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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声ECHO     生来异类txt下载     生来异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8章 超立方体

    泽维尔院长和塞拉斯·兰登带着所罗门的残骸走了,后续的一系列影响将由他们解决。

    安斯年和白月光在51区惹祸,而学院和光照派负责给他们擦屁股。安斯年带走了那具亚特兰蒂斯人的遗体,但学院也不是毫无所获,约柜被秘密运送回通古斯天赋学院,光照派趁机安插人手参与了51区的重建。

    结局不算皆大欢喜,但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安斯年和白月光回到了亚特兰蒂斯人的行动**,特里同像是最专业的司机,一接到他们的呼唤,便驾驶着亚特兰蒂斯飞碟专程接送。

    飞碟先是穿梭在云海之中,后是坠入深海,通过百慕大三角洲的海底金字塔,进入那个颠倒着的**世界。

    水天相接,这儿的一切较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当安斯年和白月光从特里同的飞碟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尼普顿和薇薇安已经站在爱丽丝的床前。

    看起来,他们对于两人的到来,早有准备。

    "带回来了?"尼普顿懒洋洋地问道。

    "嗯,但是我们到那的时候,根本没感受到你说的那种呼唤。"

    "没有?怎么会没有?"尼普顿愣了一下,随后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看起来他似乎也颇为意外。

    他伸手在那块智控平板上点了几下,一张新的床从墙壁里弹了出来。

    "放这上面。"尼普顿指着那张床说道,"然后你们先去楼下等我片刻。"

    安斯年点了点头,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那是尼普顿之前借给他们的空间压缩装置,专门用来运输那名亚特兰蒂斯人的遗体。

    "很好,等下我会让薇薇安叫你们。"尼普顿咳嗽几声,说道,"待会安斯年和白月光上来就可以,另外那个小姑娘的异能不适合待在现场。"

    尼普顿的话说得神秘兮兮的,但考虑到鹿圆的"心灵感应"的确可能对爱丽丝的灵魂回归造成影响,所以女孩只是嘟囔几声的,倒也没有反驳。

    三人搭乘升降梯来到了楼下,而薇薇安则留了下来。

    人身蛇尾的绿发男子和长着透明翅膀的湖之仙女相对而立,他们低着头,静静打量着那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却并不说话。

    世界在这一瞬间陷入极静,唯有他们和边上爱丽丝的呼吸、心跳声均匀而有力。

    世界很安静,仅有的这点声音像是在寂静中逐步放大,最终似乎要盖过一切。

    薇薇安和尼普顿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身体微微颤抖着,看得出来,他们似乎紧张。

    "尼普顿,可以开始了吧?"薇薇安打破沉默。

    "嗯,希望他是成功的。"尼普顿深呼吸,平息心情。

    两人各自戴上一副造型独特的透明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他们的眼睛看起来足足有一个鸡蛋那么大。

    尼普顿戴着眼睛,伸手托住盒子,像虔诚的信徒捧着神像。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轻轻打开盒子,一道绿色的光钻出,化作一具冰冷的遗体落在床上。

    如果安斯年等人在场的话,接下来的一幕势必吓他们一大跳。

    尼普顿闭上双眼,一个手刀轻而易举就割下了自己耳畔的一缕头发。

    头发对亚特兰蒂斯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头发之于亚特兰蒂斯人正如化妆品之于女人,你不能让亚特兰蒂斯人割下自己的头发,正如你不能让女人不化妆。

    甚至,头发对于亚特兰蒂斯人的珍贵程度要更胜一筹,断一缕发就像要他们的命。

    可尼普顿却这么做了。

    他割下头发,用淡蓝色的火焰烧去那缕短发,随后对着那具亚特兰蒂斯人的遗体毕恭毕敬地拜了拜。

    空气中飘散着烧焦羽毛的气味,可尼普顿却恍若未闻。

    他抬起头,接过薇薇安递过来的电频刀,下一刻,刀身精准而狠辣地切入那具遗体的腹部。

    他在这名族人的身体上开了一个洞。

    他叹了一口气,饱含歉意,又充满敬意。

    可这并不能成为他停下来的理由,他停下来是因为他有新的工作要完成。

    尼普顿将电频刀递还给薇薇安,随后又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戴上一副乳白色的橡胶手套。他确保手套与自己的五指完美契合,他仔细检查,保证这副手套没有任何一丝破损。

    然后,他将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伸进那具遗体的腹部。

    他的手在那具遗体的身体内摸索着,搅动着,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这本来是血腥而令人作呕的一幕,可尼普顿俊朗的脸庞虔诚而肃穆,薇薇安莹白柔美的俏脸此刻也一脸严肃。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这一方空间的氛围。

    于是,尼普顿的所作所为也显得神圣起来。

    过了片刻,尼普顿黯淡的双眸骤然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左手按住床边,右手借力一点一点,慢慢地温柔地从那具遗体的腹部抽出。

    一个透明的水晶球躺在他的手里,可这水晶球并非单纯的透明。在这颗拳头大的水晶球内部,一块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立方体静静旋转着。

    这块立方体之所以难以用言语表述,正是因为它是一块超立方体,一块几何学中的四维方体。

    超立方体很难表述,也很难想象,因为它不存于人类所处的这个三维空间。

    它是存在于四维空间的几何产物。

    尼普顿和薇薇安看到的本该是这个超立方体在三维空间的投影,但他们脸上所戴的那副眼镜搭载了超乎人类想象的技术,他们透过那副透明眼睛,看到了完美的真真正正的超立方体。

    在看到这枚水晶球的时候,尼普顿因紧张而弓起的脊背在这一刻放松下来,就像一个背负许多的游人如释重负。

    "看来,他的确做到了。"尼普顿捧着那颗水晶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的确,的确了不起。"薇薇安的脸上同样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快把它收起来吧,我去交安斯年和白月光上来。"

    "嗯。"

    尼普顿低声呢喃,他没有在意薇薇安的离去,他只是伸手在那名亚特兰蒂斯人的腹部抹过,那道被他切口的豁口瞬间变得光滑平整。

    "五维时空的生物..."尼普顿看着那颗水晶球,低声说道,"别担心,在不远的将来,你将派上用场。"

第59章 俄耳普斯和欧律狄刻

    巨型金字塔的倒二层,白月光正顶着一头黑发乱晃,安斯年和鹿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喝着橘子汽水,还是亚特兰蒂斯牌的稀缺货。

    这一层的房间有点类似个人卧房,看起来应该是尼普顿平时歇息的地方。只不过亚特兰蒂斯人的独特爱好和特殊优良传统注定了这层房间的不平凡,这里与其说是类比为寻常人的卧房,倒不如说像明星的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有,一应俱全,梳妆台、蒸汽美容仪、染发药水、绿油油的护肤面膜、各式各样的假发、装满美酒与美食的冰柜,还有那张亚特兰蒂斯梦思牌的大软床...

    白月光头上套着的黑发就是其中一顶假发,安斯年和鹿圆喝着的橘子汽水也是从冰柜里自取的。

    他们在这倒是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其中甚至有那么短暂而美妙的片刻,三人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却陌生的强烈呼唤,像是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像是爱人张开臂弯轻声呢喃,又或者说,像是魔戒召唤着、引诱着咕噜。

    这种短暂而强烈的美妙呼唤令安斯年等人在一瞬之间着了魔,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要上楼看看,可这股呼唤的存在只是片刻间的须臾,稍纵即逝,如同天上划过的流星。

    那阵呼唤并未让他们迷失,只是一种无缘无故的感动促使着他们上前,而这种呼唤的消失又令他们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薇薇安已经站在三人面前,半透明的翅膀在她身后轻轻拍打着,一起一伏,富有韵律,仿佛某种律动的乐曲节奏。

    薇薇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里有着几分浅显易见的疲倦和放松,像刚参加完期末考的学子,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可长时间累积的倦感却在放松之后一并涌上。

    "你们两个可以上去了,尼普顿已经准备好了。"薇薇安指了指头顶,微笑着说道,"我暂时就留在这里,不陪你们上去了。"

    "至于鹿圆,陪我喝一杯?"薇薇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冰柜旁,"苏格兰还是波本威士忌?"

    "随意。"

    女孩耸了耸肩,目送着安斯年和白月光的背影消失在绿色的光柱下。

    不管是尼普顿还是薇薇安,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动用自己的"心灵感应",只是这些家伙的内心简直就像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她根本就无法看清对方的心中所想。

    正如人如果戴着面具,别人就难以看到你的真面目,心灵若是全副武装,即使是鹿圆的"心灵感应",也对此束手无策。

    当安斯年和白月光上楼的时候,尼普顿已经如薇薇安所言准备好了一切。

    两张并排的小床和一台圆柱形的黑色意义,其中一张小床空着,另一张躺着爱丽丝,而那台仪器就架设在两张床的中间。

    "白月光躺上来。"尼普顿重新为自己戴上一副干净的橡胶手套,"在这之前,你必须知道一件事。"

    "什么?"

    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来说吧,其实就是...爱丽丝的意识一直存在我的潜意识深处,还有久木的意识也是。"

    白月光这下倒是彻底愣住了,他目光闪烁,带着些许茫然不解,盯着安斯年一阵打量。

    "怎么了?"安斯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家伙的目光就像一个猥琐大叔在打量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没...没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谢谢你。"白月光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径直走到床边。

    "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保存了爱丽丝的意识啊。"白月光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管这是什么原理,安斯年牌的冰箱大概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安斯年被他清奇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他看着白月光脱去鞋袜,躺在那张净白的小床之上。

    素白的发丝和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他不像是一个躺着的人,倒像是一件白色的棉被。

    尼普顿从仪器里抽出四根接线,其中两根线头像是耳机一般塞入白月光的耳内,而另外两根线头则是圆形的小金属贴片,他将这两根线头各自贴在白月光两侧的太阳穴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仪器里抽出另外四根接线,并将其连接到爱丽丝的耳内和太阳穴处。

    在八根接线各自安放就绪之后,一种奇妙的沟通就在白月光和爱丽丝之间诞生。两人在这一刻仿佛心意是相通的,可爱丽丝的体内并无灵魂,也无意识,白月光能感受到的只有虚无。

    虚无的空虚,空虚的虚无。

    仿佛一个摄人心神的黑洞,又像一片幽深死寂的深渊。

    拥抱一切,但也吞噬一切。

    尼采有句被世人用烂了的话是这么说的: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于是,白月光双眼一睁一闭,便如同爱丽丝那般,直接昏睡过去。

    也许,一个人若要完全拯救另一个人,就必须得先去理解。

    白月光要如何理解爱丽丝?大概必须有过类似的处境,受过类似的痛苦,或者有过类似的觉醒体验,这是非常罕见的,但在这一刻,却成了可能。

    "马上就要开始了。"尼普顿右手摩挲着仪器,对着安斯年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找一块椅子坐下。"

    尼普顿的话倒是令安斯年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

    安斯年从角落里拉来一块金属椅,他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那台仪器。

    他亲眼看着尼普顿按下那台黑色仪器上的大红按钮,一种难以言喻的困顿和疲倦在这之后涌上心头。

    他坐在椅子上,全身放松,耷拉着脑袋,像一个经历了三个不眠之夜的失眠者。困乏淹没了他的意识,安斯年被疲倦像面衣一样包裹着他的每一寸思绪,并将这丝丝缕缕的思绪投进潜意识的油锅之中。

    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只是睡,而非昏睡。

    他低垂头颅,像沉睡的毛利小五郎,更像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

    他在潜意识里构建世界,幻想令他无所不能,像造物的神。而当他睡着的时候,也正是白月光的救赎和爱丽丝的清醒之发端。

    异床同梦,实在是当下再好不过的形容词。

    安斯年在梦里成了虚无的虚无,虚空的虚空,他失去了所有想法和感知能力,他只剩下潜意识化作的孤寂大海,一座孤独的海岛荡漾在一望无际的空旷海面之上。

    此时此刻,白月光划动船桨,随着一叶扁舟漂浮在波浪汹涌的海面之上。

    海水是死灰色的,像死去之人身上微微发青的皮肤,像饱受折磨之人的痛苦堆砌而成。偶尔激起的浪花打湿了他的脸颊和身体,海水冰冷得像具死尸,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潮湿和黏腻。

    "听着,白头发的小子。"尼普顿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内回响,"你要去的地方是远方的那座小岛,你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找到爱丽丝,带她离开这里。"尼普顿语气严厉,警告道,"离开的时候,你必须走在前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回头也不能同她说话,否则你将永远失去她。"

    白月光撇了撇嘴,无奈道:"那不就是像俄耳普斯和欧律狄刻一样嘛!"

    【P.S.】

    接下来几章偏意识流,本卷最后几章主要用来埋几个伏笔,以及为下一卷的收尾做铺垫。

第60章 地狱中的奥菲斯

    大海最初是波涛汹涌的,可后来却渐渐趋向于风平浪静。

    平静的海面起了一层薄雾,像一面镜子笼着一层轻纱。

    白月光用力挥动船桨,烟波浩渺之间,远方那座孤岛仿佛是某种体型庞大的活物,随波逐流,主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漂来。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每靠近小岛一分,他的记忆就模糊一点。白月光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一点也同样令他深感恐惧。

    可他知道,他什么都能忘,唯独他来的目的不能忘:他要救星期天,那个名叫爱丽丝的女孩。

    抱着这个念头,白月光没有退路,只能前行。

    他必须登岛,也必须救那个女孩,为此,他必须勇敢。

    白月光在前进,但他的记忆却一点一点的模糊,像镜头失去焦点,到了最后,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年龄,忘了自己的绝大部分经历。某种诡异的力量遮盖了他的大部分记忆,他的生理年龄不曾改变,心理年龄却在趋于幼小。

    温柔荡漾的海水声像海妖塞壬的呢喃歌声,又像一首动人的催眠曲,令白月光的脑袋逐渐发木,思维逐渐退化。

    于是,离开伊甸城堡之后的所有记忆都被遮蔽了,他又成了星期六。

    他是白月光,成熟的身体,此刻心里面却住着孩子的灵魂。

    星期六只记得一点:自己抱着某种目的而来。

    可是,是什么目的呢?

    他忘了。

    浪花带走他所有的回忆。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登岛,于是他就登上了岛。

    层层海浪泛着细碎的泡沫将小舟搁浅,船桨被星期六**沙海深处,他行走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海水翻涌,沙滩有一部分是潮湿的,他从潮湿走向了干燥。

    星期六的脸上挂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他抬头望向岛中央的城堡,以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道:"伊甸古堡?"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竟然真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星期六迷迷糊糊地扫视着四周,却未能发现那道声音的来源。

    "嘿,我在这里!"

    这一次,星期六听清楚了,声音在底下传来。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脚边蹲着一只模样凄惨落魄的怪异小狗。

    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这只小狗长了三个脑袋,就像希腊神话里看守冥府的地狱式三头犬。

    令星期六颇感不适的是,除了那个狗头之外,另外两个脑袋各自属于一个少年和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是13号的模样,而那名少年他却不认识,但那家伙的面容天生有着一种忧郁愁苦的气质,这份气质令他油然生出一股亲切的熟悉感。

    "你是谁?"星期六被这怪异小狗吓了一跳。

    "我是谁?如你所见,我是一只凶恶的地狱三头犬,守着冥国的大门。"小狗嗷嗷咆哮,却有一种诡异的萌感,"好吧,我知道我这个样子丝毫不凶恶,但你在问别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什么?"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地狱三头犬一脸神气地说道,"我负责看守这座小岛,外来者得回答对我的问题,我才能让你进。"

    "说起来,我是眼花了还是耳聋了?"星期六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一脸惊奇地地看着它,"你这家伙是狗吧?一只狗竟然会说话?"

    "这时候才想到这一点,你的反射弧估计可以绕地球赤道一圈,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吧?"小狗不满地看着他,龇牙咧嘴地说道,"现在,快点,回答我的问题,这很重要!人类天生就容易被蒙骗,所以人必须要先弄清楚自己是谁,否则我不能放你过去。"

    星期六扶着额头,无奈又无力地说道:"我是星期六,我不是外来者,我是星期六,从大海上来,要到岛中央的城堡去。对了,那是伊甸吧?"

    "好吧,你的答案虽称不上完美,但毕竟也是个答案,胜在简单且显而易见。"地狱三头犬嘟囔着,看上去不是很满意,"你并不为自己而活,真是一个幸福的家伙。但是..."

    它顿了顿,反问道:"但是,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从大海上来,又为什么要到岛中央去?"

    "没想过,我只知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就在岛中央。"白月光摇了摇头,皱眉说道,"等等!我的确想起来一些东西,那张人脸,我觉得熟悉的人脸,好像是属于一个叫安斯年的家伙。"

    "嗯嗯嗯,你说得没错,这张人脸叫安斯年。"小狗人立而起,前爪叉腰,"记住这张脸,记住这一点,虽然你现在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永远别忘了,安斯年是你爸爸。"

    星期六嘴角抽搐,双眼紧紧盯着那只小狗,心中好生无语。

    "听着,我不和你闹。"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小狗,说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我要进岛,你应该没理由阻止我了吧?"

    "好吧,当然没有,但你就像在等待戈多,却根本不知道戈多是谁。"地狱三头犬用狗爪子挠了挠头,叹息道,"听着,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接下去的路不太好走,所以我想给你个建议。"

    "建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狗摇头晃脑,慢悠悠说道:"一个忠告,记住,不要活着,而是活过,要真诚地活过。"

    星期六瞪大眼睛,满是困惑地看着这只长着三个脑袋的小狗。他不明白,这家伙满嘴胡言乱语到底在说些什么,而且明明是一只狗,它又凭什么故作深沉?

    一人一狗对望良久,星期六被这只四脚动物天马行空的思维给唬住了。

    "真诚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星期六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活着却不知道目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我们要活过,而不是活着,真诚地活着需要我们不矫揉造作,不躲在面具之后。"它说,"人活着总是有几个问题不得不扪心自问,即我们为什么活着,又从何而来,要到哪去。大部分人迷失在沿途的虚假风光上,而忘了自己的目的,至少你没忘。"

    "至于真诚,你仔细看看动物,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都行,或者动物园里哪个庞然大物,如美洲狮或长颈鹿!你一定会看到,它们一个个都那样自然,没有一个动物发窘,它们都不会手足无措,它们不想奉承你,吸引你,它们不做戏。它们显露的是本来面貌,就像草木山石,日月星辰,你懂吗?"地狱三头犬解释道。

    "我可不知道地狱三头犬还是一个哲学家,但我想,我是活过的。"

    "不,最后面这段话可不是我说的,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句话是一个德国作家说的。"小狗低声说道,"赫尔曼·黑塞,诺贝尔文学奖和歌德奖的得主,厉害吧?"

    "厉害,但是你呢?你活过吗?"星期六下意识看向小狗的六只眼睛。

    他注意到一点,在思考自己是否活过这一问题的时候,地狱三头犬的六只眼睛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三种神色。

    那个狗脑袋流露出是真诚和了然,而13号的眼睛只是散发着一片蓝芒,古井无波又不包含丝毫感情,只有安斯年——他记得这个名字——安斯年的眼神满是迷茫和怅然,像孤独的星星洒下了微弱星光。

    淡淡星光被揉碎了洒进安斯年的眸子里,他的眼里盛满了碎片,有着令人心碎的孤独和哀伤。

    这份孤独与悲伤令星期六动容,他意识到自己兴许是说错了什么,像不小心伤了一位朋友的心。

    "过去吧,你要找的人就在城堡里。"小狗晃了晃脑袋,像是倦了,像是累了。

    一阵海风吹过,肆意的冷风吹散它心中的迷雾和迷茫,潮落潮涨,惹起千万份神魂摇荡。地狱三头犬的身体在猛烈的狂风吹拂中,如同堆砌而成的沙堡一般,化作细微的金黄色沙粒。

    星期六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当自己说服了地狱三头犬,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伊甸..."

    "伊甸...星期天..."

    "星期天...爱..."

    "爱丽丝...爱丽丝是谁?"

    他呢喃着,像森林里迷了路的小孩,纯靠直觉赶路。

    这是一座孤岛,而在孤岛中央,屹立着一座古堡。

    按地狱三头去所言,星期天就在古堡之中,而她就是自己的目的地。星期六这么想着,他钻进丛林和灌木丛之间,飞快地朝着古堡所在的方向赶去。

    当他到达那里的时候,一阵欢声笑语吸引了他。

    那是一群小孩。

    一群在玩老鹰捉小鸡的小孩。

    扮演老鹰的是一道黑影,星期六知道那是伊甸的守夜人。

    但他不在乎,因为有更吸引他目光的存在——一个金发小女孩。

    她是老鹰捉小鸡里面的母鸡,她的后面站着一排小孩,她伸出双臂,无忧无虑地大笑着,尖叫着,闹腾着,看起来快活极了。

    "星期天..."

    看到这一幕,星期六的嘴角不自觉浮出一缕微笑。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在孩子们做游戏的时候,边上的石椅上,还坐着一个黑发蓝眸的小男孩。

    说是蓝眸也不准确,因为那道蓝属于他瞳孔深处所散发的鬼魅蓝光。

    13号捧着一本书坐在那,他的表情格外宁静,气氛有种难言的安宁,就像午后阳光透过教堂的琉璃彩窗,投向五颜六色的光,而轻飘飘的灰尘就在这些光中静静飞舞。

    "13号,我刚才在海边看到了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奇怪小狗,其中一个还长着你的样子,跟做梦一样。"

    星期六脸上露出的笑容愈盛,他坐了过去,看起来并不想打扰星期天和那一众孩子的游戏。

    "你在看什么?"星期六满脸好奇地凑了过去。

    "人生十分孤独。

    没有一个人能读懂另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很孤独。"

    13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地吟诵。

    "什么?"星期六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13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在读《雾中》,赫尔曼·黑塞创作的一首诗歌,由雾及至黑暗,再走回雾中,最后回归到人的孤独。"

    "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黑塞!"星期六激动地说,"刚才我看到了那长着三只脑袋的小狗也是这么说的!它也谈起了那个人,和你一样!"

    13号轻轻"嗯"了一声,他合起书本,眼神投向不远处欢声笑语的孩子们。

    "你是来找她的?"他的语气淡淡的,就像没有滋味的清水。

    "嗯。"星期六用力点了点头。

    "找她做什么?"

