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彩虹桥-暴风雨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寂静之声是蟋蟀振翅的嗡鸣,夜晚是梦的白天,光明是梦的黑暗,无知的太阳神埋葬黑暗,燃烧影子,早晚要把自己都烧光。
两人都不说话,他们的手交错着,像是某种自远古时代就缔结的神秘契约。这一刻的美好持续不断,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动听歌谣。
"前辈,我想到一首诗。"芽衣忽然开口。
"什么?"安斯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念来听听?"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窗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我们需要土地
需要永不毁灭的土地
我们要乘着它
度过一生
土地是粗糙的,有时狭隘
然而,它有历史
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
一份露水和早晨
我们爱土地
我们站着
用木鞋挖着泥土
门也晒热了
我们轻轻靠着,十分美好
墙后的草
不会再长大了
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
"有些熟悉。"
"顾城的《门前》?"安斯年惊讶地看着她,不解道,"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了解过中国的诗人。"芽衣浅浅笑着,脸颊两侧有两个醉人的酒窝,"因为前辈中国人嘛,所以我就喜欢中国的文化,顾城是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他有一个成人的身躯和沉重的心,但他始终以孩子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安斯年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谈论顾城,不仅是因为他杀妻之后选择自杀,更是因为太像一个孩子,有时就意味着更容易自暴自弃。
他不希望芽衣选择那条他不敢想象的路,然而他的担忧是多余的。芽衣谈论起顾城的诗,而无关顾城本人,这是因为她并不是想像顾城那样选择自我了断,而是她想借此表达自己满腔的喜爱。
对这个世界的,以及对前辈的,满腔无处可安放的热爱。
安斯年打了多年光棍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已经不是后知后觉,他这是直接误解了女孩的用意。
所以他没能听懂芽衣的用意,诗里面没有灰色的死意,而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期许。她渴望着活下去,也许将来有一天,能和前辈住在一座小木屋里,推门就有日光和清风,蒲公英在风中摇曳,将生的种子洒向不可知的远方。
前辈没有听懂她的用意,所以她需要更勇敢一点。
"I';mflying,Jack."
影院幕布上忽然跳出《泰坦尼克号》的画面,那时候的小李子还尚未发福,贫穷落魄的画家Jack可以站在船头大喊"Imthekingoftheworld",而不会被栏杆卡住一身肥膘。
在这之后,Jack还可以带着富家千金登上船头,迎着海风接吻。
此时电影院放映的正是两人在船头接吻的这一幕,安斯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副足以载人史册的经典画面,耳旁是席琳·迪翁的《MyHeartWillGoOn》。
"这下子又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里写满困惑,活脱脱像一只迷路的羔羊。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风间芽衣没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一个甜蜜且轻柔的吻,她的吻像枝头飘落的樱花瓣,轻轻落在他的侧脸。
芽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安斯年,她的举动大大超出他所预料的状况之外。男孩有些晕晕乎乎的,虽然只是吻了个侧脸,但他却觉得自己体内血液在飞速流动,速度快得简直要和血管壁摩擦出阵阵火花。
血液差点沸腾,就连小心肝儿都快蹦出胸膛。
安斯年僵硬而机械地伸出手,捂着自己右侧的脸颊,向芽衣投去询问的目光。
"在西方社会,这是很正常的道别吻吧。"女孩低着脑袋,玩弄自己的手指,"前辈你可能得走了,我这是在和你好好道别。"
该死,到最后她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就像一只鸵鸟,好不容易把脑袋拔了出来,瞥了一眼光明就又赶紧钻进土里。
芽衣偷偷瞥了他一眼,心想和前辈相遇的瞬间,她的人生就发生改变了呢。所见所感,目之所及,全都开始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全世界,都开始发光发亮。
她不抱怨世界,正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即使再怎么糟糕的世界,也还是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前辈,他的存在令自己眼里的世界变得可爱起来。
世界很可爱,因为有你。
"道别?什么道别?"安斯年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才压下躁动的心脏和炽热的血流。
"我本以为自己摆脱了哥哥的禁锢,可是我忽略了八咫镜的存在。"芽衣见话题被她成功转移,心里在庆幸之余有些莫名失落,"我现在被困在十七层,所以这才要让妖怪们把你接过来,本来还想多和前辈呆一会儿的,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了。"
安斯年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前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们正在受到伤害。"芽衣指了指电影幕布,上面《泰坦尼克号》的画面一阵扭曲,变成了一只八首八尾的大蛇。
八岐大蛇的身影遮天蔽日,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大恐怖。
"这是哥哥以尘世间凡人怨念和不甘所凝聚的八岐大蛇,在梦里它能折射出每个人内心的恐惧,是近乎无敌的存在。"芽衣轻声道,"朋友们需要前辈的帮忙,从第17层抵达第2层需要一段时间,哥哥说有一部直达电梯,我不知道在哪,所以前辈赶紧去吧。我相信再怎么狰狞恐怖的八岐大蛇也不会是前辈的对手。"
"你就这么无条件信任我?"安斯年无奈道,"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不,前辈,你真的很厉害的。"芽衣认真地说,"这里是梦境,你有足够的想象力,而且即使在最害怕的时候,你也有逆着人潮前行的勇气。"
"那你待在这里,没问题吧?"安斯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问题啦,前辈。"芽衣粲然一笑,"快去吧,我还等你帮我解决我这边的问题呢。"
"好。"
安斯年离开座位,准备钻进电影画面里,去解救他和她的朋友们。
"前辈,等一下。"芽衣忽然喊住安斯年。
"嗯?"安斯年回头看她。
"我改主意了,回来之后,请为我弹久石让的《Summer》。"女孩吐了吐舌头,轻笑道,"然后生日礼物我想要前辈自己想,或许这样才有惊喜,也更有意义。"
"你生日是6月5日吧?"
"嗯,6月5日,和前辈的5月22日差不了几天的,我也会为前辈准备礼物的。"女孩浅笑嫣然,眼睛亮亮的。
"好,那等我回来就弹《Summer》,礼物也会准备好的。"
"真的?"
"真的。"安斯年展颜一笑,"千真万确。"
第31章 浮世绘-自己人
"行动代号'浮世绘';,这里由我们接管,你们几个配合我们行动。"四名敲钟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白月光等人旁边,像黑暗中的阴影,又像阴影里的鬼魅。
"你们又是谁?"白月光循着声音望去,不满道,"难道现在随便套个纸袋扮神秘,就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着爱丽丝,小声嘀咕道:"你知道这几个家伙让我想到了什么吗?那种喜剧片里经常出现的滑稽恶人,没钱买面具,只能随便拿个纸袋罩住自己的脑袋。"
"有空的话,你真该多泡泡学院的档案馆,。"爱丽丝以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闭嘴,"他们是学院隐修会的敲钟人,只有国家级以上的重大威胁才会出动,都是咱们的学长学姐。"
"这么说,这四个人很强?"白月光低声问道。
"应该吧。"爱丽丝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
异种人造成的灾难大致分为三类,即城市级别的威胁,国家级别的威胁,还有波及全球的世界级别威胁。敲钟人只处理国家级和世界级的潜在威胁,而城市级的潜在威胁则更多交给学生处理。
敲钟人脑袋上套着的纸袋看似简陋,实际上却是学院顶尖技术的结晶。
看似普通的纸袋其实并不普通,那层看似一扯就烂的薄纸,实际上却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石墨烯纳米纸,它的密度只有钢材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之间,却拥有钢材的2倍硬度、10倍拉伸强度和13倍的抗弯刚度。
和安斯年等人先前所用的墨镜相同,纸袋上搭载了ECHO人工智能系统,甚至每一个纸袋都整合了量子通讯技术、红外热成像技术。
在ECHO的协助下,每一个敲钟人都能通过HUD界面进行交互,并利用AR技术进行战术分析,并实时做出动作预测。
"你们怎么进来的?跟踪我们?"当然,鹿圆可不在乎这些,她连学院议会那帮老头儿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几个套着纸袋的怪家伙。
"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这东西不能直接硬碰硬。"为首的"哭笑"挠了挠纸袋,沉声道,"退到热田神宫里面去,如果八岐大蛇能在梦境里显现,那么鸟居或许能暂时庇护大家。"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学长学姐们,竟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就下达了撤退指令。白月光暗自腹诽,却只能无奈跟着爱丽丝照做。
八岐大蛇在肆意破坏名古屋,它更像一只暴走的野兽,行进在钢铁丛林之中,朝着白月光等人慢慢前进,又时不时停下脚步,戏弄一下名古屋的电视塔和中心的天守阁。
相传天守阁是德川家康一手建立的城堡,也是明治维新之前德川御三家的世代居住之地。八岐大蛇或许相貌丑陋,又粗暴无礼,但就目前看来,它的艺术品位不错,专挑历史气息浓郁的东西进行破坏。
相比之下,白月光等人就实在是太过渺小,八岐大蛇虽然对这几个活物感兴趣,但它又像一个抓周的婴孩,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只剩本能,见到什么就破坏什么。
它刚刚来到这世上,像电影《异形》里面刚刚破胸而出的小家伙,对万事万物都抱着致命的好奇心和毁灭的探索欲。
趁着那怪兽玩心大起的时候,白月光一行人和敲钟人退到了热田神宫。日本有个说法,通过鸟居就等同于踏进神明的领域,他们进入鸟居,半空之中竟真的浮现出一道金色结界,将外来之物阻挡在外。
"八岐大蛇都出来了,哥斯拉还会远吗?"白月光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别乌鸦嘴。"爱丽丝瞪了他一眼,这才对着几名敲钟人说道,"学院有什么计划?"
"计划是死的,我们来这正是为了了解实际情况,制定计划。"猪鼻子敲钟人开口说道,"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外界影响不到这层梦境,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
鹿圆挑了挑眉,问道:"那么你们了解到的实际情况呢?"
"三天前,我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不走网络途径,我们也无法进行反追踪。"哭笑从怀里掏出一封纸质书信,"写信人未曾署名,上面也不曾留下任何指纹,信里面很详细地介绍了这个梦境的具体情况。"
白月光接过信封,下意识问道:"怎么说?"
"造成这一场梦境的是风间家的兄妹,哥哥的异能名叫梦魇,但信里提到目前他的异能被共享给了妹妹风间芽衣,也就是说这个梦境两人两有一半权限。"哭笑解释道,"信中很明确地指出,要平稳地结束这场梦境,就得先解决风间久木,必要时对兄妹两人进行抹杀,否则当梦境扩散至全球,就将开始触发死手系统。"
信里面的内容说得很详细,包括死手系统和里人格,都被这名神秘的写信人一一指出。鹿圆和爱丽丝以为敲钟人是因为全日本陷入梦境而来,实际上他们来是因为这是一场世界级的灾难,他们抱着更大的决心而来。
"抹杀?疯了吗?芽衣是我们的朋友,学院的学生!"白月光大叫着,不解道,"而且她没理由这么做,就不能让他们收手?"
风间久木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不认识。但风间芽衣不久前刚和大家并肩作战,虽然不是很熟,但安斯年听到这个消息会疯的吧?白月光心里想着,还是有些不太理解。
"你这话问的,就好像坏人为什么要作恶,街头混混为什么要收保护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信上的内容我们已经核实过,基本上可以称得上准确无误。当里人格显现的时候,风间久木和风间芽衣就不再是曾经的他们。"哭笑耸了耸肩,无奈道,"目前我们怀疑这封信是风间玄月所写,只是要放弃相处多年的两个孩子对她来说压力太大,所以她才选择匿名。"
"可是..."白月光还想说什么,却被爱丽丝拦下。
"不用再说了,我们的命运本来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很正常的事。"她说,"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历史上有不少学生在解开基因锁的过程中暴走失控,或是身体异化变成怪物,或是精神扭曲肆虐为乐,这时候就需要自己人对付自己人。"
"如果你们不想动手,到时候站在一旁看就好,你们还不到接触这些的时候。"咧嘴笑安慰道,"这种事都是这样的,成为敲钟人之后,我杀过自己的朋友,那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就像自己在拍末日电影,不得不亲手了断变成丧尸的同伴。"
这哪里是拍什么末日电影,白月光看着这几名敲钟人,心想这分明就是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坐在院子里,第一任教父喝着红酒,未来的教父吃着东西,几句话之间就能随意定人生死。
可是现实又不是《教父》,这是第一次,他体会到了潜藏在学院温和表面下的冷酷。
"不,很遗憾,这一次你们没得选择。"出乎意料的,哭笑竟然摇头说道,"我们人手不够,很难寻求外界支援,你们必须加入。"
咧嘴笑愣了一下,不解道:"这对他们来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不早了,正如我所说,我们需要人手。"哭笑敲钟人轻声道,"你们只需要协助对付风间久木就可以,在梦里他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只要梦境的源头结束,我们就能直接对付他的肉身。"
"这是命令还是请求?"鹿圆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命令,也是请求。"哭笑看着他们,眼神倒是意外的恳切。
白月光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听起来我们没有选择?"
"你们当然有选择,你们可以执意袖手旁观,然后看着世界完蛋,但我相信你们不会这么做。"愤怒敲钟人摊了摊手,言简意赅地说道,"来吧,目前我们还是得先对付这只大蛇,把你们已知的情报分享一下。"
白月光沉默良久,这才开口说道:"子弹、冷兵器我都试过了,子弹和刀具触碰到八岐大蛇的身体,就像人抽刀断水,没有丝毫效果。"
"异能呢?"猪鼻子问道,"你的异能和空气有关吧?"
