朝着那个山洞飞去。

    山洞不深,却胜在宽敞。

    安斯年抱着鹿圆走了进去,却在地上看到了火堆的余烬,以及一个登山包。

    “这里有人来过。”安斯年愣了一下,嘀咕道,“这么急,东西都没带走。”

    “放我下来吧,我没事,在这休息一会儿就好。”鹿圆咳嗽了几声,轻声道,“如果没猜错,这就是耶格尔和瓦伦蒂娜当时避难的山洞。”

    “这么巧?”安斯年一脸诧异,心想人生还真是充满巧合。

    鹿圆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巧,我想应该是耶格尔故意的。这家伙不想伤害我们,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洞穴,所以把我们送到这附近才引发雪崩。”

    “可风间芽衣他们附近可没有洞穴吧?”

    两拨人被耶格尔送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安斯年有些担心其他三人,毕竟耶格尔的爆发是因为自己。

    “他们不需要洞穴,基辛格的介绍你也听到了,杰森能打开空间传送门。”鹿圆抿了抿嘴,走到火堆边,“既然耶格尔早就醒了,那他肯定也听到了基辛格的介绍。”

    鹿圆踢了踢火堆,随后又从边上的旅行包里找出几截枯树枝和一个打火机。少女思索了片刻,还是点燃树枝。

    异种人的身体素质足够强大,寻常的寒冷或炎热并不足以对他们产生影响。可再强大的异类也是人类,人类本性里就有寻求光明和温柔的习惯。火光会驱散黑暗,温暖不仅作用于肉体,还能慰藉内心。

    两人点燃了火堆,围坐在火焰旁,凑在一起翻看一部从登山包里找到的DV手持摄像机。

    那是一段没有画面的视频,摄像机的镜头被人故意遮盖住,安斯年和鹿圆只能听到一段耶格尔的自述。

    他的声音悲伤而决绝,仿佛自阴冷幽暗的深渊传来。

    一块一块拼图整合在一起,安斯年和鹿圆顺着DV中的记录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原有的已知,已有的未知,终于凑成了未有的已知。

    当日发生在山洞中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

    …………

    “你可以拿走一半,但你不能抛弃我们。”耶格尔的眼睛对上波索的双眼,眼神恳切,“如果你真的成功走了出去,你一定要通知搜救队来救我们。”

    “放心吧,我不拿人命开玩笑。”波索点了点头,接过耶格尔递过来的干粮和物资,转身走进漫天风雪之中。

    “小心一点!”看着波索远去的身影,耶格尔忍不住喊了一句。

    波索没有回头,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随意挥了几下,当作告别。耶格尔默默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怀疑。

    万一他一去不回呢?万一他途中失败呢?要知道这个家伙可是当着他的面劝他一起放弃瓦伦蒂娜的狠角色,而现在,自己竟将生的希望放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耶格尔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瓦伦蒂娜,赶忙追了上去。

    他必须把波索那家伙带回来,物资可以分,但决不能让波索就这么一个人离去。即使波索真的叫来搜救队,可那也耽搁了好几天,正如波索所说,高烧不醒瓦伦蒂娜必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耶格尔心想自己就算背着瓦伦蒂娜,也要跟着波索一同走出去。

    暴风雪越来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肆虐地在群山之间奔走。风绞着雪,纷纷扬扬,有些像鹅毛,又像浓雾,切断了耶格尔的视线。

    他在风雪中徘徊了将近十几分钟,暴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宛如一把把锐利的刀剑,寒冷深入骨髓,可他没找到波索。

    风雪太大了,即使他是健壮如牛的足球运动员,也难以扛着刺骨的冰寒下山,波索的体格远不如他,仅凭那么一点物资又如何熬得住?

    “糟糕!”

    耶格尔忽然醒悟了过来,他转身朝着山洞跑去,却正好撞见刚从山洞里出来的波索。

    这家伙一开始图谋的就不是一半的物资,而是全部。

    自己的力气和体魄远胜于他,所以他无法强取豪夺,只能智取。那家伙就躲在山洞一边,等着自己的离开。而自己总得冒着风雪捡一点树枝当做柴火,他应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偷走剩下的一半物资。

    耶格尔的身体很冷,可他的心却更冷,仿佛掉进无底深渊,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为什么这么做?”耶格尔额头青筋暴起。

    “为了生存,耶格尔,人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波索眼神复杂,两人站在风雪中相对而立。

    就像西部电影中,午时对决的牛仔。

    “我们脚下所在的地方是阿空加瓜山,这里是科迪勒拉山系安第斯山脉的南段。我看过一本书,那是一本回忆录,叫《安第斯奇迹》。”

    波索不动声色地说道:“1942年,一架搭载45名橄榄球员的飞机坠毁在安第斯山脉,16名幸存者为了生存,不得不生吃遇难朋友的尸体。第10天,外界就放弃搜救了,他们为了节省水源甚至不敢哭泣。终于,在72天之后,两名幸存者靠着人肉干粮成功走了出来。所以,请你不要低估人类生存的决心。”

    “这件事我知道,可难道我还要感谢你只是单纯地偷了我们的食物却不吃我们?”耶格尔恨声说道,“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死者生前甘愿被吃。幸存者订立了一个恐怖协议,自愿死后成为同伴走出去的能量来源。可你不一样,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耶格尔狠狠一踩地面,整个人扑了出去。

    “你这家伙,真的让人很想把你剁碎了喂狗啊!”

    细密黑亮的鳞甲自耶格尔体内钻出,覆盖在他的体表。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满脸愕然和惊恐的波索甚至来不及大喊就被耶格尔一拳轰成红白相间的碎肉块。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

    耶格尔神情愤怒狰狞,宛如一头丧失理智的疯兽,他坐在一堆碎肉上面,拳头不断落在那一堆血肉之上。波索的头颅像吹气球一样炸裂,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剩下的部分红得有些像夏天的冰镇西瓜。

    良久良久,发泄过后的耶格尔神智重归清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是丑陋的鳞甲。

    可他不害怕。

    他很满意。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让他拯救高烧不醒的瓦伦蒂娜。

    第一波力量强化了他的肉身,由于暴走觉醒的不可控,耶格尔体内五道基因锁齐开,身体尚未适应的他被体内的外星基因迅速异化。他能感受得到体内的细胞在疯狂增殖,一波又一波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心灵。

    趁着这段时间,耶格尔回到了山洞之中。他不想面对自己的丑陋,所以他拍下了这段录像却又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录像的最后,大概是耶格尔坐在瓦伦蒂娜身边,为他的睡美人念一首博尔赫斯的《WhatCanIHoldYouWith》。

    这是一首很美很悲哀的情诗,中文译名《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瞎眼的博尔赫斯把它献给心爱的姑娘,他的爱很有力量感,可他的诗却表达了无法被爱的无力感。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

    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在试图打动你用困惑、危险和失败”

第32章 怪物(下)

    “真浪漫啊,像《怪物史莱克》。”安斯年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他的话语惹来了鹿圆的怪异注视。

    “怎么了?”安斯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脸,茫然道,“我脸上有花吗?”

    鹿圆摇了摇头,无奈道:“安斯年,你很少女心诶!”

    “哪有……”安斯年脸色一红,他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尴尬。

    “所以在这段录像后面,没有记录的应该就是……”鹿圆撇了撇嘴,推测道,“耶格尔坐在火堆边等待细胞增殖、身体强化完毕,他变成了一个巨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瓦伦蒂娜送下了山。”

    “这个时间不会持续太久,在把瓦伦蒂娜送下山之后,耶格尔利用自己的土系异能把自己埋进火山内部。那一瞬间出现的高温应该是耶格尔在进入阿空加瓜山内部时裸露地皮,把岩浆暴露在空气中的原因。由于体内细胞的增殖,他选择了短暂性的沉睡,过多的能量溢出他的体内,包裹着他形成一个巨茧。”

    “也就是说,这家伙如果真的心怀恶意,那么他随时可以引爆阿空加瓜山。”安斯年脸色惨白,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火山爆发,这附近的人都得遭殃。”

    “可是他离开了,这其实是他的筹码。”鹿圆皱眉思索道,“掀起雪崩之后,他应该就从地底离开了。基辛格忙于应付雪崩,通过传送门逃离这里,那么就没人能锁定他的位置。但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

    “瓦伦蒂娜!”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快!通知爱丽丝和白月光,盯着瓦伦蒂娜。”安斯年一拍脑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已在刚才的雪崩中损毁。

    “我的也坏了。”鹿圆扁了扁嘴,口袋里抖落一堆碎片。

    她摊了摊手,叹息道:“基辛格小队应该在迫不得已之下已经通过传送门离开这附近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们。”

    “那这可如何是好?”安斯年不得不感叹时运不济。

    “离开这里,随便买一把手机,只要能联网,ECHO就能找到我们。”鹿圆耸了耸肩,轻声道,“通过ECHO定位坐标,我们可以让杰森找到我们,并在我们这直接开一个通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传送门。我的异能不适合扫雪,洞口那堆积雪靠你了。”

    “没问题,这种小事交给我啦!”安斯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脸豪气干云。

    他走到洞口,手掌轻轻贴着积雪。一道引力自外部落在雪堆之上,一股吸力传来,堆积在洞口的白雪簌簌作响,纷纷扬扬朝着外头飞去。

    “走吧。”鹿圆忽然走上前,扯了扯安斯年的衣角。

    “做……做什么……”安斯年满脸不解地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飞啊,难道走着过去不成?”少女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

    …………

    “将军!”爱丽丝提起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不会吧?为什么一个英国人中国象棋玩得这么溜?!”白月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神情夸张,“你确定你是今天第一次玩?你确定你的象棋是我教的?”