    "离开伊甸,这是我和她一早就说好的嘛。"星期六凑到13号耳边,小声说道,"怎么样,你会帮我的吧?我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离开这里,我和她约定好了,她说她想站在那块台阶上,摆个姿势,像城堡里的公主那样,让我爬上那么多级可爱的台阶,来带她走。"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微乎其微,就像蚊子振翅的声音。可当他说完之后,周围却突然静了下来,欢闹和尖叫在这一刻不再流动,空气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好吧,看那边。"13号笑了笑,伸出手将星期六的脑袋掰向孩子们所在的方向。

    在那边,星期天走上台阶,蹦蹦跳跳,像朵风中飘飞的蒲公英。

    而孩子们转头看他。

    守夜人也同样转头看他。

    他们的目光诡异,就连语气也出乎意料的一致,就像完美的复刻品。

    所有人开口,异口同声,振聋发聩。

    "高塔!离开这里,带着她去高塔!"

    他们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震得星期六的耳朵有些嗡嗡作响。但他们的声音就像一面打鼓,似乎震开了些许笼罩在心头的记忆迷雾,短暂的耳鸣过后,他的的确确想起了些什么。

    他来这里,是因为他要救她。

    他来这里,是因为他想念她。

    他来这里,是因为她是他的理由。

    他来这里,是因为她是他的目的。

    因为她曾在伊甸的某一个晚上对他说:"可是啊,星期六,我不想和你分开。"

    也因为...

    也因为他喜欢她,星期六喜欢星期天,就好像...

    长大后的白月光喜欢长大后的爱丽丝,天造地设,轮不到任何妖怪反对。

第61章 像花一样绽放

    你不是爱情的终点,只是爱情的原动力。我将这爱情献给路旁的花朵,献给玻璃酒杯里摇晃着的晶亮阳光,献给教堂的红色圆顶。因为你,我爱上了这个世界。——赫尔曼·黑塞《堤契诺之歌》

    有着一头金发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台阶上,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像是一位公主在等着骑士的保护。

    星期六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脸上的忧惧和茫然,更看到了她的每一分美不胜收和妙不可言。

    他露出微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试图走上台阶,迎向他的公主。

    可他没能如愿。

    现实的梦境,或者说梦境的现实,并不能让他如愿。

    星期六低头,他认真地一步一个脚印,右脚迈上第一级台阶,接着是左脚踩上第二级...以此类推,他走过一级又一级台阶,可他仍在原地踏步。

    两人之间就那么点儿距离,可恰恰就是这么一点儿距离,就能完全让星期六无法靠近星期天。

    在这一刻,台阶似乎被无限拉长,人走在上面就像在商场的自动扶梯上逆向迈步。可与自动扶梯不同的是,星期六即使加快步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意识到这一点,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椅子边,和13号坐在一起。

    "13号,我该怎么办?"星期六惶恐不安地问道,"星期天在等我,我却追不上她,她一定很着急。"

    "因为你太弱小,你在心灵上是一个强者,在生理上却是一个弱者。"13号低头看着书,似乎书中的世界比外面精彩得多,"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然后带她走,但你还不够格,你的处境是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我想带她走,就必须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星期六迷茫地问道,"那么我如何才能变得强大?"

    13号诚恳地说道:"有的人认为坚持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但有时放手也会。"

    "可我本就是为她而来,又如何能放手?"星期六不解道,"那么,这一切不就没意义了吗?"

    13号不再回答星期六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书,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他坐在椅子上,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像一尊坚定不移的石像,历经风吹雨打日晒,也不曾改变分毫。

    他的沉默令星期六着急。

    星期六试图触碰13号,可任凭他如何推移、摇晃,13号就如一块磐石,就**何最细微的变化也不曾发生。

    在尝试了一切努力之后,心灰意冷的星期六开始将目光投向13号手中的那本书。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书中的内容,可实际上,真相却令他大吃一惊。

    书中没有内容,空空白白,简直就是一本无字天书,装满的不像是文学或者知识,倒像是装满了一整个冬季最美的几片雪花。

    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雪花,也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星期六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踩着泥泞,跑到一处积水旁边。

    这里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雨,昏黄浑浊的积水在经过一小段时间的沉淀后,忠实地反映着天空和树叶的模样。

    星期六从水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一个少年。

    "我是谁?"他颤声问道。

    "我是谁?我是星期六...白...白月光是谁..."

    他扪心自问,他自言自语,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不...不对!我是白月光,可星期六又是谁?"

    他跪在地上,泥水浸湿了他的膝盖和小腿,可他浑然不在乎。他的身体颤抖着,额头上满是汗珠和泪珠,就像一个病人遭受着异样的疼痛。

    这是一个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的过程。

    没人打扰他。

    过了良久,这个白头发的"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是因为他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他在小男孩和少年的形象中循环,就像处于某种神奇的两者的叠加态——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白月光,也是星期六,我得接受我的过去,也得拥抱我的现在。"星期六喃喃自语,"我可以是白月光,也可以星期六,因为我是两者的统一,我是这两种概念的集合。"

    "你知道人是怎么定义'我';这个概念吗?"13号再次合起书本,走到他身边,"没有人能认识自己,即使自己也无法认识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在同学面前表现得沉默寡言,可那个孤僻的孩子就真的是你吗?因为你回家之后对父母仍旧活泼,你私底下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所以实际上你是孤独而又不孤独的。在世上,最让人畏惧的恰恰是通向自己的道路。懂?"

    "懂,没有人能真正认识一个人,或者了解一个人。"星期六从地上站了起来,对于自己腿上的污渍,他浑不在意,"人们通常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而拒绝相信更多美妙的可能。我们不相信我们所见的,是因为我们只看到自己相信的。但是..."

    "但是?"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找到自我。"星期六认真说道,"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即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命运借由各种途径使人变得孤独,好让我们可以走向自己。"13号扬了扬手中的书籍,轻声道,"你找到了自己的完整的路,那你还在等什么?"

    星期六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13号手中书籍的封面,那里画着一个大大的箭头。

    箭头指向守夜人和其他的孩子们,他们仍在做着游戏,只是这一次变成了赛跑。守夜人在地上画了一条白线,.asxs.线即是终点线,孩子们绕一圈循环跑,速度快的获胜,简单而有效的规则。

    星期六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条白线,蓦地,他收回目光,上前给了13号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他说。

    "不用谢我,这没必要。"13号的嘴角微微拉扯,似乎是在微笑,"世上并没有偶然,如果一个人务必要得到什么,并最终得到了,这就不是偶然,而是他自己的功劳,他的意愿将他领向了那里。"

    星期六明白了,他找到了破解台阶的方法。

    于是,他大步向前,顺手摘下路旁沾着水珠的白色蔷薇,径直走到台阶下。

    他的叠加态在这一刻固定,以当年那个小男孩的模样站定。

    可他没有急着走出下一步。

    因为.asxs.就是终点。

    人自虚无中来,要归虚无中去;路旁的蔷薇花每一次绽放都意味着凋零和再盛开;他来这里,爱丽丝是他的.asxs.,星期天是他的终点,但都是一样的那个女孩,那个爱做公主梦的可爱女孩。

    台阶上,星期天站在高处,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手。

    台阶下,星期六站在低处,手握白色蔷薇负在身后。

    "那个...星期天!"星期六大喊道,"你能朝我迈出几步吗?"

    "为什么呀?"女孩歪着头看他。

    "因为我给你准备一朵好看的花儿。"星期六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得下来一点,我用异能封锁了花香,我想把这朵含苞待放的花献给你,你将是第一个闻到花香的女孩。"

    星期天歪着可爱的小脑袋,思索了片刻。

    她嘟着嘴,眼里的光芒愈发明亮。

    "好呀!"

    女孩蹦蹦跳跳,像只精灵。

    她往下走了一步,他往上走了一步。

    一迈步就是贴近。

    原来两人间的距离只是这么一步。

    简简单单的一步。

    星期六变魔术似的掏出了花儿,白色蔷薇在男孩与女孩之间静静绽放,静美无声。

    女孩的白色公主裙,男孩的白色头发,还有那沾着露珠的花瓣,在这一刻,完美而和谐地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像一出发生在白色情人节的情景喜剧,结局是happyending。

    "星期六,现在,你要带我走?"女孩嗅了一口花香,喜不胜收。

    "是的,我的公主殿下。"男孩牵起女孩的手,一脸肃穆,"现在,我要带你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哇哇哇!太好啦!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要私奔咯!"女孩忽然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星期六,你能再给我解释一遍'私奔';的意思吗?"

    白头发的男孩点了点头,一脸神气。

    "私奔就是,勇敢的小孩带着在乎的人一起冒险!"

    "私奔就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但骑士还是要护着公主杀出重围!"

    "私奔就是,我带着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永不背叛,永不抛弃!

    星期六的豪言壮语还在伊甸城堡内不断回响,男孩和女孩却彼此露出了笑容,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朝着高塔走去。

    白色蔷薇被握在女孩手里,淡淡的花香萦绕着,在两人的身后留下一条香气小径。

    在两人离开的地方,花香的源点,守夜人和那些小孩子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13号一个人。

    他一个人坐在石椅上,不再看书。

    他仰着脖子看天空,眼神静谧而哀伤。

    他什么都不做,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并不如何出彩的云朵。

    他的孤独和他的寂寞同身旁的万千蔷薇共同绽放。

第62章 等待戈多

    伊甸城堡的高塔其实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怕,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深刻地知道这一点,他们曾在夜晚去那探险过,如今他们又来到了当时那个地方。

    天色渐晚,西方的天空黑暗逐渐蔓延,东方微弱的天光渐渐黯淡,转瞬之间,就被无情的夜色吞噬。

    今晚的天气格外的好,天上有一轮明月,万千繁星投下丝丝缕缕的星光,其璀璨程度丝毫不为皎洁的月光所掩盖。

    星期六记得,自己当初和星期天来这的时候,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13号,而如今,又会有怎样的未知在高塔里等着他们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离开这里得先去高塔,但星期六相信13号,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和星期天都不曾怀疑。

    和最早那次一样,他们决定飞上天空,从高塔的窗户进去。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男孩和女孩,旧生活裹挟着回忆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他们身上。

    人们通常怀念童年,是有原因的,至少那的的确确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星期六和星期天相视一笑,男孩牵起女孩的手,带着她飞进来伊甸城堡的高塔。

    和第一次一样,那台大电视里仍在播放着电影。只是这一次并不再是《剪刀手爱德华》,而是不算太老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就坐在电视面前的沙发上,他的脚边散落着许许多多的书籍,看上去杂乱狼藉,可恰恰就是这无规律的混乱,衬托出了那个男孩脸上的绝对宁静。

    13号不知何时,先一步进了这座高塔,只是这个13号却有些不同。

    他的瞳孔是棕黑色,黝黑却不发亮,有些黯淡,像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孩,有些深沉,像一片暗流涌动的深渊,有些惊惧,像一只猎人枪下的谜鹿。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里的男孩漂流在**之上。忧郁愁苦的脸上有着一贯的落寞与颓丧,这不是说他心情不好,而是这种气质发自内心,而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这家伙只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对于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到来,13号只是让他们坐下,就再无任何反应,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他认真欣赏着电影里的每一寸风光,

    "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13号没有说话,可一道声音却在这房间内响起。

    星期六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在13号那家伙边上,还坐着一只小狗。

    这只小狗的狗头属于之前那地狱三头犬的那只,但不像先前那样还长着其他两张人类的脸。幸运的是,这次,它只有一个脑袋。

    "这电影,我看过了。"小狗挥了挥狗爪子,打破沉默,"我觉得孤独,我想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比如?"13号看着它。

    小狗跳下沙发,自顾自穿上一身小西装,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甚至西装上没忘记剪一个洞,以便尾巴透过洞露出来。

    它找来一根绳子,悬在房梁之上,将自己吊了上去。

    "看过《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小狗勒紧脖子,翻着白眼吐着舌头说道,"现在,我要死了,以后将是一个吊死鬼,你要和我一起吗?"

    它自顾自的表演,可绳子却在吊起它之后没多久就绷断了。它摔了下来,却又满不在乎地坐回沙发上,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完全没发生。

    "怎么不继续了?"13号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志者事竟成,上吊可不能半途而废,你的离去正好能为地球的节能减碳做一份贡献。"

    "还是算了,为这种贡献而死也太没价值了一点儿。"小狗趴在沙发上,笑嘻嘻地说,"我只是想,我们计划上吊,可我死了,只留你一个人,怪可怜的,听起来就很孤独。"

    "承蒙厚爱,你要是一个漂亮**,我保证以身相许。"13号拱了拱手,没好气地说。

    "我倒是不介意你是一条单身狗。"小狗毫不留情地打击道,"看到边上那两个人没?郎才女貌,跟神雕侠侣一样。"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强行戴了一顶绿帽的星期六咧了咧嘴,他看了一眼星期天,完全没明白13号和那只小狗之间的对话和交流,这一人一狗简直就是荒诞戏剧的代表。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干嘛?"星期六提议说,"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小狗轻吠了几声,表示不满。

    星期六疑惑地看着他,不解道:"干嘛不能?"

    "因为我们在等待安斯年。"

    "安斯年到底是谁?"星期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13号,"我们为什么要等待安斯年?"

    星期六记起了自己,找到了自我,可他仍没想起有关安斯年的一些事。他对安斯年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个朋友"的表面,他无法深入,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他只能看得清玻璃底下事物的轮廓,却无法看清事物的具体形象。

    "我不知道安斯年到底是谁?"13号平静地说,"但我们必须等他。"

    小狗接着说道:"可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等他,就像两个流浪汉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戈多。"

    星期六可彻底被他们说迷糊了,但星期天却若有所思。

    "要离开这里,你必须得让13号想起来。"女孩犹豫了一小会儿,凑到星期六耳边说道,"安斯年就是他自己,你是他的朋友,你会有办法的。你要帮助13号,或者说,安斯年,你必须帮助他,你找到了自我,你也得帮助他找到自我。"

    "可我该怎么做?"星期六讶异地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你都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我是爱丽丝,也是星期天,和你一样。"女孩握紧他的手,脸上烧得厉害,"甚至,我想起来的东西比你要多得多,至少现在,你该听我的。"

    她看似若无其事地说着,实则心里却是羞涩的。爱丽丝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总是借助一成不变的表情来掩盖自己的内心,而星期天的记忆回归,这令她的冰冷有了些许变化——更傲娇了一些,或者说,更可爱了一些。

    星期六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他思忖了片刻,模样却在一瞬之间长大,成了一个白头发的少年。

    "我不知道安斯年是谁,但我知道安斯年是我的朋友。"白月光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星期六,也是白月光,安斯年是我的朋友,13号也是,我陪你们一起等。"

    他嘴里的"等"字刚落,高塔的房门便骤然震动,有人在外面敲响了高塔的门。

    白月光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站起身,一起打开了门。

    门外无人。

    他们打开了门,可高塔的门外却是一片金色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白月光似乎所觉,回头望去。

    沙发上的13号和小狗都没了踪影,只剩下那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电视屏幕里静静流淌。

    等待戈多,戈多却没来。

    等候安斯年,安斯年也不可能出现。

    因为,在这场漫无边际的梦里,小狗和13号,他们加起来,就是"安斯年"。

第63章 杯中酒与眼前人

    "我们走了。"星期六冲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喊了一声,但屋子里静悄悄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回答。

    其实星期六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13号究竟是不是安斯年所化的,只不过内心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驱动着他必须说点什么。

    没人回答。

    星期六带着爱丽丝离开。

    他们通过高塔的门,来到了沙滩之上。

    没人回答,但天空却忽然下起了片片可爱的白色花瓣。

    "星期六!看!是蔷薇花!"星期天兴奋雀跃,挥舞着手里的白色蔷薇,"和你给我的花一样诶!"

    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大雪,像一场暴雨,但星期六想,这也许就是某人的送别。

    正如雨连下多日,就积聚成湖,花瓣洋洋洒洒,很快就成了花海。

    蔷薇花甜香馥郁,这浓郁的香气令星期六闻着有些晕眩,但星期天却露出了可人的甜美微笑,似乎格外享受这可爱的片刻。

    她甘之如饴,像吸药粉一样,将香气吸进那挺翘的小鼻子里。

    兴许是视觉的干扰阻断了气味想象力的挥墨,她索性闭上眼睛,任凭那白色蔷薇的花香将自己淹没,直到那股子香氛充斥自己体内每一个角落。

    星期六停下来看她。

    看着她小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像暴雨结束之后云朵里的太阳。

    看着她沉浸在花海和花香之中,像童话之中的爱丽丝梦游仙境。

    看着她的身形和模样渐渐变化,像在见证某种伟大奇观的兴建。

    星期六在花海与花香中,由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金发少女的模样。她重新睁开眼,可她的眼睛却是那么纯净,一尘不染得像是天使住在她的眼里。

    "欢迎回来。"白月光笑嘻嘻地看着她。

    "在离开的过程中,我会暂时性丧失记忆。"爱丽丝若无其事地说,"那个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白月光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哦,对,尼普顿对我说过的,不能回头。"

    "你只要牵着我的手就足够了。"爱丽丝扭过头,将视线随意落在别处,"到时,还得靠你带我走了。"

    "好,我会保护你的。"白月光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得像是在发誓。

    可公主殿下却不喜欢这样,她轻轻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她的眼睛微眯,斜睨着那个白头发的家伙,睫毛之下的目光像是审视,像是打量,又像是不满。

    "呃...好吧,到时我会用你给我的勇气保护你的。"白月光郁闷地改了口。

    "这还差不多,勉强还算可以接受。"爱丽丝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那就走吧。"

    她伸出自己的手,白净、细腻、光滑,像雪一样绵白,像世间最精美的艺术品。

    白月光明白她的意思,他握着她的手,一步又一步朝着大海走去。

    大海就在眼前,风平浪静,像神遗留在人间的镜子。可白月光知道,出海之后就未必如此,平静的海只存在于孤岛周围,在更远的远方,那里有着惊涛骇浪。

    但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他来时乘坐的木舟早已不见踪影,他要带她离开孤岛,看起来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下可好了,咱们总不能飞着离开吧?"

    白月光叹了一口气,他回头望向爱丽丝,试图寻求一些意见,可女孩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依恋。

    "好吧,看起来,你的记忆丧失得比海风还快。"白月光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丝邪恶微笑,他伸手用力揉了揉星期天的脑袋,将她的发丝拨得凌乱。

    而最妙的地方在于,只有小时候记忆的爱丽丝丝毫不抵抗,她甚至还冲着白月光笑了笑,这倒是让他这种一向厚脸皮的家伙反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

    但心里想归想,白月光这家伙可不会因为一丁点儿负罪感,就放弃这绝好的机会。

    也只有神经大条如他,才能在**大海面前不急着想办法脱身,而是兴致勃勃地帮爱丽丝扎起了马尾或双马尾。

    "星期六,你做什么?"

    "没什么,帮你换个发型。"白月光一本正经地瞎掰道,"你喜欢美少女战士还是喵帕斯?"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双马尾吗?"

    "当然有区别,水冰月的发型是卷成两个小球球,再垂下两条双马尾。"白月光看来在这方面是个行家,"而宫内莲华没有那两个小球球,我觉得你适合后者,见面一句'喵帕斯';,就足以迷死人不偿命。"

    "哦,喵帕斯~"

    女孩认真配合卖萌的模样甚是可爱,这倒是令白月光乐此不疲。直到作弄少女的那种负罪感累积到了极点,白月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双手,将女孩的头发恢复成原样。

    这下,他才苦恼地望向大海。

    而就在这家伙寻找脱身之路的时候,远在岛中央的城堡,安斯年和小狗坐在高塔塔顶,远远眺望着海边的人与景。

    "GO,你说,这里是我的意识世界对吧?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爱丽丝会跑到我的意识里。"

    "嗯,有些事还不到时候,但你自己应该也想到了很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的确是你的意识世界的某种演化。"小狗舔了舔狗爪子,慢悠悠地说,"也就是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世界是什么样的取决于你的想象是什么样的。"

    "但我可从没想象过有人会在我的意识深处撒**。"安斯年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说道,"更糟糕的是,我的身边就坐着一条不吃**的小狗。"

    "嘿!别把我当狗,单身狗也是有人权的。"小狗不满地抱怨道,"既然这样,你还不快点送他们离开。"

    "怎么送?"安斯年瞥了它一眼。

    "这是你的意识世界,你想怎么送,就怎么送。"

    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脑袋,站起身。

    他站在城堡的高塔塔尖,极目远眺,近处花草林木和岩石城墙与远处的温柔海潮和金色沙滩尽收眼底。

    他思考了片刻,像是一秒,像是一个世纪之久。

    倏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上一秒,他还在高塔的塔尖,下一秒,他就出现在白月光的身边。

    "安斯年?!这下可真的是你了吧?"白月光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嘘,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安斯年竖起食指别在嘴前,他像一只鸵鸟在自我安慰,可他的话语却是如此有效。

    言语的力量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如此强大,他是自己意识的主宰,就像小说里的言出法随,他的话音刚落,白月光就发现自己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他想,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自己的性取向实在正常得很,实在没道理思念成疾。白月光嘟囔着,嘀咕着,心想自己回去也许不仅得看看眼科医生,还得看看心理医生。

    就在白月光暗自疑惑的时候,安斯年却转身面对大海。

    他走到沙滩边缘,浅浅的海水温柔地荡漾着,浪花一波又一波漫上他的脚踝,又退回大海,周而复始。

    他面对大海,高高抬起自己的右手,像小时候他看过的Superman。

    但值得庆幸的是,"超人"安斯年并不需要像真正的超人那般内裤外穿,他是自己意识世界的主宰,不需要穿一条红色的内裤也能做到很多事。

    下一刻,安斯年的手用力挥下,手刀像是一把标准的分割尺。

    大海被他劈开,露出海底的陆地。

    海水朝着两侧拨开,并以一种神奇的姿态固定着。他像《出埃及记》里的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将这片大海分开。

    突如其来的变化再次吓了白月光一跳,他似有所觉,狐疑地望向岛中央的城堡高塔,可他一无所得。

    他只知道,从头到尾,一直有人在帮助自己,可又无法真正确定那人的真实身份,有些像安斯年,有些像13号,但又无法定义。

    但不管如何,白月光还是牵起了爱丽丝的手,他们迈着步伐,离开孤岛。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想不通的就不再去想,也不会再多想。有的人觉得不肯动脑子的人是傻是蠢,但白月光却傻得无忧,活得开心。

    "走吧,牵着我的手,千万别放开。"白月光叮嘱道。

    "嗯嗯。"女孩见他说得认真,连忙用力点头说道,"我会一直跟在星期六后面的。"

    白月光见女孩一脸乖巧,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虽然长大后的爱丽丝冷了点是不赖,但小时候的她也很可爱的嘛。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开始上路,正如多年之前的约定,男孩带着女孩走,互不抛弃,也互不背叛。

    世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本该有海浪声的,但海水被神秘的伟力分割成两半,白月光带着爱丽丝走在略显泥泞的湿润土地上,像穿梭在沼泽与森林之间的行者。

    由于极静,这里回荡着的只有两人简简单单的脚步声。那是鞋子踩在泥土里的声音,声音在脚下发散,撞击在两侧海水铸成的墙壁之上,又返回他的耳朵。

    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一切就能圆满结束。

    可白月光却不这么想,他其实不笨,只是能暴力解决的问题,他就懒得动脑子。既然尼普顿叮嘱他在离开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那就说明一定会发生什么。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耳畔回荡着的脚步声却变得嘈杂了起来。

    起先只是声音变大了一点,就像多了几个人迈着相同的步伐,可到了后来,这声音却愈发混乱,且步调一致,震耳欲聋,就好像他的身后跟了千百个人,紧紧追着他们不放。

    白月光本能地想回头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的潜意识却阻止了他身体上的动作。他皱起眉头,不闻不问,牵着爱丽丝加快了步伐。

    "星期六,后来有人跟着我们。"

    爱丽丝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想说"我知道,别害怕",他也开口了,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似乎声带的震动在这一刻都被脚步的共振所掩盖。

    "星期六,我害怕。"女孩揪了揪他的衣角,"后面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军",那些都是曾经伊甸城堡的孩子,可此刻的他们出现在两人身后,双眼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像是一群足够癫狂的神经病人。

    他们的眼睛里像是有某种火焰燃烧,可他们的面容却异常的平静,而恰恰是诡异,像是冰雪里燃烧的火焰,令女孩毛骨悚然。

    她试图寻求星期六的安慰,可白月光却苦于有口不能言,他连最起码的安慰都无法传进他的耳朵。

    他能做的只有低头前行,而爱丽丝亦步亦趋,不停地喊着"星期六"。

    一开始女孩的声音还算镇定,可当两人走了有一段距离之后,身后那些跟着他们的人却发出了山崩海啸一般的呼喊。

    "他们在这里!"

