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世绘-早樱
天气渐渐回暖,东京的春天和别处稍微有些不一样。每年三到五月份,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或粉或白的花朵在枝头间冒出来,一朵又一朵,点缀树枝,尽情地装扮东京。
如果说枫叶的层林尽染是一种痛快而哀艳的红,那么风起时樱花花瓣的飘落就是迷离而凄美的粉白世界。
芽衣喜欢樱花,尤其喜欢春风掠过樱花树枝头,摇晃树枝,下起花雨。花瓣在半空中悠悠飘落,很容易让她联想起《秒速5厘米》和电影里那首百听不腻的《OimeOnemorece》。
樱花很美,听说瓢落的速度是秒速5厘米,可芽衣总觉得樱花美得有些莫名的哀伤,就像她望着窗外春之神拥抱大地,看到的不是生机勃勃而是春天终将过去。
就像拜伦的那首《春逝》。
初春的早晨,芽衣趴在窗边,看着远方的高楼大厦和近处的来往行人,眼里潜藏着令人心碎的茫然。由于早起,她那黑而亮的漂亮眸子不像往日那般有神,她看着窗外,带着两分分困意,四分懵懵懂懂和四分朦朦胧胧。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早起来却意外地能看见好天气呢。"芽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手拨了拨凌乱的长发。
昨天晚上睡觉前窗户没有关紧,她留了一点点缝隙用来倾听春天的雨声。
细润的小雨伴她入眠,今天早晨,春风顺着缝隙温柔地钻进屋里,拂动窗户上的风铃,于是,风儿拌着风铃将她温柔唤醒。
芽衣站在窗边足足发了十多分钟的呆,直到窗外不知谁喇叭长鸣,这才将满腔的幽思拉回她那渐渐摆脱青涩的娇小身躯内。
"我一定是被哥哥传染了,才会没事发起呆来。"芽衣小声嘀咕了几句,想到这里,她的视线又投向哥哥久木送她的捕梦网。
这是一件带着美好寓意的手工制品,漂亮的羽毛,树枝制成的圆环,还有牛筋线缠绕而成的小网。除此之外,还有...
"诶?!怎么回事?"
芽衣惊奇地看着捕梦网,相比起昨天,上面多了几颗绚烂而梦幻的玻璃珠子。珠子不是无色透明的,内里包含着瑰美无声的万千色彩,像天上的流云漓彩,美好而易散。
"哥哥还真是的。"
芽衣嘟囔一声,把这些琉璃珠子当成半夜久木特意跑来为她挂上的小惊喜。就像孩子们在平安夜把长筒袜挂在床头,塞满礼物的自然不会是圣诞老人,而是孩子们的父母。
印第安人的传说虽然美丽,但芽衣却不会真的傻到相信捕梦网上那些珠子是自己捕获的力量和智慧。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珠子好看,内里色彩万千,像是用梦中才有的染料填充而成。
雨后初晴,早春的树洗去一身的灰尘和疲倦,静美地伫立着,在门栏前吐着新芽。万物焕然一新,欣喜之下,芽衣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却发现平日里拥挤热闹的街道变得有些意外的冷清。
先前所见那个也叫久木的小男孩背着大大的书包,一个人踢着石子走在稍显空旷寂寥的大街之上。他的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面对着芽衣这个方向慢慢走来。
倏地,小男孩停下脚步,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海报,并用强力胶水将之稳稳地贴在墙壁之上。芽衣身为异种人,身体素质各方面倒是很好,凭借着超乎常人的目力,她一眼就看清了海报上的内容。
这是一张某个女明星的海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海报上那个笑容甜美可爱的女孩就是哥哥念念不忘的新垣结衣。
在日本,新垣结衣是超一线的女演员,听说即使在中国,她也是无数人的梦中女神。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我只想溺死在Gakki酱的笑容里无法自拔,可是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和我抢老婆"。
比起新垣结衣,风间芽衣更喜欢石原里美,她喜欢那种外表看起来更攻气的女生,因为那正是她梦想成为的人。
在芽衣看着窗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男孩已经踮着脚尖费力地把海报张贴好。看着这一幕,芽衣会心一笑,忽然生出一种下去和他打个招呼的冲动。
这个小男孩名字和哥哥很像,就连模样也和她模糊记忆中的哥哥颇为相似。怀着一种捉弄小朋友的恶趣味心情,芽衣随意梳洗了一下,便穿上熊本熊样式的棉拖鞋下了楼。
三四月份的天气乍暖还寒,可能还会有一阵倒春寒,但芽衣还穿着棉拖鞋并不是因为怕冷。身为异种人,这点寒气倒不至于让她无法忍受,她穿棉拖鞋,纯粹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熊本熊,她喜欢龙猫,她喜欢HelloKitty,她喜欢一切萌萌的毛绒玩偶,却又渴望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孩,能让哥哥和婆婆刮目相看,就像每一个单纯的孩子都想着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为自己感到骄傲。
芽衣打着哈欠进了电梯,在一声悦耳的声响之后,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公寓楼,来到刚才小男孩贴海报的地方。
或许是等电梯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当她到那的时候,小男孩已经消失不见。芽衣入眼所见,只是她的哥哥风间久木背靠着海报坐下,旁边还坐着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
"哥哥?"芽衣惊讶地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身边的女孩。
"啊,芽衣啊,这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哦,还满意吗?"久木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却绝对不是什么欣喜的表达。
风间芽衣咽了咽口水,像一只梦游的小企鹅一般磕磕碰碰地走到久木身边。
她拉着哥哥,小声说道:"哥哥,嫂子长得和新垣结衣真像。"
"你在说什么啊?"风间久木轻笑道,"她就是新垣结衣啊。"
芽衣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望向海报,试图对比出面前女孩和海报上的相同和不同。可当她真的这么做的时候,芽衣却发现,海报上印着的早已不是新垣结衣,而是石原里美。
印刷在海报上的,正是石原里美。
坐在哥哥身边的,正是新垣结衣。
可是新垣结衣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并带着甜美的笑容向自己打招呼?
印象中的哥哥是那种会因为在粉丝见面会和偶像握手就舍不得洗的肮脏鬼,难道他不应该抱头哀嚎"别和我抢gakki酱",而不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实现梦想还一脸闷闷不乐吗?