"我用风刃切割过,用处不大。"白月光摇了摇头。
"八岐大蛇的身体是由一种黑色的泥状物构成,寻常物理打击并未能起到一定效用。"爱丽丝解释道,"就目前来说,我们缺乏有效的杀伤手段进行打击,这已经是我们已知的全部了。"
"那么,我来试试。"愤怒伸出食指,上面窜出一朵跃动的小火苗,"我的异能是火系的,说不定我能烘干它。"
"我们协助你?"哭笑队长问道。
"暂时先用不着,我只是试试看。你们先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愤怒施施然走出热田神宫,看起来倒是颇有信心,虽然对于愤怒的计划,ECHO在分析过后给出的成功率接近于零。
可愤怒的右手依然紧紧攥着,一道火光在他五指间凝聚。
紧接着,火光化为一把长矛,被他用力一掷,瞬间化为一道流光飞向已经离众人不远的八岐大蛇。
第32章 彩虹桥-积水
橙红色的烈焰在空中分为两道,一道化为飞翔的巨大鹰隼,一道化为奔驰的庞大猎犬,一上一下恶狠狠地朝着八岐大蛇冲去。
可对于这从世人怨念之中诞生的怪物来说,这两只火焰生物简直就是两道饭后甜点,甚至连正餐都称不上。
八岐大蛇最边上两个脑袋张开腥臭的大嘴,用力一吸,在阵阵阴风之中,雄鹰和猎犬再也无法维持身形,顿时化为两道明灭不定的小火苗落入怪兽嘴中。
"嗝~"这大家伙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饱嗝。
也许是火焰的味道不错,对这大蛇来说,可能就像用火焰灼烧的寿司和刺身盖饭,它兴奋地嘶吼着,滴落下不少黑泥。
每一滴黑泥都分裂成一个个面容模糊的人形生物,看起来倒是颇像《千与千寻》里面的无脸男,只是体型只有巴掌大小。
无数黑色的人形生物拥簇着八岐大蛇,将热田神宫团团围住。那个大家伙似乎玩腻了,现在又开始进攻热田神宫的结界,它的每一次撞击,都在金色的结界罩子上留下数条细密的裂痕。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型生物像泥沼一般爬上结界,几个人躲在结界之中,就像生活在皲裂土地里的蚂蚁,即将被黑色的污水淹没。
对于体型庞大的八岐大蛇,人类的体积的确比蚂蚁好不到哪去。
"没用,甚至可能更糟了。"愤怒回到众人身边,讷讷道,"不过它吞下我的火焰生物倒是让我看出了一点东西,这所谓的八岐大蛇根本就不是实体。"
"我们在梦境里,当然不是实体。"白月光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这几名敲钟人先前对待同校学生的态度让他没什么好感。
愤怒刚才走出去的时候,表现得像温酒斩华雄的关二爷,可他却未能像关羽那样解决问题,而是捅了不小的篓子。
如果敲钟人都是这样的话,白月光很怀疑隐修会会不会迟早有一天被自己麾下的特派干员玩死。
"不,我的意思是,你看大家都在梦里面,可是我们触摸时仍有实感。"愤怒认真解释道,"而八岐大蛇的构造更像我那些火焰化形的生物,那些黑色泥状物质属于精神层面的实质化表现,也就是说只有精神层面的攻击才能对它有效。"
"可是我们并没有人掌握精神方面的异能。"猪鼻子怔怔道。
"不,或许我..."鹿圆正想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却被另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
"就算有人掌握精神异能也不行,只有这件特定的武器才可以。"
一声老旧的嘎吱声,风间玄月拉开神宫大殿的大门,竟从内部走了出来。她那佝偻的身影出现众人眼前,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久之前她还在山下的鳗鱼店,那里是一二层梦境的交界,而现在她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后,手里还提着一个五尺大的木箱。
"天丛云剑。"风间玄月将手里的木箱扔在地上,木箱里还有个石箱,石箱里面是一节账目树干,树干内侧铺陈着黄金,上面供着一片造型颇似鱼骨的铁剑。
天丛云剑的现世带起了一片云雾,将本就幽深清净的热田神宫衬托得愈发清幽。绝对的静和外面八岐大蛇的嘶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间玄月的出场就像深山老林里的神秘妇人,为迷途的旅者指点迷津。
"须佐之男从高天原流放到出云,并以酒灌醉八岐大蛇。他用十拳剑杀了它,并在尾部发现了天丛云剑,这是一把比十拳剑更锋利的武器。"风间玄月解释道,"梦境的产生不是无缘无故的,它的依据是现实和传说,你们要对付八岐大蛇,可以效仿传说,用美酒引诱,然后用天丛云剑解决它。"
"风间大人?可是你为何要帮我们?"咧嘴笑警惕地看着他。
"有一个人...嗯,我小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么一个故事。"风间玄月慢悠悠地说道,"有一个人开着一辆跑车兜风,结果被海关拦下。稽查人员有十足的理由怀疑他是国际大名鼎鼎的盗窃犯,所以他们把那个人拦下,仔细检查他车上的所有东西,可是他们没找到任何充足的证据。"
"所以呢?"咧嘴笑疑惑道,"或许他们该搜身。"
"嗯,他们搜了,而且把他扒得一干二净,还是一无所获。"风间玄月问,"于是,他们没有证据便不得不放走那个人。"
"什么?那个人不是盗窃犯?"咧嘴笑敲钟人困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他是。"风间玄月悠悠道,"第二天,国际刑警传来照片,那人确实是国际盗窃犯。"
"可是他偷了什么?"
"那辆跑车。"哭笑敲钟人说,"他偷的正是那辆跑车,这个故事我也看过。"
"所以?"
"所以我想说,你看,答案不是很明显吗?"风间玄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有时候看得太仔细,反而会遗漏那些停留在表面的东西。"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帮你们很正常,我是学院在日本据点的负责人,我这儿的异种人出了事,我自然要尽职尽责。"
"可是风间久木和风间芽衣不是你收养的孩子?"爱丽丝蹙眉道,"我们又怎么相信你?"
"当然,他们是我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我在这,不仅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风间玄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答应了久木那孩子,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天,就要除掉他。那孩子对我说过,无法舍弃两个方中的任何一方,那不是温柔,那不过是软弱罢了。"
她说:"八岐大蛇的出现确实有些出乎我意料,但是我不会再袖手旁观了。天丛云剑的缺点在于,使用它的人会招致不幸。这一点我来承担,你们要做的就是突围,我在山下的鳗鱼店放了足够多的酒。"
"这就是你的计划?"爱丽丝皱着眉头说道,"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不是草率,被酒吸引是这怪物的天性。"风间玄月认真道,"八岐大蛇由怨念所化,我所准备的酒水不是普通的美酒,而是削弱怨念的忘忧之酒。"
"好,既然你有所准备,我们答应你。"为首的哭笑敲钟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不用多考虑考虑?"风间玄月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意外他会答应。
"不用,没多少时间了。"哭笑指了指结界上的裂痕,说道,"这结界不知因何而来,而不知能撑多久,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杀出去。"
脸上画着猪鼻子的敲钟人一听,立马焦急道:"可是队长,万一她骗我们呢?"
"只要能解决问题,就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哭笑淡淡道,"什么任务没有风险,只要有用,风险就可以承担。还有,这是命令。"
说罢,他看了一眼鹿圆等人,问道:"你们应该也没意见吧?"
"可以接受。"
鹿圆等人对望一眼,皆点了点头。
"等结界一破,我们就开始突围,到山下之后,只要把盖子打开就能撤离,八岐大蛇自然就会被酒的味道吸引。"风间玄月轻声道,"由于计划本身充满不确定性,所以我们动作一定要快,否则那些人形的怨念就会吞噬我们。"
"好吧,我没意见。要是安斯年在就好了,少了一个苦力。"白月光摊了摊手,嘀咕道,"问题在于,我们真的能杀得出去吗?总不能没头没脑地杀出一条血路吧?我们是人,又不是推着石头上山,永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
"不错,你终于不再是一个莽夫了。"爱丽丝难得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们..."
她的话还尚未说完,构成结界的罩子忽然一阵黯淡。金光明灭不定,恍若风中残烛,又似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是一场倾覆之灾。
铺天盖地的人型生物趴在结界之上,中间还夹杂了八岐大蛇那八颗硕大的脑袋。
那条大泥鳅像一个好奇的怪兽宝宝,只是它绝对和可爱两个字沾不上边。似乎是撞击得有些累了,八岐大蛇正把八颗脑袋贴在结界上,冰冷而浑浊的竖瞳冷冷地打量着结界里的人类。
和之前的撞击不同,这一次它的八颗脑袋压了上来,就在这一瞬间,八颗脑袋的重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结界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刹那之间碎裂成纷纷扬扬的光屑。
点点金光漫天挥洒,像一场奇妙的光雨,瑰美而梦幻,可是在美丽的背后是极致的危险。伴随着光雨而下的,是那些无数的小泥人,他们像下饺子一般落下。
可这些小泥人只是辅料,饺子们可不是主食,主食是八岐大蛇的八颗硕大脑袋,调味品是这些泥巴怪一身的腥臭味。
结界的突然碎裂令这大泥鳅也有些发懵,一时不慎,八颗蛇头失去支撑,带着劲风和口涎朝着底下众人砸去。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第33章 浮世绘-树懒先生
计划还未开始就失败了,像未出世的婴儿,就算不是顺产也得是剖腹产,可结果偏偏难产,计划在胎中就已夭折。
八岐大蛇在脑袋砸在地板上的最后一刻,张开了八张血盆大口。加上风间玄月,一共八个人,八张嘴平分八份精致可口的早餐,大泥鳅的八个脑袋倒是不用为此打上一架。
没有人能料到事情的发展,八岐大蛇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当八个脑袋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八个人甚至都没来不及逃离。
蛇类的动作迅猛如闪电——即使这不是一只真的蛇——好在八岐大蛇本身并无血肉,也无胃酸,更别谈将众人消化成粪便。
鹿圆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一万只恼人的苍蝇在她耳畔飞翔。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只有无边的黑暗,而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就像孤独的灵魂游荡在漆黑的旷野之上。
"这是哪里?"鹿圆看似自言自语,实则不然。
"八岐大蛇的肚子里。"泽维尔院长像一道幽灵一般出现在她身边,"小心那些黑暗,那是人的怨念集合体。"
"什么意思?"少女舒展有些僵硬的四肢,像春日里抽芽的杨柳。
"怨念影响人的神智,在这待久了,你内心的黑暗面会愈发强大。"院长的身体看起来格外虚幻,就像某种不稳定的全息投影技术。
鹿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掩着鼻子说:"这味道简直就像陈年干酪和酸牛奶的臭味...那我要怎么出去?"
"是吗?我倒觉得像是夏天大太阳底下曝晒的死乌贼。"泽维尔院长耸了耸肩,"我虽然闻不到,但看起来就像那个味道,黑乎乎的。"
鹿圆不搭理他,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通感,但泽维尔院长绝对不适应于所谓的"通感"。
"好吧,我说,是不是没有13号,你就丧失了开玩笑和理解冷幽默的能力?"泽维尔院长见她不应,只得认真解释道,"通常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出去,就得找到怨念核心,当然,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做不得数。"
"您的直觉想来是挺准的,身为女人,我的第六感并不见得比你更强。"鹿圆撇了撇嘴,一脸轻松地说,"不过您别忘了一点,我的心灵感应使我的精神力比普通异种人要强得多,这些怨念几乎对我没什么影响。"
"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丁点儿,不是吗?"泽维尔院长说,"而且,就算你撑得住,白月光和爱丽丝可不行。"
"所以我要赶紧找到他们,破除怨念核心。"鹿圆摊了摊手,满脸无奈地说,"这地方就像一个迷宫,大得简直不像话,而且怨念一直在影响我的感应,我不好对他们进行定位。"
"迷宫?嗯,这个比喻用得不错,你知道走出迷宫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吗?"泽维尔院长不紧不慢地问道。
"直接飞出去?"
"那是物理上的迷宫,而且你也不会飞。"院长没好气地说道,"我指的是心灵的迷宫,或者说,抛开异能因素,走出所有迷宫最快的方法。"
"是什么?"
"那当然是走直线,有山开山,没路开路。"泽维尔院长慢悠悠地说道。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八岐大蛇的八颗脑袋对应八条食道。"鹿圆眼睛骤然一亮,"所以我们只要一直往前行,就一定会在八条食道相交处鹏面前。"
"啊?哦,哦哦,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泽维尔院长挠了挠脸颊,心想自己哪有想那么多,不过是奉行一贯的直行原则罢了。
莫名其妙拔高了自己的形象并未让他暗自窃喜,他在某些方面上曾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形象的高矮一直不是他所在意的。
就像罗马人沉溺于权力与情欲,***的打击令神圣罗马帝国名存实亡,泽维尔院长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保持一定骄傲的同时又时刻警惕着隐藏在权力背后的毒蛇,这也是为何学院的执行干员被命名为局外人的原因。
当鹿圆往着黑暗深处前行的时候,安斯年也在黑暗中前行,区别在于,他所身处的黑暗并非空无一物的虚无,而是时不时就有迷离色彩一闪而过的幻景。
钻入影院幕布之后,他就莫名其妙陷落到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之中。两旁偶尔亮起的瑰美绚烂的光景,有些像他先前在***岛上看到的极光,美得像神灵挥舞的衣袖,跃动的裙摆。
黑暗之路有些特殊,一开始有些狭窄,后来逐渐开阔。
这让安斯年想起了自己初中时学的那篇《桃花源记》:"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一直是安斯年当年背诵的噩梦,由于背不出来就要罚抄一百遍,当然他可是写坏了整整一根水笔,这导致他对整篇课文的印象倒是极深。
好在这一路上景色尚可,虽然五颜六色的光看久了有些腻味,但好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芽衣折的那一千只纸鹤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千纸鹤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芒,像一千颗天上的星星点缀在黑夜之中。
"哇哇哇~"黑暗中,忽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放肆!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或者哪里都好,总之他们不能留在这里!"紧接着又是一阵怒斥。
"显然您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任这个巫女,是因为我没地方好去又自愿留在这里。您说这话才是放肆,您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敢这样和我讲话?"
"啊,芽衣长大了啊,以后可能就要随着丈夫姓氏而不再姓风间了。一想到我这么可爱的妹妹将来要栽在某个混蛋身上,我就恨不得早点找到那个人,然后打断他的狗腿。"
"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吧~"
"只有懦夫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这里只有征服。你须明白,箭一射出,便不能回。"
"前辈,我现在正是你所说的过河卒,没法回头。我或许表现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起来老实而柔弱,但不说我就可以任人欺负,我或许不会出言反对,但我绝对会站起来反抗。"
声音愈加嘈杂,安斯年看过芽衣的过去,知道这些声音大多来自风间玄月和兄妹俩,所以似乎他的旅途出了点状况,他并不是在往浅层梦境前行。
"婆婆是个勇敢的好母亲,妹妹是个可爱的胆小鬼,而哥哥是什么?"风间久木从黑暗深处走来,"喂,那个被千纸鹤包围的幸福家伙,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见到久木,安斯年并不意外。
在芽衣那里看了一场过去的电影之后,他就知道风间久木迟早要来找他。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在百鬼夜行之前他就曾追着轿子跑了一会儿。
"我想,哥哥是只喜欢吊在树上晒太阳的树懒。"安斯年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树懒是一种懒得出奇的哺乳动物,什么事都懒得做,甚至懒得去吃,懒得去玩耍,能耐饥一个月以上,非得活动不可的时候,动作也是懒洋洋的极其迟缓。就连被人追赶、捕捉时,也好像若无其事似的,慢吞吞地爬行。"
"然后呢?"久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树懒迟缓、愚蠢,甚至习于忧伤,但树懒其实耐力十足,又力大无穷,它是大智若愚的智者,看清了生活,所以懒得付诸行动。"安斯年解释道。
"你观察过苍蝇吗?"久木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
"树懒真的是一种惰性十足的动物,即使是苍蝇,也会搓搓小手自己洗脸,但树懒可从不洗脸,至少我还是爱干净的。"久木耸了耸肩,语气随和,"你看起来对我似乎没什么敌意,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像你这么懒的人都能成为一个野心家,那这世界早已乱了套。"安斯年挠了挠头,小声说道,"不想成为附庸这种说法也就只有骗骗芽衣,我知道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这也是我还在和你谈话的原因。"
"差不多啦。"久木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难道妹妹会喜欢你,你只是看起来笨了一点,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诶?!喜欢我?"安斯年这下倒是被真的吓了一跳,他有点儿战栗,有点儿害羞,却客气得要命。
风间久木同样愣了一下,他满目狐疑地盯着安斯年,细细打量许久,确认这家伙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收回刚刚的话。"久木幽幽道,"我开玩笑的,你何止是笨,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开玩笑?"安斯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先不说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商量,跟我来。"久木撇了撇嘴,转身把手伸向黑暗。
他的手掌落在黑暗中的某处,五指虚握,轻轻一扭,仿佛转动门把手一般,一道房门被他打开。
门外面是被雨洗过的蓝天和缱绻慵懒的浮云,日光像射光灯一般照进黑暗空间,在光线作用下,空气中纤尘可见。
久木率先走了出去,他是这个梦境的主宰,有他干扰,自己也没法前往低层,倒不如跟上去看看。这么想着,安斯年在衡量一番利弊之后,便也跟了上去。
第34章 彩虹桥-雨刷
门另一边的世界是小雨过后的东京,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人是懒的。偶有一阵热风吹过,沾着水滴的叶片在一阵摇晃之中会抖落身上的水珠,于是树下过路的行人就不得不再经历一场称不上小雨的小雨。
安斯年甫一出门不小心就被调皮的风和扭动身姿的叶洒了一身水珠,他想,自己也真够衰的,就算在梦里还得变成落汤鸡。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一层梦境是现在正值夏天,有些燥热,用来睡觉避暑正好。"久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惬意道,"你知道身为异种人最好的一点是什么吗?"