    "抓住他们!"

    身后那些跟着他们的孩子,声音逐渐变得成熟起来,他们的情绪是如此激动而亢奋,就像一群试图烧死女巫的愚民,被教会彻底清洗了自己的思想。

    于是,爱丽丝开始慌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些许哭腔。

    "星期六,我好害怕,他们是以前伊甸的孩子,他们在追着我们。"

    "星期六,那些孩子们在长大,他们变成了一堆大叔大妈。"

    "星期六,他们拿着草叉,看上去好可怕。"

    "星期六,你怎么不理我?"

    "星期六,我好害怕,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女孩委屈而带着哭腔的声音简直令男孩心碎,她每呼唤一次"星期六",白月光的内心就颤抖一分。一股神奇的魔力驱使着他想要回头,可另一种声音却在他心里大喊着不要。

    "不要回头!"

    "不能回头!"

    在这一刻,白月光完全回忆起了尼普顿的话语。

    "找到爱丽丝,带她离开这里。离开的时候,你必须走在前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回头也不能同她说话,否则你将永远失去她。"

    尼普顿是这么警告他的,而他也绝对不会想再一次失去女孩。

    所以他狠下心,排光自己耳边的空气,制造真空。声音的传播需要介质,而没了空气这一媒介,无论是女孩的声音,还是身后的喊打喊杀声,都被一个看不见的"静音键"过滤。

    他同时也为女孩隔离去那些狂热的言语。

    于是,那些狂热大叔与大妈们的呼喊就成了无意义的口型动作,就像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嘈杂的人声流动,却自动被耳朵过滤,成了无意义的背景。

    他的做法令女孩稍有缓解,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又是一种变相的死寂。

    爱丽丝是个聪明的女孩,虽然她的记忆被倒退回小时候,但她发现白月光从不回头,于是她也不再回头,就好像身后什么都没有。

    极致的静,带来极致的空虚。

    两人在空虚中前行,他们从空虚转入虚空,而通过虚空,他们即将转入现实。

    漫漫长路也有终结的一刻,白月光终于带着爱丽丝走到了这条通天大道的尽头。愈靠近终点,世界就愈发黯淡,周围的光线在一点一滴的消失,两侧的海水之墙早已不见了踪影,这儿甚至没有空气和呼吸这些概念。

    于是,白月光的异能失去了效应,但声音却未曾归来。

    这里是意识世界的边缘,也是一片虚无的虚空,本就是寂静无声的。

    低下头,白月光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闪烁着,一会凭空消失,一会又凭空出现,就像某种不稳定的电流令灯泡一闪一闪的。

    他明白,这是自己的意识正在苏醒。想到这里,他又看着自己的左手,女孩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随着他的闪烁而一同变化。

    这证明,他成功了。

    两人的声音在模糊、黯淡、闪烁之间交替着,他们缓缓消散,意识一点一滴抽离这个世界。

    在离开的最后一刻,白月光终于有机会回头看一眼身后。

    可他回头看去,看到的却不是什么分隔开的大海和随波逐流的孤岛。

    他看到了从前有一座悬崖,悬崖上有一座城市,城市里有一条大街,大街上有狂热的捕狗大队巡逻着,那是一群大叔大妈。

    在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了这些。

    但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他未曾发现:他没看到,在那条大街上,还有一家藏在街角的咖啡店,咖啡店的招牌霓虹灯闪烁,构成了两个大字:一店。

    他知道的是,在他带着爱丽丝离去之后,大海中的孤岛成了悬崖上的孤城,孤岛上的"伊甸"也成了孤城中的"一店"。

    但有一点,他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在他带着爱丽丝离去之后,咖啡店里走出一个少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陷入人生最终极的沉默之中。

    在"一店"里,在那家街角的咖啡厅中,穿着小西装的GO、一脸懒散的久木和守夜人"影"正坐在圆桌面前***。

    "Someohefutureasastatueinafountaina

    有人看透未来正如水中淋漓的雕像

    Attentionlookingbackward

    在水中悄然回望

    Inaboisheswithabluesongbirdonhisshoulder

    盼着会有一只凄鸣的青鸟栖在他的肩头

    Whokeepssihing

    那小小玩物执着地为世界哀悼着

    Everythihingtome...

    所谓的一切只带给我空虚..."

    咖啡店里一如既往地放着歌儿,似乎是ElliottSmith的《EverythihingToMe》。

    三人的桌上摆着一瓶Calvados,这是一种辛辣的苹果蒸馏而成的白兰地,瓶口纹丝未动,看起来似乎是这场牌局的赌注。

    他们三人漫不经心地打着牌,眼角余光却不约而同地瞥向坐在门口的安斯年。

    他静静坐在那里,扭头望向某个未知的远方,那是白月光和爱丽丝离开的方向。

    小狗见着他的模样却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笑容,它甩掉手中的十二张牌,从3到A,一口气结束了这场牌局。

    作为获胜的"地主",GO心满意足地拎起桌上的苹果白兰地,先自己大口大口地灌了一口,然后摇摇晃晃地朝着安斯年走去。

    "看起来,你都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他说,"但我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安斯年抬头,夺过那瓶苹果白兰地,畅饮一番。

    琥珀色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通过脖颈,钻进衣领。他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但他喝得却是如此的豪迈,又是如此的痛苦。

    可是,他大口喝酒,不像酒仙,倒像个...

    难以接受真相的酒鬼。

    众人的世界于他不过是缥缈的幻境。

第1章 缸中之脑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东南方向的辽阔海域上,有着一座神秘难寻的小岛。

    爱德华先生在此建立研究实验室,而说它神秘难寻,是因为即使在Google地图上,人们甚至也找不到这么一座小岛。

    这座孤岛就像一只飘忽的幽灵,孤零零地飘荡在大平洋的海水之上,岛上的物资偶尔通过直升机空投,偶尔通过少数经验丰富的渔民携带往返。

    小岛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由火山喷发物堆积而成,是一座典型的火山岛。这座孤岛的地势中间高四周低,坡度相对较缓,爱德华先生将实验室搭建在山顶,而小岛附近的海底火山和头顶的日光为他的实验室提供了近乎无穷无尽的能源。

    和后来那些深蓝孩童的记忆不同,这座岛上的实验室外观并非城堡,而是钢筋水泥铸成的立方体实验室,其造型有点奥林匹克公园内的水立方。

    爱德华先生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座孤岛之上,他像《鲁滨逊漂流记》里的鲁滨逊那样生活,但这座岛上可没野人出没。

    带走爱因斯坦大脑、建立实验室,是爱德华的父亲爱因斯坦自己提出的计划。他的父亲,爱因斯坦,将这计划称之为"普罗米修斯",旨在解决全宇宙灭亡的困境,为人类带来希望的火种。

    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实际上是高维生物遭降维打击,从而跌入这个世界所引起的一系列影响。爱因斯坦相信,爆炸带来的高维度生物遗体"结晶",是这个宇宙所有生物唯一有的一次扭转未来的机会。

    但人人都有各自的想法,爱德华奉爱因斯坦的遗嘱,孤身来到这座太平洋的小岛上执行那个所谓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可在之后的研究中,他却发现了更惊人的事实。

    爱因斯坦错了,父亲是错的。爱德华先生发现,宇宙灭亡的潜在危机已经不是单纯地利用引力波向高维度文明传递讯息所能轻易解决的。

    他改变了父亲的计划,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并将其命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然,计划上的改变除了他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学院也不曾了解过一丝一毫。

    这里的"人"指的是地球上的人类,原属于地球前四个文明的外星生物倒是了解"达摩克利斯之剑"计划里的每一环,因为他必须向那些地外文明寻求更多的技术支持,比如...

    "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在他的《理性,真理与历史》中阐述了关于缸中之脑的假想,没想到你倒是这么快就实现了。"尼普顿弹了弹玻璃缸,指甲与玻璃壁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即使在我们星球,也没人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轻一点,我邀请你过来,可不是让你来搞破坏的。"爱德华先生微笑着为自己戴上一副奶白色的橡胶手套,"里面那些维持脑存活的营养液,可是我精心调配而成的。"

    "说得像是做菜一样,用你精心调配的酱汁,来腌渍你父亲的大脑?"尼普顿撇了撇嘴,说道。

    "拜托,请不要说得这么恶心。这个大脑只是一个**品,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哪是为了吃?"

    爱德华先生无奈地看了这家伙一眼,尼普顿说罢就自顾自坐在一旁梳起自己的秀发。爱德华对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虽然这是他和尼普顿第一次见面,但对于亚特兰蒂斯人的文化却早有所闻。

    他收回目光,脸上的轻佻、懒散在这一刻尽数收敛。爱德华咳嗽几声,端正仪容,就像一个迎接重大仪式的人,他从冒着白色寒气的冷冻舱中捧出一个大脑,神情肃穆,眼里有着一丝癫狂。

    "虽然被炮制的并不是你父亲真正的大脑,但真正的大脑被切成两百四十片想来也有些心酸。"尼普顿嘴角浮现一缕笑容,"在我们的家乡,遗体是不容亵渎的。爱因斯坦在对待科学方面倒是比我想得还要狠,不过我相信,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让他失望的。"

    "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而做这件事,我和我的父亲关系并不是很融洽,所以我改变了他制定的计划,但我压根儿不在乎他会不会失望。"爱德华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缸中。

    他看着那颗完整的**品大脑渐渐沉入翡翠色的营养液中,半透明的液体带着一种绿色的荧光没过大脑皮层和每一个褶皱,像一座小船沉入深海。

    爱德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他转身,从光滑平整的金属桌上取出一大堆电线,和金属接片。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把大脑的神经末梢接入计算机进行模拟。

    这就是爱德华先生的"缸中之脑",人所体验到的一切最终都要在大脑中转化为神经信号。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以下简称"你")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你的大脑被人从你的身体上切了下来,放在盛有营养液的玻璃缸之中,营养液足以维持大脑的生理活性。

    同时,那个邪恶的科学家将大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超级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依旧存在于你的世界,而你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通过代码输入。

    不仅如此,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你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甚至,这个大脑内诞生的意识还可以被输入代码。

    比如,你的大脑虽然在"缸"里,但你现在的的确确可以"感觉"到你正在看一本小说,你在一本名叫《生来异类》的书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缸中之脑"起初被看成一种悖论,可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缸中之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

    一个大脑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人的脑壳之中还是缸中,那么这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就一定是虚假且虚妄的?倘若如此,若感受不是真实,那么什么才是真实?

    你的大脑也许被脑壳保护,可你又如何能确定那种"被放在脑壳之中"的感觉是真实?或许你本就在缸中,你觉得自己的大脑被脑壳保护,那是因为代码给了你这种错觉。

    所以,人到底要如何定义真实?

    这是爱德华先生由此诞生的联想,但他打造"缸中之脑"的目的可不是想当一个哲学家或思想家,他打造"缸中之脑",只是为了创造更高级的生命。

    他要让那个生命,来执行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来避免全宇宙的灭亡。

    "大脑中会诞生多少个意识?"尼普顿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玻璃缸。

    "很多,不计其数,每一种意识都将获得一种异能。"爱德华咳嗽几声,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苍白,"但我只打算准备了八具身体,我想将这些男孩女孩按星期一到星期天的方式进行命名。"

    尼普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声问道:"那也只有七个,剩下那个小孩叫什么?"

    "13号,我想将那个掌握引力的小孩单独命名。"

    "可据我了解,在你们西半球的文化里,13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尼普顿悠悠说道,"最后的晚餐当天是13号,参加晚餐的有13个人,第13个人正是出卖耶稣的犹大。而在北欧神话里,在哈弗拉宴会上,出席了12位天神。而第十三个天神是一位不速之客,恶作剧和谎言之神洛基闯了进来,并招致天神宠爱的柏尔特送了性命。"

    "看不出来,你对地球文化了解颇深。"爱德华诧异地看了尼普顿一眼。

    "那是自然,我以各种人类身份游历世界,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东半球。"爱德华耸了耸肩,以一种类似神棍的语气说道,"咱们在东半球,这里是中国的海域,所以你更应该知道当地人们的取名习惯。"

    "已经纳入计划,但我还未踏上过那片土地。"尼普顿好奇道,"取名习惯怎么了?"

    "中国古代历史文化有取小名的习惯,这儿类似铁蛋儿、狗剩之类的小名数不胜数,这是因为古人迷信名字贱好养活,名字如果取得太大,命格就会压不住。"爱德华解释道,"13号不吉利,但我希望这个孩子能有顽强的生命力,就这么简单。"

    爱德华先生讲得头头是道,尼普顿先生听得津津有味,好在在场没有任何国人,否则一定要为这两人的对话惊掉下巴。

    尤其是爱德华先生,这老家伙讲起文化传统时候,活脱脱像一个能掐会算、熟读周易的算命师,简直见了鬼了。

    "说起来,你管你这个缸中之脑叫什么?"尼普顿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我的时间不多,还有什么我没参观的吗?下次可没机会再来了,你的生命..."

    "伊甸,我管它叫伊甸。生命不是问题,虽然那些深蓝孩童还未诞生,但我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爱德华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的生命无多,为了阻止当初的古巴导弹危机,影吞了不知道究竟多少颗核弹,这对我身体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

    尼普顿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也正是因为你的异能吞下了太多核弹,所以你遭受的核辐射即使是以我们的技术来看,也完全无法解决。"

    "没事,以普通人的生命长度来说,我活得也够久了。"爱德华笑了笑,表示不介意,"走吧,我带你去地下,我在那里安了一块大屏幕,可以让我们见证伊甸的构建。"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批见证者。"尼普顿躬了躬身,一脸诚恳地说道,"很荣幸我能在场见证这一幕。"

    对于这家伙的话,爱德华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便不再说什么。他转身在前面带路,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

    "注意,进入实验室请穿戴生化防护服。"

    "注意,实验室内严禁拍照。"

    "注意,进入地下请勿携带任何电子设备。"

    冰冷的电子合成声一直重复着这个立方体实验室里的注意事项,除了那电子合成声之外,这里的世界静悄悄的。

    爱德华的脚步声和尼普顿蛇尾的游动声荡漾在湿度和温度恰到好处的空气氛围之中,像是两首交替和鸣的歌儿。

    而那些时不时响起的仪器运作声和注意事项就像插在歌曲之中的即兴伴奏,倒也算相得益彰,有着一种难言的和谐之感。

    "你弄这些注意事项有什么意义?"尼普顿掏着耳朵问道。

    爱德华解释道:"我打算招一批女员工,白天的时候负责实验室里的卫生,晚上睡觉的时候让她们把意识接进超级计算机,在伊甸里照顾那些小孩。"

    "你确定那些员工足够可靠?"尼普顿瞥了他一眼。

    "这点就不是我烦恼的了,留给特斯拉和塞缪尔烦恼去吧。"爱德华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像个无赖。

    两人搭乘电梯下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特殊的玻璃房。

    之所以说这个房间特殊,不仅是因为材质特殊,墙壁是一整面液晶显示屏,还因为房间的造型也是独特的圆柱形。

    "哟呵!好家伙,360度全景视角。"尼普顿吹了一声口哨,"怎么说?画面里的东西就是..."

    "就是伊甸,利用我父亲的大脑,通过超级计算机模拟的虚拟世界。"爱德华沉吟片刻,主动解释道,"深蓝孩童会在伊甸世界里度过一段时间,具体我也不确定,大概五六七八年之间,然后我会把他们送进各自的肉身内,并送到世界各地,待将来再聚集。"

    尼普顿点了点头,他摩挲着下巴,沉浸在屏幕中所反映的偌大世界里。

    他站在这个圆柱形房间的中心,四面八方都是另一个虚拟现实的世界。这种感觉就像一整个世界包裹住了他,他看到了屏幕里的大海温柔荡漾,他看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孤岛漂浮在**大海之中,他看到了不完整的白云和天空,这个世界还是个半成品。

    "这座小岛也太寒碜了吧?"尼普顿忽然出声道,"光秃秃的,像和尚的脑袋。"

    "毕竟地形构建还未完成。"爱德华解释道,"我打算把伊甸世界的模样建造得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小岛一模一样,就好像..."

    "虚拟和现实的无缝衔接?"尼普顿兴奋地说,"我懂了,但有一点,我希望能稍有不同。"

    爱德华楞了一下,不解道:"哪一点?"

    "你不能让孩子们住在一个立方体实验室里,这不利于他们成长,我建议把伊甸世界里的建筑改成一座城堡。"尼普顿认真地说,"我有自己的孩子,他叫特里同,在这一点上面,我比你更有心得,算是我教给你的育儿心经。"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听一个外星生物聊育儿心经,估计会嘴角抽搐且内心满是无语。但爱德华不同,他的性格本来就偏执且癫狂,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天才,而天才,往往等同于疯子。

    所以,爱德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虚心接受了尼普顿的意见。

    "既然是这样,不如构建城堡的工作交给你如何?"爱德华调出工作台,"你去过许多国家,研究过各地文化,似乎比我还了解当今世界,我想你能胜任这一点。"

    尼普顿楞了一下,却也不会推辞。他拿起工作台上延伸出的接线,将金属贴片粘在自己的太阳穴处,开始在脑中构想自己心目中的城堡。

    "城堡是哥特式建筑,却矗立在中国东海海域一座不知名的孤岛之上。小岛四面环海,岛上植被茂盛,常春藤和牵牛花爬遍城堡表面,将这座与世隔绝的堡垒隐藏在郁郁葱葱之间。"

    尼普顿用言语描述了一切,并撒上名为"想象"的调味粉。

    在超级计算机的模拟下,孤岛变得生动可爱起来,岛上枝繁叶茂,山**盛得像是童话仙境,一座城堡就这么拔地而起,像曾经火热一时的《帝国时代》,而这一刻尼普顿就是玩那游戏的高手。

    做完这一切,尼普顿和爱德华离开了这间玻璃房。他们重返地面,爱德华亲自将尼普顿送到飞碟停靠的地点。

    这是一场告别。

    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再也无法相见的告别。

    爱德华生命有限,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两人最后一次。爱德华缔造了全新的生命,尼普顿是亚特兰蒂斯行动**的负责人,这场见面意义重大,却注定不会被人记录到史料之中。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在道别的前一刻,爱德华和尼普顿曾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你,尼普顿也好,还是薇薇安也罢,你们这些外星生物,原先都是地球上的文明。"

    "是的,我们都是从地球上走出去的族群,这一点在学院并不是秘密,但你似乎有些惊讶?"

    "我不是惊讶,我只是有些失落。以前没想过,但我见到你的时候,让我意识到某些悲伤的事实。"

    "什么事实?"尼普顿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所有的外星文明都发源自地球,从本质上来说,你们根本不算外星生物。唯一称得上外星生物的,只有通古斯大爆炸的残留,只是那却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属于更高维度。"

    "你想说什么?"

    "宇宙这么大,生命的奇迹却只在这太阳系之内。"爱德华感慨道,"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外星人,宇宙无穷无尽亦无情,但地球却只有这么一个。"

    "所以呢?"

    "我是想说的是..."爱德华说,"原来,我们人类是这么的孤独。"

第2章 无光之所(10000字)

    安斯年走出***,一个快递员正站在门口等他。

    那家伙的行为举止颇为诡异,他并未像普通快递员那样上前递交快件。

    他只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冲着安斯年招了招手,快递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安斯年凭借自己的目力,看清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黑莓手机。

    紧接着,他看到快递员把手机放在地上,不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

    尖锐的蜂鸣声像一千列蒸汽时代的火车同时拉动汽笛,手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疯了似的震动,就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躺在地板上疯狂哭闹。

    "喂。"安斯年上前,捡起手机,侧耳倾听。

    看起来,他的心里头还算镇定,似乎暑假里这段短暂却又突如其来的拘留所生活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好吧,这事情还得从这一天的清晨说起。

    "妈,我回来了。"安斯年站在家门口,冲着紧闭的防盗门大喊。

    这是一个酷热难耐的暑假,离开亚特兰蒂斯**之后已是六月下旬,夏天的太阳已经开始展现它的威力,炎热的暑气笼罩大地,世间像一个大蒸笼,而世间人都是笼子里的小笼包。

    安斯年得以进入自己的假期,他有些话想问自己的父母。

    "爸,妈,我回来了。"安斯年拍了拍门。

    这是他第五次敲门,在这之前,他已经按了八遍门铃,以及打了十七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otbeeent,pleaserediallater."