"啊咧?我这是怎么了?"芽衣迷茫道,"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第16章 彩虹桥-积雨雲
"日本那边情况不太妙,我调用了卫星监控,结果发现那边的人们一切生活正常。"鹿圆回来了,漂亮的眉头蹙起,眉宇间带着忧色。
"正常?"安斯年愕然抬头,不解道,"那为什么还说不太妙。"
"你自己看这画面就知道了。"鹿圆将手机通过蓝牙连上投影仪,将保存下来的一幕投放出来。
学院的卫星比安斯年所设想的还要先进不少,此时鹿圆投放的画面并不是那种单纯从上往下的鸟瞰视角,而是结合多颗卫星不同角度并基于人工智能演算得出来的画面。有些类似电影里的视角,将人们的生活展示得一览无余。
画面之中,工薪族照常上班,电车照样拥挤,一架来自澳大利亚墨尔本的的飞机准确无误地落在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另一架飞机从成田机场出发,离开日本境内,朝着美国夏威夷州火奴鲁鲁飞去。
无论是进入还是离开的人,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而在东京,绿灯亮起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上班族和学生像一支开始行进的活死人军队,麻木地饰演自己的社会角色,忠诚地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
安斯年看着那些人的眼神,内心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所为之奋斗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但是这些人,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又黯淡无光,可他们的嘴角却偏偏挂着愉悦的笑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麻木,这是无法言说的诡异。他们投出目光却什么也没看见,长长的街道上挤满披着一副的动物,像一块平坦的布告板,上面的字母毫无意义地绕来绕去。
房子仅仅是房子,无论他们看得多么清楚,他们也无法对所见之物赋予意义。
"第一次看到梦游状态下的人类?"鹿圆瞥了一眼安斯年,轻声道,"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梦游。"
"梦游?"爱丽丝不解地看着她。
"嗯,根据学院卫星上的生命监测系统和ECHO反馈的监测报告来看,整个日本都陷入一场巨大的梦境之中。"鹿圆解释道,"这种情况大概从彩虹桥对抗结束的那一段时间开始,人们可以自由出入日本,甚至不会察觉到他们经历了一场梦境。巧的是,根据学生档案来看,芽衣的哥哥风间久木异能正是编织梦境,当年被学院评定为A级。"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梦游状态下仍有记忆?"白月光疑惑道。
"不,不是记忆这么简单。"回答白月光问题的是安斯年,他若有所思道,"鹿圆所说的那种梦游和普通梦游应该不太一样,这种感觉很微妙,你仍能控制你的身体,你所经历的也正是现实里发生的。"
"嗯,大致没错,这种梦游是全体性的共有梦境。所有人置身于一个大梦境之中做着自己的梦,这个梦是现实的完美折射,你仍可以通过梦游状态控制你的身体。"鹿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就像进入成田机场的飞机不会因飞行员进入梦境而失事,那个飞行员在梦里仍然在驾驶飞机,他在梦中的动作通过梦游影响到现实之中的操作,只不过中间隔了一层梦境的玻璃。"
"那这不就成了共享梦境吗?"白月光撇了撇嘴,瞎扯道,"我以为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共享小马扎已经够夸张,没想到共享经济都开始对梦境下手了。"
"嗯,共享这词用得好,这说明部分资本家唱衰共享经济是有一定理由的...梦境与现实的完美衔接,要想覆盖全日本,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异能才能实现。"安斯年耷拉着眼皮,无奈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前往东京,就必须不可避免地进入梦境之中。只有深入梦境,我们才能找到风间芽衣。"
"大概是这样,不过在去之前,你还有一件事要做。"鹿圆忽然笑嘻嘻地看着安斯年,"恭喜你们,由于彩虹桥对抗中几乎所有学生都晕倒了,所以清醒着的白月光和爱丽丝顺利将阿德里安教授送了出去。"
"这么轻松?"安斯年闻言大吃一惊,他傻愣愣地看了一眼白月光和爱丽丝,却发现两人神色如常,显然早就知道结果。
"轻松?可不轻松。"白月光挥舞手臂,恶狠狠地说道,"我累死累活把阿德里安教授背到撤离点的时候,他才从身上脱下一件足足有半吨重的保暖内衣,他说这是规则的一部分。"
"所以他不是脂肪多,也不是骨架大?"安斯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月光。
"不,他不胖也不肥,他不需要燃烧卡路里,他只是穿了一件有防弹效果的保暖内衣。"白月光抱怨道,"我想,如果不是撤离点要用到富尔顿回收系统,将人质绑在气球上送上天,他估计会沉迷在那件保暖内衣的温暖之中。"
"好吧..."安斯年内心的担忧被这个小插曲冲散几分,"所以我现在要做什么?"
"去装备库挑选你看得上眼的武器,我们都已经选好了。"爱丽丝不知从何处变成一块绯红色的石头,她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我选了这块石头,这是血精石,可以储存精血,提高细胞活性,强化佩戴着的生命回复力,和我的血魔法异能正好相搭配。"
"我的是这个,看我手指,这是黑戒,是戒指的戒,也是世界的界。这是一种特殊的半位面装置,我们无法进入其中,不过里面可以搭载无数道强化版的风刃。只要我一挥手,每一万道风刃便可自行组成一场大风暴。"白月光竖起中指,如果不是他中指上那枚黑不溜秋的皆知,安斯年差点以为他在耍流氓。
"来,登录你的教务系统,在你做出选择之前,你都可以登录学院的顶尖装备库,学院机器人会帮你送货上门。"鹿圆嘴角微翘,将手机递给安斯年,"就我个人角度而言,如果是攻击方面的话,你最好选择无坚不摧的穿刺性或劈砍型锐器搭配你的异能,千万别选择钝器。"
"其实我个人比较中意防御型的装备,感觉异种人的世界还是太刺激了,我可能需要一点保障。"安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你都这么说了,你有什么推荐吗?"
"本来我想推荐你巴尔蒙克,原型出自北欧神话传说《沃尔松格》,不过人们认为凡是得到这把剑的人虽然都会成为英雄受到世人瞩目,但最后都会壮烈牺牲。"
鹿圆坐在安斯年边上,指着屏幕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神枪冈格尼尔也许更适合你,原型出自北欧神话奥丁所使用的永恒之枪。奥丁的冈格尼尔相传由世界树树枝打造而成,相传奥丁倒吊在世界树之时,他牺牲奉献自己以换取智慧,这时便是用永恒之枪刺穿了他的侧腹,带给他痛苦。这段故事倒是和《圣经》中出现的朗基奴斯之枪片段相似,所以也有小部分学者认为,北欧神话的冈格尼尔和圣经中刺穿耶稣侧腹的朗基奴斯之枪是同一把。"
安斯年眨了眨眼睛,女孩的发丝在风中飘扬,像一支调皮的小手,弄得他有些想打喷嚏。他坐在鹿圆身边,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很早很早之前,也有这么一幕。
女孩坐在他身边,她在说,他在听。
白月光看着两人,心里忽然一动。
"我和爱丽丝去帮你买点吃的,你们想要吃什么?"他微笑着问道。
"随便,我要吃肉,炸鸡还是牛肉什么的,都可以。"安斯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白月光嘴角抽搐,虽然这家伙说的随意,但他的要求哪里随意了?
"鹿圆呢?"爱丽丝随口问道。
"我?我吃面包就好了。"鹿圆随口说,"实在没什么好买的话,法棍也行。"
在女孩心里,法棍一直是美食最低底线和心灵满足感的最高上限。
即使是离开了伊甸,也是一样。
第17章 浮世绘-失乐园
"简直不可理喻!风间玄月,你是疯了吗?"热田神宫的宫司难以置信地看着看守天丛云剑的巫女,心想自己是不是岁数大了,到了眼瞎耳背的年纪。
一个纯洁无垢的巫女,使命是侍奉神器,却在热田祭这一天偷跑出去,还带回两个孩子。这事儿倒也怪荒唐的,荒唐到宫司觉得自己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没能站稳。
"我没疯,我说了,这两个小孩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孩子了。"风间玄月神色不变,认真道,"请不要小看他们,他们搭乘竹片沿着河流而来,我在山崎川的樱花树下与他们邂逅,这是我们的缘分。"
说这话时,风间玄月的巫女服还是湿漉漉的,白色的和服上衣和红色的和服裙子被先前的河水打湿而变得有些微微透明。巫女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衬托出她那美妙动人的身材曲线,可是这一幕却令人难以心生邪念。
风间玄月的身体曲线足够诱人,但她脸上的表情也足以令人动容。一种神圣而庄严的使命感笼罩住了她,她那倔强而执拗的面容散发着伟大而无言的美丽。这种美丽不可言说,即使是世间最优秀的诗人也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这是母爱的光辉,宫司在自己母亲身上见过,但他还是无法容忍风间玄月的行为,就像一个自私的男人永远无法理解母亲的伟大和一旦下定决心之后的执拗。
宫司胸膛起伏,剧烈喘息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他们当成你的孩子,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会对神宫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神宫的名声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不喜欢自己的身份。"风间玄月平静道。
"放肆!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宫司狠狠一拍桌子,咆哮道,"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或者哪里都好,总之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风间玄月眼中寒芒一闪,细长的柳叶眉竖起,像两把锋利的小刀。她左手牵着小男孩,身后背着小女孩,有点像《蜡笔小新》里面的母亲美伢,牵着小新,又背着小新的妹妹出门。
"显然您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任这个巫女,是因为我没地方好去又自愿留在这里。"风间玄月右手轻轻一挥,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您说这话才是放肆,您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敢这样和我讲话?"