"身体素质够硬,几乎不会生病?"
"不,是你夏天的时候也可以晒着太阳睡懒觉而不至于太热。"久木嘴角挂着欠扁的笑容,"就算冬天下雪,你也可以躺在绵软冰凉的白雪中打盹儿,甚至你可以自备材料,你都不用动,只要随手挖上一勺白雪,淋上炼乳、糖浆,就是美味可口的刨冰。"
"好吧..."
安斯年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风间久木懒人的境界,他没来由地想起了《疯狂动物城》;里的那只树懒。
那只反应慢三拍,说话慢吞吞的树懒,有一个速度爆表的名字——"闪电"。安斯年心想也许风间久木真该改改名字,久木这名字一听就很懒,而且只会让他更懒。
"我们要去哪?"安斯年停下自己那爱胡思乱想的老毛病,开口问道。
"找个地方吃东西,边吃边说。"久木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朋友聚会,"我知道一家小店,那的天妇罗特别好吃。"
所以你的人生只剩下吃和睡了吗?安斯年暗自腹诽却还是无奈跟上。
风间久木所说的这家天妇罗点位于东京的平河町,据说平河町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各地诸侯在东京的安身之处,虽然时代变幻,但即使在当今,平河町也是各地方驻东京办事处最为集中的一个地方。
安斯年不知道风间久木是如何做到的,他在跟着对方进入这家名为"天真"的小店的同时,就仿佛跨越了多重幻境,重新回到梦与现实的第一层幻梦。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身边的普通人多了起来。安斯年和他找了一个地方入座,久木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说他请客,所以由他点单。
与此同时,他挥了挥手,店里的食客跟着了魔似的,双眼无神地离开这家小店。风间久木是个精于享受的家伙,兴许是光吃还不够过瘾,他拍了拍手,店里面就有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响起。
久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朝着店主人挥了挥手。
这家天妇罗点的主人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大爷,脑袋光溜溜的,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晃得安斯年情不自禁地眯上了眼睛。
"那老头儿叫樟山真荣,今年66岁。"久木慢吞吞地说道,"别看这老头儿看起来敦厚,但一辈子却只专注于做天妇罗,曾经还是昭和天皇的御用厨师。"
"对了,这首歌叫什么?挺好听的。"安斯年闲来无事,随口问了一句。
久木头也不抬地说:"FuckU."
"嗯?"安斯年大吃一惊,不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骂我?"
"哦,我没骂你..."久木眼神古怪,笑着说,"这首歌就叫《FuckU》,是一支叫Archive的乐队唱的,不是很有名气,你没听过也正常。"
"不,我听过Archive的《Bullet》。"安斯年踌躇一会儿,主动开口道,"你知道波兰蠢驴吗?CDPROJECTRED,《巫师》系列的游戏开发商?有一款叫《赛博朋克2077》的新作,《Bullet》算是主题曲吧。"
"咦?你也玩他家的游戏吗?"久木看起来一脸惊喜,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安斯年不好意思地说:"嗯,其实我也没别的爱好,就玩游戏、看电影、看书。"
"彼此彼此,我也没别的爱好,就玩游戏、睡觉、吃饭、看书。"久木笑着说,"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看起来,这家伙和安斯年倒是意外的合拍,若是放在古时候,保不准又是另一个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
男人间的情谊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又合情合理。
"说起来,我发现在日本,高级的寿司店和天妇罗店的厨师都喜欢剃寸头,或者直接光着脑袋。"安斯年抬头瞥了一眼那个老大爷,疑惑道,"这是为什么?我听说日本的黑道是合法的组织,总不会是这样看起来凶恶一点,对方就不好找上门吧?"
"这...你的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久木哑然失笑,"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防止头发掉到天妇罗里面,光头干净,更能博得客人信任。"
他耸了耸肩,随口说道:"东京的生活节奏很快,压力也很大,所以大家做事总是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嗯,去青木原看看,那里承受不住压力选择自杀的人很多,留下的尸骨也很多。"
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芽衣,关于她的里人格。"久木手指轻叩桌面,认真道,"在来这之前,我透过八咫镜监控全局,所以包括你在电影院和芽衣的对话我也听在耳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帮她,这很好,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我想说的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到你和你的朋友,这只是一个计划,一个让芽衣脱身的计划。"
"具体呢?"
"芽衣的里人格,其实不是什么心理学层面的现象,而是一块植入在她大脑内的人工智能芯片。"
安斯年愣了一下,疑惑道:"这倒是一件怪事,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玩意儿,哪来的黑科技?"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力量正在减弱,只要我的异能被完全拷贝到芽衣身上,芯片将被动激活,事情就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久木叹息道,"所以我利用八咫镜的力量,暂时将芽衣重新困在第17层,只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她不离开那,那块芯片就不会影响到她的神智。"
店主人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天妇罗端了上来,两个人的对话被打断。
"请慢用。"樟山真荣微微欠了欠身。
"谢谢。"安斯年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所以...所谓的事情解决指的是什么?总不能永远把她困在那里。"安斯年盯着盘里炸得正好的天妇罗,即使放在白纸之上,上面也未有任何油渍渗出。
"当然,但只要我的生命结束,芯片就算激活也无济于事。不过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赴死,我需要让学院所有人见证这一切,打消对芽衣的顾虑。"久木几乎轻松地说,"我死了,学院那些主导话语权的老头儿才能安心。"
"可是你希望我做什么?"安斯年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行。"
"很抱歉,就是要你杀人。"久木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杀了我。"
"我就知道。"安斯年抱着脑袋,哀叹道,"所以我才说不要杀人放火。"
"喏,我把我这份也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久木将自己那份天妇罗也推到安斯年面前。
安斯年用棕黑色的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同时左手在筷子下面虚托着,防止天妇罗上面的碎屑洒得满桌都是。
"味道如何?"久木笑眯眯地问,"还不赖吧?"
"是不坏,不过一份天妇罗就想收买我?"安斯年放下筷子,无力道,"你看电影里面买凶杀人都是提一手提箱的现金,不过你就算用钱砸死我,我想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喂,你不是说想救芽衣吗?这是唯一的方法,还有就是,我可没钱。"久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做过很多梦,我已厌倦做梦,但不厌倦梦。无人会厌倦梦,因为梦意味着遗忘,遗忘无关紧要,在梦里我可以是一只树懒也可以是一只考拉。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我已经在梦里将一切事情做了个遍,所以我不惜死。"
安斯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想这还真是够荒谬的。要被杀的人安慰不想杀他的人,并劝他早点动手,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看起来是一个好人。"风间久木这家伙的眼神竟意外的诚恳。
"请不要给我乱发好人卡。"安斯年抱怨道,"可是,你和风间玄月的计划是什么?"
"为了对付八岐大蛇,婆婆会带他们去取酒。"久木说。
"这我知道,我在芽衣那看到了,然后呢?"
"其实那酒不是什么忘忧酒,而是易挥发的液体,你的朋友和那几名敲钟人会在近距离接触之下会失去意识。"久木解释道。
"说得像是某种失身酒似的,不是一种酒叫什么来着?"安斯年一拍脑袋,脱口而出,"fourloko?"
"不,这你可误会我了,至少那些易挥发的液体不会让你的朋友第二天醒来头疼。"久木咳嗽几声,把话题拐回正轨,"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你来扮演这个救世主,梦境之战是想象之战,你要杀了我,然后向醒来之后的众人叙述你是如何打败邪恶而充满野心的风间久木和他的八岐大蛇,否则光凭婆婆一个人的话,学院是不会相信的。"
他按着安斯年的肩膀,严肃道:"记住,芽衣脑内的芯片和她的大脑融为一体,无法分离,所以我会拼尽全力,用生命为代价,为那块芯片上搭载的人工智能编织一个独立且永恒的小型梦境。"
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是那种不断循环往复的人生?可是这对芽衣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死亡?一个人不可能在今天去感受昨天感受过的东西,那不是去感受,那是在今天去回忆昨天感受过的东西,成为昨天曾经活着的行尸走肉。"
"我知道,我明白,不过你放心,我赌上生命编织的梦境,能让原本那个芽衣走出这场漫无边际的幻觉,见到真正的阳光。久木笑了笑,笑容格外温暖。
"你确定?"安斯年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久木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很确定,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好吧,我需要考虑一下。"安斯年愁眉苦脸地说,"在这种事上下决定真的很难,这不是要我扮演救世主,这是要我扮演恶人。你要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就好了,至少我就不会心慈手软。"
"你确定?我是一个坏蛋会更好?"久木淡淡笑着问道。
"呃,好吧,还是别吧。"安斯年托着腮帮,语气里带着点儿心虚,"但我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没多少时间给你犹豫,芽衣的里人格一旦激活,事情就无法挽回,我总不能困她一辈子..."说到这里,久木脸色骤然一变,"不好,八岐大蛇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了?"安斯年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八...我丧失了对八岐大蛇的控制权。"久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充满歉意,"它把你那几个朋友和敲钟人都吞了。"
"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血肉之躯,要紧吗?"安斯年呆了一下,反手抓住久木的肩膀,"快,告诉我怎么最快到达第二层梦境?"
"别急,他们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风间久木飞快解释道,"我不在八咫镜旁边,也没办法立刻了解情况,和我来,我带你去第二层梦境。"
安斯年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久木结了账,便随着对方走了出去。
进屋时还是晴空如洗的蓝天,再出来时,屋外已是夕阳薄暮的黄昏。安斯年望了一眼西方天空残阳如血,像一团即将燃烧殆尽的红火,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光亮。
两人开始在夕阳下奔跑,但这绝对不是为了纪念什么逝去的青春,也绝非是罗曼蒂克的行为。
这是一只树懒的救赎和一只败犬的登场。
第35章 浮世绘-世界之王
本该一同落入蛇腹的风间玄月施施然从蛇口之中走了出来。八岐大蛇是自己张开嘴的,姿态就像自家养的小狗,冰冷无情的竖瞳里难得露出讨好的意味。
巨大而猩红的蛇信子铺在地上,就像一面红毯,风间玄月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像戛纳走秀的大明星。
虽然年老色衰,但风间玄月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知性美,她在气质上胜过了一切。
"婆婆,你到底想做什么?"风间久木不知何时就已经等在外面,"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应当带他们去取酒。"
"已经太晚了,久木。"风间玄月苍老的容颜干枯如橘子皮。
"什么意思?"风间久木怔怔看着她。
"你没察觉到八岐大蛇并不在你的控制之下吗?你只知道通过八咫镜凝聚八岐大蛇,却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风间玄月看起来苍老得连说话都费力。
"到底怎么回事?婆婆你的精神在衰落..."久木眉头皱得极深,像抚不平的沟壑,"不,衰落到低谷之后又开始攀升了,怎么回事?"
"八咫镜,是八咫镜的缘故。"风间玄月的身体和容貌忽然开始变得年轻起来,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倒流。
久木怔了一下,不解道:"可你我都知道,八咫镜消耗寿命只是穿插在梦境中骗芽衣的小把戏,如果她不讨厌我,又怎会舍得见我去死?"
"可你忽略了一件事,即使你死了,芽衣的异能至少也是国家级的威胁。"风间玄月幽幽道,"我一直明白这一点,而八咫镜利用了这一点,八岐大蛇不过是加速这一过程。"
"什么?"
"激活八咫镜的人是我,它并不会消耗寿命,但它折射出了我内心的阴暗面,我的执念很简单,那就是保护你们,一个都不许死。"风间玄月一脸慈爱,如冬天里温暖和煦的阳光,"eare,从当年威胁宫司保住你们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普通人和我们之间的差距,异种人凭什么要为普通人让道,你有活的权利,芽衣也有。"
"eare."
久木沉默片刻,嘶哑道:"所以你就任凭你的黑暗面吞噬你,为了我和芽衣,你宁可让我们两个毁掉整个世界?"