    他前前后后共拨了十八次,而每次响起的总是那冰冷的人工合成声。

    可能是出去哪里玩了?安斯年心里暗自想着,开始在门口的消防栓上翻找着。

    这是他小时候和安爸爸玩的一个***,每次父母出门的时候,总会把钥匙藏在门口,这样放学回家的安斯年即使忘带钥匙,也总能找到进屋的方法。

    有时候,安爸爸会把钥匙藏在地毯底下,有时候,他会把钥匙藏在消防栓内,更有一次,他直接把钥匙塞到门联后面。

    只需花上几分钟,小时候的安斯年总能找到那把打开大门的钥匙。

    这一次,安爸爸似乎将钥匙藏在了雨伞里,雨伞合拢,挂在消防栓之上。安斯年此次甚至没用上一分钟,就找到了那把遗留的钥匙。

    他熟练地将钥匙**锁头,右手一扭,转动锁头,打开了那扇厚厚的防盗门。

    可他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后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等候他的父母,没有一起吃饭的餐桌,没有泡茶的茶几,没有温暖舒适的沙发,没有睡觉的软床,没有回忆的相册,没有电视,没有家具,甚至没有一切。

    就像有人按下"删除键",删掉他曾经生活的痕迹,也删掉了他和养父母共度的时光。

    安斯年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去楼空的场景,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想到了某种令人惊惧的可能。

    他走遍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手划过光滑是大理石壁,他的回忆带着他遨游小时候成长的地方,最终来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依旧空无一物,沾满灰尘的木地板上只留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脚印。

    什么都没有,他的父母就这样消失不见,什么都不留下。

    安斯年怅然若失地看着脚下的灰尘,眼神沉默且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可他的嘴角紧紧抿起,像一个倔强的小孩,眼角却有两道泪痕。

    他想,自己大概是被抛弃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安斯年眼神顿时被注入了力量,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用一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点亮手机屏幕,上面却是一条全新未读的短信。

    "我们走了。"

    一个不显示数字的未知号码,加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安爸爸和安妈妈甚至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安斯年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抖着,那条短信设置了自动删除,当他点开过后的五秒,就自行消失不见。

    养父养母留给他的最后一丝讯息,就这样轻易地被抹去,像水珠蒸发在空气中,像变魔术一般消失在人间。

    "影..."安斯年开口,声音干涸而嘶哑,"我的养父母,是曾经伊甸的员工吧?"

    "嗯,你的养父母,他们是最优秀的一对员工。"守夜人的声音在他体内响起,"根据抚养协议,在你完成第一学年的学习之后,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任务?"安斯年呵呵怪笑起来,"所以收养、照顾我只是一个任务?"

    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果这令你觉得难以接受的话,我可以把'任务';二字说成'义务';。"

    "他们在哪?"安斯年沉默良久,沙哑地说,"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在哪?"

    "他们在大陆的身份证已经注销,他们已经被官方打上'死亡';的记号。"影解释道,"他们现在人在奥地利的维也纳,根据协议,他们脑海中有关你的记忆已经被删除,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连记忆都删除了。"安斯年古怪地笑了一声,眼神还算平静。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的灰尘,就仿佛在这片灰尘沙漠之中,开出了一朵与众不同的美丽鲜花。

    可事实是,他盯着的地方没有鲜花,只有恼人的尘埃。

    安斯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没什么也没说。

    他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像是一个长大的孩子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残酷。

    "他们...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的吧?"安斯年自言自语地说着,谜鹿般的眼神写满了彷徨和哀伤,"没有选择,我,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选择,我们没有选择,只有选择的幻觉,绝大部分人根本不能选择。"

    他轻声呢喃,像是梦呓,像是低语。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细密而轻微的脚步声。来者似乎试图尽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声,可那却瞒不过安斯年的眼睛。

    七八个人,窸窸窣窣,安斯年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父母。

    他茫然抬头,一群身穿便服的人冲了进来。有人亮了一下警徽,他们将安斯年团团围住,以最严厉的目光盯着他,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嫌疑犯已经落网。"安斯年听见有人冲着对讲机喊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安斯年看着他们,眼神微惘。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而安斯年的心情也很糟糕。他还沉浸在悲伤的事实之中,因此当那些警察扣住他的人之时,他并不反抗,只是一脸木然而无所谓地看着他们行动,看着他们对自己大吼。

    "举起手来!"

    "转过身去!"

    "把他铐上!"

    "蹲下!"

    荒唐而可笑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警察按着安斯年的肩膀,在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便拽过他的双臂,将他的双手铐在身后。

    手铐铐得很紧,常人可能会很疼,但这对安斯年来说丝毫不是问题。他谈了一哭泣,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警察摸走他身上的手机,却一言不发,不再说话。

    屋子内人群走动,混乱的步伐交织成毫无节奏的乐章,激起阵阵灰尘,弄得安斯年鼻子有些痒痒。但他不动,依旧蹲在原地,面无表情,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只是静静盯着自己脚边的灰尘,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像一个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他想,自己就像一粒卑微的尘埃,他什么也不是,他同他脚边的尘埃一样渺小。

    警察们按着他的肩膀,将安斯年押送进了一辆厢型车之中。

    车辆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安斯年稍微转了转手腕,却令手铐勒得更紧,铐得紧紧的手铐令他的血液流动有些不畅通,肉体上的不适稍稍分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从心灵的悲伤中转移了出来。

    手铐这玩意儿就是这样,你越挣扎,它就自己越铐越紧。

    "手铐铐得太紧了?"坐着安斯年身后的一名女警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帮你松一下。"

    "没必要。"安斯年瞥了她一眼,却冷淡地拒绝了她。

    他喜欢此刻双手传来的淡淡疼痛感和麻木感,这让他的心里好受得多。

    就像那些深受心理打击的人,总喜欢试图通过**来获得慰藉,安斯年不是在**,他只是被动接受这别人施加于他的疼痛,并依赖于这疼痛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车上的警察们自顾自地交谈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他们聊着烈日炎炎的夏天、彼此孩子的学校成绩和晚上一起到哪家餐厅吃上一顿好料,就像世间绝大部分的人类。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平庸低俗而又一成不变,偶有大风大浪,但摆脱不了那日复一日的单调性事实。安斯年的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他不再去想着自己如果没进入学院会怎样,因为爱德华的计划已经确保了他必然觉醒,也必然加入学院,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运。

    曾经,安斯年为自己能觉醒加入学院而感到庆幸。他渴望改变,渴望不一样,他无法想象自己像普通人那样平凡地生活着,人们度过童年,进入青春期,然后毕业、工作、娶妻、生子、老去,可那不是他想要的庸俗生活。

    他不想过那种平凡而机械性重复的生活,就像一只忙碌的工蚁为整个蚁巢献出那渺小卑微而庸庸碌碌的短暂生命却偏偏又一无所得。

    但现在,安斯年不再有那种想法。

    他深刻知道,自己生来就是异类,他的觉醒是早已固定的一个节点,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英雄,可是谁又能肯定,这个梦想不是爱德华施加于他的想法呢?

    "我以为觉醒就是彻底的自由,我以为觉醒是人生的转折点,我在觉醒之后摆脱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可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觉醒同我的人生一样可笑,我仍在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和任何寻常人没有区别。"安斯年垂着头,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警察们嬉笑怒骂的交谈之中,唯有那名女警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你在说些什么?"女警问道,"什么觉醒?"

    "我说..."安斯年抬起头,用一种空洞洞的眼神望着她,"当我追求自由的时候,我就失去了自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假设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删除键,就是电脑键盘上的那个'Delete';,那么我的删除键一直掌握在别人手里。一个死去的人按动了我的删除键,于是我的过去、我的父母、我的人生,就全部没了踪影,就像小时候的那种泡泡,美好易碎。"

    女警没听明白安斯年的话,她只当这家伙在胡言乱语,接受不了被捕的事实。可她不明白,这家伙的眼神为什么又是如此的悲伤,像蒙着白雾,像下着阴雨,像小孩子站在沾满灰尘的窗前凝视世界。

    安斯年的眼光令她感到不适,她不敢直视他空洞的双眼,所以她收回目光,任凭车辆行驶,偶有颠簸,最终驶入当地的***,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警察们将安斯年暂时收押在了***的临时监狱里,拘留的理由并未告知他。人在监狱里是没有人格的,他们将他丢进牢房里,便不再搭理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或许对于那些警察来说,安斯年只是个随时等待处置的小问题、报告上的几个条目。

    ***的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安斯年对于那些警察的处理毫无怨言,他甚至有些感激他们,因为他需要一个人独处一会儿,以寻求片刻的安宁。

    对于安斯年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僻静之所,这里的人并不会有人真的在乎他长什么样子,人生过得如何。除非安斯年主动闹事,否则谁也不会理他,也不会有人欺负他。

    狱方要他做的同他自己想做的一致,双方有着共同的诉求——静静地走到正确的牢房,静静地呆在那里。

    没有什么可抗争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安斯年一脸平静,而牢房外面坐在桌子面前的值班协警也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刷着短视频软件,那家伙体形略胖,脑袋中央光秃秃的,是个典型的地中海,但面容并不值得憎恶。

    和电影、电视里所展现的那种牢房不同,***的牢房不算干净,但也绝对称不上脏。人们在电视上经常看到那种抓着铁栏杆大吼大叫、敲打桌面和铁条的犯人,而在这之后,狱警多半会拿着**冲进来,恶狠狠地咒骂着。

    但那种场景其实并不现实,且不提这里只是***的牢房,还构不成监狱,就算是监狱,那里的人也并非如此,大部分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茫然地睁着双眼。

    真正的***牢房,这儿没有消毒水的气味,也没有什么外界的那种吵闹,安斯年只是戴着手铐躺在牢房内的长椅子上,表情颓丧,双眼无神,静静想着自己的事。

    自己的人生一直处于爱德华的安排之中,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但有一点好,那就是此时此刻,安斯年始终并不担心自己的遭遇,总会有人解决一切。

    即使爱德华死了,学院也很快出手解决问题。甚至,他只需轻轻一用力,就能挣断手中那两个铐得紧紧的可笑的金属圈。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独立思考,或者说,静静发呆。

    唯一的干扰可能就是那个值班协警的手机,他一直刷着流行的短视频软件,烂大街的口水歌和俗不可耐的低俗笑话像智障儿童的傻笑,所谓的流行只不过是审美品位低下的人云亦云,那些歌声和笑声像倾泻垃圾的运输车,试图将一车子的废话与垃圾灌入安斯年脑中,就像裹了糖衣的爆精珍珠奶茶,令人作呕,颇感不适。

    所以,安斯年稍稍加大了手机所受到的地心引力,令那只手机从值班协警的手里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我靠!"

    耳边传来那名值班协警的咒骂声,安斯年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他那下可是把手机砸得不轻,足以令机子粉碎,足以还耳朵一个清净。

    于是,世界重归安宁,偶尔响起几声值班协警的哀叹,但这已经构不成任何干扰。

    虽然现在还是大白天,但***牢房的天花板却亮着灯。这里的空间几乎是密闭的,只有一小个通风扇,外面的日光与天光丝毫进不来这方小世界,而牢房里的人也丝毫无法得知外界的时间流逝。

    对于普通进局子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煎熬,但对于安斯年,这和那副勒进皮肉的手铐一样,丝毫不成问题。

    警察们撂着他足足撂了六个多小时,在约莫晚饭时间过后,这才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打开牢房的铁门,带着安斯年到里面的提审室询问。

    他们让安斯年坐在一张白色的审讯椅上,当然,这张椅子有些脏有些掉漆,说是灰色也不为过。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一名国字脸的警官盯着他,动作懒散,嗓门却不小,似乎整个世界都必须压低声音乖乖等候他的吩咐。

    审问他的是一名中年男性警官,仪容仪表一脸考究,可他的嗓门却令他像个受过教育的暴徒,而他的搭档正是先前那名主动搭话的女警。

    "不知道。"安斯年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太过平静,像一泓清泉,不含任何杂质。绝对的平静意味着无所畏惧,绝对的平静意味着满不在乎,绝对的平静意味着挑战权威。

    国字脸警官似乎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他皱起眉头,形成一个"川"字,以一种冷淡、不屑、不满的眼神看着安斯年,就好像安斯年亵渎了他的威严,侮辱了他的智慧。

    "嫌疑犯安斯年,在国外一所未经注册的野鸡大学留学。"国字脸警官翻弄着桌上的文件,目光在安斯年和文件之间来回游转,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等等,我没弄明白。"安斯年叹了一口气,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在野鸡大学留学都算犯法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希望泽维尔院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言,否则光凭自己把通古斯天赋学院称为"未经注册的野鸡大学",院长一定会气得跳脚。

    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对世界做了那么多贡献,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虽然自己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并不是说自己就是一个不懂得尊老爱幼的混蛋。

    国字脸警官见安斯年又无视他们,自顾自陷入神思之中,便用力敲了敲桌子。

    他厉声打断道:"你的父母离奇失踪,我们查过你的出入境记录,你似乎在世界各地到处乱跑,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在从事非法活动。"

    "你还不如干脆说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安斯年现在的心情有点糟糕,言语更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可那些警察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一脸了然地盯着他,就好像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切。

    "事实上,我们正是这么怀疑的,你父母的失踪令我们对你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调查。"那名女警劝慰了搭档几声,这才温和地说道,"我们查了你的记录,曼哈顿、布宜诺斯艾利斯、伦敦、索尔兹伯里、东京、名古屋、悉尼..."

    安斯年咧了咧嘴,认真说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在进行环球旅行。"

    "咳咳,听着,你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们这是在为你着想。"女警轻声说道,"我们对你进行了调查,你的家庭并不富裕,可短短一年内,你却几乎踏遍了全球各地,有几次甚至是未经官方允许的非法偷渡。我们之所以带你到这,正是因为怀疑你参与了境外**活动。"

    境外**?安斯年一脸荒唐地看着他们,内心倒是颇为无语。

    他其实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名女警所说的非法偷渡,应该是乘坐伏特加先生的飞机和特里同的飞碟那几次,他的确在没有签证的情况下就去了不少地方。

    至于什么境外**,可能光照派的势力和学院的日常运作有关,毕竟总会有大笔资金从世界各地流向学院,而学院的存在又向来不为人所知。

    想到这里,安斯年叹了一口气,他再次打量了一遍那名一脸严厉的国字脸警官和那名轻声细语的女警。

    安斯年知道他们一个在唱红脸,另一个在唱白脸。和警察打交道的麻烦就在这里,通常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恨他们,却遇到一个对你讲人情味的,这就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安斯年上过刑侦课,也学过心理学,对方的态度对他来说却几乎不成影响。

    "所谓理解,不过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愿望。既然这样,也请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听着,我没有做,你们也肯定不会有证据。"安斯年轻声说道,"24小时,最多延迟到48小时,你们就得放我出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想,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提问吧。"

    安斯年没有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像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而对面的警察就像有幸聆听他教诲的子民。

    安斯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惹怒了那名国字脸警官,他身体往前一探,将手铐褪到五指关节处,然后狠狠收紧。

    疼痛从关节处传来,安斯年却满不在乎,这种痛苦比断臂的时候要轻得多,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国字脸警官试图从安斯年的脸上找到一丝畏惧或者痛苦,可他失败了,他的所作所为对安斯年丝毫构不成影响。

    安斯年漫不经心地做着,任凭两人的话语像无意义的声音背景。他们说话,可声音进了他的耳朵,却绝对没进入他的大脑。

    他甚至不为手部关节那可笑而微不足道的疼痛以及两名警察的长篇大论与谆谆教导腾出一丝一毫的思考空间,他的脑细胞像死寂了一般。

    他在思考,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考什么。

    他像趴在路边吐舌头的流浪狗那样发呆,可任何一个过路人,也绝对想不出流浪狗在发呆的时候想些什么,当然,也没有人会在意流浪狗想些什么。

    没人在意安斯年想些什么,正如他自己所言,时间到了,他就离开这里。这个太阳照射不进来的阴凉场所对他来说不是牢房,而是一个仅供独立思考的僻静之所。

    当警官在说话的时候,安斯年只是盯着他们不断开合的嘴唇——国字脸警官那暗红发黑的嘴唇,温柔女警那红润娇嫩的粉唇——他盯着他们的嘴唇,耳朵却听不进他们的声音,就好像他们说的都是一堆无意义的废话。

    关节处的疼痛还在传来,安斯年偶尔几次低下头打量那副手铐。可当他打量手铐的时候,又被审讯椅的小桌板所吸引。

    那个粗糙而不平整的小桌板坑坑洼洼的,有指甲的划痕,有暗红得近乎发黑的血迹,似乎这里坐过很多人。安斯年甚至在想,他们也是这样坐在这里,被铐着手铐,听着对方讲话吗?

    他这么想着,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这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见过了太多的辛酸往事。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一名硬汉了,可以像真男人那样从不回头看爆炸,可以从一万里的高空往下跳,可以漫不经心地潜入世界上最严密的军事**。

    他不再是那个说话面红耳赤的少年,他成了一块极为难啃的硬骨头。

    至少那名曾经打针都怕疼的少年,现在可以无视手部关节传来的疼痛,他已经成长了许多,也改变了不少。

    耶格尔、罗迪克、风间久木、风间玄月、罗森·库珀、哈扬·所罗门...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他们令安斯年明白了一点——自己是个怪物,他生来就是异类,怪物不该怕人,而应该是人畏惧怪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经历,而正是这些经历构成了人类的记忆。

    安斯年之所以成为"安斯年"而不是"BruceLee",不仅是因为他的命运使然,更因为他的过往经历使他走向今天的自己。

    正是这些记忆和经历,在精神构成"我",一如五脏六腑和四肢头颅等部件共同构成人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而想要构成截然不同的人,所需要的东西也是千差万别。

    美好或丑陋的脸孔,磁性或舒缓的语调,幼时童年的记忆,未来梦想的期许,夜深人静的孤枕难眠和梦醒时分久久凝视的天花板...所有这一切,孕育了"我"这个概念。

    正是个人意识的升华,使"我"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同时也将"我"限定在"自我"之中。安斯年在亚特兰蒂斯**,在白月光的帮助下,找到了部分"自我",而正是这部分"自我"使他明白了一件事...

    即,一头驴子无论走多远,回来时都不会变成一匹马。

    人本来就是一种需要他人介入,才能生存的生物。可他生是异类,就注定孤独,怪物永远无法融入人群,假装幸福,但怪物不是人类,他不需要他人介入,也很很好生存。

    安斯年看着那块小桌板上的划痕,幻想着曾经坐在这里的犯人的模样,心里却在这一刻想着赫尔曼·黑塞在《德米安》里面的箴言。

    人们从来都无法以绝对的自我之相存在,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变成绝对自我,有人迟钝,有人更洞明,但无一不是自己的方式。人人都背负着诞生之时的残余,背负着来自原初世界的黏液和蛋壳,直到生命的终点。

    很多人都未能成人,只能继续做青蛙、蜥蜴,蚂蚁之辈。有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然而每个人都是自然向人投出的一掷。所有人都拥有同一个起源和母亲,我们来自同一个深渊,然而人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试图跃出深渊。

    我们可以彼此理解,然而能解读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门对于一个家来说是一道安全的保障,门一个人来说是一道坚固的心防,就像我家的门,我以为觉醒是我找到的钥匙,可我错了。"安斯年喃喃自语,像是自我肯定,又像自我否定。

    他打断了对面两人的喋喋不休,令那张不断开合的无意义的嘴唇停止上下翕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铐和满是划痕的桌面,像是在看着不存在的虚无。

    他的话语稍有停顿,意思却连贯得很。

    他说:"门其实不重要,从本质上来说,门只是一个出入的通道,钥匙也不重要,钥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点,更重要的是,当我推开门,门后面究竟是什么。你们知道我回家的时候,找到钥匙,推开门之后是什么吗?"

    "是什么?"女警忍不住问道。

    安斯年终于抬起头,再一次对上了他们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木然,而是闪烁着一种灰暗的光,像是天地未开之初的混沌。

    他仿佛来自混沌,复归混沌,正如人的意识来自虚无,又归虚无。

    "让我告诉你吧。"安斯年说,"今天我推开了我家的门,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找到,可找不到的东西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他诚恳地说:"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看到了人去楼空,我看到了父母不见踪影,我看到了过往与回忆不再寄托于物品。我推开门,什么都没了,什么也没能找到。"

    安斯年站起身子,像西西弗斯丢掉了那块巨石,顶天立地的站了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是的,我想,我看到了一切,我看到虚无,也看到存在。"他的声音不大,充满低落与颓丧,却有着别样的魅力,"人们总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的屁话,我***根本就不信那一套。"

    "要知道,万物都在坠落之中,没人能阻止这一切,这只是单纯的黑暗之中不可逆转的现实,事情跟站起来毫无关系,而是要步履蹒跚,亦步亦趋地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安斯年微笑着,双手用力一甩,在那两名警官中惊异莫名的眼神,直接挣断了手铐。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令他们不甘心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一个风沙进了眼的人,试图揉去眼里那颗名为"难以置信的现实"所构成的沙粒。

    那名国字脸警官的反应更快,他想要按铃,他想要拔枪,他想要大喊,可安斯年的动作却永远快他一步。

    "谢谢你们,就到这里吧,虽然要知道,有时候你们在我面前说话的时候还挺烦人的。"安斯年伸出双手按在他们的脑袋之上,"现在,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幻梦,你们调查了我,发现我毫无问题,然后放我走了。"

    两名警察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涣散,像失了焦的镜头,他们怅然若失地看着安斯年,傻傻地点了点头。

    安斯年满意地收回了双手,久木的"梦魇"异能比他想的还要可靠一些。

    "现在,我要走了,麻烦你们送我出去。"安斯年笑着说道。

    出门之前,他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的监控,却丝毫不在意监控记录了什么。

    国字脸警官和女警带着他取回了自己的物品,手机、钱包、耳麦...

    "那个,这家伙不是说是有重大嫌疑吗?"值班协警见两名警察放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么就这么快就放他走了?"

    "不该问的别问!"国字脸警官训斥了他一句。

    安斯年没有说什么,只是噙着一丝微笑看着他们。

    经过那名值班协警身边的时候,他甚至稍微顿了顿足,认真说道:"不要再看什么抖音了,那玩意儿和快手没有区别,不要再让那种没营养的傻逼玩意儿侵蚀你的大脑。"

    值班协警呆呆看着他,任凭安斯年一脸愉悦地离去,这家伙甚至还哼着协警完全听不懂的英文歌儿。

    "Weletoyourlife

    欢迎来到你的生活

    Theresnback

    这儿没有回头路可走

    Evenwhilewesleep

    即使我们已入睡

    Wewillfindyou

    我们也会找到你

    Ayourbestbeh**iour

    做出最好的行为举止

    Turnyourbaothernature

    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Everybodywantstoruletheworld

    每个人都想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Itsmyowndesign

    这是我自己的计划

    Itsmyownremorse

    这是我自己的忏悔

    Helpmetodecide

    帮我做出决定

    Helpmem**ethemos

    让我能最大限度地感受到

    Offreedomandofpleasure

    自由和愉悦

    sforever

    没有什么是永久存在的

    Everybodywantstoruletheworld...