虽然风间玄月用上了敬称,语气也看似恭敬,但她的话语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和不屑一顾的鄙夷。她冷漠而面无表情地盯着宫司,眼神深处蕴藏着凶狠和疯狂,像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
"你...你要做什么?"宫司悚然一惊,身体不由得连连后退。
风间玄月那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在逼迫他妥协,宫司有些恼羞成怒,他在不经意间退到桌子边上,颤抖着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把鲁格手枪。
可是这一切已经太迟,他的手伸向木桌,可是木桌在风间玄月那轻轻一挥之下,竟仿佛活物一般狠狠向下一压。桌子腿变矮,桌面压在宫司的手上,像一副锁扣将他的右臂狠狠禁锢在枷锁之中。
"我说了,这两个小孩以后就是孩子。"风间玄月认真道,"请您弄明白这一点,这里表面上您做主,但实际上,您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我不想站出来说话,不代表我不会反抗。"
轻飘飘地撂下这一句话,风间玄月便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身子,侧头说道:"哦,对了,有一件事忘记和您说。我看过了,这两个小孩也是异种人,他们身具异能,而且天生五阶基因锁全开。"
原本脸色奇差无比的宫司闻言愣了一下,片刻之后脸上再度浮现出狂喜。
"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身具异能的话,说什么我也会把他们留下。有了他们的存在,我们热田神宫在国内的地位必然将再次上升。"宫司一脸兴奋,原本灰暗的脸色再度容光焕发,"他们当然可以留下了,只要你想。不过我个人建议,最好不要让他们称呼你母亲。"
风间玄月眼角的余光瞥见宫司脸上的狂喜,她冷笑一声,解除桌子的禁锢,留下他一人在那自言自语。
带着两个孩子,风间玄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时候已经不早了,热田祭带来的喧闹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渐渐流散。
风间玄月有些遗憾,在宫司那耽误了不少时间,否则她可以带着两个孩子看一会儿天空盛开的花火。
好在今晚的月光也格外喜人,明晃晃的,月色如水,银辉像一层薄薄的轻纱,温柔而美好。
"刚才那个人为什么最后忽然那么高兴?"小男孩坐在风间玄月身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出声问道。
"你会说日语?"风间玄月怔怔道,"我还以为咱们语言不通,正头大呢。"
小男孩抬头望着明月,低头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女孩,没有回答风间玄月的话。
风间玄月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他在问自己问题。
"因为啊,人类就是这样的。想要需要的东西,更对我们不需要却合意的东西有所欲求。当我们对需要的东西和合意的东西有着同样强烈的欲求,就会感到不适,就会好像缺少面包一般感受到一种完美的缺失。浪漫主义的弊病在于想得到月亮,就好像实际上可以得到它一样。"风间玄月不知何时开始竟也染上了母亲的通病,絮絮叨叨,又啰里啰嗦。
"听不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男孩摇头,没明白风间玄月的意思,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生硬的戒备。
风间玄月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柔声道:"没事,等你长大了你或许就懂了。反正你只要记住一点,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任何人才是幸福的。"
小男孩身体一僵,肌肉紧绷,但很快放松下来。他眯着眼睛,神情颇像一只流浪的猫儿享受着暖洋洋的的日光。
"我会九国语言,英语、法语、汉语、日语、俄语、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小男孩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风间玄月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风间玄月好奇道,"你才七八岁左右,怎么会这么多门语言?"
"确实不记得了啊,我只知道我会,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小男孩渐渐放下戒备,扬起了和煦的笑容,"怎么样?我厉不厉害?很有可能我就是一个天才呢,无师自通。"
他说这话的时候终于像个孩子了,小男孩的神情是那么的得意洋洋又写满了喜悦,就像一个得了小红花的孩子期待着母亲赞不绝口的表扬。
"厉害厉害,你可真棒!"风间玄月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她恶作剧似的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将他的头发弄得分外凌乱。
"别随便摸男人的头,男人的头摸不得的!"小男孩抱怨了几句,这才一脸神气地说道,"喂,给我起个名字吧!我把自己的名字也给弄丢了,不过我这么厉害,你一定要要给我起得威风霸气一点。"
风间玄月呆了一会儿,她终于看明白了小男孩的心思。原来突如其来的自我炫耀是为了让她帮忙起名,从而得到一个好名字。
"嗯...要不你就叫久木?风间久木?日本有本小说叫《失乐园》,是一个叫渡边淳一的作家写的,男主人公就叫久木祥一郎。虽然是个姓氏,但我想拿来当作你的名字。"风间玄月笑着说道。
"久木?好像不怎么好,听起来就不厉害。"小男孩摇头叹息,故作老成,"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名字呢?"
"我听说有一本书,主人公就叫久木,感觉这名字挺温柔的嘛!"风间玄月可不给小男孩拒绝的机会,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女孩,轻声道,"至于这个孩子嘛,就叫芽衣好了,你觉得呢?她是你的亲人吗?"
"芽衣...亲人..."小久木苦恼地抓了抓脑袋,片刻之后,竟鬼使神差地说道,"她是我的妹妹,芽衣这名字不错,比我的好,一听就是个温柔的女孩。"
"你喜欢就好。"风间玄月此刻颇有一种成就感,起个名字让她觉得就像是川端康成,用笔写出了《雪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小男孩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问道:"那我要怎么称呼你?风间玄月?"
"别没大没小!你就叫我..."风间玄月赏了他一个爆栗,"你就叫我婆婆吧,怪好玩儿的。"
"起名字起成这样,婆婆大概是从来都不怎么看书的。"久木看着电梯里的景象,满脸无奈之色。
"为什么这么说?"芽衣纳闷道,"你小时候不也说了,我们的名字没什么问题吧?"
"你的自然没什么问题,不过已经烂大街了,而我的..."久木幽幽道,"我的名字来自《失乐园》,这书我后来看了,里面一开始就是男女主人公瞎搞的描写,讲的是两个有家庭的人搞起了婚外恋,最后竟双双相拥服毒自杀。"
芽衣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哥哥,我们去下一层吧。"
"嗯,接下来的故事就是你梦境的起源了。"
第18章 彩虹桥-对流雨
安斯年最终遵循鹿圆的意见,选择了仿造永恒之枪冈格尼尔打造的武器。这玩意儿整合了空间折叠技术,携带倒是颇为方便,平时不需要用的时候,它就是一条项链。
当安斯年扯断绳线,项链就会化成一把投枪出现在他手中。
为此,买完一大堆食物回来的白月光还颇有微词。
"安斯年,你可想好了啊,枪兵幸运E,你这是在玩火自焚。"白月光神色格外严肃,嘴里却是满口的动漫梗,"虽然这把长枪是作投射用的,但这不意味着这就能改变枪兵幸运E的事实,悠着点啊,大兄弟。"
"没事,我运气本来就不好,而且你难道没听过,自古弓兵多挂b?就当我是个Archer,和坏运气互相抵消了。"安斯年自我安慰道,"所以说,你别乌鸦嘴,我内心还是蛮慌的。"
"慌就对了,你不慌我说这些干什么?还不是为了吓你一跳嘛!"白月光开始满嘴跑火车,"话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要做什么准备不?"
"没什么好准备的,学院配备的机师已经就位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鹿圆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悠悠道,"学院对这次的事情挺重视的,所以我们不必搭乘普通航班花上十二三小时抵达东京。现在坐学院的飞机出发的话,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在那边了。"
"那我们赶紧走吧,时间可不等人。"安斯年就着可乐把白月光买回来的汉堡囫囵咽下,拍了拍手说道。
"哦,对了,我在风间芽衣的宿舍找到一样东西,包在礼物盒里面,上面写着你的名字。"鹿圆忽然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这是什么?"安斯年困惑道。
鹿圆耸了耸肩,说道:"不知道,你自己打开看看。"
安斯年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却发现里面放着一支哆啦A梦同款的竹蜻蜓。
"动漫周边?"鹿圆好奇道。
"不,这不是单纯用来玩或是收藏的东西。"安斯年摇了摇头,明悟道,"这是她为我们准备的道具,用来区分现实和梦境。"
白月光凑上前来,不解道:"怎么区分?怎么看这都是一支普通的竹蜻蜓吧?"