"高等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甚至要远远大过普通人和类人猿的差距。我还是没办法为了所谓的全人类放弃你们两个。"风间玄月轻声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现代人等同于灭绝的尼安德特人,而异种人才是新兴的智人。你可以阻止我,但你阻止不了我。"
"这里是梦境,我是梦的主宰。"久木摇了摇头,低声道,"婆婆,只要能保护芽衣,我宁肯去死,没必要这样的。"
"不,这里是梦境,你是梦的主宰,但你不是梦境的核心。"风间玄月塌陷的胸膛高高耸起,长满老人斑的干枯四肢重新变得丰润白皙,"八咫镜才是梦境的核心,而我是八咫镜折射的阴暗面,它更亲近于我,而不是你。"
那个年轻且自信的风间玄月又回来了,她的身上褪去那种独属于老人的温和,像一把出鞘的宝剑,气势凌厉得令人睁不可眼。可她的模样又太美,相信绝大部分见到她容颜的年轻男子都会为之动心,拼着双眼刺痛,泪流不止,也要执意睁开双眼,看清这耀眼的光。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但这绝对不包括风间久木,他懒散的时候像一只树懒,认真起来却像一只眼神锐利的海东青。
"我想让你好好睡上一觉,我会先把这些入侵者解决,然后让芽衣身体内的里人格完成她的使命。"风间玄月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样,等一切过后,里人格做完该做的事,我们又可以成为快乐的一家人。"
风间久木愣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双脚忽然一蹬,一朵金色的祥云自他足下升起,托着它飞速往远处逃离。
这朵祥云和《西游记》里面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颇为相似,显然也是风间久木的幻想之物。
谈话失败,风间久木洞察了风间玄月的目的,她想困住自己,就像自己困住芽衣一样。
激活八咫镜的人是风间玄月,而掌握了八咫镜这个梦境核心,她确实有能力这么做。婆婆出于好意背叛了他制定的计划,他是风间芽衣的克星,而风间玄月是他的克星。
风间玄月看着久木踩着祥云逃离,她不慌不忙地高高抬起右手,像即将发出冲锋号令的女将军,又似那副收藏在巴黎卢浮宫的名画《自由领导人民》。
区别在于,那副名画当中,象征自由女神的克拉拉·莱辛挥舞着三色旗,身着黄色连衣裙,袒胸露乳,身后跟着工厂工人和学校学生,而风间玄月指挥的不仅是成千上万的无脸男,还有数之不尽的蜿蜒树干。
她的手狠狠向下一压,无数的枝条藤蔓从土里钻出,向着天空无限蔓延,这画面像极了某些电影里的章鱼海怪。大地是海洋,枝干是触手,风间久木是海怪袭击的轮船。
黑色的人型生物融化成一滩滩黑泥,重新附着在枝条藤蔓上。
于是,原本棕黄的枝干表面变得漆黑如墨,令人想到了炸鱿鱼丝的过程,只不过鱿鱼在下锅油炸之前裹的是一层白色的面粉。
风间玄月的木系异能像极了《火影忍者》里面一代火影千手柱间的木遁,代价在于植物在短时间内过度生长,将导致土壤里的养分迅速流失,变为一块荒地。
只是这里终究是梦,风间玄月的异能得不到任何限制。有了八咫镜的加持之后,她控制的枝条树干飞速生长,转眼间就要追上风间久木。
"安斯年!"久木大吼一声。
"这里!"安斯年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他踏着一千只纸鹤而来。
确切的说,纸鹤像孝顺至极的孩子们一般在他膝下承欢,他半跪着,向着风间久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古人曾有个成语形容死亡,叫"驾鹤西归",但西门吹雪在与白云城主叶孤城决战那紫禁之巅之时,也有一招极其潇洒的招式,叫"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安斯年这算什么?应该是两者的结合,大概就是某种名叫"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神秘招式,吧?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交,安斯年一把抓住风间久木的手臂,狠狠拉了他一把,恰好躲过枝条藤蔓的围剿。
"先走!"风间久木朝着地上一指,"到地面上,空中没有掩体。"
安斯年点了点头,他动用自己的异能,增强了自身与远处地面某一点之间的引力,无形的力量骤然显现,拉着他和风间久木朝着地面落去。
踏着一千只纸鹤御风而行是一件很酷的事,只不过树懒先生和败犬此刻的模样绝对和潇洒两个字沾不上边,他们姿势狼狈,灰头土脸,活脱脱像是两个惨遭黑帮追杀的街头小混混,还是生活不如意,混得贼凄惨的那种。
风间玄月不会放弃追杀,在这个梦境里,寻常人死了意味着精神上的消亡,等同于外界的肉身变成植物人。而风间久木不同,他不是梦境的核心,却是梦境的起源和曾经的主宰,他在这里不会轻易死亡,因此风间玄月下手丝毫不留情。
至于安斯年,她不在乎,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灭掉一切外来者。她想要的很简单,其他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要风间芽衣和风间久木好好活着,为此,牺牲整个世界也没什么的,纵然是牺牲自己也是可行的。
就让自己来做这个罪人吧。风间玄月心里这么想着,迈步踏上了涌动的树干。郁郁葱葱的森林从土里钻出,她站在上面,像一位姿态优美的冲浪者,层层叠叠的**托着她朝着安斯年和风间久木的方向前行。
森林树木的破涛汹涌的大海,而风间玄月抱着双臂站在上面,神色漠然至极,像古希腊神话里的海神波塞冬,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那边有张海报,到里面去!"久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飞速袭来的树枝,赶忙对着安斯年说,"逃跑是个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这里是梦,不能走寻常路。"
安斯年在芽衣那边就已经领略到了梦境的诡异,在这场盛大而魔幻的梦境里,一切的图片和视频都是可以穿行的通道。凭借着异种人极佳的目力,安斯年看清了那张海报的模样,那是一张《泰坦尼克号》的海报。
他没有回头,直接选择相信风间久木的直觉。
安斯年朝着那堵墙壁撞去,没有减速,甚至动用引力加速行进。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头撞进《泰坦尼克号》电影里的世界,这里是一片**,可他们跃过泰坦尼克号,甚至没有停下身形。
风能进,雨能进,他们能进,所以风间玄月也能进。
"我都能看到自由女神像了,当然,她看起来很小。"杰克的好友法布里奇奥·德罗西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杰克笑着,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股豪情壮志陡然升起。
于是,他站到船头的栏杆之上,张开双臂,大喊:"I'mthekingofthe...holyshit!"
蔚蓝的大海里忽然钻出无数如利剑般锋锐的黝黑海草,像一只可怖的海怪,顷刻间冲向天空。在这场梦里,杰克没有机会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他没能成为世界之王。
他在遇难之前喊了一句脏话,成了圣屎之王。
第36章 彩虹桥-玻璃渣
"想不到泰坦尼克号毁在我们手里。"安斯年回头看了一眼冲天而起的海草,泰坦尼克号被戳成数截残骸,挂在密密麻麻的枝干上面。
"别太入戏,这里只是梦境。"风间久木提醒道,"分不清梦与现实的人,下场多半不会太好。"
"我只是随口说说。"安斯年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说,"你的婆婆好像也太凶残了一点,即就算是海草,也能被她当成利剑来使用。"
"嗯,有八咫镜的支持,她确实可以在梦里为所欲为。"久木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得离开这里,继续跟她兜圈子。"
"可我们总不能这样一直跑下去吧?"安斯年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我的朋友还被困在八岐大蛇体内,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那也得先跑再说,一边逃亡一边想吧。"久木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他从怀里掏出一堆电影海报。
"选一个吧,看中哪个,我们就进哪里。"他说。
"这么多,你什么时候顺上的?"安斯年大吃一惊,没想到久木这家伙还有做小偷的天分。
"喂喂喂,不是,你那怪异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久木不满地嘟囔道,"这些海报是我临时构想出来的,说吧,《冰河世纪》还是《侏罗纪公园》?"
"随便吧,就第一个好了,我们快走。"安斯年趁机回头望了一眼,风间玄月和她的森林大军像阴魂不散的厉鬼,再次追了上来。
久木点了点头,他将海报摊开,同安斯年一起钻入其中。
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空气中只剩下一张海报缓缓飘落。**托着风间玄月到场,她冷笑一声,随后也追进冰河世纪的世界里。
在随后一系列的追逐之中,安斯年和风间久木几乎从远古时代到未来科幻世界都去了个遍,甚至连神话里的花果山和天庭都没放过。
《侏罗纪公园》的残暴恐龙,《后天》的冰天雪地,《火星救援》的荒凉星球,《星球大战》的绝地武士,《西游记》的五指大山...这一切统统都拦不住风间玄月的追杀,她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狠狠扎进人类的各种幻想幻想之中。
不同电影、不同电视剧,例如如来佛祖在人们想来固然强大,但这终究只是一场梦,在梦里面,控制自如的做梦者是无敌的存在。
当安斯年和风间久木忙着四处逃窜的时候,八岐大蛇体内,鹿圆终于走到了黑暗通道的尽头。
她决定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有人来了。"鹿圆忽然开口说道。
泽维尔院长在她开口的瞬间,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出乎她意料的是,第一个出来的,不是那四名敲钟人,而是爱丽丝。
公主殿下腰间佩着两把长剑,一把石中剑,一把湖中剑,两把圣剑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微荧光,看起来倒是颇为有趣,像两把小孩子玩的荧光棒。
鹿圆朝着她挥了挥手,有圣剑庇佑,看来她也并未受到任何怨念影响,这两把圣剑护住了她的神智,使她不至于被黑暗侵蚀。
"没事吧?"爱丽丝看见鹿圆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没事,小心一点,这里是八岐大蛇内部,四周弥漫着影响心智的怨念。"鹿圆摆了摆手,叮嘱道,"我刚才侦测过了,我想,这里应该有一个怨念核心,只要破除它,我们就能从内向外瓦解八岐大蛇。"
"就算被怨念影响,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得到的。"爱丽丝摊了摊手,解释道,"所以怨念对我没什么影响,放心好了。"
"对你或许是如此,对其他人可不一定。"鹿圆抿了抿嘴,轻声道,"你想在这等人,还是和我一起去破除怨念核心?站在这傻等也帮不上什么忙。"
"和你走吧。"爱丽丝说,"如果你推测得没错,核心一破,大家自然就离开八岐大蛇体内了。"
"行。"
鹿圆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直接朝着前方走去。
她就是这样的人,行事风格毫不拖泥带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侠,做了决定就从不回头。而爱丽丝也是一个果断的女孩,她们两人身上没有寻常女孩的那种柔弱和犹豫,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一些优柔寡断的男孩更有执行力。
这里优柔寡断的男孩指的是悲观主义者安斯年和啰里啰嗦白月光。
和爱丽丝一同前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圣剑隔绝了四周的腥臭味。淡淡的荧光笼罩她们,鹿圆揉了揉挺翘的琼鼻,终于可以解放自己的右手。
"外面...哦,我指的是,圣剑笼罩范围之外,是不是很臭?"爱丽丝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几分好奇。
"何止是臭,简直臭不可闻。"鹿圆皱了皱鼻子,抱怨道,"你知道那种夏天大太阳腐烂的鱼肉和长蛆的水果吗?大概就是那个味吧。"
"嗯,没闻过,不过大概能想象。"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你闻过的。鹿圆没说出来,她想,小时候在东南沿海的那座孤岛上,台风过境之后,海里的鱼会被卷上天空,于是伴着暴风雨,天上就下起了鱼。
死鱼噼里啪啦摔在地上,那时候的她和星期天总喜欢偷偷烤鱼吃。伊甸城堡的女孩子学得可不是什么针织女红,她们学习异能的掌控和深奥的文、理知识。
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天文...伊甸的每一个深蓝孩童都曾饱读诗书,除了13号,那儿的孩子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也就只能看看成堆成堆的书籍。
用爱德华先生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在异种人的世界里,淑女是活不下去的。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有绝对的话语权,异能的使用伴随着大量的预判和无法言说的心算,算力越强的孩子在异能掌握的精细度上就越好,因此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
伊甸城堡严禁不劳而获,而捡暴风雨带来的死鱼烤着吃,正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行为。不过这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后来13号被允许走出高塔之后,星期六和他也加入了这个不劳而获的小团体。
那个时候,除了13号以外的三个孩子总是盼着台风过境,13号不期待,因为他是一个捕鱼好手,他的算力空前绝后,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将海里的鱼吸上来。
只不过他的烧烤技术烂得出奇,因此负责烤鱼的总是其他三个孩子。
想到13号,自然就想到安斯年。鹿圆将自己的思绪从记忆里那座孤岛上拉了回来,她有些担心那头蠢驴,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第37章 浮世绘-晴雨表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当下对安斯年和风间久木最好的形容。
或许,这么说也不够准确,抱头鼠窜也许更好一点。当然。他们能够通过一张张电影海报或一段单调的四格漫画穿梭在各个虚构的幻想世界,但风间玄月,风间玄月就像一个始终不肯放弃的痴情女子,对着两人穷追不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歌德说的。"安斯年回头看了一眼,生无可恋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路上遇到的熊孩子,二是过度溺爱熊孩子的母亲。"
风间久木闻言身体一僵,淡淡瞥了他一眼。
安斯年这家伙,现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活脱脱像个被客人光顾过的风尘女子。当然,强暴他的不是披金戴银的富婆,而是生活。
毕竟,安大爷姿色平平,没胸没腿,怎么着也当不上怡红院的头牌的。
想来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吧?想到这里,久木就有点不满意自己的潇洒形象全无,他有点儿生气,但很快转念又想到,就自己的俊俏容颜来说,即使沦落到牛郎店,也必定是牛郎界的帝王,ROLAND那样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熊孩子?"久木不甘示弱地回击道,"知道吗?我挺想把你卖到歌舞伎町一番街,那里是亚洲有名的红灯区,想来你会喜欢那的生活,。"
"没有没有,刚才那话你误会了,不是我说的,歌德说的。"安斯年吓了一跳,心虚得连忙补救道,"歌德可能还说,你当然不是熊孩子了,但风间玄月确实有一点母亲疯魔的迹象。"
久木沉默片刻,叹息道:"歌德有没有说过,我的婆婆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相信每一个好母亲,在自己的孩子心存死意的时候都会发疯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存在,孩子和世界哪个更重要?在她们眼里,世界是不足以和自己的孩子相提并论的。"
"歌德说,她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安斯年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我知道,告诉歌德,我知道的。"久木点了点头,近乎轻松地说,"我一直知道,她不是我真正的母亲,但她胜过了世间大多数真正的母亲。"
"好吧..."
情商低的孩子是容易没有朋友的,安斯年的补救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加重了风间久木的心理阴影。
安斯年挠了挠头,看出了久木的故作轻松。
"歌德有一件事很不解,他想问你..."安斯年讷讷道,"你真的不怕死?宁肯牺牲自己,也想毁了这个世界,难道你就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怎么会不在乎呢?我有可爱的妹妹,我还没看她嫁人,我有温柔的好母亲,虽然她只让我们喊她婆婆。"久木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我啊,怕死,也怕死的很呐!只不过我也喜欢蓝天白云,外面的世界有无数个和我一样的家伙,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人,总不能因为我或者妹妹个人的原因,就让其他人失去自己喜欢的人。"
"好吧,歌德说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宁肯迎向死亡,也不愿毁了这个世界。"安斯年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在歌颂白求恩。
但问题是,风间久木还好好活着。
"别歌德歌德了,歌德说他可没说那些,这可不就是你说的吗?"风间久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再拿歌德名义说事,人家估计要掀开棺材板找你算账。"
"哦。"安斯年愣愣应了一声,开始思考当下的解决方案。
不得不说,迟钝的家伙有一个好,那就是即使在被追杀,也能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安斯年是迟钝,风间久木是神经大条、无所畏惧。
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在逃亡过程中说话就像一个傻乎乎的笨小孩,而后者在逃亡途中聊天则更像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杀手或是特工什么的,总之是挺牛逼哄哄的存在,就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的那种。
不过,有时候,笨小孩才能发挥奇迹的作用。
"或许我有一个办法。"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如果我撤去引力,你能带着我逃跑,而在短时间内不被追上吗?"
"应该可以,不过别太久。"久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五分钟,很快。"
安斯年朝着久木点了点头,对方构想出了那朵金色的祥云,安斯年同久木坐在上面,撤去自己的引力。
与此同时,他闭上眼睛,身体瘫倒,千纸鹤托着他落在祥云之上。
他的意识在无限下沉,向着脑海里的小狗发出了场外求助。
梦中梦,无尽梦。
这一次进入空想之城,似乎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天气也诡异得很。
按照以往的经历来说,这是一座笼罩在暴风雨之中的城市,乌云密布,天空阴翳得像是水墨画里的黑和灰。可水墨画有留白,空想之城却从无阳光。
或许是安斯年本身就身处梦境的缘故,这次空想之城置身于梦中梦之中,这座城市的天气与之前稍有不同,城市的一半在下雨,另一半确实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安斯年在梦中漫步,街道上不像往常那般死寂。在这座城市里,他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有被大叔大妈追杀的小狗,那只小狗就是自己,似乎那时候自己和它还是一体,尚未分离;也有神色威严得恍若君王的陌生少年,他的眼睛闪烁着幽蓝的光亮,像是整个世界都得为之沉浮;还有和鹿圆拉勾的小男孩,身边还跟着一只小狗;女孩的神情是那么温柔...