    每个人都想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在夜幕彻底笼罩闻州城的时候,在月亮被浓烈的云雾遮盖的时候,安斯年走出了***的大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做的第一件事,是向ECHO下达了一个命令。

    "ECHO,入侵这里的***,把我动用异能的那段画面抹去,重新伪造一段。"安斯年轻声说道。

    "没问题。"ECHO一如既往的好用。

    安斯年轻声说道:"那个,还有帮我查一下,奥地利维也纳的相关信息,以及我养父母现在的身份,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轻而易举。"ECHO说完这句,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花了点时间搜索。

    "维也纳,位于多瑙河畔,是奥地利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全国9个联邦州之一,也是欧洲主要的文化中心,被誉为'世界音乐之都';。根据英国《经济学人》智库公布2018年全球宜居城市排名,维也纳是去年宜居度第一的城市。"

    "很好,然后呢?"安斯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养父母,现在住在维也纳东部,他们每周似乎都有不同的行程安排。最近,他们搭乘地铁U4到美泉宫下,去那里听爱乐乐团举办的美泉宫之夜夏季音乐会。除此之外,他们也经常去皇家大教堂听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大合唱,他们甚至到西班牙骑术学校报名了周末的课程..."

    ECHO有条不紊地说着安爸爸和安妈妈的一举一动,但安斯年知道,学院的人工智能系统是不会主动去关注得这么详细的。

    所以,安斯年轻轻一笑,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谢谢你,GO,但是别再黑ECHO了,人家好歹也是顶尖的人工智能,你这样随意hack,感觉也怪可怜的。"

    "好吧,我只是想证明一下,你这不还有我嘛,咱俩谁跟谁啊,铁哥们儿。"小狗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毕竟,我现在掌控着你大脑内独一无二的智能芯片,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

    "好吧,说起来,最早的时候,入学测试上,那个独眼机械巨人基克洛普斯是你放出来的吧?"

    "Bingo!真为难你那榆木脑袋能想到这一点。"小狗嘲讽完马上又转移话题,说道,"怎么样,你是想去见他们吗?你的养父母。"

    "不啊。"安斯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一切都好就好了。"

第3章 一次别离

    "喂。"安斯年捡起手机,心里还算镇定。

    "安斯年?是你吗?"

    "是我..."

    安斯年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那是安妈妈的熟悉嗓音。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中母亲的声音打断。

    他注意到,母亲对他的昵称也由"安安"变成了直呼其名。

    "...这段话是事先留好的电话录音,当你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换了一个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对不起,但我们非这么做不可,这是我们当年和爱德华先生订下的约定,我们必须遵守协议。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可以独立生活,而我们究其义务,也不过是两个负责照顾你的保姆,说得更好听点,我们只是实验室的员工。"

    "根据抚养协议,在你完成第一学年的课业之后,也就是我们离开之时。当你听到这通电话,我们已经自愿接受清除记忆,并移居到国外生活。虽然我们离开了你,但请记住,我们也许会忘记你,但我们永远爱你,再见。"

    电话录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电话里的安妈妈语速飞快,一大串话如同连珠炮般蹦出,丝毫不给安斯年插话的机会。

    当然,安斯年也插不上话,因为那本就是事先录好的电话录音。

    "嘟嘟"声响起,循环反复,像恼人的散场音乐,却昭示着电话的结束。

    安斯年眨了眨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他此刻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些。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不再颤抖,他低下头,平稳有力的手按动键盘。

    他挂着淡笑,将光标移到那通电话录音的删除键上。在按下这个按钮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那种犹豫却是任何情况下都必然衍生的情绪。

    按下这个键,删除。

    删除,删除过往的每一丝细节。

    删除,删除虚假的真相和不必要的多余感情。

    删除,任何人在删除东西的时候,都会这么一瞬间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犹豫。

    当他听完这通录音,安斯年最终按下了那个删除键,他的养父养母留给他的最后一丝讯息就这样消失在人间。

    "假设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一个删除键,也就是键盘上的那个'Delete';,那么至少,这一刻是我自己按下了删除键。"安斯年喃喃自语,"至少,在这一刻,我是自由且完整的,不属于任何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我的父母已经给了我足够的解释了,这已经足够了。"安斯年轻笑道,"况且,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我已经不想去深究。"

    "哦。"小狗忽然出声说道,"你看天上,月亮出来了。"

    月亮?安斯年愣了一下,他抬头望着天,在这之前,闻州城的天空被一阵水雾笼罩。云朵本就是由水汽构成的,城市工业化和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使得夜里的云反射出一种橘黄色的朦胧光芒。

    可不知不觉间,不知什么时候,原本云雾缭绕的天空倏地晴朗起来,橘黄色的云朵在空中荡漾、飘散,最终化为最细微不可见的水珠,而少了这层水雾的反射,那股橘黄色的朦胧光也骤然消失,天空一下黯淡了下来。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它的脸庞,就连黯淡的星都在这一刻变得美好起来。记忆中的星空和明月只发生在小时候,安斯年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最喜欢跑到楼下小区里的秋千上看星星赏月亮。

    在他长大之后,这一切就成了只存于电视机里的童话幻想。工业化污染使得这座城市的天空常年笼罩在诡谲的云朵水雾之下,他已经许多年许多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夜了。

    "星星啊,月亮啊,真好。"安斯年仰着脖子,露出一丝微笑。

    说完这句,他低头继续前行。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安斯年离开了***的大门,独自一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像个孤独的旅者。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当时的那条大街。一年前,安斯年也正是在这里告别了高中三年的同学,独自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他现在能去哪呢?

    他现在也同样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家在哪呢?

    安斯年忽然驻足,他想起了许多已经逝去的不可得的曾经。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那时有一个孤僻、安静且颓丧的孤独少年,他喜欢一个叫"张思柔"的女孩,这很好,可名叫"张思柔"的女孩不喜欢,她喜欢一个叫"沈江华"的男孩,在以前看来,这很不好,但在现在看来,这同样也很好。

    "说起来,他们已经订婚了吧?"安斯年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栋KTV大楼,"真好啊,这样的人生,幸福的家伙们,希望她和他以后不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安斯年渴望成为一个救场的英雄,可真当他走到了今天这地步,他现在能称得上半个"英雄"了,他却无比地怀念以前那种平淡无光的生活。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明白拥有的美好,他想,是不是每个少年的人生都会像这样,先是爱上某个女孩,掏心掏肺,然后面对这可望而不可得的无情现实,最终黯然退场、暗自神伤。

    他想,如果没有遇上鹿圆,自己会是以怎样一种结局来对这段朦胧且青涩的感情进行收场?

    他可能会故意想方设法惹张思柔生气,试图引起更多注意而被嫌弃;他也可能会借题发挥,不甘心地和张思柔大吵一顿,最终老死不相往来;他更可能什么都不做,像只上不了台面的小丑,可能只是女孩茶余饭后的笑料,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婚礼闪光灯下女孩的笑。

    根据自己对自己性格的了解,安斯年大概率猜测自己可能是第三种可能,毕竟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诚如太宰治所说,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的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遇上鹿圆,那个女侠一样的女孩,就像紫霞仙子,手握紫青宝剑,救了落魄得像条狗一样的至尊宝。

    可是,紫霞仙子遇上至尊宝是命中注定的事。

    最可悲的是,安斯年知道,鹿圆会遇上他,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如果这是上天执意如此,那么可能会有一种钦定之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决定他们命运的却是一个死去多年的老人,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命中注定其实没有人们想的那么美妙,假如一切都是规划好的,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你的命运都是一块早已固定不变的版图,那么安斯年就不得不怀疑真实和真诚。

    他现在有点喜欢鹿圆的,甚至可以更大胆更不含蓄地说,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喜欢那个女孩。

    可是呢?他对她的那种喜欢就一定是真诚且真实的吗?他怎么就知道这种喜欢的感情不是出自爱德华的意愿呢?说不定这一切只是那个死去多年的老人早已设计好的呢?

    安斯年现在看到了一切,也怀疑一切,他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徘徊,可他已经不再为此难过。

    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么他的天意不过是换成了人意。他想,同这满世界的木偶来说,他只不过是一只看得见提线的木偶。

    只是...

    "影,爱德华为什么这么做?"安斯年出声问道。

    "估计是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吧。"守夜人的声音在他心里面响起,"这和我先前告诉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有关。"

    安斯年平静地问道:"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什么计划?"

    "宇宙潜在的危机就是悬在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爱德华的计划就是抹去这个潜在危机。"影解释道,"他想要你做的,远胜于学院和爱因斯坦想要你做的,这需要你做出很大的牺牲。"

    "比如我的父母为了这个计划可以主动抛弃我?"

    "远不止于此,这是他们的牺牲,而不是你的牺牲。"影认真道,"你先前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久木和爱丽丝会跑到你的意识深处吗?"

    "和缸中之脑有关?"安斯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吗?得知自己的童年不过是计算机模拟的结果还真是令人有些灰心丧气,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把事情往最坏处想,这大概就是当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唯一好处了。"

    "是的,所有深蓝孩童诞生于缸中之脑和超级计算机模拟的结果,但真正来到这世界上的意识只有八个。"影轻声说道,"久木和爱丽丝的灵魂能进你的意识深处,自然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缸中之脑诞生的意识。13号是唯一在当时就频繁进出缸中之脑和肉体之间的意识,他和爱德华亲自确保七个孩子被送到不同的人手上。"

    "说得跟人贩子似的...你的意思让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安斯年伸出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我明白了,所以我这具身体的大脑,就是当初那颗缸中之脑?而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里,捕狗队的大叔大妈,就是曾经在那颗缸中之脑里生活在伊甸城堡的孩子?"

    "确切地说,你现在这具身体的大脑,就是爱因斯坦的脑克隆体。但有一点没错,那些中年男女,只是当初伊甸虚拟残存下来的意识,就像对着山谷发出声音之后的回声。那些残存意识,负责保护你的精神意识,避免外来力量的入侵和破坏。"

    影的话一针见血,令安斯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想,这下可好了,自己连大脑都不属于自己。

    不过...

    "和爱因斯坦一样的脑子,虽然听起来很诡异,但总感觉有点...酷?"安斯年自言自语说道,"就像《攻壳机动队》,区别在于我的身体并非机械身躯。"

    影可没想过安斯年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有些哭笑不得,这并非爱德华和外星科技做不到,只是机械身躯哪里比得上人的肉身来得精妙呢?机械身躯会被黑客入侵,会受EMP干扰而瘫痪,甚至也不能使用异能,又如何更与人体媲美?

    "爱德华,他其实不相信更高维度的生物。"影思忖了片刻,忽然说道,"他不认同爱因斯坦和学院的普罗米修斯计划。"

    安斯年怔了一下,反问道:"不相信更高维度有生命存在?还是不相信高维度生物会帮助我们?"

    "他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他连这个世界都不相信,又怎么会依赖高维度的生物。"影解释道,"他不想把抹去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机会交到虚无缥缈的五维生物身上,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人类的救赎无法寄托于他人,他想依靠你逆转未来,拯救宇宙。对不起,我也只知道大概,具体是怎么执行的,我就不清楚了。"

    影不再细说计划,但安斯年在这一刻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按照人类原先的推定,宇宙的扩张速度应该渐渐放慢,直到1998年,科学界依旧认同宇宙大坍缩的观点,但宇宙的扩张未曾放慢,恰恰相反,它仍在加速膨胀。

    暗能量的存在排斥引力,消耗暗物质之间的胶力。若是宇宙扩张达到某个点,当引力无法补偿扩张产生的影响时,宇宙将会陷入"大撕裂"的结局。

    而引力,不正是他所擅长的拿手好戏吗?

    为做到这一点,引力必须在宇宙中重新占据主导,但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宇宙同样将陷入"大坍缩"、"大反弹"的结局。

    这无疑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安斯年可以成为一直以来渴望的那种英雄——在危急的时候闪亮登场,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拯救宇宙。

    可是光凭个人之力真能扭转未来吗?

    安斯年不知道,也不敢确定,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一件事——他像怀疑自己喜欢鹿圆那样怀疑自己的梦想,自己渴望成为那种超级英雄,是不是也是爱德华设计好的呢?

    纷纷扰扰的思绪袭来,像咸腥潮湿的大海,试图将他淹没。一种不可避免的恐慌在安斯年的心头蔓延,可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像仅仅只是为几只苍蝇所烦恼的瓜果小贩。

    他不知道到底哪一部分属于自己,而哪一部分属于命运。他以为自己早就扼住了命运的喉咙,但他没有,甚至可以说,他只是在给命运做一个温柔的按摩!

    恐慌难以避免地爬上心头,但安斯年平静地接受了事实,也接受了自己。

    他不再去定义真实,也不再去思考自身的存在。因为,他想,人的一生如果一事无成,那岂不是很可惜?他啊,其实就是一个孤独潮湿又不走运的笨小孩,他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所以...

    不管是真是假,不如就把"梦想"变成真正的梦想,当一个英雄,拯救这个世界,做出一番丰功伟业如何?

    "可能会死的,你不怕死吗?"小狗忽然开口,哀伤地说,"以一己之力抵抗宇宙进程,可能会死的。"

    "我知道,但我不怕。我想,我要真正地活过,而不是木偶一样活着。"安斯年转身,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温暖的笑,"人的价值不在于可以得到什么,而在于可以给予什么。"

    像狗熊一样活,还是像英雄一样死?安斯年有自己的答案,何况他想,这并非必死之局。

    小时候,谁都觉得自己的未来闪闪发光,不是吗?但是一旦长大,没有一件事会遂自己心愿。重要的不是心愿实现与否,也不是心愿虚幻或者现实,重要的是心愿本身,那是曾经作为孩童时期的自己所发出的最美好的妄想。

    这样的心愿,或者说梦想,无疑是自由的。

    想到这里,安斯年重新迈动步伐,朝着远方的KTV大楼走去。

    起先他只是缓慢地走着,像一个在黑暗中蹒跚前行、亦步亦趋的旅者,可到了后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终跑了起来,像那名孤独的行者终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你要去哪?"GO问道。

    "家已经没了,我回学院。"安斯年回道。

    小狗满是不解地大叫道:"可这个方向不是去机场的方向!"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斯年大喊道,"不管我是谁,我是这个世界的,我是宇宙的孩子,我要保护这世界上我在乎的每一个人。"

    天气炎热,夏天的夜晚并不是真的凉爽,但这对异种人来说丝毫不成问题。安斯年不该流汗,可他大步跑着,额头却渗出了汗水。

    他像一年前那样,奔跑在通往KTV大楼的路上。

    少数几个过路的行人纷纷对这个莫名其妙飞快跑起来的少年投去惊奇、疑惑的目光,安斯年完全不在意那种目光,他只是维持着一年前的奔跑速度,一点一点却坚定有力地朝着那栋大楼靠近。

    闻州城的夜晚路灯明亮,昏黄的灯光洒在柏油马路上,每一盏路灯点亮了一小片路面,彼此之间有着一小段无法触及的黑暗。

    安斯年奔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昏黄的路灯将他晕染得像一个行走在灰色地带的无间行者。他的速度很快,跑步的姿势也有着一种难言的力量感和美感,可他的脸庞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斑驳错落,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气质。

    就像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孤胆英雄,只为寻求一丝光亮,而将自己投入黑暗的深渊。

    世界不在燃烧,安斯年并非逆着人潮前行,可他在奔跑,如同一年之前,他像一只发了疯的流浪狗,跌跌撞撞奔向于大厦将倾的世界。

    他进了大楼,却放慢了步伐。

    他的眼神掠过一间又一间包厢,他的手指轻轻放在墙上,随着他的前行而划过墙壁上每一寸墙纸和墙面。

    他最终来到了曾经的那个KTV包厢。

    安斯年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一个怯弱多年的小孩终于壮起了胆子。

    他推开大门,毅然决然。

    这一次,没有女孩的一声"Surprise",也没有光头老人对他说"欢迎来到异种人的世界"。

    这一次,包厢里面是几个女生,似乎是闺蜜之间的聚会,她们相约着来这里唱歌,此刻正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安斯年平静地看着她们,而包厢里的女生也迷惘地看着他。

    "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一位女孩怯生生地问道。

    "没事,我想..."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进错包厢了,不好意思。"

    安斯年退了出去,合上包厢的房门,可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缕意味莫名的微笑。

    "那个...等一下!"身后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

    安斯年转身回头看,平静而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那个...那个,我能问下你的名字吗?"女孩结结巴巴地说,"不要误会,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逼我来问的。"

    安斯年愣住了,他花了大概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像自己这样的衰狗竟然也能像帅狗一样被女孩子搭讪。

    可能大概自己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吧?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靠女孩靠得很近,甚至都能闻清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女孩满是紧张的目光,安斯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许了她一场空虚透明的幻梦。

    "站在你面前的叫白月光,有妻有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安斯年不乏恶趣味地说,"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只是保养得好。回去吧,你不会对这种人感兴趣的。"

    女孩的双眼有过一闪而过的茫然,她点了点头,呆愣愣地回了自己的包厢。

    做完这一切,安斯年离开大楼,重返街头,孤零零地行走在夜色之中。

    他不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楼,没有丝毫留恋。

    因为他知道,就在刚刚,在他第二次回到那间包厢,他已经"觉醒"了。

    他像一年前那样觉醒,可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不是身体和异能层面的,而是精神上的觉醒。

    他找到了真正的钥匙,推开了一扇通往真实自己的大门。

    门后面是,一出孤胆英雄的独角戏。

第4章 为我着色

    安斯年按部就班地在订票软件上预订了闻州直飞纽约的班机,他按部就班地来到闻州国际机场,按部就班地取票,按部就班地过安检,按部就班地候机...直到温柔可人的甜美嗓音在广播里响起,他才加入检票队伍的长龙之中。

    在这一过程中,安斯年注意到有趣的一点,他是在场所有旅客中唯一双手空空的家伙。并非每个人都提着行李箱,可能行李箱已经送去托运,但几乎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公文包或者背着一个休闲包,里面大概装的是一些私人的小物品。

    而安斯年...安斯年大概是这里最轻松的那个,他连家都没了,更没什么东西好带。此外,他还注意到一点,准备登机的人们往往三五成群,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可以说他简直就是在场最孤单的旅客。

    安斯年将自己吊在队伍最后方,他是最后一个接受检票之人。当他登机的时候,飞机上的过道已经人满为患,大家忙着往头顶的行李架塞东西。安斯年像一条滑溜的鱼,不动声色地钻过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而不引起丝毫注意。

    他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邻座的是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人,鬓角有几丝白发,看上去有些紧张。

    对于这一点,安斯年倒是丝毫不意外,那种在旅途中遇见美女的幸运场面从来只发生在别人身上,安斯年深知这一点,但他乐见其成,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讨厌坐飞机,特别是坐这么久的飞机。"中年人注意到安斯年瞥了他一眼,"倒不是晕机,但想到飞机飞到高空之上,孤立无援,我的心里就会有轻微恐慌,我有点恐高。"

    安斯年点了点头,盯着他一阵细看,却不说话。

    "怎么了?"中年男人满是不安地看着他。

    "ECHO。"安斯年莫名其妙说了一声,便不再搭理那个中年男人。

    他向挂着标志礼貌性微笑的空姐要了一条毛毯,便在那个中年男人错愕和不悦的目光中,戴起了耳机,并自顾自窝在椅子上闭眼假寐了起来。

    这倒不是说他突然变得高冷了起来。

    他只是想,从闻州到纽约,即使这段飞行旅程长达15小时,但这飞机上的旅客对彼此了来说,也不过是一道偶尔相交的线段。既然在下了飞机之后就各奔西东,他为何又要为了取悦那个中年男人而开口敷衍呢?

    别人的快乐是快乐,他的快乐也是快乐,别人倾吐的渴求是渴求,他热衷于安静的渴求也同样是渴求。

    安斯年有些倦了,他开始厌倦社交,厌倦敷衍,厌倦一切。

    对以前的他来说,和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他愿意挠挠头,面红耳赤地试图解释。而对现在的安斯年来说,人类太过复杂,他只想做最真诚的自我。

    他想,这大概就是长大了吧?

    安斯年半躺在椅子上,内心的厌倦压过异种人强悍的身体素质,令他昏昏欲睡。即使是生理机能强大的人,心理上也未必是永远坚强的。

    歌声隔绝一切,安斯年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DraftPunk一整张专辑《RandomAccessMemories》。

    DaftPunk是一支组建于1992年的法国乐队,蠢朋克是百大电音DJ都不得不尊敬的前辈,即使他们的风格称不上典雅,蠢朋克是黑胶唱片复兴的头号旗手,更是全世界资深乐迷最期待的巡演艺人,然而他们从不巡演。

    他们几乎不开演唱会,也几乎不参加商演,他们的创作只为他们而创作,不为名利,也不为一切,这很好。安斯年想,这大概就像一个人的"活",应该只为自己真正想要的而活,而不是被那些看似重要其实无足轻重的东西所拖累。

    在闻州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安斯年做了一个小小的梦。他的梦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而迷幻的幻梦,另一种则是进入意识深处的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这一次,是前者。

    他很庆幸自己现在掌握了"梦魇"异能,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起久木,但由于这项异能,安斯年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想法——进入普通的幻梦,还是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梦魇"的能力使他即使在梦中也能保持清醒,并掌控一切,就像真正全知全能的神那样。

    他梦见了自己成了一株青草,长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牧场上。

    阳光、清风、雨露,即使是那些毛色黑白相间的奶牛,也愿意轻轻舌头舔舔他,就像狮子温柔亲吻一只绵羊。

    但他却是如此的孤独。

    他的孤独感来自梦里。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但是却只有他的存在。他承受着全部寂寞等待着,他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梦里的时间很短,他的梦是一场无眠的清醒梦,但现实世界里的飞机已经将他带到纽约。

    当他醒来的时候,当他下飞机之后,当他哼着歌儿离去之时,警察便涌了上去。

    这些身穿制服的家伙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说是飞机上有一名**客,他们冲进机舱,在末排找到了那名中年男人。

    令他们哭笑不得的是,这家伙竟然睡着了。警察们趁着中年男人还在熟睡的时候,将他制服,并从他身上和厕所里搜出足够多的爆炸物,而更诡异的是,当他们做完这一切,那名中年男人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上一秒明明还在和那个黑头发的少年讲话,可一睁眼却是一堆警察看着他。

    当那名**客被带走的时候,安斯年已经离开了机场。

    阻止自杀式袭击,对于现在的安斯年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并不比吃饭喝水来得困难,那个中年男人的表现实在太过紧张,而那种紧张却和恐高、晕机的人不同。这家伙在紧张的时候脸色依旧红润,纯粹只是在担心着什么。

    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局外人都能察觉这一点,安斯年心里这么想着,脸色的表情也未曾有任何沾沾自喜的意味。

    得知他要来,学院的人在机场安排了接送的车辆,可安斯年颇感意外的是,开车来的竟然是鹿圆。她开着安斯年记忆中的那辆朱红色老爷车,看上去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她坐在驾驶座上巧笑嫣然,冲着他招了招手。

    "嗨,好久不见。"女孩嘻嘻笑着。

    "好久不见。"

    安斯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他可从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鹿圆。

    事实上,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正如当初的他一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张思柔,比如该用怎样的语气说话,轻柔舒缓或是平淡无奇?该用怎样的眼神看她,试图躲闪还是真诚炽热?