    “是的。”爱丽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可能是我这方面有天赋,也可能是你本身棋艺不精。”

    “好吧,用李云龙的话来说,你真他娘的是一个天才。要是我有你这份棋艺上的天赋,说不定我小时候参加少年宫的象棋比赛就能一举夺魁,还能惹来全班女同学的崇拜眼神。”白月光由衷赞叹了一句,感慨道,“可惜那个比赛我只得了个鼓励奖,奖品是一朵红色卡纸折成的小红花。现在想起来,当时冠军的奖品可真不错,是一台小霸王学习机,不过大家都不用它来学习,我们通常插各种游戏卡带来玩游戏。当然,英国是没这玩意儿啦,你可能也不知道。”

    “别废话,下一盘。”爱丽丝挑了挑眉,冷声道,“小霸王是什么玩意儿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输的人今晚要守夜。”

    “下就下,三局两胜啊,现在一比一了。”白月光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

    外国多是以国际象棋为主,下中国象棋赌输赢是白月光的提议。鉴于爱丽丝之前斗地主玩得烂,白月光本来打算利用自己对中国象棋的熟悉轻松碾压这位爱丽丝公主,从而为自己赢得夜晚睡觉的权利。可爱丽丝除了第一盘因为不熟悉规则不小心输掉棋局之外,第二把就抓着他的棋子一顿猛杀。

    新的一局很快开始,由于两人并不是真的来这下棋的,因此白月光需要每下完一颗棋,就得利用爱丽丝思考的时间去窗边巡视一圈。

    “你快点啊,我去看一看。”白月光见爱丽丝再次陷入沉思,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爱丽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别吵,想好了我会叫你。”

    她的思考时间很长,经常每走好几步就得陷入一次长久的思考之中。

    白月光见对方不耐烦也不再催促,他起身走到窗边,开始观望对面瓦伦蒂娜的房子。

    见这家伙再次一脸认真地观察起目标对象,爱丽丝偷偷松了一口气。趁着这个时机,她悄悄伸出小手挪了几个棋子,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好了。”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句,再次陷入绝对的冷静,如同一尊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像。

    “哦哦哦,来了来了。”白月光咧嘴一下,屁颠屁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也不疑有他。

    “嘶,怎么不知不觉间我又陷入劣势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愁眉苦脸地看着棋盘。

    “快点下,别磨蹭。”爱丽丝催促了一句。

    白月光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空气中忽然荡漾起一阵剧烈的波动。他的异能可以掌控空气气流,因此对空气中突如其来的震荡最是敏感。

    这种力量,就像有人伸出手臂搅动水缸一般,气流也因此变得混乱起来。

    “什么情况?!”白月光抬头往自己右上方望去,一脸惊疑不定。

第33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上)

    “说吧,安斯年,为什么要吐我一身?”白月光拉开浴室大门,走了出来。

    “抱歉抱歉,实在是通过传送门穿梭的时候太过晕眩。”安斯年双手合十,赶紧道歉。

    “可是鹿圆也没吐啊!而且你为什么偏偏吐到我,边上不还有爱丽丝嘛!”白月光一脸憋屈,哀怨道,“不是说好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吗?你知道我抬起头迎上你的脸和你的呕吐物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吗?”

    十分钟前,杰森的传送门开在了天花板上。白月光在感受到了空气波动之后,头顶就出现一扇传送门,安斯年和鹿圆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确切的说,是安斯年摔到白月光身上并吐了他一身,而鹿圆的神经反应速度超乎常人,她只是一个轻巧的空中360°转身就轻而易举地避免自己不小心也踩到那两滩烂泥。

    “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回答白月光的是爱丽丝,公主殿下手轻轻握住刀鞘,眼中寒芒闪烁。

    “好了,别闹了,赶紧办正事。”鹿圆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问道,“瓦伦蒂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没什么异样,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外出购置食材之外,她几乎都呆在家里不出来。”爱丽丝解释道,“学院的卫星可以监测到她在室外的一举一动,因此我们并未时时刻刻盯着她。”

    鹿圆皱起好看的眉头,问道:“她上一次出门什么时候?”

    “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这段时间,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出来过。”白月光快速回答道。

    “有没有什么神秘人在附近徘徊?”安斯年比划道,“比如全身裹着黑袍或者穿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白月光摇了摇头。

    “不该啊,难道耶格尔的速度比我们想的慢?”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疑惑道,“我们可是意外耽搁了不少时间。”

    鹿圆摊了摊手,无奈道:“事到如今,也就只能上门再拜访一次了。这一次,我们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耶格尔随时可能找上她,我们必须让瓦伦蒂娜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四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就下了楼走到街对面。鹿圆站在瓦伦蒂娜的家门口,重重敲了几下门板。

    无人回应,除了身后往来的路人,再无任何声音。

    如果抛去嘈杂的人声和不远处传来的喇叭声,世界确实是一片相对的宁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博卡区有一个好,那就是当你置身在调色盘一般的世界中时,金色的阳光洒下,一切阴郁和黑暗都看似无所遁形,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

    鹿圆蹙眉看着色彩斑斓的墙壁和墙壁上的阿空加瓜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回想起那座巍峨的雪山以及那一场气势磅礴如大军压境的雪崩,这才想到耶格尔擅长使用土系异能,那么他完全可以从地底钻出带走瓦伦蒂娜。

    可是瓦伦蒂娜自愿跟他走吗?耶格尔变成了一个全身鳞甲密布的怪物,她不感到害怕吗?

    她忽然想起了安斯年所说的《怪物史莱克》,如果生活是一场电影,那么耶格尔就是怪物,而这里就是囚禁公主的高塔。瓦伦蒂娜是怪物史莱克想要解救的公主,那么自己这边算什么?

    囚禁公主的火龙?天大的笑话,站在两人对立面的反派?

    “该死!白月光,用你的异能打开门锁。”鹿圆吩咐道。

    “没问题。”

    白月光探出一道空气触手钻入锁芯,轻轻一拧便打开了紧闭的门扉。安斯年和鹿圆等人走进去,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他们跑了。”爱丽丝的脸色有些难看,对方在她的眼皮底子下消失了。

    白月光问道:“他们会去哪?”

    “我记得瓦伦蒂娜提过的,她想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那样沿着拉普拉塔河北上,最终到达赤道地区。”安斯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会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上和耶格尔晒太阳。这些话我当时也转告过耶格尔,他们已经朝着北方走了,沿着拉普拉塔河。”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追吧!”白月光摩拳擦掌,一脸兴奋。

    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有几句话没说……”

    …………

    …………

    时间是早上九点半,瓦伦蒂娜买完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食材后回到自己的家中。

    她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在进门之前,她望了一眼隔壁的房子,那是耶格尔的家。那家伙从小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父亲和母亲所留下的唯一遗产就是那栋房子。

    耶格尔不在,瓦伦蒂娜很想进去帮忙打扫一下这几天积下来的灰尘,但她没有钥匙。

    每一次进门前她总会看一眼耶格尔的家,似乎这样,总有一天她就能再次看到那个笨拙而敏感的白痴站在窗边对着自己傻笑。

    就像上学时他所做的那样。

    瓦伦蒂娜推开大门进了屋,屋内的摆设和自己离开前一样,可是一种奇妙的预感却如闪电一般击中了她。

    她听到了呼吸,在这个房子内,有一个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耶格尔,是你吗?”瓦伦蒂娜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是我。”

    一道干涩沙哑的声音在瓦伦蒂娜的身后响起,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沙漠里枯萎的绿洲和清泉。他的声音变了,有些不一样了,但瓦伦蒂娜知道这就是他,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他的声音虽然比以前难听,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瓦伦蒂娜心里有只麻雀飞到枝头开始歌唱,她想转身看看他,然后说声对不起,并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感情。

    “不要!”耶格尔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喝一声。

    瓦伦蒂娜被耶格尔吓了一跳,她可从未见过那家伙这么凶自己。

    嗯,等会儿要好好教训他一下。

    “怎么了吗?”责备的话语到了口中就变成了温柔的疑惑,在看清自己内心之后,瓦伦蒂娜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他。

    耶格尔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世界静得有些可怕,只剩下耶格尔粗重的呼吸。瓦伦蒂娜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在此刻也慢慢柔化。

    屋外是嘈嘈切切的世俗纷扰,屋内是安宁静谧的乌托邦,是柏拉图向往的理想国。

    “不要……不要看我。”耶格尔低声说道,“我现在……很吓人……我不想吓到你。”

    瓦伦蒂娜愣了一下,她反手握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坚定而有力地转过身子。

    “不要!”

    耶格尔像触电一般缩回自己的手,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连连后退,却不小心被台阶绊倒在地。

    “不要过来!不要看我!我只是……我只是来向你道别的。”黑色的怪物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狗。

    我们不乏勇气,而是放手的决心。

    在喜欢的人面前,我们总会怕自己不够完美,不够耀眼。再强大的怪物,在完美的心上人面前也是不完美的弱者。

    我们生来就是异类,但我们仍然渴望没羞没躁、没完没了的爱。

    “耶格尔,我不要你的道别。”瓦伦蒂娜轻轻握住耶格尔粗糙的大手,“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带我去看极光。”

    她挪开耶格尔的双手,动作虽缓却坚定有力。

    “耶格尔先生,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酷毙了诶!”瓦伦蒂娜眼里秋波荡漾,“我们现在是在拍电影吗?像《水形物语》一样,保不准我们也能拿奥斯卡呢!”

    耶格尔颤抖着,怔怔看着瓦伦蒂娜,眼神满是令她心碎的茫然。

    “我这样子……很丑陋……”耶格尔低声问道,“你不害怕我吗?”