换作任何一个时候,安斯年都会停下脚步,好好琢磨琢磨以往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怪事。可现在他不行,他时间紧迫,现实的梦境,或者说,梦境的现实不容他多想。
空想之城被困在漆黑的暴风雨之夜,而他来寻求帮助,就像一个被同学欺负的小孩来找自己的小伙伴,希望能狠狠反击回去。
安斯年相信小狗的能力,那个存在于他体内的怪物就像是一个外挂,每每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总能像英雄一样在最关键时刻登场,风光万丈,一举击败强敌。
所以,他来了。
梦中梦,无尽梦。
他来寻求帮助,他的一半走向成功。
然而,当他走进城市,在他的胜利旌旗底部,几乎可以读到"挫败"这个词,而他的另一半停滞不前,无法去拯救。
他的正当内在命运中,存在着皇权和王权,一个统治者的威严和一个征服者的荣光。可是,这一次不行,这一次注定有些不同。
咖啡店位于阴雨和日光的交界处,一道绚烂的彩虹高高挂起,像某种神秘而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横幅。
安斯年来到咖啡店门前,咖啡店打烊了,但店里面还放着音乐,似乎是安斯年曾经在未名湖畔分享给芽衣的《SomethingJustLikeThis》。
除此之外,门板上面贴着一张纸条。
"出去散散心,你的来意我大概清楚,但我帮不了你。"纸条上是这么写的,"P.S.如果有什么问题,写在上面,我会及时回复的。"
这张纸条字迹工整,曲线优美得像一段五线谱,断然不是出自小狗之手。它的狗爪子写不好字,就连弹钢琴或是当指挥家也只是滥竽充数。
估计是小狗说,钢琴师代笔。
"为什么帮不了我?"安斯年提笔写道。
"你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不能一出问题就老来找我,对吧?"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继续写道:"情况紧急,不开玩笑。"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也许你该学着依赖自己,不把生命交付给任何人的人才是幸福的。"
"你说得有道理,但不是现在,这一次不行。"安斯年焦急道。
"要不你求我?"这几个字有些潦草,看起来贱贱的,一看就是小狗亲手所写。
"我求求你。"安斯年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喂喂喂,别这样,你的自尊心呢?"纸条上字迹显现,"你这样让我很没成就感诶!"
"自尊这种东西我当然有的,我的自尊与众不同,是除了自尊外一无所有的家伙的那种自尊,"安斯年埋头奋笔疾书,"我的自尊对我来说很重要,但风间家的兄妹还等着我来拯救他们,所以我想求你帮帮我,给我一个完美解决的方法。"
这一次,纸条上没有新的字迹出现,看来那边陷入了沉默之中。
安斯年站在咖啡店门口静静等待,他的半边身子被暴雨打湿,狼狈不堪,像遭人痛打的落水狗,而他的另外半边身子在大太阳底下曝晒,像极了等候午时处斩的朝廷要犯。
片刻之后,纸条上有一行字迹浮现。
"怎么说好呢?其实不是我不想帮你,上面说的都是我的借口,真相是我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安斯年怔怔道。
"久木和芽衣应该也说过的吧,梦境之战是想象之战,光靠异能是不顶用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帮你解开第三阶段的基因锁,但在想象这一件事情上,我不如你。"
"你不如我?"
"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不如你。"纸条上出现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包,"白日做梦不就是你最擅长的手段吗?要想解决危机,更应该靠你,你在做梦这方面有天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白日梦之王。"
安斯年画了六个点,表示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的,我不骗你,所以走吧。如果需要解开第三阶段基因锁,你可以找我,而梦境之战,就只能交给你自己了。"
安斯年这下可彻底傻眼了,他丢掉手中的笔,一脸茫然地抬头望天。彩虹正好高高悬挂在他的头顶,像某座宏伟的大桥。
他和芽衣曾在钻石与花上面看到的那一座。
安斯年望着彩虹,在这一刻忽然明白,有些事,别人是永远无法帮你解决的,你能靠的唯有自己。
小狗不能帮自己,那么就只能靠自己。
梦境中的死亡等同于真正的死亡,安斯年心里有些没底,实际上也害怕得要命。可他就是这样的,别人越是退缩的时候,他越是逆着人潮前行。
从火海觉醒,到入学考核和情景演练,他一直都是最害怕也是最勇敢的那一个。如果勇敢有一个数值,那它一定不是一个固定的分数,而是一段区间,别人在危机时候的勇气是0到100之间,而安斯年是-100到+100。
他要拯救芽衣,他要拯救久木,他要拯救世界。他不是什么一登场就光芒万丈、威风得一塌糊涂的英雄,但他梦想成为英雄,而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胆小鬼。
在钻石与花摩天轮上,有个女孩同他躲在小小的彩色包厢里,她吃着零食,分享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廉价快乐。
"前辈,吃吗?"她是这么问自己的。
他吃了女孩的薯条三兄弟,那是她分享的每一分喜悦。
所以他要救她,像个英雄。
如此而已。
第38章 彩虹桥-睡婴
安斯年从梦中梦醒来的时候,久木正坐在酒吧的吧台上喝着小酒。
酒是一瓶造型独特的威士忌,看起来像是尊尼获加,但极具未来感。而久木用的酒杯也很有意思,乍看之下是一个方形的酒杯,可细看就能发现这个酒杯四个角各有四个切面,这个手工吹制的水晶玻璃杯相当OldFashioned,可安斯年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我们在哪?你竟然还能悠闲地喝着威士忌?"安斯年打量了一眼这个酒吧,酒吧内的霓虹灯光颇有赛博朋克之感。
"你还好意思说?说是五分钟,你却莫名其妙昏了半小时。"久木没好气地说,"来一杯尝尝?梦里的威士忌有一点好,那就是它不会让你喝醉,也有一点不好,还是它不会让你喝醉。如果酒不醉人,那酒和饮料还有什么区别呢?"
安斯年只听见了前半句,也只在意前半句,他松了一口气,酒保拿来同样的一块水晶玻璃杯,为他斟了大半杯尊尼获加。
"谢谢。"安斯年举起举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浅尝辄止,"这里又是哪个电影世界?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银翼杀手2049》。"久木同他碰了一下杯子,颇有一种"劝君更尽一杯酒"的荒谬感。
无奈之下,安斯年只得举杯再饮。
"可是,你的婆婆呢?"安斯年不解道,"你甩掉她了?"
"没有,她自己走了。"久木摇晃酒杯,眯着眼睛说,"就在你昏睡过去之后,大概十分钟左右吧,她忽然停下不动,我看她当时的脸色差得很。"
"怎么回事?"
久木耸了耸肩,解释道:"不知道,估计是你那些被吞到八岐大蛇肚子里的朋友做了点什么,所以她赶着回到那边吧。"
"我靠!"安斯年吓了一跳,"怎么不早说,那你还有心情在这喝酒。"
"我也想走啊。"久木满脸无奈地说,"可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的力量正在减弱嘛,构想东西的前提是算力,带着你跑路弄得我现在精神异常萎靡,所以只能等你醒了再带我一起走咯。"
"你..."安斯年怔了一下,哀叹道,"你不是梦境的主宰吗?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吧。"
"还行,要是带你跑路的过程中我支撑不住,那才是掉链子。"久木自嘲一笑,解释道,"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块被人瓜分的大蛋糕,芽衣分走了我的大部分力量,婆婆又用八咫镜分走了我的大部分力量,别说三分之一,我现在就连十分之一的水准都没有。"
"混得比我惨的家伙我见得不多,你算是一个。"安斯年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惜,久木这家伙并不领情。
"可是啊,安斯年..."他微笑着,嘴角挂着欠揍至极的笑容,"我长得比你好看呐!"
"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安斯年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大杯酒,自己长得确实不差,可比起样貌俊美妖异的久木,那就有点差远了。
对于安斯年的话,久木不置可否。
"自恋即是自怜。"他把玩着杯子,忽然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杯中的威士忌,"我们都是外部环境的奴隶,区区皮囊又算得了什么?"
安斯年没有说话,他有些吃惊地看着久木,没想到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偶尔异能蹦出几句真理。
"哦,这不是我说的。"久木放下酒杯,意兴阑珊道,"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
"我就说嘛!"安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出酒吧。
酒吧外是《银翼杀手2049》里面的世界,这里的高楼大厦像一座钢铁森林,绚烂而旖旎的霓虹灯光将城市染得有些妖媚。
这里的世界看起来很发达,可底层人民的生活却一样的脏、乱、差。
Hightech,lowlife,赛博朋克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时常充斥着无边的黑夜和恼人的暴雨。
"如果未来是这样的,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久木也走出了酒吧,手指夹着一张名古屋的照片。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走吧。"安斯年看着空中飞行的汽车,脑海里开始构想独属于自己的飞旋车。
久木将手里的照片抛向高空,随后和安斯年一同进入车内,他来当司机。
在一阵短暂的加速后,飞旋车一头撞进照片里的世界。先前在逃亡过程中,他们和风间玄月穿越了不知道多少个幻想世界,因此此刻要回到名古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们驶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黑暗通道,这里的场景有点像哆啦A梦的时光机穿梭在时空通道之中。
"有一个问题。"久木靠在驾驶座上,懒洋洋地问,"不介意回答我一下吧?"
"什么?"
"***之船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这艘船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久木轻声道,"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不太懂你的意思,都这种时候了,就别打哑谜了。"安斯年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好吧,我的意思是,人体就像***之船,总是在不断地新阵代谢和自我修复,可是只要我们还能意识到'我';作为'风间久木';这个人存在,那么我就还是原来那个人。"久木解释道,"你不是说我是一个好人吗?说实话,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在想,芽衣就像一艘***之船,如果她大脑里的芯片影响到她的神智,那么她还是原先的那个芽衣吗?"
"所以你宁肯死,也不愿让她大脑内的芯片觉醒?"安斯年似懂非懂地说。
"嗯,有蓝天白云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懒虫们可以躲在阴凉的地方睡午觉,这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我想保护她。"久木咧嘴一笑,笑容介于快乐和悲伤之间,"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就一定答应你。"安斯年看上去似乎有些烦恼,他揉着脑袋,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了鸡窝都不自知。
"很简单,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久木严肃道,"我死之后,请帮我照顾好芽衣。"
"你不会死的,我会找到解决..."
"答应我。"久木打断他的说话。
安斯年愣了一下,他看着久木,眼神微惘,轻声说"好"。
第39章 浮世绘-善恶的彼岸
白昼之国的太阳神
照亮着每晚的黑暗
夜晚是梦的白天
光明是梦的黑暗
无知的太阳神
埋葬黑暗燃烧影子
早晚要把自己都烧光
夜晚开花的树荫下
是月夜之民的休憩之所
不会让白天的愚蠢通过
——《红辣椒》
"前面好像有东西。"鹿圆忽然停下脚步,眉头紧紧皱起,"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嗯,无形的波动,一阵又一阵向外蔓延。"爱丽丝颔首说道,"每一阵波动都存在一定间隔,像是某种固定频率的节拍器。"
"去看看。"鹿圆挑了挑眉,率先朝着前方走去。
两人开始行走,像是漫步在黑夜之中。黑暗是黑色的长廊,喜好干净的女孩像亭亭玉立的荷花,摇曳在淤泥之中。
八岐大蛇的内部吞噬一切光亮,寻常照明设备根本就未能尽到它应有的职责。倘若不是爱丽丝腰间的石中剑和湖中剑,两人行走在内部就宛如盲人摸象。
诡异的是,虽然周遭的环境昏暗得不像话,但鹿圆和爱丽丝即使不借助圣剑,也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除此之外,就是一无所得的黑暗了。
这个地方过于污秽腥臭,也过于漆黑,能见度极低,像是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笼罩大地。两人走了一会儿,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鬼知道,梦轻易就混淆了时间概念——她们眼中的黑暗夜空终于开始有点点星光显现。
能在这黑暗空间散发出光亮的必不是凡物,鹿圆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小心而警惕地朝着远方那点光亮靠近。
地面开始轻微震颤,越接近那道光,周遭的环境就越发敞亮。点点微光很快就扩散成一亿颗熊熊燃烧的白色太阳,光明驱逐黑暗,甚至吞噬着黑暗,但饶是如此,黑暗仍留有余地。
鹿圆的影子,爱丽丝的影子...光明滋生黑暗,黑暗潜藏在光明之中,没有人可以消灭黑暗,纵使是一千亿颗太阳,也只能孕育出更强大的黑暗。
而更令人心惊胆战的事实是,强光刺激得鹿圆和爱丽丝丝毫睁不开眼,这种光亮不是直面太阳的那种刺痛泪流,而是一种面对美好而情不自禁的欲语还休。
爱丽丝取出墨镜戴上,却发现无济于事。好在这刺眼的光是一阵阵的,当它亮到极致的时候,它就开始回缩。
光明到达极点,意味着黑暗就愈发浓烈。
"这是什么东西?"爱丽丝眯着眼睛说,"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这话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可能正常,但这话要说是从爱丽丝这种面瘫冰山脸的傲娇姑娘嘴里蹦出,保证惊呆不少人下巴。
"这是善。"鹿圆若有所思地说,"八岐大蛇的怨念核心。"
由于心灵感应的缘故,她的精神远比爱丽丝更坚定,自然不会受到那道强光的影响。也正是由于心灵感应,她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强光之中所蕴含的爱和美好。
"怨念核心?"爱丽丝看上去有些困惑。
"嗯,我猜想,八岐大蛇由怨念组成,内部应该有一个类似控制中枢一样的能量核心。"鹿圆解释道,"只要打破怨念核心,我们应该就能出去。"
"这么说来,这光波一阵一阵的,还真有点心脏跳动的意味在里面。"爱丽丝漫不经心地看了鹿圆一眼,没去问她为何知道那就是善。
"可是,有一点..."她问,"为什么怨念核心会是什么善?"
"善只是我随便起的称呼,也可以说是爱。"鹿圆耸了耸肩,"总之就是某些美好的品质吧,我也无法形容。"
爱丽丝愣了一下,喃喃道:"腥臭污秽的怨念,驱动八岐大蛇的竟然是纯粹而美好的爱,这还真是讽刺。"
"或许,怨念本就是在爱里滋生,就像这光明和黑暗。使我们视而不见的光亮,对于我们就是黑暗。"鹿圆轻声道,"欲望和对各种事物的爱交织在一起,当人们求而不得或心怀不满的时候,怨念就诞生了。打个比方,比如说..."
"她为什么不爱我?那个男的花言巧语,有什么好的,我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学习如此用功却总是班里倒数,同桌天天打闹,凭什么总是年段前几?"
"我喜欢这份工作,我也很努力,凭什么老板不赏识我,而把升职机会留给他那一无是处的侄子。"
"我是一名小说家,我写的书引经据典,不乏思想性和想象力,为什么出版社宁可出版一些庸俗的读物,也是总是对我不予回复?"