"看过《盗梦空间》吧?这东西应该和陀螺的作用差不多,只要它还能保持旋转,应该就说明我们身陷梦境。"安斯年皱着眉头说道,"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不太妙的一件事。"
"什么?"白月光问道。
"只有多重梦境才会需要类似的东西来区分现实和梦境..."鹿圆替安斯年解释道,"这说明,我们要进入的可不止单层梦境,而是梦中梦,甚至是梦中梦中梦。"
"总感觉很不秒啊。"白月光摇头叹气。
一个多小时之后后,安斯年一行人就已经抵达日本周边的海域上空。他们所搭乘的是一架超音速飞机,由学院出资从NASA那里购买了一架X-43A,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进,可达八倍音速。
驾驶这架高空猛兽的机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俄罗斯疯子,这家伙仗着自己是个异种人,开着飞机的同时还不忘往自己嘴里灌着伏特加。明明是一段严肃的旅程,偏偏被这个酒鬼玩成了一场奇妙的大冒险。
安斯年现在长进了不少,他虽然一直都不恐高,也不晕机,但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有些发憷。不过任谁摊上这么一个飞行员,都会被吓得想叫妈妈。
这名来自俄罗斯的异种人完全没有愧对他战斗民族的称号,一旦伏特加喝嗨了,洛特尼克夫时不时还扬着浓密的眉毛,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安斯年等人吹嘘着,一边在八倍音速的状态下完成难度极高的眼镜蛇机动。
这个动作是难度极大的高空飞行特技,许多人干脆把它称作"普加乔夫",其在特技飞行里面的地位就像体操里的"托马斯全旋"一样。
在八倍音速的状态下完成眼镜蛇机动简直像天方夜谭一般,在洛特尼克夫机师的操纵下,飞机先是水平飞行,突然机头迅速拉起,仰角迅速增加,达到一个完美的110度,形成机尾在前,机头在后的姿态,活脱脱像一条仰头发威的眼镜蛇。
此后机头再逐渐恢复水平位置,重新进入平飞,整个过程中飞机总体飞行轨迹大致保持水平,上下起伏不大,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个完美的普加乔夫。
只是洛特尼克夫机师的疯狂之举,险些令安斯年化身黄牛,把胃里的汉堡反刍出来。在提心吊胆之中,这一个多小时过得是如此漫长,以至于安斯年觉得自己在超音速的飞机上度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当飞机进入日本上空的时候,洛特尼克夫机师难得不显摆他那高超的飞行技巧。只不过当超音速飞机安全无虞地抵达东京上空之时,安斯年甚至没感受到自己睡着了或是进入梦乡之中。
"洛特尼克夫先生,谢谢您的飞机。"安斯年朝着机师挥手作别,准备进行空降,"以后请千万别让心脏有问题的人上您的飞机,我怕他们承受不住。"
"相信我,洛特尼克夫先生,如无必要,请少喝点伏特加。"白月光见安斯年说得委婉,忍不住补充道,"酒驾害人害己,请务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儿戏。虽然我不知道法律是否规定开飞机不能喝酒,不过..."
白月光正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却见洛特尼克夫机师咧嘴一笑,指了指他的身后,然后仰着脖子灌了一口烈酒。白月光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其余三人不知何时早已跳了伞,他俯身往下方一看,安斯年等人身影已经变成从三个小黑点。
"这帮不讲义气的家伙,竟然不等我一下。"白月光抓起降落伞包,纵身一跃。
"再见!洛特尼克夫先生!"
飞机外传来白月光的大喊,机师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的同伴要是等你说完,飞机估计都得把液氢燃料耗尽。
想到这里,洛特尼克夫再次灌了一口伏特加,狠狠一推飞机操纵杆。在一阵短暂而绵密的音爆声中,超音速飞机离开东京。
梦境与现实完美衔接,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样,除了一项代号"浮世绘"的秘密行动已经展开。
第19章 浮世绘-死亡之手
孩子最初爱他们的父母,等大一些他们评判父母,然后有些时候,他们原谅父母。——王尔德
时光向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它杀人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区别在于,人杀世间万物包括杀人皆崇尚使用暴力,而时间杀人,则靠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间使人长大,然后苍老。
芽衣和久木长大了几岁,久木身体健康,眼睛明亮有神,想必长大之后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哥。而芽衣呢,芽衣睫毛很长,皮肤也很白皙,透露着一股健康的红润,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与久木的异能不同,芽衣的异能格外危险,她可以轻易改变一切物体的分子结构,令其产生爆炸。风间玄月用白色的折纸训练她对异能的控制力,由于纸张本身大小受限,所以即使失控爆炸,威力也不会太大。
日子本该就这样照常度过,可是自从芽衣来到热田神宫的第二年开始,就开始时不时出现无缘无故昏睡过去的诡异情况。
一开始风间玄月以为芽衣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内心焦急之下,她甚至带着女孩去了多家医院,可每家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都是生理机能一切正常,比普通人还要健康不少。
由于基因突变的缘故,异种人复杂的身体状况是普通的现代医学难以企及的。这可急坏了风间玄月,好在多方打听之下,她意外接触了一名异种人,从而得知了一家名叫"学院"的神秘异种人组织。
她打算前往纽约州西彻斯特,临行之前却被久木拦了下来。
"不能这么去那里,婆婆。"久木说,"我们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我不能把生死交给别的异种人。"
"什么意思?"风间玄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最近我常常做梦,总会梦到以前生活的一些细节。记忆是不可能被遗忘的,现实中发生的一切被人脑忠实地记录下来,所谓的遗忘和清除记忆只是把记忆碎片埋藏在潜意识深处。"久木解释道,"我的异能和梦有关,而梦境往往是一个人潜意识的反映,其中可能还加了些现实生活的佐料和内心幻想的调味品。只是有时候,连梦都避开我这个执迷不悟的做梦者,于是我看清了事物生动形象的细枝末节,让我躲藏的雾已散去。"
"所以你回忆起来你的由来了?"风间玄月一脸猎奇地看着他。
久木摇了摇头,犹豫道:"在梦境中反映的未必就是事实,因为其中还在不自觉间经过幻想元素的加工。比如普通人做梦梦到自己会飞,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会飞,我能做的就是解开迷雾面纱,解析自己的梦境,所以有一点我能肯定。"
风间玄月怔怔道:"什么?"
"我们带着某种使命而来,有人在潜意识里对芽衣下达了命令。"今天的久木丝毫没有任何调皮捣蛋的孩子气,相反显得意外的早熟。
"什么使命?"风间玄月不解地看着他。
"婆婆知道'死手系统';吗?"久木走到窗边,稚嫩的小脸在阳光和阴影的交错下有些陌生。
不待风间玄月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死手系统,全称'死亡之手系统';,也被成为'边缘系统';,是最早在冷战时期由苏联于八十年代初建立,之后其他核大国陆续加入的自动化核反击体系,亦是核捆绑的主要组成部分。"
"没听懂,什么是核捆绑?"风间玄月对这些东西都不太了解。
"该系统与国家核武库相连,可以自动分配打击目标。打个比方,A国拥有核武器,但其覆盖能力不足以打击到它的潜在敌人D核武大国。于是,A国将核捆绑对象设置为B和C国,即使B和C与A的关系很好。"
"而一旦D国仗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对A进行核弹打击,那么A的核武器虽然打击不到D国,但根据死手系统和核捆绑策略,A会将核弹投入B和C国,将其拉下水。与此同时,B和C的死手系统被激发,就会将更多的国家拉入核战争之中。最后,所有的核国家将被拖入核战,全球核战争爆发,也就是世界末日。"
"不是,我还是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核捆绑策略和死手系统的意义何在?"风间玄月还是有些想不透人类的用心。
久木转身看着她,嘴角挂着充满讥讽意味的微笑,眼里闪烁着诡异的蓝芒。
"死手系统要做的就是确保任何强国均被摧毁,避免我方幸存者和其他国家之间的战后实力发生逆转。比起世界末日,首脑们更担心浩劫余生之后,有任何第三方能从中获利。"他说,"由于死手系统无差别攻击一切拥核国甚至是任何工业国,因此当爆发战争的时候,核大国不会轻易动用核武器,所有其他的核国家在可能爆发核战之前就会积极从中斡旋,而不是袖手旁观。"
"等等!你突然和我这些,难道你们的使命就是触发这个死手系统?"风间玄月联想到芽衣的爆炸异能,内心不寒而栗。
久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的眼睛,有条不紊地说道:"死手系统的激活是有一个过程的,大致分为休眠、苏醒、触发三个阶段,从死手系统解除休眠到最终激活,总时间预计约15~30分钟,全球核捆绑的整体触发大约在两小时左右。"
"通常,死手系统处在休眠之中,此时它只会监视覆盖全国的各大监测站点所收集到的地震/核辐射/大气流动等重要参数来鉴别是否遭到了全面的饱和核打击。当监测数据会发生巨大变动,死手系统就将苏醒,核反击程序也将随即进入半激活状态,但此时它仍无权发射核弹。"
"首先它会和最高领导层和中央指挥部取得联系,若是一定时间未能取得联络,就意味着该国失去最高决策能力。这时,有关权限将转入有关操作人员手中,若死手系统仍然无法与足够多的操作人员取得联系,则意味着国家已经失去常规的核反击能力,所有人工决策均以失效,这可能意味着该国国土已经尽数沦陷。由于已经丧失了任何人工决策能力,核反击的相关权限最终将移至死手系统。"
"所以为了瘫痪人工决策能力,这时候你的梦境异能就派上用场了是吗?"风间玄月很快反应过来,举一反三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编织的梦境要怎么影响全球,但我知道瘫痪人工决策如果要在同一时间同步完成,那么也就只有你的异能能够做到。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能违背你们的使命吗?"