    瓦伦蒂娜瘪了瘪嘴,嘟囔道:“有什么好怕的?其实在阿空加瓜山我就醒过几次,你这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见过……”

    耶格尔呆呆看着她,胸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塞满。

    他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能无语凝噎。

    他想哭,可怪物不会流泪。

    “瓦伦蒂娜。”

    “嗯?”

    “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

    “沿着拉普拉塔河一路北上,像阿里萨和费尔明娜一样。我们会到达赤道地区,我会躺在沙滩上,你会躺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晒着太阳。”耶格尔声音颤抖,可眼里满是向往。

    “我还会穿比基尼哩!”瓦伦蒂娜俏皮一笑,“不过我们不去赤道。”

    “那去哪儿?”耶格尔眼神微惘。

    “先前那伙人知道我们会沿着拉普拉塔河北上,所以赤道太过于危险。”瓦伦蒂娜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们往南走,到世界的尽头,一个叫乌斯怀亚的地方。”

    耶格尔犹豫片刻,说道:“好,但我想先往西去一趟阿空加瓜山,再去乌斯怀亚。”

    “去那做什么?”瓦伦蒂娜不解道。

    “为了这个。”耶格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瓮,轻声道,“你的心愿,我想让你亲自完成。”

第34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下)

    耶格尔抱着瓦伦蒂娜潜入地底,学院没有料到两人还会回到阿空加瓜山。在大家看来,耶格尔和瓦伦蒂娜已经离开,没有必要再回到此处。

    两人很顺利地来到了阿空加瓜山的山顶,瓦伦蒂娜站在山巅,将父亲的骨灰洒到空气之中。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带着白色的粉末飞向巍峨大山的每一角落。

    再次回到此地,耶格尔和瓦伦蒂娜甚至来不及感慨就匆匆离去。生活变成了一场公路电影,怪物带着他的公主开始了他们的逃亡。追杀他们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他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寒冷恶意。

    但在两人眼里,所谓逃亡不过是一场私奔,反对他们的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全人类。

    人类社会再也没有耶格尔和瓦伦蒂娜的立足之地,世界容不下他们,所以他们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乌斯怀亚,距离中国17831公里,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3200公里,从这儿再往南1000多公里就是冰雪苍茫的南极洲大陆。乌斯怀亚在当地土著语的的含义是“向西深入的海湾”、“美丽的海湾”,这里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又被称为“世界的尽头”。

    乌斯怀亚遥远而与世隔绝,曾是流放犯人最偏远的地方,但现在,它是童话里的王国,令人向往的异乡。这里的中国游客其实并不少,不过大多在夏天前来,他们大部分是文艺男女,追寻着张国荣演的《春光乍泄》而来。

    现在已是冬天,去往南极的游轮已经停运,街道上少了很多游客,来往的也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乌斯怀亚的冬天宁静而不冷清,小镇的房屋大多数木头做的,宛如童话里白雪公主那可爱的小木屋,这儿确实有些像童话故事中主角们最终定居的地方。

    “你看过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吗?我很喜欢那本书,这里虽然完全和书的内容没关系,但这儿的一切总让我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书名,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冬天来实在是太好了。”

    安斯年一脸感慨,他的脚踏上这片土地,积雪沙沙作响。

    他走到一块枣红色的牌子面前,牌子上用白色的漆写着“findelmundo”。类似的牌子在小镇内四处可见,这是西班牙语,意思为“世界的尽头”。

    “海边有一家邮局,听说那是世界尽头的邮局,只有一个阿根廷的老大爷在那工作,我们去买几张明信片吧!”安斯年眼睛一亮,兴奋道,“我们可以盖上世界尽头和企鹅的邮戳,寄回学院给自己作为纪念,也可以寄给寄给自己的家人,多棒啊。”

    “你的状态很不对,更像是一个悠闲的游客。”鹿圆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们都知道耶格尔和瓦伦蒂娜不可能往北走,因为这条路线我们早已知晓,可你还是没告诉白月光和爱丽丝真相。你想支开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安斯年挠了挠头,却意外地没有任何被揭穿的尴尬。

    “耶格尔能从阿空加瓜山跑掉是我的责任,我想亲自解决这次的麻烦。”安斯年鼓起勇气,眼睛对上少女明亮的目光,“你知道我在支开他们,可你没有戳穿我,这说明你也是支持我的,对不对?”

    “或许吧,谁知道呢?”鹿圆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走吧,我们买明信片去。”

    安斯年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对于少女是否看穿了自己的计划,他心里也没有底。

    两人来到那个传说之中位于世界尽头的邮局。

    邮局不大,也是木质构造,与其说这是一个邮局,倒不如说是一个稍大一点的报刊亭。接待他们的果然是一个阿根廷的老大爷。老伯伯戴着一个眼镜,下巴和嘴唇四周留有花白的胡须,他穿着一件厚实而保暖的蓝色工作装,脸颊红润,看起来身子骨倒也算硬朗。

    由于是冬天,来这的游客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据说店主老伯曾经是阿根廷邮政的员工,虽然看起来温和,但也十分有个性。这是一家私人邮局,如果前来买明信片的游客不遵守排队秩序,那么老伯一个不开心就直接收东西走人。

    安斯年买了三张明信片,两张寄给自己的养父养母,一张寄回学院,给自己当作一个纪念。明信片上印有“世界尽头邮政”的字样,安斯年在上面写了一些祝福的话语,让店长老伯帮自己盖上企鹅图案的印章,随后投放到门口的邮筒里。

    “我好了,你写了什么?”

    安斯年凑到鹿圆那边,却被女孩一把推开。

    “走开,别偷看!”鹿圆匆匆写完,却不扔进邮筒里。

    她好像只为自己买了一张,可这张却写了半天。

    “为什么不寄出去?”安斯年有些困惑。

    “大概是还没想好要寄给谁吧。”女孩耸了耸肩,随口说道,“先带回去吧,我不想寄给自己,没什么意义。”

    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来她其实也很用心对待这一张明信片吧,以至于她才不肯随意寄出去。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没?没有的话,我们就得快点找人了,他毕竟杀了一个人。”鹿圆拍了拍手掌,若无其事地说道。

    安斯年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找?”

    “很简单,用我的异能。虽然我不太想用的,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鹿圆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解释道,“这地方不大,不像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只要用我的异能覆盖这片区域,一旦感知到较为强大精神力就能锁定对方的位置。”

    安斯年怔怔看着她,陷入沉默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湖中剑,那是鹿圆替他向爱丽丝借来防身的。虽然安斯年并不能激活这把圣剑,但事实已经证明,他可以掌控引力巧妙利用它的锋利,像传说中的剑仙一般使用湖中剑。

    必要的时候,这把湖中剑将是协助他斩杀耶格尔的利器。

    安斯年看着鹿圆闭上双眼,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少女身边的积雪微不可察地震颤起来,片刻之后,她睁开了双眼。

    “找到了。”

    鹿圆一脸平静地看着安斯年,她刚才搜索了一圈都没找到,直到她扩大覆盖范围。

    “在哪?”

    “他向大海走去。”

第35章 自我放逐的爱情(上)

    “这儿还是不安全。”瓦伦蒂娜站在码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乌斯怀亚,“万一他们没往北走或者到了赤道没找到我们,说不定还会找到这地方来。”

    “你想去哪儿?”耶格尔疑惑道。

    瓦伦蒂娜笑了笑,认真道:“我们去看极光吧!我还没见过极光,在南极洲看极光一定很美。”

    耶格尔沉默了,他知道女孩的用意。再美的风景看上一千次也会腻,耶格尔知道她不是单纯任性地想要看看极光,而是决定和他一起躲在南极洲共度余生。

    极光是一个借口,她牺牲的却是一辈子的自由,不得不和自己呆在冰天雪地里,一年四季入眼都只是茫茫冰雪。南极洲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生活会很艰难也会很无聊,可她不在乎。她甘愿和自己离开人群,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生活。

    这是一场自我放逐,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阿里萨和费尔明娜为了规避世人把自己放逐到一条漫无目的、永不停歇的轮船上。

    到头来,他们没能北上前往赤道,反而南下去往南极洲。南辕北辙,结局是如此相似,他们也在经历一场伟大的自我放逐。

    “那儿很冷。”耶格尔闷声说道。

    瓦伦蒂娜摇了摇头,眼神诚恳,道:“我不怕冷。”

    耶格尔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女孩眼神执拗,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既然这样,我们走……”

    耶格尔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不语,就在刚刚,一道若有若无的波动扫过自己。他知道他能感受到这种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力量,不是因为他的精神较常人强大,而是因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从波动中看到了敌意。

    “稍微让一下。”耶格尔叹息道,“冬天前往南极洲的游轮已经停运,我只能冒险带你过去。”

    瓦伦蒂娜点了点头,依言退到了一旁。

    耶格尔后退几步,随后助跑一个猛子扎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他操控异能,从海底吸纳到足够的泥沙裹在自己身上。泥沙越积越多,越裹越厚,片刻后,一个数米高的泥土巨人从海里站了起来。

    这是他之前从阿空加瓜山的经历上得到的灵感,通过泥土覆盖,耶格尔再次化身为一名巨人。他伸出大手,将瓦伦蒂娜放在自己肩头,朝着大海深处走去。

    每前进一步,他身上的泥沙就多一分。越往深处去,他的体型就越大,这保证了海水永远不会没过他的胸口,从而打湿肩头的瓦伦蒂娜。

    巨人一步一步朝着大海深处走去,身后的乌斯怀亚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可就在这时,耶格尔的身体忽然止步不动。

    “怎么了?”瓦伦蒂娜不解道。

    “有人追上来了。”耶格尔的声音自巨人体内响起,他安抚道,“你先在边上稍等一会儿。”

    说罢,他的右手朝着海底向上虚抓,一条直径约十米长的泥柱自海里升起。耶格尔将瓦伦蒂娜放在塑造出来的土地之上,随后站在一旁静静对方的到来。

    来的是安斯年和鹿圆,少年抱着少女,两人衣袂飞扬,风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怪物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他们像美国大片里的超级英雄一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登场。

    “果然是你。”巨人盯着安斯年,瓮声说道,“我就知道会是你。”

    安斯年默然看着耶格尔,并不说话。

    “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打,这里容易伤及无辜。”耶格尔指了指瓦伦蒂娜,轻声道,“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也许忘了你才是无辜的?如果你肯放手,我们会消除她的记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取决于你。”鹿圆撑开大伞,黑色的伞布飞上天空,铺天盖地罩下。

    半位面装置将双方拉到一片平地之上,这儿没有冰雪,没有海水,甚至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这不取决于他,这取决于我!什么是更好的生活?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瓦伦蒂娜虽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驳斥道,“失去记忆的我就不是完整的我,人可以控制行为,但不能约束感情。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没有耶格尔的世界能活得下去吗?