"而实际上,每一个问题我都能找到答案。"
我爱的人不爱我,那就不要自怨自艾,感情从来不是苦苦求来的施舍。你觉得她好的时候,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异性都来得好看,笑起来似乎都会发光,而你觉得她不好的时候,她就失去了光芒,正是你我之中普普通通的一人。你一直留恋的,终究只是那个追逐她的自己。"
"学习比别人用功却不如别人,如果不是别人私底下努力学习,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天才而自己是庸才,这世界本来就有的人脑子比较好,而有的人天生笨拙。"
"老板不把升职机会留给你而留给亲戚,因为即使是地位再高的人总要被人情世故束缚,当然,通常来说这样的公司走不太远。"
"小说写得好却得不到欣赏,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历史上有名的画家、作家、诗人在生前都是穷困潦倒、朝不保夕,诗人诞生于死后,只有到那时候他才会被当作一个诗人来欣赏。当然,一个人生前受到的冷漠对待,在死后是无法弥补的。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本身天赋不足,文学想象的最大错误在于认为别人和我们一样,并且必定和我们有着一样的感觉。每个人都只是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鹿圆摊了摊手,平静地说:"所以,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现实。人类的怨念大体相似,不过是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求而不得,而事实上欲望本身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永远会有新的渴望诞生,就像一条不归路。"
她说这话时,脸色漠然至极,仿佛一个掌握人类情感的女神。而实际上,她知道这些,不是因为少女故作老成,而是她从小到大,实实在在接收到了不少人的心声。
早些时候,少女还不足以称为少女,而是小女孩,那时候她虽然还没办法自如控制异能,但她喜欢读取别人内心的想法,因为这能给女孩带来一丝新奇感和刺激感。
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对这一切感到厌烦。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几乎每一个人内心的想法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这一切使她心生厌倦,如果世间要将人类的想法进行归类,那她一定是这方面的大师。
于是,当鹿圆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异能,不再被动倾听之时,她开始自闭,不是心理学上那只自闭,而是抹除那种无时无刻倾听他人想法的想法。
眼下,她将以前听到的想法复述出来,自然不是特意解释给爱丽丝听。她在说给怨念核心听,她能感觉到,那个核心里面存在一个意识,一个纯粹而美好的善良意识。
要知道,出于爱所做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善恶的彼岸。意识在沉睡,她那不胜枚举的论证,只是想设法唤醒那个意识。
因为她知道,那个模糊的意识身陷泥潭,那是自身执念构成的泥潭,执念若是放不下,便是怨念了。
可惜的是,意识并未醒转,光明与黑暗的交替更快了一些,就像人从沉睡转入将醒未醒的状态时心跳会加速,可将醒未醒终究是没能醒来。
除了光芒来得更快,也去得更快之外,一切都无变化。
爱丽丝诧异莫名地看了一眼鹿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动手吧,尝试暴力,把核心挖出来。"鹿圆叹了一口气,她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同爱丽丝一起向着光明原点靠近。
那是一颗类似心脏一样的不规则物体,表面是和实质化怨念没什么两样的泥状物。黑泥包裹着某种物体,却又无法完全挡住那样物体散发出的刺眼光亮。
黑色的心脏有规律地脉动着,像台强劲有力的永动机,为八岐大蛇提供无穷无尽的能源。鹿圆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开始动手剔除覆盖在光亮物体表面的黑泥。
每一刀剜下去,都将令整个空间带来一阵剧烈的摇晃,似乎外面那只八岐大蛇在为之痛楚。
"这是..."爱丽丝趁着光明消退的时候,看了一眼渐渐显现的物体,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风间玄月。"鹿圆吐出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可是,她怎么在这里?"爱丽丝不解道。
眼前的风间玄月是年轻时候的动人模样她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巫女服静静沉睡,和学院情报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样。
先前在蓬莱轩,风间玄月解释过,自己可以在梦里面随意改变年龄,爱丽丝倒是可以肯定这就是她。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鹿圆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八岐大蛇出现之时,风间玄月也很快出现,她在我们旁边,就必然不可能成为怨念核心。"
"你的意思是..."
"如果躺在这里的是风间玄月,那外面那个是谁?"鹿圆反问道。
不待爱丽丝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外面那个也是风间玄月,她的善同她的恶由于某种原因被玻璃,如果善的一面在这沉睡,那么外面的她就是恶的化身。"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是因为先前那个风间玄月。"爱丽丝说道。
"恐怕就是如此。"鹿圆点了点头,"来吧,不管怎么样,要想离开,我们得先把眼前这个风间玄月救出来。"
"好。"
两人再次动手,她们的小刀再次与黑泥接触。
光明与黑暗的交替愈发迅速,就在鹿圆的匕首落在怨念黑泥之上时,沉睡中的善与爱倏地睁开了她的双眼。
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第40章 彩虹桥-心跳 (IG牛逼!)
老实说,向彼此展示真实的自己,这样还能相互爱惜的关系,才是所谓的亲情吧,也许只是我这么希望。——《东京教父》
光明骤然膨胀,像一颗饱满的气球,只差一分空气就要爆炸。极致的光芒带来极致的黑暗,纯粹的美好和纯粹的怨念交织在一起,八岐大蛇有了生理反应。
那就是,呕吐。
它的身体内部,某一点极具收缩,然后膨胀。
无穷无尽的腥臭汁液从它八张狰狞可怖的大嘴中涌出,像城市中别具一格的排水管道。现代社会总是很容易见到一些造型独特的排水口,被雕塑成貔貅或其他神兽的模样。现在的八岐大蛇就像那种玩意儿,而它排出了的也的确是污秽不堪。
当然,也不全是。
八岐大蛇像一个悲伤到呕吐的小孩,夹杂在黑泥之中的还有几道微不足道的人影。
在《千与千寻》里面,无脸男吃了不少人类,千寻骗它吃下呕吐药,于是无脸男开始呕吐,悲伤地呕吐,癫狂地呕吐,直到它吐出不少人类。
鹿圆就在八岐大蛇吐出的这几道人影之中,她一脸晦气地随波逐流,心想自己就像《千与千寻》里被吐的那些人类。
虽然她和爱丽丝受圣剑庇护,并未沾染丝毫污渍,但不得不说,被某种奇特生物当作呕吐物的感觉还这真是糟糕至极。
"咳咳!"
"咳咳咳!"
咳嗽声此起彼伏,跟随他们出来的还有白月光和四名敲钟人。他们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像散发着蒸气的腐烂瓜果,又像沾满油脂的酸臭床单。
这气味杀伤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连他们也开始呕吐。
与他们相比,两位女孩的处境就好上不少。她们纤尘不染,衣裳就连一丝污渍也没有,简直可以去代言某些洗衣液的广告。
"咳咳!学长?!"白月光咳嗽的时候不忘惊讶地打声招呼,"原来是你们。"
除了为首的那名敲钟人,其余三名敲钟人顾不得规矩,他们摘下纸袋,开始剧烈地吐着,似乎想把身上的恶臭也给吐掉。
可这样一来,他们的真实面目就现实在众人眼中了。
正是之前帮安斯年盖房,又在毕业仪式上合力对抗全体新生的林北北、康纳和雅各布。大家算是老熟人了,白月光知道他们进入了隐修会,却实在没想到这么巧还能在任务中遇上他们。
白月光一边呕吐一边懊恼道:"我早该想到了,先前你用火焰幻化雄鹰和猎犬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
三位学长面面相觑,显然为自己身份的暴露而感到尴尬。
"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西南方向,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为首的敲钟人队长还是不知身份,他喝令道,"戒备!全体戒备!先别管八岐大蛇,对方带着恶意而来,正在靠近!"
鹿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没想到这名神秘敲钟人的感知竟比自己还敏锐。纵然是她,也是在敲钟人队长下令之后,她才感觉到西南方向有一股混乱的恶意正在接近。
八岐大蛇因为吐出了不少怨念,看起来似乎有些脱力。它无力地倒在地上,十六枚冰冷无情的竖瞳此刻写满疲倦,似乎内心的破坏欲随着大量怨念的吐出而衰弱。
黑暗自西南方向而起,如同一块黑色的幕布,朝着名古屋卷来。等那块黑布稍微近了一点,众人才发现,原来那并非什么黑幕,而是滔天的海浪。
确切地说,是无数棵黑色树木组成的海洋。
风间玄月站在**前方,她的身后,包裹枝干树叶的黑泥在风中一阵蠕动,一个个黑色的人形生物从黑泥之中站了起来。
她们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像一尊尊泥像,全部长着风间玄月的面孔,从幼小到年老,年龄不尽相同,但她们眼里的漠然和冰冷却如出一辙。
这一幕无疑是震撼的,她一人就是一支军队。
"风间玄月?这是怎么回事?"白月光脸上挂着大写的茫然。
"敌人,风间玄月恶的化身。"爱丽丝简短地解释道,"善的那部分在八岐大蛇体内。"
看似遥远的距离,实际上转眼就能抵达。黑化的风间玄月带着铺天盖地的**而来,她面无表情,偏偏又生得美丽动人,像神话传说里的复仇女神,执意要除掉一切挡路的家伙。
森林涌来,一棵棵树木如同一根根锐利的长矛,自上而下朝着众人扎来。**的袭来宛如一场海啸,长矛密密麻麻,或许称为箭雨更合适一些。
当人类身在海啸之中,通常是无能为力的。
这是异能的海啸,异种人身处在异能的海啸之中,又如何自处?
"地狱火"康纳,选择放火烧山,可是他的火焰连树木表层的黑泥都烧不掉。
"岩雀"雅各布,选择石墙抵挡,可是树木顽强的生命力我们是见过的,即使扎根于岩石之中,照样也能生长。
"剑仙"林北北,擅长空置金属,日本地区地震频繁,大部分房屋钢筋不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所以他的选择更像仙侠神话中那样御剑千里杀敌,在对付这种大阵仗上面,他的异能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这一切并非各自的异能太弱,而是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如果火焰温度够高,自然能烧掉一切,岩石够硬,也能挡住一切攻击,而飞剑数量多了,照样能切割万物。
所以他们做出的反应都无济于事,更别提白月光和爱丽丝能分担点什么。
没出手的只剩下那名敲钟人队长和鹿圆,那名敲钟人看起来有些犹豫,鹿圆也有些诡异,只不过两人的犹豫大不相同。
"院长,我可能要当众使用自己的异能了。"女孩低着脑袋,自言自语,没人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嗯,那就用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泽维尔院长的声音在她脑海内响起。
下一刻,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神秘而幽深的蓝光。
那一刹那,鹿圆的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
她的异样没带来多大动静,可是众人却似有所感地将目光投向她。如果眼神这能杀死人的话,也必定是这种锋芒毕露又杀气十足的眼神。
"心灵震爆。"女孩轻声细语。
可这不代表她的言语就没有力量。
成千上万的树木铺天盖地而下,可伴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包裹在树干表面的怨念淤泥如同朵朵浪花一般,纷纷炸开。
倾泻而下的树木四分五裂,倘若覆盖在树木表面的淤泥不是心灵上的怨念,鹿圆还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几名敲钟人显然松了一口气,但他们没多想什么,他们只知道鹿圆是院长的孙女,即使掌握心灵感应也不足为奇。
可白月光不同。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鹿圆,可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她如此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异能。
然而即便如此,危机还未解除。
鹿圆又将眼神投向风间玄月,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海潮一般试图将她淹没。
"滚开!滚出我的大脑!"
风间玄月尖叫着,她的右手用力一挥,这一次涌向众人的不仅是一万棵大树,还有一万个黑色泥人模样的风间玄月。
与此同时,她向梦境深处的八咫镜索取更多的怨念。密密麻麻的黑泥自虚空中流出,从她口鼻之间涌入,像一层坚硬的外壳,挡住了鹿圆的精神冲击。
在一刹那之间,风间玄月成了一个由黑泥包裹的着的巨人,她手掌朝着地面压去。
泥人,树木,巨人,在八咫镜的加持下,风间玄月宛如掀起诸神黄昏的毁灭者,她只手遮天,日月都为之黯淡。
"这下可糟了。"女孩皱着眉头,她冷静地看着锐利的木刺和腥臭的淤泥飞速接近,心中念头涌动。
就在这时,她突然心有所感地望了一眼身后,又抬头望天。
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八岐大蛇不知何时起了身,它的内部散发着无穷无尽的乳白色光芒。亮光铺天盖地,它站了起来,受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八岐大蛇挣扎着众人接下了那些泥人和巨木。
与此同时,天上传来阵阵雷鸣之声,闪电扭曲天象,电光银蛇乱舞,像是一千万道狂雷炸响。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人们先是看见闪电,再听见雷声。
小雨转为暴雨,雷声自东偏北方向传来,数百里之外,那里是东京,伴随着雷声传来的还有一段对话。
"安斯年,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久木虚弱地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明白。"
安斯年想象自己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于是他就成了巨人,像北欧神话里的独眼巨人基克洛普斯一样高大。
他扯断项链,冈格尼尔出现在他手里,宛若一根绣花针。
可他不在乎。
安斯年伸手拔起东京晴空塔,冈格尼尔和天空树融在一起。改道先来东京是他的主意,小狗有一点说得不错,他擅长白日做梦,他的奇思妙想是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所以,他举臂。
所以,他投掷。
于是,一道流星自东京飞向名古屋,像火柴擦过砂纸表面,摩擦出绚烂而瑰美的火光。
原来,所谓雷声,只是天空树划破天际的音爆声。
原来,所谓电光,只是冈格尼尔摩擦燃烧的亮光。
梦幻般的星光宛如死神的吻,流星狠狠扎入巨人体内,像发怒的神王试图将敌人狠狠钉在柱上。
天边,雷声滚滚,轰隆作响。
"神枪..."他大声咆哮,像暴怒的王,"冈格尼尔!"
第41章 浮世绘-末路狂花
"安斯年,你有没有想过,先前你在学院看到的芽衣都是完全精神体的她..."久木抬头望着东京晴空塔的塔尖,轻声问道,"那么,那个作为精神体的我在哪里?"
"什么意思?"安斯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在你眼里。"久木嘻嘻一笑,说出来的话肉麻得令人掉鸡皮疙瘩。
"拜托,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土味情话?"安斯年抱胸后退三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说实话,我个人认为我的性取向还是蛮正常的。"
"原本我想让你动手,可计划已经被婆婆打断,看来是泡汤了。"久木耸了耸肩,不理睬这家伙的神经过敏,"那么性取向正常的安斯年,你喜欢新垣结衣还是石原里美?"
"嗯?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安斯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两个都喜欢,不行吗?"
"嗯,很难抉择,对吧?"久木眯着眼睛,感受日光拂面,"婆婆也面临二选一,我和妹妹,她很难抉择,也想都要。"
安斯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久木的话,他叹了一口气,讷讷道:"你确定真的要我这么做?将冈格尼尔和天空树融合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我甚至不知道威力会如何。"
"没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久木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会拼劲全力争夺一下八岐大蛇的控制权,替你拖延点时间。"
"可你难道不担心风间玄月的死活?"安斯年满是不解地看着他。
"嗯,不担心的,婆婆其实向学院谎报了自己的异能。"久木扶着额头,叹息道,"她的异能其实不是控制树木,而是...增殖。"
"增殖?"