"从个人情感角度而言,和婆婆、妹妹安安静静生活自然是很美好的事,不过当初给我们制定战略的人可不会忽略感情这个漏洞。"久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着沉睡的芽衣说道,"我还好,在这项使命中我只是个监督者,主要执行者是芽衣。她体内还潜藏了一个只为这项任务而生的里人格,时机成熟之后自会醒来。届时,不管我愿不愿意,她的里人格都可以共享我的异能。"
"好了,婆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该告诉你的我也告诉你了。"久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现在该你做选择了,我的方案是为芽衣营造一个虚幻的梦境,避免让她和现实接触,她的里人格永远保持沉睡状态,梦境将完全复刻现实,我同她一起活在梦里。"
说到这里,久木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妹妹,杀掉我,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你再狠心一点,你甚至可以杀掉我们两个,以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或者,你可以把我们送到学院,借他们的手处理掉我们。"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对人生要多么的绝望,才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让别人杀了他这样的话。
小久木静静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怯弱,也没有任何不快。他谈起死亡的时候是那么的淡然,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小事,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足以让他动心。
从生命的本质上来讲,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太阳和坐在波音客机里环游世界只是在生命的表现形式上略有不同,实际上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区别。人是迟早会死的,贫穷富有、强大弱小,全都一样,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对于久木来说,世界不过是一颗旋转的大大圆球,他和活在圆球上面的某一只树懒没有区别。他厌倦一切,包括那些并不使他厌倦的东西,他的快乐像他的痛苦一样痛。
风间玄月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坚定道:"小久木既然肯把事实真相告诉我,说明你是真正信任我的,这让我怎舍得出卖你们。不管怎样,你和芽衣都会好好活下去,就照你的方案来,同时我也会帮你们找到其他解决办法。"
说到这里,她上前搂住小久木,呢喃道:"还有啊,以后不要一脸若无其事地谈生死。如果悲伤或是害怕的话,哭出来就好了,婆婆永远都是你的依靠。遇到这种事,伤心也是正常。"
小久木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眼里似有泪光又好像没有。其实这是一次试探,对风间玄月的试探,事实证明,婆婆并未让他们感到失望。
总之,他没哭。
使他的悲伤合理化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合理化需要付出努力,那如何才能做到呢?悲伤的人是无法付出努力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婆婆,我从不哭的。"久木瞥了一眼熟睡的芽衣,轻声道,"从漂流在河上开始就是这样,妹妹是个爱哭鬼,所以我不能哭,我要保护她。"
他挣扎着,从风间玄月的怀里挣脱出来。
"婆婆,答应我,如果真的到了要做选择的那一天,杀了我,而不是妹妹。"小男孩稚嫩的小脸意外的温柔,他认真道,"我是哥哥嘛,总得做出些牺牲,妹妹以后还得嫁人,生好多小宝宝呢。"
"不许说这种话,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对我的孩子坐视不理的。我不会带你们去学院,可是我先前就和那个组织取得联系,我怕他们会注意到你们。或许我们该想个办法,才能瞒天过海。"风间玄月执意再次拥抱他,试图给这个人生灰暗的小孩带去一点温暖。
"不,我是认真的。"久木摇了摇头,轻声道,"婆婆,你听过布里丹的驴子吗?"
"布里丹的驴子?"
"故事是这样的,14世纪法国有一位叫让·布里丹的哲学家,他养了一头小毛驴。小毛驴吃干草,于是布里丹每天都会向附近的农民买一堆草料。有一天,送草的农民出于对哲学家的景仰,额外多送了一堆草料放在旁边。这下子,毛驴可傻了,它站在两堆数量、质量和与它的距离完全相等的干草之间,可为难坏了。虽然小毛驴享有充分的选择自由,但它左看看,右瞅瞅,始终无法分清究竟选择哪一堆好。于是,这头可怜的毛驴就这样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来来回回,到最后饿死都没能选择做出合适的选择。"
"所以久木你想和我说什么?"
"无法舍弃两个方中的任何一方,那不是温柔,那不过是软弱罢了。"久木轻声道,"我希望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请您不要舍不得。"
风间玄月楞了一下,叹息道:"久木,你这是要我下地狱啊。"
"可是,婆婆。"久木说,"活着不就是地狱吗?"
所以这就有了哥哥和自己的精神体入学?
看到这里,芽衣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摔碎在电梯间的地板之上。
原来哥哥的懒惰是如此倦怠,如此愁苦,如此缺乏姿态和行动。
而她的异能并不是只能通过纸张爆炸,她可以引爆一切,只是哥哥和婆婆误导了她的观念。
"别哭,芽衣,这下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懒了吧?"久木拍了拍芽衣的肩膀,挂着笑容,眼神却充满歉意,"对不起,芽衣,我的梦是愚蠢的避难所,就像用雨伞遮挡雷电,希望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哥哥。"芽衣喃喃道,"我非但不怪你,还得谢你。"
第20章 彩虹桥-电闪
安斯年等人降落到了东京的秋叶原,这里是与时代尖端产业同步的电器大街,也是二次元文化爱好者的圣地。街道两旁,动漫周边店和主题咖啡馆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精致的手办和各式各样的海报吸引住了白月光的眼球。
"别看了,准备干活。"爱丽丝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先让安斯年试试那个竹蜻蜓吧。"
"嗯,我试试。"安斯年点头应道。
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芽衣给的那支竹蜻蜓,双手轻轻一搓。在气流的托动下,竹蜻蜓飞到半空之中,保持高速旋转,始终未曾落下。
"是梦境无疑了。"安斯年犹豫片刻,补充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要不我们去附近的商店买一只普通的竹蜻蜓再试试?"
"我去我去!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白月光举手发言,像个知道答案急着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在他们默不作声的时候,白月光已经钻进人潮之中消失不见。
"爱丽丝喜欢看动漫吗?"鹿圆靠着墙壁上,抱着双臂问道。
爱丽丝扯了扯嘴角,回道:"还好,偶尔看一些,不像白月光那家伙那么热爱。"
"我倒是挺喜欢看动漫,不过我对收藏手办不感兴趣。"安斯年弱弱举手,插嘴道,"虽然我平时是宅了点,没事的时候喜欢打游戏看视频,但我不会对周边那么狂热。"
"哟,阿宅也知道自己是个小宅男啊?"鹿圆打趣了一句。
正在几人瞎聊的时候,白月光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如果安斯年用手遮掉他的脸,保证会把白月光当成某个逛街归来的女孩。
让这家伙去买个哆啦A梦同款的竹蜻蜓,结果他还买了一堆手办、原画等周边。安斯年光是从袋子外面印着的图案来看,就有一拳超人、骨傲天、进击的巨人、东京喰种、海贼王、火影忍者、银魂、Fate系列...