    答案当然是能的。

    事实上,没有谁是真的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因为脑内多巴胺和体内荷尔蒙的作用下纠缠在一起。离开了某个人当然不至于肉体死亡,但有的人的灵魂可是会率先死掉的。

    安斯年能理解那种感受,就像他的世界没有张思柔,一想到自己只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安斯年的心里就会隐隐抽痛。

    他看新海诚的《你的名字》时,记住了这么一句歌词:即使在没有你的世界,也一定存在着某种意义。但是没有你的世界,就像是没有暑假的八月。没有你的世界,就像是没有笑容的圣诞老人。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当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你时,那么你就算活着也是死了……

    最关键的是,你喜欢的女孩一定要记得你。只要她记得,其他人再怎么遗忘,你也活在某个人的心里。而她如果忘记自己,那就是一场世界毁灭,一场赤裸裸的谋杀。

    安斯年看着眼前孤高的巨人和一脸倔强的瓦伦蒂娜,充斥着一种荒谬的罪恶感。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啊,自己简直就是故事里最邪恶的反派,秉持着盲目的正义和道理制裁无辜的情侣。

    虽然这家伙并不无辜,他杀了一个人,可是安斯年心里总是时不时萌生这样一种想法:波索确实该死,而耶格尔干得漂亮,他做了许多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要他杀死他,无异于要他杀死自己。

    “我放手过一次,我想过一个人静静地死去,可是她的爱火重新点燃了我的生命。于是,死灰复燃,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第36章 自我放逐的爱情(下)

    谈话以巨人沉稳有力的话语作为结尾。

    安斯年静静看着耶格尔,这家伙其实和自己并不太一样。他比自己勇敢得多,他喜欢的女孩也喜欢她,而且他的话也说得很漂亮。

    他几乎拥有了一切!

    就连怪盗基德和惊天魔盗团都懂得盗亦有道的道理,而自己却要夺走他的一切,像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背地里却干着强盗的勾当。

    “能不能……不要出手?”安斯年转头对着鹿圆说道,“让我来结束这一切。”

    “你已经有了决断了,不是吗?”鹿圆静静看着他,无声微笑。

    “谢谢。”安斯年看着她,除了这两个字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感谢的话,之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烤全牛你请了。”鹿圆眨了眨眼睛,退到一旁,“卫星是看不到半位面里面发生的一切,包括对话。”

    “一定。”安斯年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耶格尔沉声道,“打倒我,你们就可以离开。”

    耶格尔愣了一下,苦笑道:“你这家伙还真是一个烂好人,我变成了怪物,你可能不是我的对手。”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开了五道基因锁,不过我总不能直接放你离开,这样也不好交代。”安斯年挑了挑眉,心中战意燃烧,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而战。

    耶格尔挥了挥拳头,大声道:“那就开始吧,涉及到我和瓦伦蒂娜,我可不会留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惊吓,我会让她先睡一会儿。”鹿圆的眼睛望向瓦伦蒂娜,令对方陷入睡眠之中。

    安斯年抽出腰间的湖中剑,飞到空中绕着耶格尔旋转。

    潮汐锁定,永远只将自己的正面面对敌人,在保持自身速度的同时也会降低敌人的速度,使之如同陷入泥沼之中。

    安斯年轻轻抛出那把誓约胜利之剑,圣剑在重力的拉扯下,飞速朝着下方坠去。

    湖中剑轻而易举地没入巨人体内,又被安斯年吸出,随后再次被投入巨人体内。天空出现无数道人和剑的残影,刹那之间,巨人的身体就被湖中剑切割了成千上万次。

    只是这一次,安斯年的招数失去了相应的效用。

    组成巨人的不是真实的肉体,而是蠕动的泥土。在耶格尔的操纵下,巨人身上的泥土仿佛是活的一般,每次被湖中剑洞穿一个伤口,就马上会有新的泥土补上黏合在一起。

    安斯年尝试过锁定巨人体内的耶格尔,可对方即使在泥土巨人体内也不是保持固定不动的。他在泥土中穿梭滑行,安斯年完全无法命中对方。

    而当耶格尔开始主动出手,安斯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潮汐锁定也失去了应有的效果。对方根本不需要转身,耶格尔抬脚狠狠往下一踩,地上顿时升起一堵圆墙,完美与安斯年的飞行轨道重合,直接将他撞飞出去。

    安斯年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地板上。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大到他的一切技巧都不足以弥补四道基因锁的鸿沟。安斯年跪在地上,一阵头昏眼花。

    应该是轻微的脑震荡,不过他知道耶格尔必然留手了,否则自己可能就不只是眼冒金星这么简单。

    “蠢驴,你没事吧?!”鹿圆心有不忍,赶紧出声喊道。

    安斯年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胸膛,咧嘴笑道:“没事,连一滴血都没流。”

    不知不觉间,他也变了。

    就连安斯年自己都没发现,他不再是那个轻易就胆怯退缩的弱者,而是一个不热血上头也能面对一切挑战的勇者。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而战,他不想留下遗憾,也不会放水。故意失败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对于异种人对手来说,最大的尊重就是尽全力击败对方。

    只是自己实力太弱,又能如何解决?自己连耶格尔的龟壳都打不破,还真是令人不甘。

    “看来这招过时了呀!回忆一下你做过的梦和被你毁掉的宿舍。”小狗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我为查理·布朗偷偷准备了一份完美的礼物哦。”

    安斯年身体一颤,一道妙不可言的灵感像流星一般撞击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回忆起了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聒噪不知耻的人类围绕着一只瘦弱的小狗,而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中发生的一幕一幕却无能为力。

    一如现在,他无能为力得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消防队员,一切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安斯年缓缓漂浮到半空之中,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十指对着泥土巨人虚抓。两道截然不同的引力落在耶格尔的外土层之上,引力差作用于巨人身上,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撕扯着耶格尔的泥土外衣。

    安斯年的眼睛开始有蓝光荡漾,引力、质量、黏度、密度、摩擦力,大量的数据落入他的眼里。他的大脑于瞬间进行了无数次的计算,也许是0.001毫秒,甚至可能是0.001微妙,安斯年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采集数据、运行庞大的计算量,这繁琐的工作即使是造价上亿的超级计算机都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可安斯年的大脑运转起来却如臂使指。

    “潮汐力。”鹿圆抬头看着半空中犹如神灵附体的安斯年,喃喃自语。

    她终于明白这家伙的宿舍是如何变成一堆细微的粉末,只是安斯年现在造成的潮汐力明显不如先前强大。这股撕扯力若是再次落在他自己的宿舍楼上,那也只能将其撕裂为碎块碎片,远不足于湮灭为齑粉。

    潮汐力是一种不讲道理的蛮力,根据科学观测,黑洞附近的潮汐力甚至足以瓦解恒星,将其撕为碎片。

    安斯年的双手对着面前的虚空狠狠一扯,泥土巨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撕裂成一块块泥土,耶格尔的真身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只是耶格尔在失去巨人外壳保护之后,反而获得了绝对的速度。他用力一蹬地面,黑色的鳞甲之下肌肉线条分毫毕现。

    耶格尔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出,狠狠砸在了安斯年的身上。安斯年的状态被打断,他再度摔到地上,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差了四道基因锁,实在差太多。”鹿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很强大了,一阶基因锁面对五阶基因锁也能破防。”

    耶格尔一脸惊疑不定地看了安斯年一眼,他无奈道:“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安慰他,刚才那股力道再大一点,我连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扯成碎片了。而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不仅失去了人类的外表,就连技巧也完全不如这家伙熟练。”

    “我并没有灰心丧气……”安斯年看着鹿圆,解释道,“一阶对五阶,我原本都没想过我能打掉那层泥土。”

    鹿圆看着少年一阵哑然,敢情这家伙不是不丧,而是丧错了方向。他的目标比自己想得还要小一点,不是击败对手,而是打掉防御……这头蠢驴总是丧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总是这么容易满足,这让鹿圆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

    “好了,你赢了,可以走了。”安斯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说道。

    耶格尔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们这样放我们走,不会有问题吗?”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个烂好人。”安斯年原封不动把对方送自己的话还给了他。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实力相差太大,拦不下你也是正常。”鹿圆耸了耸肩,“快走吧,南极洲确实安全,学院的人不会踏上那片土地。那儿是划分给外星生物的基地,不过只要你待在地表就没事。”

    “那个……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耶格尔喊住安斯年,踌躇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男人间的对话。”

    安斯年点了点头,随着耶格尔走到较远的空地。

    “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一些心里话。”耶格尔挠了挠头,解释道,“瓦伦蒂娜说咱们俩的性格很像,确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的你,就是那时的我。你应该也有喜欢的女孩吧?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耶格尔说,“有事情是要说出来的,不要等着对方去领悟。因为对方不是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等到最后只能算是伤心和失望,尤其是感情。”

    安斯年呆住了,他怔怔看着面目丑陋的耶格尔,却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个自己的鼓励。他暗自点头,忽然有了勇气。他想,这次事件结束之后,一定要去一趟多伦多。他要亲口和张思柔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不喜欢自己也无所谓,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

    喜欢一个女孩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管如何,也要把自己的心意送达。

    “谢谢你,耶格尔。”安斯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定会告诉张思柔传达自己的心意的。”

    耶格尔乐呵呵一笑,心想原来边上那个女孩就叫张思柔,那这家伙呢?