    可自己的心又是怎么样的呢?竭力逃避,抑或是勇敢面对?

    安斯年没想好,所以当他坐上车之后,便一言不发,像一尊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沉默至死。

    "心情不好?"女孩伸手推了推男孩的肩膀,"别忘了,查理·布朗哦。"

    "没有的事。"安斯年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流动,却不去看她,"我记得查理·布朗,灰心丧气时就用手托着下巴,你会为双手能派上用处而感到高兴的。"

    朱红色的老爷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之上,窗户外的景色在时速一百公里之下融化成了一撇撇向后方抹去的水彩画。安斯年认真地欣赏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像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孩,满是好奇地盯着外界的一切。

    漫天的蓝天白云和美景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窗外,鲜艳的色彩和明亮的光线落入他的视网膜,化成信号进入他的脑海。可他的双眼虽然在看,他的大脑却已经自我放空。

    他只是在发呆而已,对着缱绻云朵怔怔出神。

    就如同那些陷入青涩初恋的男孩一样,安斯年会在脑海中构思出千百种和女孩相遇的画面和相处的细节。他的构想就是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军师,他得在心里做好一切准备,可眼下的情况...

    眼下的情况真是伤脑筋啊,在来之前他可从没想着这么早见到女孩,以至于现在见到了他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见安斯年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鹿圆也不再主动搭话。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向来有话直说,可也能明白安斯年眼下最需要什么。

    他需要安静,所以她就予他安静。

    于是,两人就在这难得的静谧之中度过了一小段安静而无言的时光。

    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彼此也不觉得尴尬。

    朱红色的老爷车驶入通古斯天赋学院所在的半位面,学院未名湖底的平台已经升起,女孩将车停在平台上

    两人下车,院长的宝贝爱车随着平台下降而沉入湖底。

    "这趟出来接你,害我又当了一回偷车小贼。"女孩嘀嘀咕咕地抱怨道,"希望院长不会介意,否则又得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了。"

    "嗯,呃..."安斯年干笑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暑假还没结束就提前回学院?"

    "不好奇啊,毕竟你是一头蠢驴,无论做什么傻事也不能让我意外,更何况只是放弃这大好的假期。"鹿圆促狭地笑道,"总不会是想我了吧?本姑娘天资聪颖,倾国倾城,你想我也是正常的啦,周幽王还能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呢!要知道商纣王、周幽王和吴三桂,他们可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整个国家,你为了本姑娘放弃一个大好假期也不奇怪。"

    "我可不知道你啥时候这么自恋。"安斯年叹息道,"我是说认真的。"

    "好吧,我知道你家里发生的事了,这不是在逗你笑嘛。"少女踮起脚尖,将他的头发揉成鸡窝头,"别担心啦,***那边我已经让人帮你处理好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安斯年直愣愣地看着女孩踮起脚尖的认真模样,心想你还真是和一年前一样,像个威风凛凛的女侠,总是想罩着自己。

    他看着少女,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像个成熟的小孩。他故作老派、老气横秋、壮着胆子、不甘示弱地伸出手,同样将女孩的头发揉乱。

    少女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安斯年的手落在她的脑袋上的时候,鹿圆身体一僵,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陌生。久违的童年记忆和温暖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女孩眼神微眯,似是享受,又像一只眯着眼睛流露出警告和威胁的小老虎。

    "真好,就像小时候那样。"鹿圆低声说道,"小时候,在伊甸也是这样的。"

    她的意思是小时候在伊甸,13号也喜欢揉乱她的头发,可鹿圆的意思却令安斯年脸色微微一变。他的手僵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安斯年转头看向湖面细碎的涟漪,眼神有些躲闪。

    "安排?我倒是没什么安排,不过我等下有些事情要准备,咱们就先在这告别吧。"鹿圆拍了拍脑袋,说道,"对了,你该去一趟小黑屋,你该见见芽衣,听说你回来了,她好像也有事要拜托你。"

    安斯年楞了一下,疑惑道:"什么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和之前他们小队的队长基辛格有关。"鹿圆眨了眨眼睛,认真说道,"等下见完芽衣之后来找这个地方找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

    女孩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你也知道我说得神神秘秘的,就知道我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你的吧?"

    她的话是有些不讲道理,但偏偏又让安斯年无法反驳、无言以对。可既然鹿圆希望如此,安斯年倒是巴不得能稍微分开一会儿,他需要一点时间来为自己的勇气充值足够的余额,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所以待会儿再见兴许更好。

    于是,他点了点头,在未名湖畔与少女分道扬镳。

    他去了曾经软禁他的那间小黑屋,风间芽衣自从回到学院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女孩由热田神宫的巫女抚养长大,从小就接受不到什么太新潮的东西。因此,当风间芽衣进了这间高科技设备齐全的小黑屋之时,和当初的安斯年一样,倒是丝毫不觉得这是一场囚禁。

    在美食方面,小黑屋里面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美味零食和可口食物。而在音乐方面,除了黑胶唱片机、收音机、DVD等古老的玩意儿之外,这里甚至还有成套的卡拉OK系统。

    除此之外,这里有着PS5、XBOX以及一台类似《头号玩家》里面那样集成了万向跑步机的VR设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不仅是阿宅的天堂,这里更是安斯年、风间芽衣这些没多少朋友的异种人孩子的天堂。

    如果你的朋友很少,少到几乎没有,那有什么比一款永远安静等待、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游戏来得更安慰人心,更能排解寂寞呢?

    小黑屋的门没锁,似乎住在里面的人知道安斯年要来。

    当他推开大门的时候,风间芽衣正抱着一只熊本熊的玩偶对着电视哭得稀里哗啦。

    安斯年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着《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此刻屏幕上出现的画面正是电影里面作家留下的那一句很著名的遗言——"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安斯年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面前,从里面取出一瓶可乐,拧开盖子大大灌了一口。

    "听说你的婆婆风间玄月现在改行不做巫女了,学院让她在医务室担任校医,以弥补之前的过错。"他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芽衣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看着屏幕里的电影画面,像只小猫。

    "怎么看这么伤心的电影?"安斯年出声问道。

    直到安斯年说话并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的时候,哭成泪人儿的芽衣才回过神来。她注意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人,芽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

    "前辈...不好意思..."芽衣脸色通红,却还是没忍住小声啜泣,"我看得太投入了...明明是一个悲伤而残忍的故事,却拍得像童话一样漂亮。"

    女孩用手背抹着泪水,吐了吐舌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像只小花猫,更像个破涕为笑的孩子。

    "我记得当初看这电影的时候是在笑的,毕竟这部悲剧用绝妙的喜剧手法作为包装。"安斯年递过一张纸巾,轻声道,"可是在笑过之后,我也不记得我有没有泪流满面了,但我知道,松子的人生是太多数孤独孩子的人生,她的性格和绝大部分孤独的人所表现的一样,即讨好型人格。"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我们生来就是异类,我们拥有的很少,所以我们对仅拥有那一点东西就会比常人更加在乎。松子追逐世界,一辈子爱爱情却又一辈子被爱情和世界抛弃,我们试图摆脱孤独,寻求认同,可实际上真正认同我们的也屈指可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芽衣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弗洛伊德所说的异类孤独症吗?"

    "不,这***根本就和什么异类孤独症没有关系。"安斯年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粗鲁,眼神却平静得很,"这是因为,人生本来就由矛盾组成的啊,事实是,大部分人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却能轻而易举得到那些根本不想得到的。"

    "前辈,你...你没事吧?"芽衣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安斯年,她注意到对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以前的安斯年虽然气质抑郁愁苦,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可他偶尔也能幽默风趣,且从不令人察觉到他的悲观。可现在的安斯年,他就像一只脱去坚硬盔甲的虾子,表露出了更真实、更细腻、更悲伤、更绝望的自己。

    在看似坚固的甲壳之下,他像虾子一样,原来是一只被划分到甲壳纲的软肉动物。但是,每一个异种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马斯洛提出人有五大基本需求: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爱的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可绝大部分异种人都无法从其他人身上满足这五项需求。

    对于安斯年来说,他的异能即他的盔甲,他的甲壳比其他异种人来得更加坚硬,他那潜藏在甲壳之下的软肉也就更加柔嫩。

    安斯年不再试图掩藏自己,他内心的阴雨连绵已经映射在他那孤寂颓丧的瞳孔里。

    他的目光落在眼芽衣身上,眼神轻飘飘的,漆黑的眸子像被一场小雨洗过,带着些许空灵通透的意味。

    "放心吧,芽衣,我没事,我很好,好得很。"他看着女孩,温和地笑道,"你知道吗?这就是我啊,真实的我。"

    他看着她,安斯年看着风间芽衣,既不慷慨激昂,也不过分冷漠,他只是这么娓娓道来,就像一个常见的邻家男孩,有着自己的小忧思和小算盘。

    是的,这就是安斯年,一个孤独的孩子,徘徊在漆黑的暴风雨之夜,手里弹奏着悲伤主义者的乐章,眼里却希冀着雨过天晴的日光温暖。

    像一出悲剧,却用绝妙的喜剧手法作为包装。

第5章 我的天空温柔分裂

    "可是前辈,异种人的记忆都很好的,你怎么会忘记自己哭没哭过呢?"芽衣拿起纸巾拭去脸上最后一滴泪水。

    "没办法咯,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觉得记这种东西没有意义,就压根儿没记住吧。"安斯年摊了摊手,故作神秘地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觉得看电影看哭了实在太过丢人,就迫不及待想让我忘记。"

    芽衣被他的神秘兮兮逗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残存在眼眸里的泪光像是一汪动人的秋水。

    其实安斯年表现得一点都不好笑,但女孩却从他的表情姿态和轻声细语中看出了不一样的花儿来。

    "这么说,前辈大概率是哭了。"芽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谁知道呢?记忆就像一台老式电视机,方方正正的,又丑又难看,还很占位置。"安斯年坐在沙发上,语气飘忽不定,像从天上云里传来,"记忆是很不可靠的,电视机的屏幕可能会有雪花,拔掉电源后就空无一物,只剩下黑漆漆的虚无。"

    芽衣红着脸说道:"要是前辈哭了就好了,这样被前辈看到我哭鼻子就不算出丑,而是同病相怜了。"

    女孩清奇的脑回路构造令安斯年哑然失笑,他想,或许我们本来就是同病相怜呢?孤独与疯狂,是异类最大的病症,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因为孤独而努力朝着彼此拉近,可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又是绝对无法抵消的。孤独与孤独,不是+1和-1这样一对相反数,它们是+1和+1,一加一等于二,正如人的孤独外界难解,因为即使是自己都未必能了解自己,旁人更难抵达你孤独内心中最深处的那块柔软。

    安斯年是真的不记得当时看电影的细节了,提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点令安斯年想到了学院开展的选修课,其中有一门课叫《影视艺术与鉴赏》。

    极为难得的,他和白月光是这门课的尖子生,鉴赏水平在班里也算是名列前茅。

    安斯年知道自己偏爱那些小众而悲伤的电影,也钟情于不被世人所能理解的艺术品。

    譬如《银翼杀手2049》,许多人看不懂看不明白,便觉得难看,这其实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因为当一部电影上升到艺术品的高度,那么你往往是无法在不了解它背景的前提下去了解它。

    在安斯年看来,就电影方面来说,当今人们最大的悲哀在于,大家一味地追求更爽快的动作戏、更高超的特效和更高分的颜值,而忽略了电影背后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人们追求爆米花电影,当大家在为只懂得堆砌特效的傻逼漫威电影(不要误会,此处仅指复仇者联盟,不包括美剧大群和电影X战警系列)而津津乐道的时候,安斯年正在反复欣赏着DC的"蝙蝠侠三部曲"和《守望者》,以及DC旗下子公司的《V字仇杀队》。而令他伤感的是,近些年来DC也在向着"复仇者联盟"靠近,而丧失了原有的精髓。

    安斯年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小孩,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更倾向于贴近现实的惨剧,而非或欢乐逗趣、或粉饰太平的情景喜剧。

    况且扮演喜剧也是一件颇为残忍的事,全球五大喜剧大师,有四位得了抑郁症,他们抑郁、失落、难眠,其中就包括卓别林、憨豆和金凯瑞。

    就像《守望者》中那则不错的笑话:一个人去看医生,说他得了抑郁症。生活是如此的尖酸刻薄。他觉得在这社会中,他是如此的孤独。医生说:"治疗办法很简单。最有名的小丑帕格里亚齐正在城里,去找他吧。他能让你开心起来。"他哭了起来。"可是,医生,"他说,"我就是帕格里亚齐啊!"

    安斯年陷入了极为冗长而阴郁的沉思,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牵着女孩的手,这倒不是什么揩油吃豆腐,他只是通过稳定的接触让久木出现在芽衣的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边上的芽衣在哥哥和安斯年的陪同下终于看完了那部电影。

    兴许是安斯年就在旁边的缘故,更可能是久木也出现在她的白日梦里的原因,芽衣在擦去泪水之后就不再哭泣。

    她答应了哥哥不再做一个爱哭鬼,所以现在,她得表现得坚强。勇敢一些。

    "可以了,安斯年,送我回去吧。"久木笑着对芽衣挤了挤眼睛,"我已经见到某个小哭包了,咖啡店里还有两个家伙等着我***呢。"

    "哥哥,***比我还重要呢?!"女孩张牙舞爪,像只小花猫。

    "相信我,芽衣,***绝对没有这么可爱的妹妹重要。"久木大言不惭、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不想给安斯年这家伙一直牵你手的机会,才不是想着回去***。"

    "嘁,这倒是好借口,信你才怪咧!"芽衣不屑地扁了扁嘴,两颊酡红,像天边的火烧云。

    "芽衣,能帮我去冰箱里拿一瓶可乐吗?"安斯年松开手,忽然出声说道。

    "好呀!"女孩应了一声,离开沙发,朝着冰箱走去。

    趁着芽衣离开的这段时间,安斯年看着只存在于自己眼前的久木,轻轻笑了笑。

    "说吧,有什么事?"久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别这样看着我,还对着我笑,感觉怪怪的,我可不接受你的求爱。"

    安斯年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吧,就算我跑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向你求爱的。"

    "好吧,那是什么事?"

    "嗯,其实我想说,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他看着那道逐渐模糊的身影,诚恳地说,"不管爱德华先生的具体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一定会让你重新以真实的血肉回到芽衣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发誓,只是他没有举起手掌,天上也没有滚滚雷声作为呼应。但安斯年的话还是令风间久木愣了一下,他被困在安斯年的意识深处,看不到外界,也感知不到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本能地察觉到安斯年似有不同。

    久木见安斯年说得认真,也不再开玩笑。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别太勉强了,呆在那里也挺好的,虽然看起来没有自由,但实际上我却自由得很,想做什么都可以,比如看哪家店不爽就砸哪家,也怪有意思的。"

    久木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他的身影消失在安斯年的眼里,如梦幻泡影,重新投入到那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幻梦之中,

    安斯年明白久木的安慰和自我安慰都不过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解闷方式,那家伙是只喜欢晒太阳、睡懒觉的树懒,但"一店"那儿就只有凄风苦雨和连绵不绝的夜。所以安斯年并不觉得自己不该勉强,恰恰相反,安斯年心想自己一定要为身边人做一些什么。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能得到什么,而在于他能给予什么。

    他想为在乎的人做出贡献,就像永不妥协的罗夏想为世界做一点贡献。

    他想,这个世界有70亿人,可那么多的人他都不认识,那些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安斯年只单纯地想为身边人这么做,而不是像《守望者》里面的罗夏那么伟大,安斯年自觉自己还没上升到全宇宙、全人类的高度。

    当芽衣带着一听可乐走回来的时候,久木已经完全沉浸到安斯年意识深处的那家咖啡店。她将那听可乐递给安斯年,随后坐在他的身边。

    "说起来,你找我过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安斯年仰着脖子灌了一口可乐。

    芽衣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嗯,前辈还记得吗?你在去东京之前,也就是彩虹桥对抗的时候,你们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找到参加彩虹桥对抗的队友,你们甚至考虑过基辛格队长,但当时他被派遣去俄罗斯执行一项任务。"(见第三卷第二章)

    "是有这么一回事,基辛格怎么了?"安斯年冲着女孩投去问询的目光,"说起来,我好像也很久没在学院里见到他了。"

    "队长消失了。"芽衣轻叹一声,解释道,"自从基辛格队长去了俄罗斯之后没多久,就和学院失去了联络。后来杰森实在担心他,就自己跑去俄罗斯,可结果他也和学院失去了联络。"

    安斯年愣了一下,杰森就是那个长得酷似威尔·史密斯的黑人小哥,掌握了传送门异能,而基辛格的异能是声波,他们的异能都很实用,那么西伯利亚的土地上必然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两人莫名与学院失了联系。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去那边看看?"安斯年打趣道,"你难道不怕我去了之后也回不来?"

    出乎意料,芽衣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看着安斯年,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安斯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信任,就像小孩子始终笃定奥特曼能打败怪兽。

    "我不怕,前辈,如果世界上有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芽衣拍了拍胸脯,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在我心里,前辈真的是无所不能哩!像电影里的英雄!"

    "你倒是相信我,比我还要相信我。"安斯年有些哭笑不得,"我就姑且把你的谬赞收下,好吧,说说看具体情况吧。"

    芽衣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队长最开始的时候是去调查一宗和异种人有关的宗教仪式,在失联之前,他传回的讯息不多,只是提到了一尊什么欢愉与恐惧之神,拉斯柯尔尼科夫。"

    "欢愉与恐惧之神?拉布拉斯什么科夫?"安斯年没听明白那一长串人名,"还是拉布拉多什么什么科夫?"

    "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值得一提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的男主就叫这个名字。"芽衣解释道,"其中Raskol在俄语里面的意思即为'分裂';,在历史语境中,raskol特指17世纪中叶俄国发生的教会分裂,拒绝接受宗教改革的分裂派教徒受到沙皇政权****,不惜以极端形式反抗,誓死坚守信仰。"

    "好吧,这么说来,基辛格去调查的这个宗教仪式就是那个什么分裂派教徒所组织的?"安斯年问道。

    "这倒不是,至少队长在失联前传回来的信息里没提,而且分裂派教徒也不崇拜什么欢愉与恐惧之神。"芽衣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倒是怀疑这是一个邪教,既然拉斯柯尔尼科夫意为'分裂';,可能就是指的这个神身上欢愉与恐惧并存。"

    "正规的宗教和邪教有啥区别,不都是人定义的心灵***?只是前者有官方认可而已。"安斯年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说,"不过,你怎么会觉得这个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就是指着欢愉与恐惧并存?"

    "因为队长在失联前传到学院的最后一条讯息是,'我很快乐,别来找我';。"芽衣耐心十足地回答道,"而杰森在失联前只是一直重复着那里有怪物,恐怖的怪物,语气听起来害怕极了。"

    "好吧,神神叨叨的,倒是充满了宗教风格。"安斯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反正现在还没开学,大家也还没来学院,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他仰着脖子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右手用力一攥,将易拉罐挤压变形,随后轻轻一投,易拉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而精准的抛物线,准确落入垃圾桶中。

    安斯年制止了芽衣的道谢,对异种人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局外人本就有解决世界各地异常事件的职责,现在还在假期,他倒是不介意去一趟俄罗斯。至少他还未曾踏上过那片土地,亲身体会战斗民族的狂放与不羁。

    答应了芽衣的请求之后,安斯年便与她挥手作别。他离开小黑屋,径直来到学院的未名湖,他和鹿圆约好了在这见面,却又没有说定时间。

    当安斯年到达未名湖的时候,已是黄昏日落,明月初升之时。学院里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安斯年一个人坐在湖畔的长椅上,欣赏着微风吹皱水面,撩起阵阵涟漪,像缕缕幽思漂荡在平静的湖面之上。

    这个时候的景色算是一天最是奇妙的几个光景之一,太阳在西边落下,残存的余晖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丝炽热呼吸,而月亮已经从东边升起,像一颗不太明亮的灯泡,挂在暗蓝静谧的天空之中。

    世界在这一刻呈现两极化的分裂,东边是魅蓝的,在夜完全到来之时,它会转为灰沉沉的黑,而西边的天空是橘红色的,介于橙黄和玫瑰红之间。两种颜色在苍穹的幕布上共同上演,这令安斯年忽然想到了芽衣方才所说的那个词,拉斯柯尔尼科夫,分裂。

    他一个人在湖畔坐了大概有十分钟,其中大半时间用来抬头看着天空中白天与黑夜的温柔缱绻、交织上演,剩下的时间则是用来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安斯年没有打电话去催鹿圆,他忽然有些享受这宁静和平和的一刻。世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可这个时候的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因为自己在等待一个女孩。

    当西边的橘红逐渐被东边的魅蓝吞噬,浩瀚苍穹也逐渐变得深沉起来。夜空成了灰黑色,但万千星光共同绽放,同明月一.asxs.亮了这个仲夏夜。

    第一缕星光洒落湖面,而安斯年也终于等到了那个女孩。

    她像一阵恼人而甜蜜的清风,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打一声招呼,就坐在安斯年身边。

    女孩坐在长椅上,在她到来之后,温柔吹拂的晚风掠过她的身体,将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香送进安斯年的鼻腔。

    有些痒痒的,但很好闻。

    "Youkhesu,whenoneissosad.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喜欢看日落。"鹿圆念着《小王子》里的台词,忽然出声问道,"这儿的景色不赖吧?"

    "还不错,但以前从未像现在这般坐着好好欣赏一下。"安斯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学院为了在这个半位面营造这样的夜晚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这里的星空实在太美了,让我觉得都有点不真实。"

    "真实的定义取决于人,这里的星空是现实中的拷贝,美景本就服务于人,你喜欢就好了。"女孩轻声说道。

    "有道理,可如果星空不是源自现实,而是人造,还会这么美吗?"

    "那就把它当一副画作看待好了。"鹿圆挑了挑眉,说道,"就像梵高画下了《星空》,你坐在这里看星空,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某位艺术家以天为画布的创作。"

    "嗯哼。"安斯年应了一声,这才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想带你参观一样东西,所以去办了点手续,很麻烦的。"女孩懊恼地踢着脚,"光是填表格和复印文件就已经花了我不少时间,更别提还得等上头层层审批。"

    "什么东西这么麻烦?"安斯年看着她,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冗长繁琐的制度、效率极度底下的审核系统,官僚主义害死人,但我记得通古斯天赋学院不兴这一套吧?一切不都由ECHO完成吗?"