事实证明,在逛街这一方面,部分男孩未必输给女孩,只是他们需要进入自己的天堂。安斯年敢肯定,倘若有一条大街,街上的商店卖着的都是某些岛国小姐姐含辛茹苦拍摄的视频,那么男孩们准能在里面逛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喏,给,竹蜻蜓,不用担心,100%正版。"白月光不需要放下袋子,风儿卷动竹蜻蜓把它带到安斯年面前。
"谢谢..."安斯年嘴角抽搐,无视他那一身的行头。
第二个竹蜻蜓在他手里起飞,和芽衣给的那支不同,白月光买的这支竹蜻蜓在空中旋转片刻之后,就失去动力掉在地上。
"梦境与现实的完美衔接,看来我们真的在梦里面。"鹿圆挑了挑眉,思忖道,"这一重梦境和现实互相影响,只是用来维持梦境的基础,所以芽衣肯定不在这一层。"
"问题在于,我们要怎么进入下一重梦境。"爱丽丝补充道。
"既然在梦里面,那我们直接睡上一觉不就好了吗?"白月光提议道,"要想进入梦中梦,这应该可行的吧?"
"怎么可能可行...如果睡一觉就能进入下一重梦境,那么你边上这些来往的路人岂不是不用睡觉?"爱丽丝瞟了他一眼,解释道,"要抵达下一层梦境,我们就得先找到下一重梦境的入口,而不是闭着眼睛睡觉这么简单。"
"那个...来之前,咱们不是查过资料吗?"安斯年小声说道,"芽衣和我说过的,她有一个婆婆和一个哥哥,或许我们该从这方面入手?"
"嗯,哥哥风间久木曾经加入学院,又不知为何成了肄业生。他的异能是造梦,那么这场梦境一定和他有关。根据资料,风间久木性格散漫,居无定所,我们可能没这么容易找到他。"鹿圆看着ECHO提供的资料说道,"而芽衣的婆婆风间玄月在十多年前主动和学院进行联系,现在是日本据点的负责人,理应是这次任务的对接人,相比起来,我们可能去找她比较好。"
"她在哪里?在东京吗?"安斯年怔怔道。
鹿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轻声道:"在名古屋的热田神宫,我们坐东海道的新干线直接出发,最快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就能抵达,比我们自己开车要快上一些。"
"那就走吧。"
四人拦下一辆计程车直接开到秋叶原站,他们搭乘JR山手线抵达东京站,紧接着再换成新干线前往名古屋。
梦境与现实并无两样,当新干线列车穿梭在山野之间的时候,安斯年看着窗外动人的美景,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是在做梦。
如果世间有造梦师这个职业,那么风间久木一定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这一单毋庸置疑。
两个小时后,安斯年一行人成功抵达名古屋的热田神宫。这里是日本的三大神宫之一,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其规模之大堪比东京的明治神宫,是个净心纳凉的好地方。
和别的神社不一样,来这里参拜的日本人都毕恭毕敬的,几乎没有人没有在这里拍照,其虔诚程度可见一斑。一般大规模的神宫,都有多道鸟居,当地人来这的时候进每道鸟居都会鞠躬以示对神的敬意。
热田神宫和安斯年预想的不太一样,这里处处充满敬仰,透着一丝神秘气息。一路上走来,他们还看到不少父母带着新生儿来热田神宫祈福。
"你们呆在这别动,等我一下,我上去问问。"鹿圆吩咐了一句,便留下安斯年等人在原地等待。
"请问,风间玄月在吗?"鹿圆拦下一位匆匆路过的宫司,开门见山地问道。
"风间玄月?不认识。"宫司眼皮一颤,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如果你是来祈愿的话,那边有卖许愿牌,你可以挂在那边的木架子上,求子、求姻缘很灵的。"
求个鬼啊!凭借着心灵感应的能力,她很清楚知道这名宫司在撒谎。
鹿圆眉头微蹙,不耐烦地说:"我再问一次,风间玄月在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脑袋,视线盯着地板,似乎石板里开出一朵美丽的花儿。在没人看得到的角度,女孩眼里蓝光一闪而过,她动用了自己的异能。
宫司的身体一僵,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通常这个时间点的话,风间大人都会在山下的蓬莱轩总店吃鳗鱼饭,说是为了纪念什么。"
鹿圆点了点头,放过这个可怜的宫司。
"OK,问到了。"鹿圆回到众人身边,"风间玄月在山下的蓬莱轩总店吃鳗鱼饭。"
"鳗鱼饭?"安斯年出了会儿神,有那么一秒,他似乎抓住某个关键点。
可是他没把握到这份一闪而逝的灵感,鹿圆的话将他拉了回来。
"走吧,我们去蹭一波饭,顺便问问详细情报。"
第21章 浮世绘-镜中人
"婆婆,我查阅了相关的所有藏书,如果想要让我和芽衣的精神体接入现实而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就必须需要一样东西。"久木捧着一堆书籍,来到风间玄月面前。
"什么?"风间玄月问道。
"八咫镜,供奉在伊势神宫的八咫镜。"久木翻开书籍,解释道,"八咫镜除了增幅异能之外,还能照射人身,将我和芽衣投影到世界各地。否则光凭我个人的异能,我和芽衣的精神体完全无法离开名古屋。"
"八咫镜是三神器之一,伊势神宫未必肯借给我我们。"风间玄月蹙眉说道,"不过我和伊势神宫的异种人倒是关系不错,如果她肯答应,那么事情会容易不少。"
"八咫镜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少了八咫镜,我根本没办法把芽衣的精神体投影到远方。"久木幽幽叹了一口气,小脸上满是大人才有的忧愁。
"别担心,我会特意跑一趟三重县,亲自和那名异种人谈谈。"风间玄月摸了摸久木的脑袋,一脸说不尽的温柔。
三天后,风间玄月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八咫镜。
对孩子也要说到做到,这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教育方针。
因此,为了尽可能地帮助那两个孩子,她用热田神宫的天丛云剑作为抵押,换来了伊势神宫的八咫镜。
临走之前,风间玄月和伊势神宫看守神器的巫女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玄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借八咫镜,但是这东西更像块鸡肋,除了略微增幅异能之外,只具有影像投影的功能,并无任何实际用处。"伊势神宫的巫女说,"如无必要,希望你不要乱用八咫镜,八咫镜很是邪门,它在运转的同时也会汲取人的生命力。"
风间玄月身子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应道:"我明白了。"
"所以这也就是婆婆苍老得比别人要快的原因吗?"芽衣忽然有些不想看下去了。
"嗯,利用八咫镜,我构建了十八重梦境,可是婆婆隐瞒了八咫镜会消耗生命力的事实。"久木轻声道,"我们在长大,她却在加速衰老。一般异种人三四十岁的时候,只要她想,就能较轻易保持着二十几岁的年轻外貌,可婆婆三四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
芽衣沉默片刻,出声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到底在哪一层,婆婆又在哪一层?"
"我们在第十八层梦境,婆婆在第一层梦境守着第二层的入口。"久木解释道,"每一层梦境都有连接上下层的入口,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部电梯,可以直达各层梦境,只有我才有使用权。"
两人说话间,电梯门已经开合了数次,电梯外面的场景也逐渐进展到了彩虹桥对抗所在的那个时间点。
安斯年和风间芽衣走在天台边缘,男孩和女孩脸上带着同样的茫然和不同的悲伤。
"呐,前辈,你看过《红辣椒》吗?"芽衣歪头问道,"今敏大师导演的,一部比《盗梦空间》还要早的电影。"
"《红辣椒》?没看过的,怎么了?"安斯年不解道,"我看过《盗梦空间》。"
风间芽衣摇了摇头,呢喃道:"没什么,《红辣椒》是一部着眼于精神层面、关于梦境与现实的电影,我哥哥推荐我看的,我想这或许能给人类一些启示。"
"启示?什么启示?"安斯年疑惑道。
芽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前辈,你是真实的吗?"
"什么?我当然是真实的。"安斯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芽衣的眼神深处愈发幽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不再是那种不自信确认,而更像是想要一种承诺。
"真的,千真万确。"
"那真是太好了。"风间芽衣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晦暗到极致。
就在这时,在她的眼神深处,一道**骤然迸发。
"这不是...你不是芽衣!"看到这里,风间久木悚然一惊。
他迅速转身,回头看向身后的风间芽衣,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妹妹双眼闪烁着妖异幽深的蓝芒。
先前她还在为婆婆的牺牲而落泪,为哥哥的付出而感动,可是现在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却是如此漠然。
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灵漠然俯视大地,又像古代统治邪马台王国的女王卑弥呼,用着高傲的姿态藐视她的臣子。
悲伤的芽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她"。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风间久木苦涩道,"我妹妹呢?我的妹妹呢?"