    “你叫什么?”

    “安斯年。”

    耶格尔点了点头,轻声道:“安斯年,朋友。”

    鹿圆收束黑伞,撤去半位面装置,众人回到了原先的世界之中。耶格尔再次化身巨人,肩膀上放着瓦伦蒂娜离去。

    安斯年和鹿圆浮在空中,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像阿里萨和费尔明娜放逐自己一般,他们把自己流放到寂寥凄清的南极洲大陆。

    正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小狗忽然带来了噩耗。

第37章 鲸落(上)

    “首先,在我说这件事之前,你要保持绝对冷静,别脑袋一热就冲了出去。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小狗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安斯年面前。

    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光速是宇宙的理论极限速度,是无法到达且不可超越的。但是,从唯心的层面来讲,思想的速度远胜于光的速度,我们的一个念头就能迸发出数千种纷扰的想法,到达马达加斯加需要一段时间,而做梦却可以而让你在一瞬之间完成环球旅行。

    时间在梦境里是无用且垂死的星辰。

    “什么意思?”安斯年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它,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小狗这般严肃。

    “嗯……”小狗沉吟片刻,轻声道,“抬头看看天空。”

    安斯年闻言朝着蔚蓝的天空望去,现在是白昼,可天上却亮起了一颗耀眼的星。这可不是什么太白昼见,安斯年睁大眼睛看着那颗白昼里的星,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是什么?”

    “带电粒子束,安装在学院卫星上的定向能武器,也就是特斯拉的‘死光’,现在正在蓄能,锁定目标是你前面的耶格尔。”小狗耐心解释道,“在特斯拉完成于1937年的《引力的动态理论》中就有提到,死光的主要目的是预防邪恶外星人的攻击以及摧毁外太空的陨石,并非用来让地球人之间互相残杀。”

    安斯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学院把耶格尔定位为邪恶外星人?”

    “哎呀,差不多啦!超过50%的异化就不算人类了,这家伙还干掉了一个人。其实学院根本就没指望你们能干掉耶格尔,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小狗跳到安斯年肩头,趴了下来,“先前耶格尔都在人类社会活动,这下好了,这里离最近的乌斯怀亚也有几百海里,学院也没了顾忌。你要怎么做呢?贸然上前可是无异于自杀。”

    “耶格尔刚才说了,我是他的朋友吧,那就足够了。”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朋友不多,朋友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你没办法阻止那道死光,你会死的,没有必要为一个认识不久的家伙拼命。”小狗舔了舔爪子,认真道,“小孩子才有权利任性,大人做事是无法不计后果的。你现在是成年人了,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事情负责。就算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想清后果。”

    “你之前和我提过《我是传奇》这部电影,可是你知道最令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是全世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剩下男主自己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叫Sam的忠诚的狗。”安斯年哀叹道,“直到Sam感染了病毒,他抱着它,他唱歌给它听,却只能绝望地看它脱毛,眼珠子逐渐灰暗,牙齿变得尖利,呜咽讨好的声音变成了渴望嘶咬的声音。对此,他只能无能为力。最终,他亲手勒死了自己的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以啊,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直都不好,我现在有了点力量,所以我想试试。你说我会死?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还有你。我没办法阻止死光,但你有,你会帮我的吧?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不是你说的吗?活着,也让别人活着。这不是一道你死我亡的选择题,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安斯年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可他的声音把他带回了现实。他将鹿圆放在耶格尔先前塑造出来的泥柱平台之上,甚至来不及解释就在鹿圆一脸诧异的目光中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飞得比任何一次都快。

    这一次,他飞得比任何一次都稳。

    “特斯拉的死光武器?!”鹿圆抬头望着安斯年却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光亮,慌忙喊道,“安斯年你疯了!快回来!!”

    安斯年回头看了鹿圆一眼,他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蓝光,冷静得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雄狮。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他不是头脑一热就冲了出去,他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对于外人,重要的是结果,但对于安斯年来说,重要的是过程。他只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违背本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鹿圆的表情说明了一件事,至少她也不知道学院的后手,这意味着她没有一边陪着自己演戏一边欺骗自己。

    真好。

    安斯年的身体骤然加速,空气中留下阵阵气爆声,那是由于安斯年的速度超越了音速,即使是声音也追不上他。冷冽的空气同他高速行进的身体产生摩擦,如同飞机一般在碧蓝的空中留下一条淡白的尾焰,这一幕美得令人哑口无言,像一闪而逝的流星。

    他毅然决然出击,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不给别人任何拒绝的时间。

    “你这是吃定我了?”小狗愣了一下,随后猖狂大笑,“我当然有办法解决啦,我不是要你承担死亡的后果,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做是在和学院作对。”

    现实中并没有这么一只小狗,安斯年的肩膀上空空如也,可狗的声音却在他的脑海内回响。

    安斯年没有回答它,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站在两点中心,静静看着天空中,白昼的星光芒愈盛,一道无可匹敌的光柱自天幕垂下。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望着天空面目绝望而狰狞的耶格尔,趴在他肩膀上陷入美梦之中的瓦伦蒂娜,还有回过神来大声呼喊的鹿圆。世界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声响,一切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想要保护朋友,就要足够强大。”

    “我明白。”

    “如果一阶不够分量支撑,那就二阶好了。”

    “只要你能做得到。”

    “那就一起站起来吧。”

    “好。”

    就在这时,一段激昂悲怆而震撼人心的钢琴曲在安斯年的耳边想起。

    是贝多芬的《命运》。

    这是第一乐章,用恩格斯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完全的绝望的悲哀”,那是一种“忧伤的痛苦”。

    生命是脆弱的,我们总试图与命运抗争,但又不得不屈服于在命运的大手。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会放弃,因为人类的本性即是如此。

    决不跪服,永不妥协。

    对于此刻的众人来说,死光就是死亡的命运。而现在,那个活在暴风雨之夜的男孩带着他的狗站了起来,他们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扼死命运,不是逃离死亡,而是成为死亡本身。

第38章 鲸落(中)

    安斯年的瞳孔被湛蓝色的光芒吞噬,他的眼睛像一片深邃而蔚蓝的海,大海可以是平静的,也可以是愤怒的。当安宁的蓝海变得气势汹汹,再如何嗜血狰狞的鲨鱼也得臣服在这股神威之下。

    他抬头望天,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却属于那只活在他梦里的狗。

    安斯年的心神沉浸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之中,仿佛婴儿身处子宫之中,被羊水包裹。他如同幼小的婴孩一般蜷缩成一团,面前站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它的耳朵耷拉着,可它站着,像人一样站着。

    小狗捧着一本故事书,开始给小男孩讲起了睡前故事。

    “对于诞生于1950年的史努比来说,他的上一次人(狗)生转折点发生在1960年,他勇敢地站了起来,再也不毫无尊严地四脚着地。他开始独立思考,而不再是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子的附庸,他发现睡在屋顶上更容易发挥他的才华,即使是摔下来,他也可以说出这样的名句:生活就是会被从好梦中粗暴地惊醒。”

    “在接下来的40年间,史努比心安理得地担当着‘全世界的最伟大的小狗’这一角色。除了极偶然的情况,他一般会相信‘狗’的确是一种与自己不相干的动物。而他则是那位一战中的飞行员、精益求精的作家、在星期天下午闲逛的酷哥、一名夸夸其谈的律师。”

    “除了对于猫刻骨铭心的仇恨外,他缺乏任何‘狗’的痕迹,查理·布朗不得不绝望他忍受着这个伙伴的傲慢、没心没肺与勇往直前。看,即使在夜晚饥饿难耐时,史努比仍表现出一种男爵式的尊严与骄傲。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全球至少有3亿5千5百万人每天盯着他的生活,却从未影响过他的我行我素。”

    “从查理·布朗的挫折,我们看到了生活的现实,看到了面对的外界的无奈与平庸,但史努比却将日常生活变成了一场场真正的冒险:干涸的游泳池是英吉利海峡、尖尖的屋顶成为战斗机……最终,花生村所有的居民都成为了史努比的配角,他们存在理由的就是为了突显这只特立独行的小狗,头戴防风眼镜的史努比如同瞎眼的博尔赫斯一样实践着‘强劲的想象产生现实’。”

    “作者舒尔茨更偏爱查理·布朗,而史努比却漫不经心地大放异彩。请戴好你的飞行头盔,我们将追随我们的漫画英雄开始一场激动人心的历险,你看他,可真是一只了不起的小狗!”