久木点了点头,回答道:"嗯,那疯狂生长的树木、利剑般锋锐的海草、成千上万的泥人,都是因为增殖而变化。所以我想我没必要过分担心,婆婆的生命力像草一样顽强。"
于是,就有了八岐大蛇突如其来却拼劲全力的阻挡。冈格尼尔融入东京晴空塔,像一道流星一般,落入名古屋的战场。
东京晴空塔所化的冈格尼尔落在众人面前,不仅替鹿圆等人挡下了万千树木,塔尖更是一举歼灭了无数黑泥组成的风间玄月。
可安斯年知道这还不足够,单单如此是无法打败风间玄月的。
于是,化身巨人的他浮空而起。
安斯年的眼里开始出现纯粹而极致的湛蓝光芒,他选择打开体内的第三道基因枷锁。
幽蓝色的火焰开始在他眼里熊熊燃烧,转眼之间就蔓延至他的全身。
一对不甚起眼的锐角从安斯年的额头两侧生出,在他身后,一对类似蝙蝠翅膀的黑色肉翼破体而出,这对狰狞的翅膀被幽蓝色的火焰包裹着,双翼如垂天之云。
此刻的安斯年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恶魔,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十足的反派气息。
他抬起右手,轻易就召回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东京晴空塔,开始以名古屋为圆心,以名古屋到东京的距离为半径,他的身体开始绕着圆心划圈。
"潮汐锁定。"他低声道。
安斯年抬起手臂,一次次投出,又一次次召回。
天空中雷声轰鸣,一千万道闪电同一千颗流星同时在乌云密布之间绽放。
沉闷的天空布满了无数条光亮的丝线,那是冈格尼尔在安斯年和风间玄月之间来回穿梭,音爆声震耳欲聋,安斯年每一次投出,高达634米的东京晴空塔便会与空气摩擦,留下一道道痕迹。
晦暗无光的天空因安斯年的冈格尼尔再次发亮,有一种难言的瑰美,就像一亿颗流星同时划破天际,向地上人们的瞳孔深处投下了璀璨夺目的流光。
可这美不是轻易就能欣赏的事物。
自然界的常识是,越美丽动人的事物就越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梦幻而透明的水母其实含有神经剧毒,花花绿绿的蘑菇吃了能致人神经错乱甚至死亡,色彩斑斓的箭毒蛙,释放一次毒液便能杀死十个人,而安斯年在这场梦境里使出的冈格尼斯,看似如流星一般梦幻,可是梦幻之下是纯粹而极致的危险。
潮汐锁定令风间玄月深陷泥足,又无法轻易动弹。即使她是一个巨人,她现在也只是一个落入蛛网的猎物,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无情打击。
于是,冈格尼尔穿梭在他和黑色巨人之间,东京晴空塔一次次划破天际,像一颗闪耀的流星,又似无坚不摧的长矛,势必要摧毁世间一切的盾。
他的大脑高负荷运转着,算力和异能支持着他做最精确无误的判断。
一次又一次,直到他自己筋疲力尽,打回原形。
远在名古屋,风间玄月放弃了对鹿圆等人的进攻。
她尖叫着,在关键时候,无数棵巨树组成无数道屏障,像一个厚实的蛋壳一般,将她的本体层层包裹在内。
那不计其数的屏障在安斯年的一次次轰击下四分五裂,又经她不断重组,再次复原。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黑色巨人此刻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只能在惊涛骇浪之间苦苦支撑。
就像葛饰北斋那幅经典的浮世绘作品——《神奈川冲浪里》。
然而即使如此,风间玄月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潜藏在黑色巨人深处的风间玄月还是受了重伤,她被安斯年的无数道冈格尼尔直接轰去半边身体。
可她毕竟是风间玄月,风间久木虽然缔造了这个梦境,但她控制了梦境的核心。
风间玄月躲在那层层叠叠的蛋壳里,就像孵化的小鸡一般,她那半边身体,甚至她那身红白相间的巫女服,都在某种神奇的力量再度生长、成型,顷刻间恢复原貌。
下一刻,她破壳而出,丝毫无损,像浴火重生的黑凤凰,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阴郁美。
无数的黑泥朝着风间玄月涌去,甚至包括组成八岐大蛇的黑色怨念,也一并被她吸附过去。
至此,光芒万丈的怨念核心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个代表善念的风间玄月身体蜷缩着,悬浮在半空之中,身上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可她双眼紧闭,像被羊水包裹的胚胎,依旧在沉睡。
如果说充满恶念的风间玄月破壳而出就像浴火重生的地狱凤凰,那么善念化身就是引人无限遐思的圣洁天使。
任何人的善都能如此如梦如幻,真善美就像天上的太阳,总是耀眼得令人双眼刺痛泪流。
在通古斯天赋学院的档案中,传说八咫镜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善恶,从而达到消灭一身罪恶的目的。
只是八咫镜太过于极端也太过于剑走偏锋,缺乏恶或是缺乏善都是致命的,一个完全无私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而一个完全自私的人也必然不会甘愿被人消灭,即使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
两个风间玄月飘浮在半空之中,浑身沾满怨念的恶和散发着刺眼光芒的善正在向着彼此靠近,看这态势,极端的善和极端的恶颇有些重新融合的趋势,只是一个睁眼,一个闭眼。
"别傻看着!阻止她们!"鹿圆看出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风间玄月的善念不是被动陷入沉睡,她是自愿不醒过来,这不是融合,这是吞噬!"
在场众人并未在八岐大蛇体内抵达怨念核心,因此对于鹿圆所说的善与恶却是有些发懵。他们没听懂少女在说什么,脸上还挂着令人无可奈何的茫然。
可爱丽丝懂鹿圆的意思,鹿圆不能飞也难以阻止,但她可以。
她的双足狠狠一蹬地面,在高高跃起的同时,爱丽丝的背部血气燃烧,化为一对猩红的羽翼带着她朝上飞去。
与此同时,她拔出腰间的石中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剑尖直指那个被怨念拥簇的风间玄月。
经过长久以来的历练,她终于有了完美使用石中剑的能力。
一股独属于王者的威压像是十万座大山,狠狠朝着风间玄月砸去。强烈的威压令风间玄月身上的黑泥都有些变形,她的面容狰狞而扭曲,憎恶与怨念使她从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变成了一只恶毒的厉鬼。
爱丽丝手里的石中剑如愿以偿地刺入风间玄月的体内,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可爱丽丝还是忘了一件事。
"这里是梦境,先前那一击都未能杀死我,你又凭什么有这个自信?她出来了,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风间玄月左手紧紧抓住爱丽丝的握剑的手,狰狞的面容忽然收敛,即使是奥斯卡影后也无法像她这样收放自如。
一向面无表情的公主殿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风间玄月捕捉到了这一幕,她的嘴角微微上翘,模样凄美而诡异。
爱丽丝在她露出笑容的一瞬间便想也不想地一记手刀斩向自己的右臂,她当机立断,想像壁虎一样断肢求生,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天丛云剑从背后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出剑的不是别人,正是理应困在第十七层的风间芽衣。
她无声无息地出现,眼里完全充斥着幽蓝深邃的诡异光芒。风间芽衣脸上的表情介于相对的漠然和绝对的悲伤之间,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同时在她脸上表现。
"对不起。"她忏悔道,"但没人能伤害婆婆。"
安斯年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而这一幕,同样吓傻了地面上的白月光。
他呆呆看着风间玄月松开爱丽丝的手,任由她失去力量从高空坠落,像一只再也无力飞翔的小鸟摔向地面,迎接她的死亡。
第42章 彩虹桥-骤停
"这...这下可糟了...风间玄月将芽衣放出来了..."安斯年带着风间久木出现在半空之中,趁白月光发愣的时候,他赶紧接住爱丽丝下坠的身影。
久木帮忙伸手从天上摘了一片云朵,洁白绵软的云在他手里逐渐实质化,云雾蒸腾,化作一张毯子。
安斯年将爱丽丝放在云朵之上,茫然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乎完全陌生的芽衣。另外三名敲钟人学长已经和她对上阵了,只是芽衣的连环爆炸令他们难以招架,强大的杀伤力和攻击范围使得他们也只能苦苦支撑。
"星期天..."云朵落在地上,白月光身体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姿势狼狈得像一只跛腿的独狼。
"有没有什么办法救她?"白月光看到了风间久木,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控制着这个梦,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他不知道风间久木的计划,在白月光眼里,风间久木还算是敌人。可是爱丽丝的死却让他顾不上这些,他现在脑子甚至无法思考,就像僵化的朽木,做事全凭本能。
于是,他跪在风间久木面前,苦苦哀求,像一条毫无尊严的狗,没有丝毫骄傲可言。
"这...别这样...我也没办法..."久木望了一眼安斯年,连忙扶起白月光,解释道,"本来我有一个计划,天丛云剑是用来让安斯年杀死我的武器,这个梦是根据八咫镜构建的,即使我在这里不死不灭,天丛云剑也可以穿透现实杀得了我,所以..."
白月光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天丛云剑连梦里的风间久木都能杀死,更何况爱丽丝?
"星期天...星期..."
白月光怅然若失地看着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爱丽丝,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躺在云朵上的爱丽丝不再冷脸示人,她的五官柔和,神情宁静,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只等她的白马王子送来一个吻,她就醒来再看看这个世界。
可现实与童话是不一样的,白月光抱着爱丽丝,没有痛哭,也没有悲伤哀嚎,他脑子空白得连流泪是如何做到的都想不起,他只是右手握住插在爱丽丝心脏处的天丛云剑,一点一滴将它拔了出来。
"血精石,对,爱丽丝的血精石!"看着那猩红的鲜血,白月光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爱丽丝身上找到那块储存着精血和生机的石头,将之搁在女孩胸口。
点点红色的微光从血精石上渗出,如同雾气一般氤氲。红色的光雾笼罩住了爱丽丝的伤口,她心脏上的创伤飞速愈合,片刻之后,肌肤表面连一丝伤疤都不曾留下。
血精石蕴含的生机尽数涌入爱丽丝体内,原本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变得灰暗无光,可爱丽丝还是没有醒来。
好在她已经有了呼吸,白月光提着的心虽未完全放下,但好歹松了一口气。他捡起地上那把天丛云剑,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安斯年。
"我不想用这东西,它沾了爱丽丝的血。"白月光将它递给安斯年,认真道,"但没有它,我们谁也杀不了,所以希望你能帮我。"
"不是的,伤害爱丽丝的不是芽衣,是..."安斯年接过天丛云剑,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他看了看手中的天丛云剑,又望了一眼眼里满是蓝芒的风间芽衣,像一艘摇摆不定的小船,不知该漂向哪条正确的河流。
或许,本就没有正确的河流。
小船想通过河道进入海洋,可是它没想到,即使两条河流都通向大海,平静的水面底下也潜藏了无数根本难以避免的暗礁。
久木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一次算是难以收场了。不知从何起,事情开始脱离他的预期,好在安斯年要做选择,他倒是不需要面临这种烦恼。
不管安斯年是否决定动手,他都是站在在妹妹那边的,只不过以不同的方式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风间久木没有什么大道理,他想芽衣好好活着,他也想保护世界。但不是出于对世界的热爱,他并不热爱世界,他看透了生活,也看透了世界,这世界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尚且绵白的浮云。
他厌倦了世界,可妹妹没有,所以他才想要给她一个最美最温柔也最真实的世界,而前提是妹妹活着。
白月光深深看了安斯年一眼,他不打算给咱这家伙太多时间犹豫。
"我会用这个。"白月光拔出爱丽丝腰间的另一把圣剑,"我要用爱丽丝的武器对付她。"
他握住湖中剑,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亚瑟王给予白月光的剑鞘在这一刻显现。他手持长剑,千万道风刃从他手上的戒指涌出,缠绕在湖中剑的剑身和剑鞘之上。
"我先上了,跟不跟上来随你。"白月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我干了,你随意",可是安斯年知道,在这个大梦境里没有天丛云剑,他就是在赴死。
确切的说,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赌安斯年出手。
"如果他实在难以抉择的话,我来动手。"敲钟人队长拦住白月光,忽然开口说道,"这种事总要有人来做,就让我来吧。"
他伸出手,安斯年神情恍惚,却还是把天丛云剑给了他,
他沉默而警惕地盯着那把天丛云剑,像极了《最后的晚餐》里面的耶稣。
逾越节那天,耶稣跟12个门徒坐在一起,共进最后一次晚餐,他忧郁地对12个门徒说:"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
可没人能理解安斯年脸上的这种忧郁,大家以为他是生怕这名队长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干员,一言不合就把风间一家子剁碎了喂猪。
白月光朝着那名敲钟人队长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点了点头,准备协助空中的三名学长对半融合阶段的风间玄月和风间芽衣进行围剿。
可就在这时,原本陷入沉睡的那个风间玄月突然睁开双眼,处于融合过程的善与恶皆向地面投去欣慰的目光,就连暴走的芽衣也停止了手头的轰炸,满是蓝芒的双眼毫无波动,可眼底却是化不去的哀伤。
风间久木拦在了那名敲钟人面前,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所有人都心有所感的望向风间久木。敲钟人在向前大步行进,而风间久木就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白月光脸色铁青,准备出手。
鹿圆蹙着眉头,可她看的方向不是敲钟人也不是风间久木,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安斯年。
按照常理,这时候最手足无措的应该是他,可安斯年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意料之外的平静。平静之下,鹿圆看到的是自责、愧疚,还有一丝明悟。
就像那种百思不得其解的题目,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某一天某一刻,你却突然发现答案早就在你眼前。
一切仿佛镜头慢放,敲钟人大步靠近,而风间久木站在原地,嘴角挂着一缕欠揍至极的微笑。
下一刻,风间久木张开双臂迎向敲钟人。
天丛云剑在敲钟人手中,
天丛云剑被他交到风间久木手中。
天丛云剑在风间久木手中。
天丛云剑被他交到敲钟人心中。
两人之间的交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带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风间久木接过敲钟人递过来的天丛云剑,轻而易举地将剑尖刺入敲钟人的心脏,就像两人之间为了这戏剧性的一幕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鲜血透着穿心而过的剑尖流出,滑稽而可笑的"哭笑"纸袋被敲钟人嘴里溢出的鲜血染红。
那张土黄色的牛皮纸上面画着一个逗趣的表情,是人们都喜欢用的emoji表情包,咧起的嘴角,弯成月牙的双眼,如果不是那八字眉和月牙眼里的泪珠,这就是一张笑脸。
可这不是,这张笑脸有愁苦的眉毛,无奈的泪珠,所以这不是一张笑脸。
这是滑稽的哭笑不得,这是对现实的嘲讽,这是对世界的无奈。
"这是怎么一回事?"白月光彻底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惊住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如果风间久木在梦里可以随意操控别人,那他又如何能杀掉对方?