"哥哥,我是芽衣,风间芽衣,同时也是你的妹妹。"她的眼神威严得令人无法直视,"你还不明白吗?那个黏着你的笨女孩是芽衣,作为里人格的我也是芽衣,我们一起构成了'芽衣';这个概念。缺了谁,我们都不足以称为一个整体。"
风间久木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
风间芽衣轻蔑一笑,淡淡道:"你背叛了我,哥哥,我没想到你会背叛我。"
"如果你说的背叛,是指我和婆婆将你投入梦境深处,那我很抱歉。"久木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要我的妹妹好好活下去,但你并不是,你不是我所熟悉的妹妹。"
"不,你以为我还是原先那个傻瓜吗?"风间芽衣嗤笑一声,冷冷道,"你前面都做得到不错,八咫镜也顺利到手,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企图篡了我的位置。"
"你知道?你都知道了?"久木愣了一下,怔怔道,"我以为我的计划足够隐秘。"
"我当然都知道,我们被投放到这里是有目的的,我们遇上风间玄月也不是什么缘分,对吗?"风间芽衣嘴角微微上扬,那一刹那的美足以惊心动魄,"一切都是为了八咫镜,只有借助八咫镜,我们才能将核弹级的爆炸投向那些核大国。"
"可是你...你不甘于做附庸是吗?"说到这里,风间芽衣的眼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暂时借用你的异能,可你却觊觎我的力量。"
"不是觊觎你的力量,芽衣,我只是想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我来当这个罪人,而不是你,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哪怕是丝毫罪名也不想让你承担。"久木真诚地看着她,认真道,"你看,最后我不也是在尝试告诉你事实真相吗?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
"伪君子,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你连风间玄月那么全心全意相信你的人都可以利用,你还有什么不能狠心?"风间芽衣冷笑一声,道,"梦境的权限我已经得到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罢,风间芽衣伸手按了第18层的电梯。
久木一动不动地看着高亮起的"18"按钮,脸色变幻不定。忽然,他扑了过去,整个人挡在电梯楼层板面前,与此同时,他背着右手,试图通过长按取消电梯的路线。
"哥哥,没用的,现在梦境不止是受你一个人控制。"风间芽衣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眼神微嘲,"我说了,我觉醒了,自然也就有了对应的梦境权限。"
久木闻言愣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整个人呆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电梯楼层板上,原本黯淡的按钮此刻悉数高亮,所有的楼层按钮都变成了"18",不管去往哪一层,最终都将通向18层。
橙红色的微光将按钮上的"18"映衬得有些刺眼,久木悲哀地发现,在芽衣的干涉下,自己失去了对这栋电梯的操控权。
久木沉默良久,这才开口说道:"你要去哪?"
"离开这里,然后去第二层梦境,另一个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想帮她完成。"风间芽衣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痕在两人之间扩张,风间芽衣说完这句,便也不再说话。电梯匀速上升,准确抵达18层。
风间芽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久木一个人关在电梯间里面,并锁死了所有的楼层。
看着风间芽衣毫不留情地离开,久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喜欢觉醒之后的妹妹,那个里人格太过骄傲自矜,也太过歇斯底里,所以他也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在这狭窄的电梯间坐以待毙。
"得幸亏我没有幽闭恐惧症。"风间久木自嘲一笑。
"还好我足够聪明,还留了后手。"久木的嘴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打开电梯顶部的紧急逃生口,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坐在电梯顶部,久木用他惯用的姿态发了会儿呆,他无神地望着黑魆魆的电梯井通道,嘴里开始无意义地哼唱星野源那一首《给不在这里的你》。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子,走到电梯边缘,有那么一秒,他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不像话。
久木张开双臂,身子往前一倒,像一只大鸟失去了飞翔的能力,朝着电梯井深处坠去。
意想之中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未出现,扑通一声,久木落入水中。
这一滩水盛在一面圆盘之中,这就是八咫镜。所谓八咫镜,其实就是在一个金属盆中放上水,用以照面,即水镜。
风间玄月当年唱的摇篮曲是钥匙,久木的声音是识别身份的关键,而八咫镜才是真真正正的梦境关键所在。
久木从清水之中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和当年蹚水捡到两个小孩的风间玄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久木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
对做梦者来说,生活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精神状态,我们的所思所为,我们认为它们有效,它们就有效,这取决于我们的估值。做梦者是纸币发行者,他发行的纸币在他观念中的城市流通,就像真实的纸币在外部世界流通一样。
因此,在梦里,只需要一个念头,他的衣服就能瞬间烘干。
久木站在八咫镜边上,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如果虚构的炼金术炼不出黄金,心灵的货币永远也不能换成黄金,为什么我要去在意呢?"风间久木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低声说,"芽衣,对不起。"
第22章 彩虹桥-雷鸣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这家店好像有些熟悉?感觉有点似曾相识?"临近蓬莱轩,安斯年忽然站住不动。
"有吗?并不觉得..."鹿圆皱起漂亮的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能是即视现象吧?很多人都会偶尔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既视感,明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却让你觉得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一般。"
"可能吧。"
安斯年挠了挠头,心想或许还真是如此。
"走吧,我们快进去。"白月光探出脑袋,鼻子翕动,"我已经问到鳗鱼饭的香味了。"
"别像一个饿死鬼一样。"爱丽丝撇了撇嘴,嘀咕道,"不过确实挺香的。"
连爱丽丝都这么说,由此可见鳗鱼饭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枚香味炸弹在众人鼻尖爆炸。
在浓郁的香味勾引下,四人被牵着鼻子进了蓬莱轩。
"欢迎光临。"一道苍老却不失温和的声音响起。
安斯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店内没有其他食客,负责料理的大厨也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驼背老太太。
"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个叫风间玄月的客人?"鹿圆调出学院档案里的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人,"这是她的照片,请问之前是否有这么一个女子过来这边吃饭。"
老婆婆厨师身体微微顿了一下,她停下手头的工作,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待擦干之后,她才有条不紊地戴上一副老花镜。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手机有些看不清。"她接过鹿圆的手机,带着歉意说道。
"没事,您慢慢看,看能否想起些什么。"安斯年打量了一眼四周,说道,"这儿有些意外的冷清呢,光凭刚才那股香味,我就想着可能会有很多人,要排很久队伍。"
"在外面或许是这样,在我这不用。"老婆婆乐呵呵地解释道,"蓬莱轩是名古屋的招牌之一,中国的食神蔡澜推荐过这一家电,所以来这吃饭的游客总是很多。"
"难怪,难怪安斯年你说你觉得有些熟悉,可能就是在不经意间看了蔡澜的推荐吧。"白月光恍然大悟,胳膊肘戳了戳安斯年,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
"或许吧。"安斯年心不在焉地回了白月光一句,盯着老婆婆问道,"您刚才说在外面...您是?"