    小狗合上书本,外界的安斯年随着故事的结束而停止了自言自语。

    “活着,也让别人活着。”

    “我不是要保护你,我只是要保护别人。”

    安斯年声音呢喃,他伸出右手,温柔地撩拨着空气,像对待最美丽的花朵一般对待那道炽烈的光。

    死光代表不了命运,至少在安斯年和小狗这里,它不具备死亡的威严。

    无穷无尽的引力缠绕在安斯年的掌心,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微型黑洞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光也好,物质也罢,一切都将湮灭于微末之间。

    光速是宇宙的理论极限速度,不可到达也无法超越,可再快的光也逃脱不了黑洞的束缚。源源不断的光柱落入安斯年的手心,宛如跌落九天的银河汇入世间最为森然可怖的无底洞之中。

    光是自上而下的,形成了光柱,将安斯年的掌心和天际连接。这一幕简直像极了《龙珠》里对天发射的龟派气功,只差安斯年嘴里没喊一句“kamehameha”。

    天特别的亮,夜特别的黑,安斯年立身于刺眼的光芒之下,像一颗孤零零漂浮在外太空的星球。人只要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这一刻的安斯年无疑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

    “你一定是疯了……”

    鹿圆看着那道带电粒子束落于安斯年的掌心,忽然想起了刘慈欣的短篇科幻小说《鲸歌》——鲸歌在响着,这是大海的灵魂在歌唱。鲸歌中,上古的闪电击打着的原始的海洋,生命如萤火在混沌的海水中闪现。

    “原来和我打的时候你一直在装弱小,你这家伙……是乐善好施的天使吗?”耶格尔同样抬头仰望头顶的安斯年,喃喃自语,如同仰望星空的歌德。

    “走。”

    安斯年说了一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耶格尔下意识的吐槽,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单纯的他。操控他身体的是那只梦里的小狗,而他自己的意识则以一种近乎游戏里的第三人称视角注视着这一切。

    他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最后,对上的不是猎物,而是学院精心打造的对敌武器。傻吗?当然是傻的,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做,但在安斯年看来,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

    对的事自然要维护,不对的自然要驳斥,否则自己会寝食难安的。他没办法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那些都是他难得且珍贵的宝藏。

    眼见安斯年完好无损,耶格尔虎目含泪,他咬了咬牙,随后包裹住肩膀上的瓦伦蒂娜,整个人沉入水中。这儿离南极洲很近,踏上那片土地,他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安斯年的意识察觉到耶格尔的远去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目标丢失,那么卫星自然也该停止攻击。光柱倾泻了一分多钟,可在这短短一分钟里,可安斯年和边上的鹿圆却活出了一个世纪的感觉。

    天上的光亮逐渐黯淡,来自学院卫星的死光消弭在空气之中。事情看似结束了,但安斯年知道自己可能还将迎接学院的怒火。

    自通古斯天赋学院成立以来,这还是第一例。

    安斯年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飞回那块还算宽敞的泥柱平台。

    “蠢驴,你不要命了?!”鹿圆赶紧跑上前来,“接下来不管学院问你什么,你就咬定你是想救瓦伦蒂娜,而非耶格尔。”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请你一定记住,学院的死光武器可能会伤及平民,你是为了救瓦伦蒂娜而出的手。”

    少女没有过分的责备,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她第一时间就开始帮自己想善后的办法。这让他很是感动,安斯年看着一脸担忧的鹿圆,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其实很好,就像你背离人世踽踽独行,可你的身后总是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无条件支持你。

    安斯年想说什么,却突然愣住了。他只看到少女开口说话,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在刚才超音速突破音障的那一刻,短暂而强烈的音爆声击穿了他的耳膜。

    鹿圆的声音是直接在他的脑海响起的。

第39章 鲸落(下)

    “刚才看到那阵音爆,我就知道要遭,下次逞英雄之前请先弄清楚自己的下场。”鹿圆叹了一口气,说道,“放心吧,异种人的身体素质比你想的还要强大,你只会聋上几天。”

    “顺便一提,你刚才的表现真是帅呆了!”少女眨了眨眼睛,俏皮道,“有那么一刻,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么拼命了,活着不好吗?”

    安斯年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一阵困意忽然涌了上来。他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刚想说什么,沉重的眼皮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身体向前一倾,脸部砸到一片柔软之中,很快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眼睛合上的最后一刻,安斯年心里有些不甘。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话想说,他不再是一无是处的透明人了,他不再一事无成,也不必孤独至死……

    而这一切都源于双方初遇的那个夏夜。

    活着很好啊,能遇见你更好。

    “鹿圆……”少年呢喃了一声。

    “嗯?”

    没了下文,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什么嘛,原来是梦话。

    鹿圆抱着安斯年跪坐在泥柱之上,放眼望去,四周是茫茫无尽的大海。脚下的泥台像一只化身孤岛的鲸,被冰冷刺骨的海水环绕,他们静静坐在孤岛上,等待学院的救援。

    他们生来就是异类,也是人类社会里的一座孤岛。

    “Pleasedon'tsee

    justaboycaughtupindreamsandfantasies

    Pleaseseeme

    reachingoutforsomeoneIcan'tsee……”

    少女坐在地上,少年的脑袋枕着她的大腿,她无聊得开始歌唱,海面上荡漾着她的歌声。

    是Maroon5的《LostStars》。

    歌词很美,像一首诗。她喜欢这支乐队,也喜欢这首歌。

    “Whoarewe?

    Justaspeckofdustwithinthegalaxy?

    Woeisme

    Ifwe'renotcarefulturnsintoreality

    Butdon'tyoudareletourbestmemoriesbringyousorrow

    YesterdayIsawalionkissadeer

    Turnthepage,maybewe'llfindabrandnewending

    Wherewe'redancinginourtears”

    就在少女唱得认真动人的时候,一道出人意料的歌声适时响起,像是最天然纯粹的伴奏,加入少女的歌声之中。

    是鲸歌。

    一头灰色的鲸鱼浮现在不远处的海面,它纵身跃过水面,唱着无人能理解的孤独歌谣。

    在南极洲,这里是有鲸的,只不过这头鲸有些不太一样。

    鹿圆记得自己看过一篇报道,好像是英国的《每日邮报》,上面说这世界上存在着这么一只灰色的鲸鱼。她叫Alice,和那个爱丽丝公主同名,于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在其他鲸鱼眼里,Alice就像是个哑巴。她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

    她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鲸歌是鲸鱼之间的交流方式,可她的歌声不被同类理解,她的歌声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鱼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

    这头“52赫兹”的孤鲸,她出生在太平洋,生来就是异类。为了寻找同伴,她的足迹遍布地中海、大西洋,从第一次被发现,到2004年最后一次被记录,十几年里,她的歌声频率逐渐降低,从52Hz降到了50Hz,她努力去改变自己,适应同类,但她的歌声始终清晰可辨。

    她无法融入群体,尽管那么努力了,她还是这么孤独……

    她在汪洋大海中孤零零地唱了二十几年,可始终未能等到同类的应答。人们想象她是一只孑然一身的鲸鱼,在大海中独自游动,唱着无人懂得的歌。人们想象她毕生都在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却始终没有回应。人们想象她是一支独一无二的号角,面对大洋深处,发出过去不曾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的呐喊。

    可鹿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冰冷的南极洲海域见到这只灰色的鲸鱼,她和她一样都是异类,孤独得像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找寻一朵相似的花,独自歌唱,独自旅行,独一……无二……

    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世间也绝无两朵相似的花。

    鲸鱼会孤独吗?人的孤独又该作何注脚?

    灰鲸跃过水面,重回大海。她的歌声依然不被理解,她的旅途依然形单影只,可是没有机会了,一切都已太迟。

    我们生来就是异类,是一头唱着孤独歌谣的鲸鱼,是一座孤立无援的海岛。孤岛与孤岛之间,靠得太近的话,是会沉没的。

    “52赫兹”唱完了她鲸生的最后一首歌谣,向着漆黑无望的深海坠落。她的寿命到了,没能撑到她找到同伴的那一刻。

    鲸落。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会缓慢沉入海底,并在此过程中形成的一个独特的生态系统。鲸落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成为孤独海洋里最温暖的绿洲。

    这是鲸鱼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

    这是一场庞大而温柔的奇迹,可鹿圆看着“52赫兹”,内心却抑不住的难过。

    不是所有的事实都会变成最美好的预期,大多时候,我们都是无能力为的那一个。

    或许若干年以后,南极洲会流传着一个巨人和一个女子生活的传说。但如果不是安斯年,故事将以悲剧结尾。

    明明对方和你毫无干系的,你却改写了结局,真好。就像一个了不起的盖世英雄,只是傻得有些可爱,像一头蠢驴。鹿圆静静看着熟睡之中的安斯年,对他投去温柔的目光。

    只不过,你还是没把我想起吗?Number13.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为了让世间没有死亡,他绑架了死神,触怒了众神。因此,他被罚推一块巨石到山顶,可每每巨石快到山顶的时候,它就自己滚了下去。西西弗斯的命运就这么沉浸在死循环之中,他每天都得推动这块巨石,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是英雄,可他牺牲了自己。

    “IthoughtIsawyououttherecrying

    IthoughtIheardyoucallmyname

    IthoughtIheardyououttherecrying

    Butareweallloststars,

    tryingtolightupthedark”

    少女还在歌唱,她看着少年,不希望他也经历西西弗斯式的悲剧,于是她抬头,泽维尔院长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院长,看好了。”少女说,“Thisishislegend.Helightedupthedarkness.”

第40章 空想倾倒一腔宇宙(上)

    安斯年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梦中。

    还是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还是那条被路灯晕黄的孤独大街。

    安斯年静静站在街道中间,他举目四望,这一次再也没有了那些追捕着小狗的大叔大妈,因为他们全部化为一块块无意义的碎肉静静躺在他的脚下。

    雨水冲刷着血水,混杂着一起涌入地下水道。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渲染上了夜的黑,恢复了前几次梦中记忆的安斯年发现这几次的梦似乎有些莫名的联系。

    譬如,这场暴风雨之夜不再是重复循环,而是变成连续的梦,除了鹿圆到来的那一次。

    她的到来好像置身于另外一个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仍旧有惹人生厌的捕狗大队。虽然在鹿圆的影响下,他们都无法开口,就连漆黑的暴风雨之夜也变成明亮无雨的曦光黎明,但当安斯年这一次再次做梦,他却是从那天不小心利用潮汐力屠宰了这一地人类之后继续下去。

    可是……小狗呢?