    "因为我们看的东西挺重要的呗,技术部的家伙们把那玩意儿看成宝贝。"鹿圆嘟囔道,"所以必须得经过层层人工审批,我才能带你去。"

    "去哪?"

    "地下。"鹿圆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水里,就在这里。"

第6章 七月是我的谎言

    安斯年盯着女孩的眼睛,眼里满是不解。

    "给你变个魔术。"鹿圆看出了他的疑惑,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解释什么。

    她站起身子,走到湖边,夜晚的未名湖在这一刻忽然飘荡起一阵阵水汽,朦朦胧胧的,将女孩映衬得宛如凌波的仙子。

    蓦地,湖边一圈的射灯在这一刹那之间亮了起来。现在是暑假,本来未名湖的灯光已经陷入半停用状态,但此刻却光芒万丈,素白而迷离的灯光打在天空之上,鹿圆站在湖边,万千灯光成了背景,她像世间最伟大的魔术师一般,朝着湖里面挥了挥手。

    仿佛是在回应,水面上的雾气愈浓。在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水面抬升,这次从湖底露出来的却不是那个停靠院长宝贝爱车的车库平台,而是一架棱角分明的银白色电梯,光是外观就充满了科技感。

    "走吧。"鹿圆回眸一笑,招了招手,"带你去看一场宇宙大爆炸,最高能量的质子束流在空旷的星际空间亲密相撞。"

    安斯年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湖里面不仅暗藏了一个车库,甚至还另有玄机。他已经见识到某位神奇女侠的奇异魔法了,现在他站起身,走进漫天水雾之中,像查理进了世界上最大的巧克力工厂。

    银白色的电梯呈不规则的椭圆,且有许多切面,看上去像一个锉刀锉过的鸡蛋。安斯年和鹿圆置身其中,电梯的速度极快,可安斯年在冗长而枯燥的下沉中,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失重感。

    "光是这电梯,就已经超出51区太多。"安斯年感叹道,"学院毕竟还是学院,没有失重感,也没有噪音,怎么做到的?"

    鹿圆嘟了嘟嘴,咕哝道:"磁悬浮技术和反重力装置的完美结合,具体原理得技术部那帮家伙才解释得明白了。"

    电梯里静悄悄的,只有电梯间的广播电视在播放着ImageDragon的《Natural》。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安斯年再一次意识到平凡过往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趴在课桌上听着梦龙的歌,躲避毕业典礼。而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在地下数千米的狭小空间,不停下坠,一直坠落,只为了一场奇妙的观礼。

    宇宙大爆炸?安斯年其实没明白鹿圆的意思,但他不在乎目的,只是跟随在女孩的身后,同她看想看的绝妙风景。

    短暂而宁静的坠落大概持续了两首歌,从梦龙的《Natural》再到电台司令的《LastFlower》,安斯年在摇滚与悲伤之间徘徊,直至电梯门打开。

    电梯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明亮,偶尔有穿着雪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科研人员经过。鹿圆带着安斯年漫步在这条看似无穷无尽的走廊之上,在安斯年的右手边,走廊通道的一侧是透明却坚不可摧的特殊材质玻璃。

    透过玻璃,安斯年在前行的过程中看到了一扇又一扇圆形金属大门。或许用"大"这个词已经无法单纯形容它的体积,这一扇扇类似大门似的圆形装置,庞大到安斯年抬头观看都略显吃力。

    "这是什么?"安斯年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被称为'时间机器';,学院这台是日内瓦那台对撞机的改良版。"鹿圆微笑着解释道,"比世人所知的更强、更快、更大,是名副其实的能量最强的对撞机。"

    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你说的,关于宇宙大爆炸,不会就是这个吧?"

    "怎么?有点失望?"鹿圆捂嘴笑道,"人类能模拟一场迷你宇宙大爆炸已经很不容易,你这话要是被技术部的科学狂人听见,十有**要被追砍八条街。"

    "不,不是,我不是失望。"安斯年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有点意外,我在想一年前的我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参观这种奇妙的机器。"

    鹿圆听见安斯年的回答却是愣了一会儿,她叉着腰,倾斜上半身,歪着脑袋仔仔细细打量着安斯年,却不说话。

    女孩的目光炯炯有神,莫名令他有些心虚,有些没底气。女孩的个子比他矮上一点,安斯年脑袋微低,就像面对强光那样,他低垂眼睑,目光却不曾躲闪。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还是怎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昨晚吃的是机场的肯德基,飞机上的食物令我难以下咽,所以我也没吃到韭菜或是大蒜。"

    "不,不是。"女孩收回目光,站直身体,"我只是想认真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安斯年愈发莫名其妙了。

    "你看,你这时候本该面红耳赤的,而不是一脸困惑和莫名其妙。"鹿圆扬了扬下巴,轻哼道,"以前的安斯年,内敛却可爱,羞涩得像个小男孩。现在的你和其他不太一样,我得好好看看你,以免我认不出来你。"

    "还有呢?"安斯年眨了眨眼睛。

    鹿圆皱了皱鼻子,疑惑道:"什么还有?"

    "还有什么变化?"

    "还有...如果是以前,我说技术部的家伙会抄起菜刀追砍你八条街,你一定会吓一跳。"鹿圆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还有当你在参观诸如此类的科学奇怪之时,以前的安斯年一定会瞠目结舌,像刘姥姥进了***,而你现在..."

    "像什么?"安斯年面带微笑看着她,似乎格外期待她的新定义与新比喻。

    "像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

    鹿圆说到一半忽然回过神来了,她察觉到安斯年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种感觉很不好。安斯年现在笑得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而她,鹿圆,此时此刻,就是那个被调戏的女子。

    想到这里,少女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她咬了咬牙,伸出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的柔荑,拇指与中指、无名指、小拇指狠狠捏住安斯年的两颊,而空出来的食指压低他的眉毛。

    "快松手。"安斯年含糊不清地说,"虽然我脸皮变厚了一点,但不代表我就没有痛觉神经。"

    "弄疼你了?"鹿圆斜睨了他一眼。

    "那倒没有。"安斯年嘀咕道,"我只是在想,你的手捏在我的脸上,那么我可以足足一个礼拜不洗脸了。"

    "皮,你倒是越来越皮了。"女孩恶狠狠地说道。

    "好吧,对不起,我回去一定洗脸。"

    "嗯?"鹿圆挑了挑眉。

    "好吧,我回不去一定不洗。"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那到底是洗还不是洗?"安斯年苦兮兮地说道。

    "随便你。"

    "要不你把我关起来,在一个密闭的小屋子里,像金屋藏娇那样。"安斯年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样我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你不进来看我,我就出于洗脸了和没洗脸的叠加态。"

    女孩的小把戏令安斯年看起来像个大苦瓜,被她的魔术手挤弄出来的八字眉一颤一颤的,滑稽而可笑的表情令鹿圆心满意足,颇有一种恺撒大帝征服西方世界,而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征服恺撒的成就感。

    当然,这么比喻显然是不恰当且不足以外人道的。

    安斯年连薛定谔都搬出来了,鹿圆还能说什么呢?

    女孩只是笑嘻嘻地松开双手,看着郁闷至极的安斯年,威风凛凛的女侠终于又从无可救药的蠢驴身上体验到了绝妙的成就感。

    "快走吧,我已经让ECHO安排好了。"女孩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脚步轻盈,像只可爱而不失优雅的小猫。

    安斯年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笑容在他抑郁颓丧的脸上绽放,却像亮丽的花火,转瞬即逝。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同时,也会在地面扬起一阵淡淡的烟雾。安斯年的笑就像烟花,只存在刹那,而黯淡而呛人的烟雾却久久弥散,他像烟花一样寂寞,他的抑郁颓丧如同烟雾在短暂的的笑容过后,重新飘荡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

    "快跟上来呀!还在等什么?"

    女孩已经走远了,她停下身子,转身回头挥手。

    在没有海图的海面上航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迷雾笼罩着安斯年的孤舟,像向下调节的光影按钮,模糊了一切视景,黯淡了一切色彩。

    而漫长的走廊通道中,炽烈而亮堂的白色灯光洒在冰冷的地板上,女孩只身站在远方,她沐浴在光的海洋中,纯粹而静美,却不可动摇。

    像某艘孤舟的锚点。

    于是,和她相遇的瞬间,他的人生就改变了。

    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目之所及,以及整个世界,全都亮堂了起来。黯淡的一切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生动形象,任何一副**如生的作画都比不上这一切的一丝一毫。

    全世界,他的全世界,全都开始发光发亮。

    在这一整片浩瀚的海洋中,女孩置身于光,却远胜于光。

    安斯年咧了咧嘴,重新追上她的身影。

    他不需要海图,因为浩瀚大海中...

    有一束永不迷失的光亮。

第7章 你的眼神点亮我的黑夜

    学院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建造在地底深处的环形隧道里,全长约62.37公里,有八个对撞点。

    而安斯年和鹿圆现在所进的这间房间有着一面落地式大屏幕和数十面相对较小的电子屏幕,质子束流对撞的过程将被以数据形式保存在磁带(安全、可靠、便宜、不易丢失、读取速度快)中,ECHO可以通过超级计算机进行数据运算和数据重构,并及时准确传达到屏幕上。

    可以说,这就是一个绝妙的观景台。

    鹿圆所说的"迷你宇宙大爆炸"便是通过铅离子高速撞击产生的,而当铅离子撞击时产生的温度足足是太阳核心温度的100万倍。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人类重现了大爆炸后宇宙的瞬间状况。在这一环境下,铅离子对撞生成的炽热和稠密的亚原子火球,温度超过10万亿度。即使是构成原子核的质子和中子也将在这一温度下融化,进而产生称为"夸克与胶子等离子体"的炽热而稠密的夸克与胶子汤。

    "准备了好了吗?"鹿圆笑嘻嘻地找了一个好的角度观看。

    "准备好了。"安斯年点了点头,认真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漂亮的烟花。"

    "知道就好,为了让你进来这一趟,可麻烦死我了。"女孩瞟了他一眼,随后示意道,"ECHO开始吧,我们准备好了。"

    "收到,进行网格运算,稍后进行3D建模。"

    ECHO应了一声,便陷入趁机之中,似乎更大更繁琐的计算工作已经展开。而即使"聪明"如学院的人工智能,ECHO也无法再分心和安斯年、鹿圆对话。

    房间内满是屏幕,短暂的延迟过后,原本黑漆漆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一幅幅精美的电脑合成动画显现在屏幕上,**如生的3D模型令安斯年有些分不清真假。

    "当质子束流相撞那一刻产生的光和热是人的肉眼无法直视的。"鹿圆主动解释道,"所以我们只能通过动画演算的方式来进行观察,不过别担心,ECHO可以同时调用数万张显卡进行图形计算。"

    "所以这也算烧显卡吗?"安斯年扯了扯嘴角,无语道,"就算现在你和我说学院与AMD、Nvidia有着深度合作关系,甚至还为此推出了特殊级别的显卡,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嗯哼,开始了。"鹿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画面中,精美的3D建模描绘出大型强子对撞机的双等离子管-质子源,质子束流在这里被电离,然后经过射频管和质子同步加速器增压器,绕着环形隧道以近乎光速的速度飞快奔驰。

    "射频管中有2808束质子束流,质子束大小1mm,每一束有1000亿个质子,可达99.9999991%光速。"鹿圆认真解释道,"只有特定运动的粒子可以通过准直器,束线扫描仪会对粒子束进行剖面测量。"

    "说起来,这玩意儿外界不是有了吗?"安斯年忽然出声道,"学院在地下、在半位面建造大型对撞机,显然不只是单纯地发现粒子这么简单吧?"

    "嗯,这台粒子加速器比欧洲那台更加强大,正是为了玩得更大一点。你知道的吧?大型强子对撞机有几率制造微型黑洞和磁单极子。"鹿圆慢悠悠地说说道,"大统一理论和超弦理论都预测了磁单极子的存在,学院感兴趣的是大统一理论,一旦能发现磁单极子,至少也有一点方向。"

    "大统一理论,用同一组方程式描述全部粒子和万有引力、电磁力、强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这四种基本力。"

    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屏幕中的质子因为速度太快,而形成一圈圈光束。大部分人可能会觉得这么一个大型强子对撞机光是建造就得花数百亿美金,实在是费钱之举。

    以前的安斯年可能会这么想,但在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学习以及改变了他看事情的角度,大型强子对撞机不仅能协助人类探索宇宙起源,更能改进癌症治疗、摧毁核废料的方法以及帮助科学家研究气候变化。

    同时,大型强子对撞机使得反物质的形成与合成变得可能。

    即使是今天人们所用的互联网,也不过是当初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科学家为了解决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数据传输问题而发明的。而爱因斯坦在创立E=mc^2之时,大部分人也想的是这与我何干,但爱因斯坦的的确确改变了世界。

    质子束流在环形隧道中一圈一圈地绕着,它们相对而行,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

    由于采用了超流体氦冷却等手段,对撞机中粒子运行的射频腔在工作时的温度仅为零下271.3℃,比遥远的太空还要冷。

    可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只为了更好的重逢。在一圈又一圈地相对绕行之后,质子与质子在大型强子对撞机中的其中一个对撞点相遇。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穷的光与热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一百三十七亿多年前的宇宙大爆炸以另一种另类的形式在安斯年的眼中爆发。即使他看到的画面是ECHO模拟出来的3D画面,但那种近乎可以说是无中生有的奇妙场景还是深深震撼了它。

    这一刻,质子与质子,在冗长而短暂的绕行中,终于迎来了彼此的极致重逢。

    安斯年想,或许这就像多年前伊甸的孩子,深蓝孩童们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的分别之后,终有一天也会相遇。

    可彼此的命运会发生什么变化吗?如果爱德华先生只是为了让他用引力挽救将倾的宇宙,那么当初他为何又会造出其他七个孩子?

    星期一到星期天,爱德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安斯年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逃避问题了,可他要面对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就像航行在海面上的船遇上了冰山。

    冰山漂浮在空旷寂寥的海面,可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质子的对撞创造出了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亚原子粒子,夸克、轻子与玻色子像一碗炽热而稠密的汤。壮美无言的奇观令安斯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在这些画面中体会到了不真实的存在感。

    很难相信,人体就是这么一个又一个的粒子组成的。除了我们的思想与意识外,我们和路边不经意间踩到的一坨狗屎没有区别,我们和猪一样,由同样的最基本最细微的粒子组成,只是排列组合的顺序稍有不同,但我们同是来自万物之初的星尘。

    各种元素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质子数,大部分元素只包含一个质子,那就是氢。

    原子中心有一个质子就形成了氢,并进一步为其他种类的原子奠定了基础。当两个质子碰在一起,就发生了其他变化,其中一个就会变成中子,那是构建宇宙的另一种基础材料。

    只要把更多的质子和中子粘在一起,通过一个被称为核聚变的过程,就能创造出宇宙中的所有元素。两个质子和两个中子,就成了氦。

    当安斯年把微观层面的东西放大了看,他感觉到了空虚和虚无。宇宙是如此浩瀚,而人类又是如此渺小,地球不过是沧海一粟,人类的寿命不及宇宙进程最细微的一个零头。

    深入细微之间,和仰望星空一样令人沮丧。

    原子构成一般物质的最小单位,而原子核是原子的核心部分,可如果把原子比作一个足球场,那么原子核只是足球场上一只可怜的蚂蚁。

    原子核、电子,还有两者之间**的空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原子,就如同一只蚂蚁占用不了足球场多大的空间。

    那么原子构成分子,分子组成万物,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本就是虚无,我们由原子核和电子组成,可原子中的核心本就只是极其渺小的一部分。

    而在这无穷大又无穷虚无的时空中,他安斯年又算什么臭鱼烂虾呢?

    安斯年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露了馅。

    于是,某个善解人意的女侠不需要动用异能,也能明白他的心中所想。

    "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原子和分子都记录着宇宙的全部历史,从宇宙大爆炸,到今天,你都见证着。"鹿圆轻声说道,"你是人类,也是异种人,不管你是以怎样一种方式诞生,你都是安斯年。"

    "嗯,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有些感慨。"安斯年转头看她,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你看见那些质子了吗?一次次相对绕行,最终碰撞在一起。"鹿圆认真说道,"如此渺小的粒子,却能在相遇的瞬间爆发出如此伟大的光亮,真美,真好。"

    "所以你想说..."

    "我想说的是..."

    女孩抬起头,注视着安斯年,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安斯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女孩的眼睛像她这般明亮而清澈,像世间最清冽甘美的山泉,像注视着落日似的。

    "你在芽衣那里看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我想把里面的一句台词送给你。"鹿圆认真说道,"安斯年,一个人是地狱,两个人也是地狱,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

    她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第8章 像月亮绕着地球转

    素白洁净的房间内静悄悄的,屏幕里的"宇宙大爆炸"仍在不断地循环播放,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像一个个美丽的轮回。

    在宇宙大爆炸的背景之下,有着丝丝缕缕的洗发水清香,像诞生自一百三十七亿年的第一缕芬芳。而更要命的是芬芳之下致命的温柔,像一张无影无形却无处可逃的大网,紧紧罩住了某只孤独的小鱼。

    温柔擭住了安斯年,在没有海图的大洋上航行的小船,终于来到了一片温暖的孤独海潮。人与人之间的孤独不能相融,不能共通,但彼此靠近的两人却可以给彼此对抗世界、对抗孤独的勇气。

    恼人而甜蜜的香气萦绕在安斯年鼻端,女孩站着只到他的口鼻之间,也由此带给安斯年一场香气的海洋。

    如同世间那些常有的好闻的气味一般,美好的东西却是令人沉浸而迷醉。安斯年的双手垂在身侧,拳头却紧紧攥着,似乎在抵抗什么,似乎在挣扎什么。

    女孩在等他的拥抱,可他只能静默站立,像尊冰冷的雕像,像块顽固的巨石,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不想做。

    众所周知,人是不可能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的,只有猴子才那样。

    安斯年不是猴子,事到如今,也更不是胆小鬼,但仍有着来自过往的记忆在困扰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芽衣那看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安斯年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可开口即转移话题。

    鹿圆同样沉默了好长一会儿,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值得考量,可女孩依旧花了不少功夫,才让自己的俏脸再度绽放笑容。

    "你猜?"她笑嘻嘻地说,"猜对了有奖。"

    "因为这本就是计划好的,可能我父母离开之后你们就知道了,所以有了今天的观影和观礼。"安斯年轻声说道,"放心啦,我没那么脆弱的,倒是辛苦你们了。"

    "嗯,勉勉强强,算是猜对一半。"女孩轻哼一声,解释道,"因为我也是没有家的孩子嘛,所以咯,暑假期间我特意搬到小黑屋和芽衣一起住来着,好不容易有个聊天的伴儿,又碰上了你这件事,就想着救救某头蠢驴嘛。"

    "就像一年前一样?"安斯年问道。

    "就像一年前一样。"鹿圆诚恳地说,"我这个人吧,没啥优点,就是爱管闲事,最见不得别人被抛弃。"

    "哦。"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出声问道,"13号抛弃你了吗?"

    "什么意思?"鹿圆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说,当初高塔的那个怪物,陪着爱德华先生送走了大部分小孩。"安斯年扭头移开目光,"那个小孩,那个13号,当初也把你送走了吗?他抛弃你了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安斯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残缺不全,我已忘了。"

    "是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忘了。"鹿圆挤了挤眼睛,故意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真伤脑筋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怎么就都忘了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斯年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是真的忘了,我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

    女孩闻言却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她绕着安斯年走了一圈,双手背在身后,像绕着地球旋转的月。

    她像月亮围绕世界转那样轻轻踱步,直到安斯年脸上的不解之色愈发浓郁,她才等在安斯年身后。

    "不要回头!不要转身!"女孩大声命令道,"站好,然后不要动!"

    她下达命令的时候语气可丝毫不客气,颐指气使得像个威风凛凛的女侠,而安斯年则是她一贯的手下败将。

    所以他没有转身。

    所以他乖乖听话。

    "你记不得的那些事情其实也就那样,过去不管是美好或是颓丧,都已经是过去。"女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缥缈得像云里雾里的仙子。

    她说:"相比起以前,我更喜欢现在,因为现在的我更独立,现在的我更强大。以前的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只能依赖13号,而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安斯年。"

    那阵分别短暂却令人觉得久违的芬芳再次袭来,安斯年低着脑袋,却看见一双手环在他的腰间。紧接着,他的后背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像冬天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却又要比冬天的阳光来得更加美妙。

    他闭上眼,眼里的世界渐渐黯淡,眼皮遮盖了一切光线,世界就沉寂成了无法言喻的虚无和苍茫。

    他闭眼,可他的身体和心灵却在感受。

    他感受到女孩的脸贴在他的后心处,他那颗伤痕累累却逐渐顽强的心脏强而有力地脉动着,震动传递到女孩的脸上,进而进入她的心房。

    他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心安,仿佛两人都是孤独的"52赫兹",却在"宇宙大爆炸"前,在空无一人的地下数千米,达成了一致的协调。

    "你听啊,安斯年。"鹿圆轻声呢喃,像是梦呓,"即使我们是孤独的,我们也是同一频率的孤独。"

    豪猪的身上有刺,当豪猪想要互相靠近互相取暖的时候身上的刺却又会不情愿的刺到对方。套用在人身上,似乎也是如此。所谓成为大人,就是在反复的接近和远离中找到互不伤害对方的距离。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我们打打闹闹,我们嬉皮笑脸,可那并不是真实的我们。我们习惯戴上面具参与社交,就好像...就好像那样我们就能融入人群,驱散孤独。可孤独从不肯放过我们,面具并不能摆脱孤独,我们生来异类,真实的我们会在三更半夜孤枕难眠,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躲在浴室唱歌,会在无聊透顶的深夜翻着一本又一本小说,听着一首又一首歌,看着一部又一部的电影,试图从中找寻一点自己的痕迹,然后大喊:"这就是我啊!"

    这首歌唱的内容是我啊!这本书主角的境况是我啊!这部电影的情节就是我啊!

    可要知道啊,那些你觉得像的都不是你。

    真实的你是童年相册里的那个孩子如今成了一具麻木的尸体,真实的你是大晚上睡不着觉却在镜中不经意间瞥过的憔悴面容,真实的你是你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便戴着面具附和人群伪装自己。

    人天生就掌握着欺瞒他人、伪装自己的伎俩,你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和你在别人镜头里看到的自己也绝对不一样。这是因为,当你面对镜子的时候,你的肌肉和五官会调节至最完美的状态,"你"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这是人欺骗自己的方法,而欺骗别人比这来得更加容易。

    那仅仅只是需要戴上一副温情的面具,就像...