安斯年默默从人群之中走出,他看了众人一眼,包括天上的风间玄月和芽衣。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除了他。
"交给你了。"久木看着他,认真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嗯。"
看到安斯年点头,久木这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一阵清风吹过,他便如烟一般消散。
过往云烟弥漫,尽数归于地上那名敲钟人体内。
"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敲钟人咳着血,打起了哑谜。
这是一个热衷于打哑谜的家伙,总是喜欢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安斯年第一次见他时,他就问过自己问题。
"婆婆是个勇敢的好母亲,妹妹是个可爱的胆小鬼,而哥哥是什么?喂,那个被千纸鹤包围的幸福家伙,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他是这么问的。
"我想,哥哥是只喜欢吊在树上晒太阳的树懒。"自己是这么答的。
现在想来,一切还真的没错,这家伙真是懒爆了,就连动手都要自己营造的精神体代劳。
敲钟人见安斯年不回答,又虚弱而无力地嚷嚷道:"喂,那个被千纸鹤包围的幸福家伙,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安斯年替他摘去纸袋,以免鲜血倒流,呛着了他。
敲钟人露出了他的真容,与先前那个消散成灰的久木不同,这个久木有一双闪烁着湛蓝光芒的双眼。
"对不起,我没能做到。"安斯年轻声说道,"是你杀了你自己。"
"对,很对,就是我,是我杀了我自己。"久木心满意足地结束自己的哑谜,"喂,那边那个白头发的,我妹妹犯的错我来承担。"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倦了。
安斯年的冈格尼斯带来了狂雷和闪电,也带来了暴风雨。
现在,雨过天晴,天空中挂着一道大大的彩虹。躺在地上的时候,久木眯着眼睛正好能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棉花糖似的的白云,绚烂至极的彩虹令他想到了棒棒糖。
他一直喜欢一个人独处,远胜过身处人群。
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被打扰地好好睡上一觉。
"好吧,这次终于不用做梦了。"他闭上双眼,表情宁静得像一个小孩。
第43章 浮世绘-DRAMA
"哥哥——!!!"
天上传来凄厉的喊叫,像是杜鹃啼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哦,对了。"久木诈尸般睁开双眼,虚弱地笑道,"差点忘记了,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奄奄一息,却咳着血吃力地开始歌唱,可他太虚弱了,他唱出来的歌声已经完全不成曲调。
可芽衣还是听明白了他唱的歌词。
是兄妹俩一起看的哆啦A梦,那首主题曲——《给不在这里的你》。
久木没能把这首歌唱完,唱到一半的时候,这首歌就断掉了。他的离开令芽衣眼里的蓝芒散尽,女孩抽泣着,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但她执意接着唱下去。
哥哥总是喜欢调侃自己,他总会蹲在街边,或躺着竹椅上,感叹着"妹妹要跟人跑了",可实际上他比谁都希望她幸福。
可芽衣知道,即使自己成了大和抚子,哥哥也看不到了...
她想为哥哥唱完这首歌。
"命の端で
(在生命的这一端)
辿った道には花束揺れる
(走过的路上有花束摇曳着)
ここにいないあなたへ
(致不在这里的你)
空を見てはそっと手を繋いで
(望着天空,轻轻的把手牵在一起)
ここにいないあなたへ
(致不在这里的你)
潮の路が燃えている
(潮水之路燃烧着)
胸の音が燃えている
(胸中的悸动燃烧着)"
"妹妹是个爱哭鬼,所以我不能哭,我要保护她。"哥哥这么说自己,但她的确是个爱哭鬼,而他也执拗地想给自己一个更好的世界。
现在,他做到了。
可是,他也走了。
久木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必然不再醒来。
因为梦境开始塌陷。
鹿圆在同一时间撑开那把伞型半位面装置,在梦与现实的过渡之间,及时将众人吸入无人的空旷之所。
与往日不同,她那把便携式的伞型半位面装置上空间折叠技术似乎又先进了几分,已经足以模拟出外界名古屋的街景。
善与恶的风间玄月完成了融合,失去了梦境的加持,那些污泥般的怨念尽数回到所有日本居民的心中。而没有了怨念的帮助,恶念在融合中占据下风,以前的那个风间玄月又回来了。
问题是,失去久木的风间玄月,真的还是以前的她吗?
"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安斯年扫了自己的朋友和那三名敲钟人一眼,这话不仅对他们说,也对白月光说。
而白月光也的确没有拦他,事实上,包括他在内,大家似乎还没从诡异的事态之中缓过神来。这就像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的东方不败无敌于江湖,这样的人本该是纵横天下的大魔头,却悲剧性地因为救一个男宠而死。
歌唱完了,风间芽衣背对众人,肩膀轻轻颤抖着,像是用尽力气在压抑着什么。
"喂,哥哥,歌唱完了,别睡了。"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久木的脸颊,像每一次哥哥晒太阳睡懒觉时她都会做的那样。
久木躺在那儿,不闻不问,他的死同他的活一样,都是懒洋洋的姿态,像个没睡醒的小孩,似乎这整个世界都令他不屑一顾。
"哥哥,别睡啦,起床一起去看电影吧。"芽衣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我们在再看一遍哆啦A梦,我保证不当爱哭鬼了,即使再感人,我也不会哭了。"
她的肩膀颤抖,不是因为哭泣,而正是因为她在压抑哭泣。
哥哥总说她是爱哭鬼,可她决心不再掉眼泪。
风间芽衣希望风间久木再次诈尸般醒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她现在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孩了,即使遇到任何打击也不会轻易流眼泪,哥哥也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她希望他坐起来,脸上挂着慵懒而困意十足的表情,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芽衣长大了啊"。
那么哥哥还会说什么呢?
以前,他喜欢说:"妹妹是个爱哭鬼,我要保护她。"
现在,如果他醒来,他或许会唉声叹气,然后打趣说:"妹妹不掉眼泪了是很棒没错,但妹妹长大了,过几年是不是要嫁人了?自己是不是要当小舅舅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打断妹夫的狗腿呢?"
世界上很少有东西令他上心,家人是他唯一的宝藏,所以对于妹妹,他从不吝惜自己的温柔。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定是笑着说的。他的笑就像天边的白云,云卷云舒,总是带着几分优雅的慵懒。
可流云易散,他还是没能醒过来,再次冲着芽衣露出笑容。
"芽衣,你哥哥其实..."安斯年上前几步,试图安慰她几句。
"前辈,我哥哥睡着了..."风间芽衣转过脑袋,小脸上没有泪水,可她的眼里噙满泪花,"他太懒了,前辈,你帮我叫醒他好不好?"
安斯年眼睑低垂,认真道:"芽衣,你哥哥其实对你一直都很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哥哥的想法,他的所有想法和行动,我都知道。"芽衣的语气带着一点哭音,可是又不甚明显,就是那种说没有也有,说有但不明显的样子。
她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眼泪,努力做一个让哥哥刮目相看的勇敢女孩。
"陪在前辈身边的一千只纸鹤,就是我的眼睛。"她半跪在地上,抓着安斯年的裤管,苦苦哀求道,"所以哥哥和你说的,我都知道,他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哥哥,所以你帮我叫醒他好不好?"
"芽衣,你哥哥已经死了..."
安斯年叹息着,他的手拍向她的肩膀,像是钢琴家的手正要落在黑白琴键之上。他试图给她微不足道又无济于事的安慰,像正常人做的那样,希望悲伤的人接受现实。
可如果几句话真的就能缓解悲伤的话,生活就会好过得很,人生也不会那么难捱。
所以,芽衣不认同安斯年的观点,她才不接受这种虚假的现实。以前每次哥哥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装死。无论自己怎么吵闹,他都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睡午觉。
"别胡说,我哥哥没死!"芽衣右手用力一挥,拨开了安斯年的手。
她的手在不经意间蕴含了无穷的光与热,在拨开安斯年左手的同时,那份璀璨夺目和那份铄石流金顺着一瞬间的接触灌入其中。
安斯年的左手毫无意外地炸裂,像尘封多年的布帛,在空中片片碎裂。由于强光和高温,他的手臂在一瞬间化为飞灰,甚至连一丝鲜血都未曾流出。
芽衣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安斯年在先前好不容易表现得威风凛凛,可下一秒他就被打回原形。这一幕突如其来又毫无征兆,以至于安斯年甚至连疼痛都不曾感觉到。
"该死!"鹿圆快步走了上来,认真替安斯年查看伤口,脸色难看至极。
与此同时,白月光和其他三名敲钟人从四个方向将风间芽衣团团围住。
"前辈,我..."芽衣低下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我知道,你控制不好自己的异能,你不是故意的。"安斯年吸了一口凉气,用仅剩的那只手臂向着其他人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断个手臂而已,小事嘛,学院的技术超乎我们想象,随随便便就长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就像自家的汽车零部件坏了,而他要返厂维修一下一般。
实际上,他想的是,步惊云都能接上麒麟臂,漩涡鸣人都能用一代火影的细胞接上义肢,学院的黑科技如此之多,应该也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吧?
"如果你手臂还在的话,的确轻轻松松就接上了,而且保证不留后遗症。"鹿圆脸色晦暗,读出了他的想法,"但凭空生长出全新的肢体,除非你掌握诸如此类的异能,否则不太现实,除非是你想装上机械义肢。"
安斯年脸色一滞,片刻之后,他挠了挠头,一脸苦恼。
"好吧,芽衣,这下可好了。"他说,"我没办法给你弹《Summer》了。"
第44章 彩虹桥-云销
"安斯年,听着,你没办法再维护她了。"白月光脸色阴郁得像是在下雨,"不管怎么说,风间芽衣实在太过危险,这次她碰的是你的手,下一次如果她接触到你的脑袋呢?"
兴许是爱丽丝未死的缘故,他的脸色虽差,但是比先前好上许多。
安斯年瞥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爱丽丝,她脸色红润,虽然未醒,但看起来实在是健康得不得了,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月光,心想爱丽丝真出事的话,这家伙大概会发疯的吧?
"遇到这种情况,学院通常打算怎么做?"安斯年望着三名学长,轻声问道。
林北北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按照隐修会的条例,风间芽衣和风间玄月这次造成的威胁太大,一个不慎就是全球性危机,所以她们大概会戴上异能抑制器,终身剥夺异能使用权,并面临终生监禁。"
"哦,这样啊。"安斯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却转身面对他们。
他的站位完全将风间芽衣挡在背后,就像老鹰捉小鸡里面的母鸡,死死也要护住身后的人。
"安斯年,你这是做什么?"雅各布皱着眉头,呵斥道,"你还想和学院以及隐修会作对不成?"
"前辈,算了吧。"芽衣始终低垂着脑袋,似乎不敢去看安斯年那空荡荡的左臂。
"不,我答应过久木,得好好照顾你。"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只是第一点。"
"第二点,是我一开始就想不通的。"他认真道,"风间芽衣和风间久木是学院的学生,如果他们出了问题,为什么隐修会连尝试都不尝试,就想着直接暴力解决问题。"
"因为他们太过危险。"林北北解释道,"就算是自己人,必要的时候也得大义灭亲,这就是异种人的生存之道。"
"大义灭亲?是不是就可以理解,只要谁的威胁足够大,学院以及它背后的隐修会就要杀了谁?"安斯年看上去似乎有些困惑,情绪低落得一株蔫蔫的狗尾巴草,"院长对我说过的,在学院里大家都是彼此的家人,在这里没有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之分,大家都是彼此抱团取暖的异种人,这里是我们的家。"
"可是啊..."他满是不解,大声质问,"也许我比较自私,但是有哪个家庭会想也不想,连尝试都没有就为了大义杀了自己的家人?"
林北北出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风间芽衣和你之前碰到的不一样,现在的她比之前的精神体还要完整。她已经不是那个折纸飞机才能小范围引爆的学生,她的异能就像掌握核弹的恐怖分子。"
"我明白,可是你知道吗?我可以认同芽衣被关短时间禁闭,但那是为了训练她完美掌握异能,而不是什么都不尝试就把她定义为威胁。"安斯年自嘲一笑,"可能是我比较自私,也可能是因为我答应了久木,总之我不会允许你们关着她。久木拼上性命想让她看看这个世界,你们却想毁了这一切。"
"你到底想说什么?"雅各布皱眉问道。
"我想,学院的理念和我不同,学院不是异种人的家,它只是一个打着'大家庭';名义的机构。"安斯年低眉顺眼,可语气却充满决心,"相传特斯拉创立通古斯天赋学院之初是为了维护异种人权利,如果学院存在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维护,而是剥夺权利,那么这样的学院...我不待也罢!"
"白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白月光一把捂住他的嘴,看起来倒是比他还要焦急一些。
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挑战学院,与规则对抗,是只有那种愚蠢十足的傻瓜才会做的事。但安斯年就是这样的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在乎的不多,只有那么几样,他的朋友很少,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抓住那些他仅有的。
只坚持做自己,只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既是他的幼稚,也是他的伟大。
"前辈,没必要这样做的,别和学院作对。"芽衣睁大眼睛,努力不当个爱哭鬼,"或许...或许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即使对于异种人,我也是个怪物。"
"可大家不都是怪物吗?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也是个怪物。"安斯年用力掰开白月光的手,"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我们生来就是异类,我们难道就有过选择吗?学院不值得我待下去,我想好了,就不会再改变。"
"喂,鹿圆,你不劝劝他吗?"白月光见这家伙犯倔,忍不住冲着鹿圆喊道。
"劝什么?一头蠢驴如果犟起来谁又拗得过?"鹿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她悠悠说道,"我说,院长,这时候你再不出来说些什么,学院继您之后的第二名JOKER就要退学了。"
少女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令众人怔住了,她那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庞大的信息量,在场所有人举目四望,却未能看到泽维尔院长的身影。
"出来吧,我的异能都暴露了,您又能藏得了几天呢?"鹿圆的眼里泛起一抹蓝色的光。
伴随着她异能的发动,泽维尔院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脸上同样挂着无可奈何之色,似乎正为某些难以搞定的事物操心。
他如同幽灵一般出现,着实令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白月光看着鬼魅般神出鬼没的泽维尔院长,忽然明白了鹿圆始终隐藏自己异能的原因。和当年的伊甸城堡无关,她另有自己的经历和计划,她似乎和某人达成了神秘的协议。
"算了,就这样住手吧,隐修会的规矩先放在一边。"泽维尔院长就这么看着那三名学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冲着安斯年说:"我向你保证,风间芽衣不会被永久监禁。我会让人为她安排课程,只要她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异能,这世界爱去哪都可以。"
"可是院长,规矩是长老们共同制定的,您..."康纳怔怔道。
他想说的是,隐修会的规矩就是学院的规矩,规矩由长老们共同制定,即使是泽维尔院长也没办法一票否决长老们的规矩。
"你想说,即使我是院长,也没办法打破隐修会的规矩是不是?"
泽维尔院长轻轻一叹,似乎他这一叹息要将体内的腐朽和岁月的气息尽数吐尽。在他叹息过后,时间像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在他身上开始实施惊人的奇迹。
原本老迈得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泽维尔院长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双腿似乎根本就没有残疾,可更惊人的不是他的双腿,而是他的外貌。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发生倒流,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抚平了他脸上的皱纹和褶皱,点点老人斑消失不见,花白的头发重新变得乌黑发亮,就连那有些佝偻的身体也再次变得挺拔起来。
他的脸庞,他的五官,他的身姿体态,都只存在于学院历史档案和外界照片之上。他是历史上最接近神的异种人,他是近一两百年来第一名被定义为JOKER的异种人。
他的人理应在冷冻舱内长眠,可他却出现在这里。
"泽维尔可能说不动那帮老家伙。"他说,"可如果是特斯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