    他要保护的那只小狗呢?不是需要他的拯救吗?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安斯年漫步在雨夜的街头,开始搜寻那只忽然间就无影无踪的小狗。他现在的身体是小孩子的模样,精致的小西装被雨打湿之后穿在身上有些紧。

    他犹豫了一会儿,脱掉身上的黑色的小西装外套和马甲,只穿一件白衬衫开始在雨里漫无目的地奔跑。

    暴风雨稍作停歇,恼人的雨丝如同烦恼丝萦绕在他的身边,似乎他走到哪里都有潮湿而阴冷的雨水相伴。雨里夹杂着笑声和窃窃私语,安斯年认得那些声音,正是那些大叔大妈的声音。

    死者的日常对话透过雨水落到安斯年的身上,通过对话,安斯年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有些市井小民的斤斤计较,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当个好人。

    他开始明白了这座雨中城市的背景,这是一座位于世界悬崖边上的孤城,以城市的中轴线为界,一半在悬崖外头,一半在悬崖上,名叫“空想之城”。城里面有流言传播,一条携带黑死病和狂犬病的流浪狗进了这座城市,它将杀死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

    于是,市民们恐慌了,这座城市不允许有未知的异类进入。

    发现,就要打死,不分青红皂白。

    可现在安斯年忽然明白了,流浪狗带着的不是什么黑死病或者狂犬病,它带着的是自己,自己就是死亡,自己就是这座城市的恐惧。

    他如流言那般杀死了这座城市的居民,于是那些人就不放过他。他们也有自己稀松平常却值得珍惜的普通生活,现在这种生活丢了,所以他们也要纠缠着他,对他倾诉幸福的家伙们所拥有的令人艳羡的生活。

    让他羡慕!叫他嫉妒!

    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雨水总是会有的,世人的看法也是有失偏颇的,因此绝望和孤独总是源源不断的。

    就这样,安斯年漫步在漆黑的暴风雨之夜,喋喋不休的雨水扰人清梦。

    于是,别人的滂沱快乐滴在他肩上是不快乐的。

    沉重的雨幕打得安斯年肩膀生疼,他被压得有些直不起身子。他在雨里跌跌撞撞,寻找着他的小狗,像个舞台上指手画脚的笨拙的伶人。

    就在此时,一道温柔动听的钢琴声穿透重重雨幕钻进安斯年的耳朵里。

    像爱人的情话,又像家人的呢喃。

    是乔治·温斯顿的《VariationsontheKanonbyPachelbel》,出自他的专辑《December》。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

    安斯年循着这道声音望去,卡农乐曲自街角的一件咖啡店里传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咖啡店里有一架纯黑色的斯坦威钢琴。

    Steinway&Sons是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品牌,可令安斯年吃惊的不是这架钢琴,而是弹钢琴的人。

    咖啡店里,人立而起的小狗坐在钢琴面前,它穿着精致的燕尾服,边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神色癫狂的外国中年男子。

    会弹钢琴的狗,疯子般的钢琴家,一人一狗四手联弹,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得令安斯年情不自禁想鼓掌欢呼一声“Bravo”!

    “你来了。我教你弹钢琴吧。”钢琴师停下雀跃的手指,如是说道。

    …………

    …………

    纽约西彻斯特县,通古斯天赋学院,往日空无一人的秘密会议室此刻挤满了人。

    泽维尔坐在圆桌上端,自他左右手往下,净是一些垂垂老矣的老人。鹿圆双手环抱,身体靠在墙上,她看着室内的老人们,一室的腐朽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世界名义上是年轻人的,但掌管它的永远是日薄虞渊的老人。

    腐朽触碰溃烂,即使是通古斯天赋学院,也摆脱不了这种恶俗。人活得久了,看到的更多,也就看得越淡。他们缺乏年轻人的热情和活力,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不能牺牲,所以他们像蚂蟥一样趴在年轻人身上,以少年的激情为食,如同长在人身上的烂疖子。

    最可悲的是,年轻人终有一天也会成为老人,他们也将变成他们所厌恶的模样。

    “卫星是谁调用的?对付那名异种人还不值得这么做。”泽维尔院长神情严肃,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死光武器只有身为隐修会长老的各位才能调动,是谁未经批准擅自使用了死光?”

    长老们闻言愕然,他们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又向彼此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

    无人回应,泽维尔院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鹿圆,后者对着他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在座的各位都不知道,那这件事先放一放。”泽维尔院长气势一收,又变回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模样,“ECHO,把安斯年的视频调出来吧。”

    “如您所愿,泽维尔院长。”ECHO温柔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很快,和安斯年有关的视频被投放到众人眼前。

    这是一份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从他的觉醒到他面对死光打击的战斗,只要有摄像头或卫星监控得到的地方,就必然会被学院烙下足迹。视频以全息投影的方式放映,画面栩栩如生,一幕幕如同一场恢弘盛大的电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ECHO的剪辑下,小狗一直心心念念的大电影完成了,以一种不可告人的方式,注定无法上映。

    “看完了?”泽维尔院长咳嗽几声,朗声道,“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为什么王室的剑会在他手里?还是两次。”一名气度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坐在椅子上,她的气质有些特别,慈祥与贵气兼具,只是她的身体有些模糊,看起来她只是一具投影,本人并不在此地。

    “这一点就要问你孙女了。”泽维尔院长乐呵呵说道,“如果其他人没问题的话,不妨听听年轻人的看法,她有话想说。”

    话是这么说,但泽维尔院长丝毫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他朝着鹿圆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来。

    “我要说的很简单,就一点。”鹿圆耸了耸肩,一脸漫不经心,“安斯年不是爱德华的作品,也不是爱因斯坦的遗产,他就是他,他是安斯年。”

    “以上,就是我想说的。”少女认真道,“请记住这一点,我们生来就是异类,他是同伴,不是你们诉诸不可告人目的的工具。”

    泽维尔笑着眯起眼睛,他看着鹿圆,心里有一句话没说。

    不够真诚当然是危险的,但太过真诚则绝对是致命的。

第41章 空想倾倒一腔宇宙(下)

    “安斯年,我来看你了。”白月光推开房门,走进名义上的监狱。

    自安斯年从南美洲归来之后,就被学院软禁在这间堪比总统套房的豪华密室里。

    这倒不是因为安斯年对抗学院的死光武器,事情的结果比鹿圆想得要好得多。那是一场乌龙,即使安斯年不提出那个“拯救瓦伦蒂娜”的借口,学院也不会过多为难他,相反还多有亏欠。

    学院关押他纯粹是因为他体内打开了两道基因锁,为了安斯年受到刺激解锁第三道基因锁异化成怪物,学院决定暂时收容以待班布里奇教授找到解决方案。

    遗憾的是,这房间里没有网络,除了前来探望的同学,安斯年的生活基本与世隔绝,简直就像一座孤独漂流在海水的孤岛。好在ECHO人性化的服务倒让安斯年有了些许慰藉,房间里有一台高端配置的电脑,ECHO替他安装了一堆单机游戏,倒也足够他打发时间。

    “今天带什么过来了?”安斯年坐在电脑椅上,一脸严肃地移动着鼠标,一步一步运用异能和枪械击杀画面里的重要目标。

    “《爱情与灵药》,保证你喜欢。”白月光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U盘,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安斯年就成了绝对的电影知音。

    在安斯年被软禁的这一段时间内,只要白月光有空,他总是会带一部电影过来,同安斯年一起欣赏。

    “你在玩什么?”白月光凑了过去,好奇道。

    “《生化奇兵:无限》,挺早之前的一款游戏了。”安斯年没有转头,他惋惜道,“这游戏文艺气息十足,游戏性和神剧情兼具,可惜的是开发这款游戏的工作室解散了,永远没有续作。”

    安斯年耸了耸肩,按下键盘上的ESC暂停游戏,随后接过白月光手里的U盘插到电视上。

    白月光见安斯年动身了,自己倒也不客气。他走到沙发边上,把自己狠狠砸进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里。

    “安斯年,我说你这生活也太过于安逸了吧?我看你倒是一点都不急,生活得还挺滋润啊?”白月光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一脸啧啧称奇。

    他的表情有些滑稽,脸色也很白,莫名令安斯年联想到了陷落在松软面包里的白瓜子。

    “没办法的咯,混吃等死一直是我最大的理想。”安斯年同样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又懒又宅,什么都不用做也挺好,反正当不了总统,现在住住总统套房有什么不好?”