    老好人安斯年。

    自欺欺人是愚蠢却有效的做人手段,可安斯年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他太累了,世人都是木偶,他只不过是一只看得见丝线的木偶。摘掉面具,是他最好的反抗。

    于是,他问:"鹿圆,我喜欢你,你呢?"

    他说这话时已经不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与勇气,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胆小鬼,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他不害怕失去。

    安斯年的话语很轻很低,像是涓涓细流从山涧间蹦出一般,自然而美妙,有着一种大自然独有的空灵透彻。

    像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孩,像看破红尘的归隐道人。

    他不是在表白,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安斯年,我现在抱着的是什么?"女孩的脸依旧贴在他的后背,这给了无穷无尽的温暖。

    "我。"安斯年认真地说,"你抱着我。"

    "那么,如果不是喜欢的,我何必多此一举。"女孩眉眼有着笑意,可笑意深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可是我知道的,从你开口那一刻,我就知道的。"

    "我不会接受你。"安斯年平静道,"即使我喜欢你,可我不能要你的喜欢。"

    "我能知道原因吗?"女孩的声音轻柔,同世间的寻常女子不同,她认真面对感情,不自怨自艾,也不患得患失,更不撕心裂肺。

    "可我不想让你知道。"安斯年叹了一口气,低落地说道,"至少不是现在,相信我,我也有我的苦衷。"

    "好,那我不问。"女孩认真地说道,"但我有一个小要求。"

    "什么?"

    "我想要我们在一起,就那么一秒钟,哪怕是形式上的。"她说这话时的口吻坚定有力,根本就不容人拒绝。

    "为什么呢?"安斯年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啊,所以说你是蠢驴嘛,完全不解风情。"女孩凶巴巴地说道,"你知道在古代行军打仗里面占山为王是很重要的一点吧?用现代术语来说,这叫占领制高点。"

    她顿了顿,大声宣布道:"只需要一秒钟,在形式上占有一秒钟,我就能战胜世界上一切对手,成功夺走某只蠢驴的初恋。"

    一分钟有60秒,一小时有3600秒,一天86400秒,一年有31536000秒。

    一秒钟微不足道,一秒钟可有可无,那么一秒到底能有多长?一秒钟是人呼吸93毫升新鲜空气的时间,一秒钟是猎豹在草原上飞奔28米的时间,一秒钟是哈登投一个精准三分的时间。

    对于运动员来说,一秒钟可以决定金牌的去向。对于医生来说,一秒钟的决定可以决定病人的生死。对于宇航员来说,一秒钟可以让飞船在太空中飞行7公里。

    但对于两人来说,一秒钟就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的恋爱总和。

    一秒钟微不足道,一秒钟可有可无,可人生和宇宙,就是这么一秒钟加一秒钟堆砌起来的。

    一秒钟,很重要。

    鹿圆说这话时的声音颇大,丝毫不觉得害羞,也不想遮遮掩掩。她就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女侠,而她说出原因时候的语气也理所当然、无懈可击。

    就好像安斯年是某座小山包的恶匪,而她就算是替天行道,舍生取义了。

    这女孩不乏决心,更具勇气,安斯年见过她威风凛凛的样子,可从未见过她说话的时候竟也会故作凶狠以掩盖满溢出来的温柔。

    她不羞涩,不脸红,不慌乱,可她害怕。

    安斯年感受到了这种害怕,她害怕自己连这都不肯答应。

    他能说什么呢?他想,也许自己不该那么早捅破那层窗户纸,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情况下。

    于是,他没得选择,理所当然只能答应。

    "我答应你的。"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鹿圆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得到了这么一秒钟,成功占山为王,是名副其实的胜利者。

    "那么,安斯年先生。"女孩松开双手,走到安斯年面前。

    "很遗憾地通知你..."她眨了眨眼睛,促狭笑道,"你被我甩了。"

    "那我现在是该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是跪下来哭着求你别离开我?"安斯年忍不住笑道,"偶像剧都是这么演的,虽然我没偶像剧里的俊俏脸庞,但你可比那些女主好看百倍。"

    鹿圆摆了摆手,嫌弃道:"还是算了吧,看在你突然能说会道,嘴巴抹了蜜的份上,本姑娘就算大发慈悲,饶了你这一次。"

    安斯年笑了笑,轻声问道:"那芽衣说的,关于基辛格的事情,是真的需要人去调查吗?"

    "嗯,当然,基辛格和杰森的确已经失联有一过时间了。"鹿圆认真说道,"如果你要去俄罗斯的话,告诉我,我陪你去。别想着白月光,那家伙现在正在温莎古堡和爱丽丝度假呢。"

    "度假...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安斯年狠狠咒骂了一句,这才犹豫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小请求。"

    "什么"

    "我想听你给我讲讲小时候的故事。"安斯年执着地问道,"随便一点什么都好。"

    "为什么你这么想知道小时候的事?"鹿圆皱着眉头说道。

    "因为想更好更全面地了解你?"

    "好吧,安斯年,你真的变了诶。"鹿圆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块椅子坐下,"过来这边坐吧,站着讲话怪累的,我想给你讲讲我们的生日。"

    "好。"

    安斯年坐到女孩身边,正襟危坐,不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倒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他的动作无疑逗笑了鹿圆,她将耳畔的发丝撩至耳后,并让ECHO随意播放了一首歌。在甜蜜而悲伤的舒缓音乐中,伴着DamienRigLongWay》,女孩和男孩坐在大屏幕面前,看着迷你而微小的宇宙在屏幕中一次次爆炸,一次次绽放,一次次凋零。

    镜头循环往复,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慵懒感。

    "小时候,我们住在伊甸城堡,那是一座大海中的孤岛。岛上有很多孩子,但能得到城堡主人爱德华先生取名的孩子简直屈指可数。"

    "我是星期五,你是十三号,那时候我们和星期六白月光、星期天爱丽丝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喜欢一起吃饭,一起做游戏,偶尔还会去海边看看。"

    "岛在太平洋,这儿偶有台风过境,每一次风暴来临的时候,总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台风会卷起海里的鱼,每到这个时候,伊甸就会下起一场大鱼。很多平时没见过的鱼儿噼里啪啦掉在海滩上,我们总是会偷偷跑到沙滩上烤鱼吃。"

    "爱德华先生不喜欢孩子们不劳而获,跑到沙滩上烤鱼是不被允许的,所以这算是我们四个之间的小秘密。"

    "但有一次,那是我离开之前和你一同度过的最后一生日。那个时候星期六和星期天已经早就不在伊甸。爱德华先生想让孩子们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可你好像知道了什么,所以你第一次违背爱德华先生的意愿。"

    "你带我到海边,那个时候刚好台风过境,沙滩上有着许多现成的鱼。你对我说,和其他平时说不上几句话的孩子过生日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想要的只是和最好的那几个一起。星期六和星期天不在了,于是你就为我烤鱼。"

    "那个时候的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生日排场够大,有更多人的参加,可你恰恰相反。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海边,你烤的时候总是准备了四人份,两份留给不知在何方的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们把树枝插在烤鱼身上,就像蜡烛插在蛋糕之后。"

    "我们闭上眼睛许愿,希望睁开眼睛时愿望会成真,我们以为越使劲闭眼,愿望就越强大越可能实现。这当然没有道理,但我们仍喜欢那样做,因为愿望是否实现的结局并不是我们最喜欢的那部分,自始至终,我们最喜欢的是愿望本身。你的愿望最终会限制你成为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的13号许了什么愿望,但我的愿望很简单的。我的愿望就是,不管将来如何,在哪都可以,在哪都无所谓,我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留遗憾,不要别离。"

    女孩抬起头,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她在静静流泪,可她并不觉得伤心,她在笑,像一个美梦成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见到了自己那幻想着的渴求的温暖。

    安斯年从未见过鹿圆流过一滴眼泪,这是第一次,但他想,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是心灵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可这一次,他叹了一口气,轻轻为女孩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面前的屏幕景象流动,像一幅幅生动的画。

    在渺小而伟大的宇宙大爆炸面前,在DamienRigLongWay》之中,男孩侧过身子,张开双臂,给了女孩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歌声流淌,宇宙的大爆炸宛如一场盛世烟花,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这是他和她的浪漫。

    这是独属于安斯年和鹿圆的浪漫。

    他拥抱了世界,世界也将她温柔包裹。

第9章 浪漫诗人终将死去

    两个孤独而独立的灵魂走到一起,在地下数千米,紧紧拥抱,像两只在遥远的冰河世纪互相取暖的松鼠,共同抵御严寒世界的恶意中伤。

    花火渐冷,温柔的风从小宇宙的罅隙间吹过,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呢喃。

    看够了宇宙大爆炸,自然就要回到地表人间。

    当安斯年和鹿圆搭乘电梯回到地球表面,天色却已不晚。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天空向来称不上月明星稀,这儿的人造星空源自真实,却更胜真实。

    皎洁的月光和璀璨的星光洒满湖面,就像为重归于波澜不惊的平湖镀上一层薄薄的银片。波光粼粼,细碎的光揭露出夜色中朦胧林木的大体轮廓,此时的未名湖美得像是坠入人间的瑶池仙境。

    夜色渐浓,安斯年却提议去一趟纽约曼哈顿。他说自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却吃得很少,也吃得很不合胃口,所以想再去一次那家餐馆。

    那家餐馆...叫什么来着?

    和合餐馆,好像是叫这么个名。

    "既然你想吃,那就走吧。"女孩是这么说的。

    于是,时隔一年,她又一次驾着院长珍藏的保时捷356A,载着安斯年行驶在空旷无人的高速公路之上。

    朱红色的老爷车在夜色中疾驰,像一只披着红色嫁衣的幽灵,似乎就连时光都被它甩在后台。

    当女孩带着男孩再次来到曼哈顿,安斯年却又忽然说不是那么饿,倒不如四处逛逛,择一点动人的夜景作为开胃小菜,以便更好下饭。

    "现在的你,表现得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女孩无奈地看着他,嘟哝道,"或者说,你更像一个满脑子罗曼蒂克的任性小女生?"

    对于鹿圆的嘀咕,安斯年只是淡淡笑了笑,却也不试图争辩反驳。

    女孩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带着他跑遍全城。

    他们去了西边的华盛顿广场,从那经过,抵达格林威治村。住在这里的多半是作家、艺术家等。格林威治村代表着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是美国的反文化的聚集地,各式各样的艺术工作者、理想主义者甚至工联分子居住在这里,他们大都行为乖张、和世俗格格不入。

    格林威治村是巴黎左岸的美国翻版,咖啡屋遍地,这儿有各式各样的咖啡、茶、饮料,也有简单的饭菜和各式蛋糕。据说马克·吐温和爱伦坡就曾在此居住过,而到了今天这个时代,鲍勃·迪伦也进驻于此。

    有句不甚高明且被用烂了的大白话怎么来着?重要的不是看风景,而是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

    话糙理不糙,虽然这句话有点烂俗的意味在里头,但越是简朴无华的语言,便越是贴近人类真实的心理状态。

    和人去哪并不重要,和谁去哪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所以,当安斯年和鹿圆呼吸完格林威治村的艺术气息之后,他们驾着车离开,却不再刻意朝着某个方向而行。

    他们不看地图、不看路标、不看导航,全凭直觉行事,哪怕走错了路,走了回头路,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段漫长却不枯燥的旅程中,他们去了麦迪逊广场花园,去了世贸中心,去了帝国大厦,去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去了百老汇,去了华尔街...在最后的最后,他们来到曼哈顿下城,再一次回到了一年前来过的那条唐人街。

    当女孩将车泊好之后,他们进了餐馆,点起了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菜肴。

    葱爆螃蟹,椒盐鲜鱿,煎饺,蛋卷,炒河粉...在这顿熟悉的夜宵中,安斯年放开了吃,他不顾形象——或许本来就没有丝毫形象可言——吃得满嘴油光,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心满意足。

    男孩和女孩风卷残云,像是两个饿死鬼赶着投胎似的,又像是两个单纯的小孩在比赛谁吃得更快。这一幕简直看呆了餐馆的老板,但食客能吃便是对他最大的赞美。

    于是,后来上来的几道菜中,分量也多了不少。

    "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在这里,电视里的Trump喋喋不休,你对我说了什么吗?"安斯年放下筷子,笑着问道。

    "记得啊。"鹿圆理所当然地说,"我这人吧,没别的,就是记忆力好。"

    她指着餐馆里的那台电视,此时里面播放的已不再是那个名叫唐纳德的傻帽,而是一部许多年前的中国电影——《英雄》。

    "我记得,当时我们也在吃饭,但那个家伙即使是在别人吃饭的时候,也能在电视里喋喋不休,吵得要死。"鹿圆说道。

    "是啊,所以你就对我说..."安斯年咳嗽几声,模仿女孩当时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啊,就想拿着一把小手枪一个人杀进白宫,把枪口塞在Trump的嘴里,叫他闭嘴。"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鹿圆一年前说这话的语气如出一撤,就像在说等下要吃什么,饭后运动是公园广场舞还是散步遛狗。

    安斯年学得惟妙惟肖,他的神情姿态逗得女孩捧腹大笑。看起来,像他这样的家伙,还真有些表演的天分,如果当演员的话,或许不能坐拥粉丝经济,也不能当引人尖叫的流量明星,但兴许他就是下一个奥斯卡影帝呢?

    天知道,如果他的人生没有爱德华临死前的安排,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安斯年不知道,鹿圆也不知道,大家都只是过河卒,越过楚河汉界,在深入敌营之后靠着脆弱的情感彼此取暖。

    酒足饭饱,有了宇宙大爆炸,有了火树银花不夜天,今晚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

    离开和合餐馆之后,安斯年和鹿圆来到了曾经住过的那家酒店,他们订了同一间房,却分睡两边。

    当安斯年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的时候,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的夜晚,他和她呆在同一个屋檐下,这里的空间狭小,并不宽敞,这使得他们像两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兔子,并且是那种耷拉着耳朵的垂耳兔。

    世界静悄悄的,迄今为止,在安斯年的人生中,世界静过很多次,可从未有一次,比这般来得更加甜蜜而美好。

    安宁而祥和的夜晚已经过去大半,安斯年盖着被子,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耳边唯有蟋蟀振翅的声音,以及女孩均匀起伏的呼吸声。

    鹿圆睡着了,躺下就睡,像只小猪似的。安斯年的嘴角掠过一抹笑容,心想这位女侠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从来不对他设防,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这是因为她对他有绝对的信任,或者,本就不排斥他做点什么?

    安斯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的耳朵自动过滤掉那些恼人的蟋蟀振翅声,只保留了那份纯粹而美好的甜蜜呼吸。

    甚至,在这呼吸之下,他听到了女孩生机勃勃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鹿圆睡着了,可她的心跳,每一次震动,对安斯年来说,就像世界诞生之初的第一声颤响。

    安斯年从床上坐起来,无声无息,像黑夜中的蝙蝠。

    他的确是要做些什么的。

    安斯年掀开被子,轻飘飘下了床。他的动作隐秘而细微,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就连异种人天生的好听力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动作和脚步。

    他要做什么呢?

    在鹿圆熟睡的时候,他来到女孩的窗边,在这短暂的须臾光阴里,他什么都不做。借着淡淡的夜色和窗帘透进来的微光,他只是站在床边,静静注视,不言不语,目光温柔得像是天上的星光。

    他用眼眸盛起一池星光,然后把万千光辉尽数投在女孩身上。

    安斯年看着鹿圆,在这一过程中,时间已经丧失了它应有的意义。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他看着她,久久才回过神来。

    晚安。

    安斯年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嘴型。

    他俯下身子,将嘴唇轻轻碰在女孩的额头。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像怕炽热的温度将糖融化了似的,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宛如一场蜻蜓点水的幻梦。

    是的,他许了她一场甜美而静谧的幻梦。

    安斯年是个伟大的造梦师,并不比异能的原主人风间久木来得差。他为女孩编织了一场瑰美的梦境,梦里面有温柔海潮包裹的孤岛、天真无邪的孩子和不劳而获的烤鱼。

    他给了她一场小时候的美梦,然后离去。

    悄悄的他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安斯年离开了酒店,可当他合上大门,门板和门框之间的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之后,原本应该熟睡的女孩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平静而含有笑意,还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意味。

    鹿圆侧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没有眨眼,只是看着那扇合上的大门静静发呆。过了良久,当窗外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试图钻进室内,她才闭上那对秋水般明亮的双眸。

    "光落在你脸上可爱一如往常

    你的一寸一寸填满欲望

    城市啊有点脏路人行色匆忙

    孤单脆弱不安都是平常..."

    女孩闭着眼睛,嘴里哼着陈粒的《光》,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唱着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个孤独的小女孩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唱得睡着了。

    "快乐缺点勇气浪漫缺点诗意

    沉默一句一句都是谜题

    都清醒都独立妄想都没痕迹

    我们一声不吭慢慢窒息..."

    当女孩哼着歌儿的时候,安斯年已经在前往通古斯天赋学院的路上。当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暖红色的朝阳将云霞染得通红,安斯年已经抵达了学院的机场。

    他不算带鹿圆去俄罗斯,他的性格如此,距离贴得太近了,反而令他惶恐不安。

    所以,他想一个人静静。

    俄罗斯之旅就像一段个人旅行,他需要一点时间沉淀和思考。

    得知安斯年要前往俄罗斯,学院的著名酒鬼、来自俄罗斯的王牌机师,洛特尼科夫先生主动提出接送安斯年的邀请。

    两人约好今天早上在学院的机场见面,洛特尼科夫先生作为东道主,愿意不让安斯年花上一分钱就能享受他那高超的驾驶技术和飞行快感。

    如果不是没别的办法,安斯年是绝对不会接受洛特尼科夫的邀请的。对他来说,洛特尼科夫,也就是伏特加先生,他带来的飞行体验可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虽然这个家伙的飞行技术的确了得,但别忘了,这名王牌机师还喜欢一边驾着飞机,一边大口灌着伏特加,直叫人惊吓连连。

    所以,当安斯年和伏特加先生碰面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惊诧莫名的目光,一把夺过伏特加先生手中的伏特加,并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咳咳!"安斯年被呛得满脸通红,"对不起,我有些口渴。"

    伏特加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斯年,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救了的酒鬼。

    事实证明,当你被一个酒鬼当成无可救药的酒鬼,或许反而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伏特加先生对于安斯年的举动并不以为忤,恰恰相反,他竖起拇指,对于安斯年的鲸吞牛饮赞口不绝。

    "够男人!"伏特加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男人就要勇于伏特加吹瓶,我这辈子敬佩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安斯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伏特加先生的尊重。强劲的酒精作用于他的大脑,当安斯年登上飞机的时候,他已经足够迷糊了,世界在他眼里都是两个叠加在一起的重影。

    和很多人不同,安斯年是那种不抽烟也不喝酒的烂好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酒品不好。当世界变得朦胧起来的时候,他变得比平时更加直率一点,却又不盛气凌人。

    飞机经过短暂的滑行飞上天空,安斯年坐在上面,酒精使得他不再去在乎伏特加先生玩什么高难度的飞行特技。借助迷蒙的双眼,他在浩瀚蓝天之中俯视世界,直至飞机突破云层,他才转而欣赏起白色云海的云波诡谲。

    酒是使人勇气倍增的绝妙产物,因此,当安斯年不经意间瞥到伏特加先生不知从何时又摸出一瓶伏特加畅饮的时候,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慌,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伏特加先生做眼镜蛇机动,他就大声尖叫。

    伏特加先生做殷麦曼转弯,世界就在他的眼里颠倒过来。

    伏特加先生做库尔比特,世界就天旋地转。

    他们的目的是中西伯利亚高原,那里有着世界第五长河——叶尼塞河。

    叶尼塞河起源于蒙古高原,朝北流向喀拉海,其流域范围包含了西伯利亚中部大部分地区,最终流向北冰洋。

    根据ECHO所取得的最后定位来看,基辛格和杰森最后出现的地点都是在贝加尔湖南端湖畔的伊尔库茨克附近,两人在那之后被与学院失去了联系,并丢失了GPS信息。ECHO根据数据推测,他们可能一路北上而行。

    提起贝加尔湖,大多数人想到的可能是李健所创作的那首《贝加尔湖畔》,而事实上,李健在创作这首歌的最初,就是在贝加尔湖畔的伊尔库茨克所谱。

    "伊尔库茨克是离贝加尔湖最近的城市,你来的时间倒是不错,现在夏天,这儿大概十几二十度左右,倒是不会太冷,。"伏特加先生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停下来说几句,"但如果你喜欢我们这里的景色的话,冬天来会漂亮得多。只要阳光不吝啬,冬天的日光洒在伊尔库茨克的蓝冰和雪山上就足够美得令人流连忘返。"

    "听起来,洛特尼科夫先生你似乎很了解这个地方?"

    即将抵达终点,安斯年的酒也醒了大半。异种人的体质耐高温、抗寒性强,甚至还能抵抗轻微辐射,像生机勃勃的小草,这点酒精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我经常来这地方的!"伏特加先生再灌一口酒,大着舌头说道,"这儿有俄罗斯最大的飞机制造厂,苏27、苏30战斗机及轰炸机、运输机等许多飞机都在这里制造。我时常来这里参观,并替这里的飞机进行试飞,这儿就像我的另一个家一样。"

    他顿了顿,大声说道:"我是个机师,经常在世界各地之间往返,我四海为家,可你知道我最爱的是哪个家吗?"

    "不知道。"安斯年摇了摇头,"难道是伊尔库茨克?"

    "不,当然不是。"伏特加先生大笑起来,豪迈而意气风发地拍了拍身边的挡风玻璃,"我的家啊,就是这里,这架飞机是我的家,这一瓶瓶伏特加也是我的家,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当我垂垂老矣的时候,我能够醉死在这架飞机上。"

    他说这话时嗓音可不小,可即使是他的声音粗犷,也掩盖不了他潜藏在话语之间的温柔意味。或许对洛特尼科夫先生来说,伏特加就是他的浪漫,飞机就是他的情人,两者加起来就构成了他的"家"。

    他大力拍着挡风玻璃,动作粗鲁,但安斯年还是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他对这架飞机的钟爱。人没有翅膀,却渴望像鸟一样飞行,于是造了飞机。伏特加先生加入学院,是个异种人,可他开飞机却绝对不是渴望飞行,而是单纯的出自对飞机的爱。

    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就像伏特加先生所说那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那个家不一定非得是某种由具体的人所组成的事物,但一定会是独属于自己的心灵港湾。

    那么,自己的家呢?

    安斯年觉得,或许自己早就找到了,只是有些东西令他介怀,有些部分让他不肯承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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