    “你这家伙……社交是人类的生活必需品,到了你这倒成了奢侈品,你这是要孤独至死的节奏啊。”白月光摇了摇头,一脸感慨。

    “哪里会孤独,有电影、书、游戏,我就不会无聊了。反正大家在一起除了做这些事,不也是在聊天。”安斯年盯着电视屏幕,嘴里赞叹道,“这电影不错诶,竟然是安妮·海瑟薇演的,我喜欢安妮·海瑟薇。”

    “是啊,杰克·吉伦哈尔和安妮·海瑟薇主演,不过这片子何止不错,这可是绝对的福利片。”白月光贱兮兮地笑道,“我带来的可是无删减版,女孩们看这电影看杰克·吉伦哈尔的健壮肉体,而我们则看安妮·海瑟薇,你可以看到她那美丽的胴体。”

    “低俗。”安斯年瞥了白月光一眼,随后眉开眼笑道,“不过我喜欢。”

    安斯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初中的时候经常听边上的男同学互相邀请着彼此一起回家欣赏26个英文字母第一个英文字母开头的动作电影。他一直是被忽略的那个,所以无人邀请他,他也一直遗憾没能体验那种“男人之间一起看过片”的友情。

    现在,白月光倒是满足他了,虽然这部电影只是一部美而不污的纯情色喜剧电影,但从某种意义上,还是弥补了安斯年青春期的遗憾。

    “安妮·海瑟薇可真是个十足的美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美国人这么讨厌她,但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我愿意付出十年寿命。”白月光这是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

    “醒醒吧,人家已经嫁人了。”安斯年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你幻想的爱情已经死翘翘了,没得救的那种。”

    “嘁,我可不爱安妮·海瑟薇。只有傻子才把爱情当成灵药,就像电影里的这两个家伙。”白月光撇了撇嘴,不屑道,“喜欢的女孩得了帕金森,男主愿意鼓起勇气照顾她的余生自然很好,不过在我看来太过于愚蠢,因为这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等你喜欢上一个女孩,你肯定也会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有。”安斯年肯定不能苟同白月光的观点,他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那卑微而又渺小的内心有时候会偷偷地幻想,如果张思柔孤独而不走运就好了,没人喜欢她,这样就只有他能喜欢。甚至他会幻想,某一天女孩发生了意外,可能毁了容或者意外残疾,到那时候,自己依然不离不弃地照顾着她、爱着她,那么到那时候,她一定能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喜欢她。

    这种想法太过于惊悚黑暗,足够拍一部惊心动魄的恐怖电影,以至于安斯年不小心一眼瞥见了自己内心的阴暗就把它禁锢在内心最深的牢狱里。

    哪能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出事呢?况且到那时候,说不定也有其他的家伙和自己一样不离不弃,张思柔选的也仍旧不是自己。

    “你这家伙,别用一种神父的语气和我说话啊!你放心,我发誓要是我结婚了,我的婚礼一定请你当伴郎或者主持。”白月光被安斯年的话语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爱情的确是灵药,只不过是对于幸福的家伙而言,对于求而不得的可怜虫,爱情是实实在在的毒药。”

    一语中的,白月光的话像黑色的箭狠狠戳在安斯年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症病患,支撑他走下去的不过是过分的乐观和下意识的习惯。

    就像吃了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头的含笑半步癫,由蜂蜜、川贝、桔梗,加上天山雪莲配制而成,不需冷藏,也没有防腐剂,除了毒性猛烈之外,味道还很好吃。

    只不过呢,爱情里从不缺乏自怨自艾的可怜虫,对于喜欢的女孩,你曲意逢迎也好,悲观厌世也罢,该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你。感动换来的爱情不是爱情,感动首先得建立在心动的基础之上。

    “好了,电影看完了,我也该走了。”白月光恋恋不舍地离开沙发,作出告别,“下次再给你发福利,到时候我给你带《云上的日子》,这次裸露的可是苏菲·玛索哦。”

    “哦,好。”安斯年点了点头,浑不在意。

    他看着白月光挥了挥手离开房间,很快就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安斯年下意识用手托着下巴想做法国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创作的“思考者”,只是外面的人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白月光刚走没多久,就又有新的客人上门。这一次是鹿圆,女孩一进门就看着安斯年少年单手托腮,一脸苦恼,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灰心丧气时就用手托着下巴,你会为双手能派上用处而感到高兴的。这是她告诉他的,看来这家伙有好好听进去,不坏,倒也不坏。

    “嘿!想什么呢?!”鹿圆悄悄走到安斯年身后,忽然出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啊!没……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安斯年吓了一跳,一副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怎么了吗?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鹿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面前,从里面取出了一瓶饮料,这才喜滋滋地坐到安斯年边上。

    “阿宅,你都被关好几个月了诶!竟然还乐在其中。”女孩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我带来了班布里奇教授的解决方案,想不想出去玩玩?”

    “我可以出去了?去哪?”安斯年大吃一惊。

    “当然可以。”女孩狡黠一笑,“我们去……多伦多!”

第42章 漫长的告别(上)

    “多伦多?!”安斯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去……去那干什么?”

    “去玩呀,拜托现在十二月了诶!马上就圣诞节了,你还可以顺便见见你心爱的姑娘,道一句‘MerryXmas’,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鹿圆嘻嘻一笑,说道,“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场未竟之旅,所以换一种方式补偿你咯。”

    “说来也是……我都没吃机会吃上来自潘帕斯草原的牛肉……”安斯年嘟囔了几句,忽然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多伦多,你偷看我内心?!”

    鹿圆闻言眉头一挑,不屑道:“我说蠢驴,就你那小阿宅的纯情内心,我不用读取也能知道。你信不信我把爱丽丝拉过来,她也能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么明显?”安斯年感觉自己的脸皮烫得有些厉害。

    “就是这么明显。”鹿圆撇了撇嘴,随后抬起头大声喊道,“ECHO,可以让班布里奇教授过来了。”

    “收到。”

    ECHO柔和的声音沉寂了还没一小会儿,就再度响起。

    “班布里奇教授正在赶来的路上,请稍候。”

    鹿圆点了点头,也不急。她脖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闭眼稍作歇息。

    这一幕很美,从安斯年的角度看去,刚好能完美地欣赏到女孩的侧面。

    少女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投下扇形的阴影。挺秀的琼鼻,如玫瑰花瓣般娇嫩欲滴的薄唇,白皙无暇的肌肤投出淡淡的红粉,还有那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线条美,像画家精心勾勒的墨线。

    安斯年忽然想到当初在机场的时候,女孩就是这么仰着下巴,趾高气昂地走到张思柔面前,那时候的鹿圆骄傲得像一只白天鹅,她的语气里不无怜悯,却是针对另外一个女孩。就像在说,你看你一直忽略的这只癞蛤蟆其实是一个牛逼哄哄的大人物,他不是癞蛤蟆,他是王子,你后悔了吧?

    很幼稚,现在想来,她当时的表现像一个胡闹的小孩子,单纯只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那样的鹿圆,虽盛气凌人却丝毫不惹人生厌,因为对于安斯年来说,她是来搭救自己的。

    其实大家都一样啊,我们都是幼稚胡闹又孤独至死的小孩,在阴郁不快的当下幻想着能有些不一样的未来。

    安斯年记得美国曾经有这么一个进化生物学家,那家伙挺了不起,他看《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竟从中看出了道理。他提出了这么一个“红皇后假说”,与达尔文的“进化论”不同,“红皇后假说”认为即使物理环境不变,种间关系也可能推动生物协同进化。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生来就是异类,是孤立的系统,是大海中的孤岛,是孤独而无人问津的“52赫兹”。

    自然界中的物种生存状况就像路易斯·卡洛尔描写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故事中的红皇后所言的情景:“你必须尽力地不停地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可异类不是这样,我们没办法协同进化,我们站在原地,不前进也不会后退,连进化都不得不依赖于外来的奇迹。

    想想还真是令人沮丧啊。

    安斯年学着鹿圆仰着脖子靠在沙发背上,他没有闭眼,他尽职尽责地发挥着他那“白日梦想家”的天赋,胡思乱想向来是他的被动技能。

    于是,当班布里奇教授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神奇而又和谐的一幕:少年少女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透过百叶窗钻进房间,洒在男孩和女孩的身上。区别在于,女孩闭着眼睛,神情惬意柔和,男孩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魂不守舍。

    房间里暗香浮动,有一种别样的梦幻静静流淌,一切安宁静谧得像一张法式风情明信片。

    班布里奇教授也不是不解风情的人,每一个老人也曾年少轻狂,他虽然不想破坏这份唯美的画面,但画中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教授来了。”女孩睁开眼睛,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安斯年,漂亮的眸子黝黑湿润。

    “啊……哦。”安斯年回过神来,他连忙站起身来,迎接班布里奇教授。

    被软禁在这个房间几个月以来,班布里奇教授也没少往他这边窜。每一次上门他总会提着一个大大的金属箱子,而离开之后,箱子里总会多上一管安斯年的血液。

    “那个……把裤子脱掉吧,我帮你注射特效抑制剂。”

    “啊?”安斯年瞪大眼睛,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边上看戏的鹿圆。

    班布里奇教授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工具,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鹿圆一眼,“女孩子要不回避一下?这一针要打屁股上,毕竟有些不雅。”

    “嘁,打屁股上算肌肉注射吧?据我所知,肌肉注射也可以打手臂上的三角肌。想支开我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女孩撇了撇嘴,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走进卧室回避。

    班布里奇教授笑了笑,也不在意。

    在教授的示意之下,安斯年卷起T恤的袖子,别过脸静待班布里奇教授注射完毕。即使他现在变得稍微有些不一样了,但有些本质还是没变。从头到尾,他始终是那个怕疼怕痛的小孩,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好吃的糖,但别过脑袋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好方法。

    “好了,我有几句话想说。”班布里奇教授收起针筒,表情不再如原先那般癫狂。

    连一向痴迷异种人血液和基因的班布里奇教授都一脸严肃了,这让本来心里就没底的安斯年愈发紧张起来。

    “刚才给你注射的是专门为你研究的特效抑制剂,这就相当于一把锁。”班布里奇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将来突破第三、四道基因锁时,你的身体会发生部分异化,而这管特效抑制剂的作用就是在你战斗结束之后,重新将这两道基因锁扣上,而你身体也会恢复原样。”

    “也就是说,如果有能力,我需要的时候再解开,不需要的时候就关上?”安斯年恍然大悟,大概明白了班布里奇教授的意思。

    “不错,大体上就是如此。”班布里奇教授叮嘱道,“不过千万要记住,绝对不能打开第五道基因锁。那意味着百分之百的异化,你体内一切和人类有关的痕迹都将抹去。”

    班布里奇教授顿了顿,轻声道:“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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