"问别人身份之前要先自报身份,小孩子要讲礼貌才行啊。"老婆婆转身继续忙活她手头的工作。
"安斯年。"安斯年指了指自己,又依次介绍过去,"她是鹿圆,这是白月光,这是爱丽丝...我们是芽衣的朋友。"
"芽衣的朋友?"老婆婆将四份鳗鱼三吃套餐送到四人面前,"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风间玄月。"
"可是你怎么老成这样了?"爱丽丝皱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急,这事得慢慢来。"风间玄月指了指四人面前的套餐,轻笑道,"赶紧吃吧,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蓬莱轩里面也有榻榻米,但由于交流需要,安斯年等人依言坐到吧台。四人各自按照风间玄月介绍的吃法,品尝了一口鳗鱼与米饭的完美结合,在美食的抚慰之下,似乎焦灼的心灵也缓解不少。
嗯,鳗鱼烤得很香,米饭很糯,外焦里嫩的鳗鱼,入口即化,人生幸福至极。除此之外,安斯年还点了酱烤鳗鱼肝和炸得香脆的鳗鱼骨。
"怎么说好呢?"风间玄月神情凝重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认真道,"我年轻的时候还真好看,早知道那会儿我就不来热田神宫当巫女,我该去当一个闪闪发亮的女演员的。"
"咳咳咳咳!"一阵整齐划一的咳嗽声响起。
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几人一开始还不自觉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可是当风间玄月开始自恋的时候,安斯年差点没被鳗鱼骨噎死。
"怎么,我年轻时候不好看吗?"风间玄月见四人一脸差点被噎死的表情,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安斯年被呛得连连喝了好几杯梅子酒,他不敢多言,生怕对方在说出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话语。
"其实现实中的我还是这般好看,只不过我更喜欢在梦里扮演老婆婆。"风间玄月上一秒还老态龙钟,下一秒就生龙活虎,"你知道久木和芽衣都叫我什么吗?哦,久木就是芽衣的哥哥,那两个孩子都叫我婆婆。所以我琢磨着,在梦里,或许我该更像一个婆婆一点?"
"所以您现在这样子是资自愿的?"白月光诧异道,"见鬼,我只见过恨不得永葆青春容颜的女子,还未见过您这样的奇...奇女子。"
他差点把"奇葩"两字脱口而出。
"给谁看呢?"风间玄月淡淡一笑。
"什么?"大家都没听明白她的话。
"我说,是我自愿的。"风间玄月耸了耸肩,解释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唯一亲近的就是久木和芽衣,所以我想表现得更慈祥一点,老婆婆的形象不错,所以我在梦里就是这副形象。"
风间玄月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一次,久木那笨蛋对我说,婆婆,你这么好看,为什么我们要叫你婆婆而不是妈妈呢?我当然不能说因为我不是他们真正的母亲咯,所以我就想着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我老化了自己的容貌。"
"不过那个臭小子,如果他当时不是想让我当妈妈而是当姐姐,我现在估计就能继续像现实里那么好看了。"风间玄月抱怨道。
安斯年等人听得面面相觑,不持武器的白月光似乎有了对手?
这份啰嗦几乎只有非战斗状态的白月光可以一战,大家自然不可能让白月光和风间玄月聊上,否则估计话题得扯到横纲一天得吃多少吨才能保持体形上面去。
"这场梦境到底怎么回事?不仅是东京和名古屋,整个日本岛都笼罩在风间久木的梦魇异能之中。"最终还是由鹿圆打破风间玄月的絮絮叨叨。
"那么,你们是来找久木,还是来找芽衣的呢?"风间玄月微笑道。
"有什么区别吗?"安斯年疑惑道。
"没有区别,反正我都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在哪。"风间玄月悠悠道,"梦境分为十八重,每一重都有一个入口,你们如果要找他们,就得深入梦境。"
"事实上,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爱丽丝一边捂着白月光的破嘴,一边问道,"我们想去第二层,你知道入口在哪吗?"
"可是..."风间玄月轻笑道,"你们不是已经在第二层了吗?"
安斯年整个人呆住了,他不解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从你们踏入这家店,吃下鳗鱼饭的时候。"她说,"这家店是一切的开端,当年我下山遇见那两个孩子之前的第一站。"
第23章 浮世绘-冬樱
离开那栋诡异的电梯井之后,风间芽衣来到了倒二层梦境。由于她掌管了一半的梦境权限,因此她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梦而什么是现实。
倒二层与最后一层并无太大区别,都只是现实的复刻,这一层正在下着薄雪,寒风凌冽,凛冬将至。
兄妹俩都是梦境的主人,他们在梦境里肆意挥洒笔墨,添加世界上存在的或不存在的任何的幻想元素。
风间芽衣不急着前往倒三层,也就是第16层梦境。
她听说过一次,据说佛教把地狱分为四大类,即八热地狱、八寒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其中孤独地狱不同于八寒八热等地狱都有固定的地方,而是随着各人的别业,孤独地处在虚空或是山野之中。
孤零零一个受着地狱情境的痛苦。孤独地狱的处所不定、痛苦也不定,孤零零一个受着地狱情境的痛苦,这就是孤独地狱。
她其实一直都不把关在梦境底层当作一种地狱,因为至少哥哥仍在陪他沉睡。可风间久木的背叛,无疑是将她打入孤独地狱的境地。
这让她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想法,如果说哥哥打造的梦境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可谁又能说她就是那只镇压在最底层的恶鬼呢?
恶鬼居住在梦境之外,地表之上,它们有着各自的名字,却又统称为人类。
达尔文提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点,而弱肉强食也一直是自然界的真理。只不过野兽猎食只为填饱饥饿的肚子,而恶鬼不仅乐衷于猎杀生物,骨子里甚至还具有自相残杀的倾向。
芽衣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所背负使命的意义所在,她之所以要清洗世间,不过是世间太多丑恶。
是什么决定了我存在于现实之中?是什么使我成为"我"而不是他人?又是谁定义了我们的现实就一定是真实?
如果所有的苹果都烂了,那只没烂的苹果就是坏苹果。理智的人是疯狂的,九个智者所认可的就是常理,第十个人只能上吊自己。
可是,如果你是对的,而其他人是错的呢?
以前,不算太久以前,疯子都会被送上船运走。据说他们是要去寻找他们遗失的理智,他们管这些船叫愚者之船。很久以来,人们总认为自己是那些在陆地上的正常人,但万一不是呢?万一过去了这么久,以至于我们忘记了真相。事实上,我们才是愚者,漂浮在无尽的海洋之中,假装自己...正常。
要想妄想加重,其他更理智的念头必须被毁灭,所以人类生来就在被灌输各种各样的思想,我们成为的只是所接触思想环境想让我们成为的人。
现在,里人格对芽衣做的也是如此。
要想妄想加重,其他更理智的念头必须被毁灭,所以里人格想要完全占据身心就必须了结芽衣的心愿。
那个笨笨的自己和前辈说好了,要请他来日本玩。然后呢,她还想做什么?可能是坐在钻石与花摩天轮上欣赏夜景,可能是登上天空树俯视东京,可能是进电影院一起看一场自己完全看不懂的电影,也可能是坐在居酒屋里一起吃顿热腾腾的料理。
那么,吃什么好呢?
乌冬面不错,配炸天妇罗味道会很好,相比起芥麦面,她更喜欢乌冬面一些。她不喜欢吃饭团、寿司和生鱼片,这在日本人里面可能比较少见。
不过咖喱饭也很棒,山药泥拌饭也行,她喜欢咖喱的浓郁香味,至于山药泥拌饭,吃到肚子里胃部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内心似乎也充实了不少。
或者...就像《深夜食堂》里面,热上铁板,来一份那个老板做的那不勒斯式意面?反正在梦里面,想吃什么总是自由且可行的。
风间芽衣走在街头胡思乱想着,她眼里的妖艳蓝芒散去,原先那个蠢萌蠢萌的小姑娘又回来了。芽衣在东京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步伐不快,可却速度却不慢,甚至要快过电车。
她下意识在赶路,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楼。直到她看到榻榻米上那一叠纸鹤,芽衣才终于想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按哥哥的说法,她已经重复这一周重复了太久,她被困许久,就连纸鹤都送了他不知道多少只。可是她折给前辈的纸鹤却一只都未送出去,每一周就是一个轮回,过去每一周折给前辈的纸鹤都被哥哥藏了起来。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纸鹤找出来,让一千只纸鹤为她捎去芽衣的口信。
前辈已经进来了,她能感觉到。与此同时,她还察觉到其他几道异样的气息,也是学院的人,但气息却十分晦涩。
她不管这些,芽衣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的雪花越下越大。一开始只是细屑,后来就成了鹅毛,到最后大雪将东京的房屋街道镀上一层银白,世界银装素裹,变得干净可爱起来。
芽衣喜欢下雪,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堆雪人的时光。虽然所谓的小时候也是一场可笑的梦境,但她还是怀念那种时光。
芽衣还喜欢樱花,所以她挥了挥手,像是在和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打招呼。于是,樱花树回应她的呼唤,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樱花开。
在最寒冷的严冬时节,樱花树绽放了它所能展现的最美身姿。
白色或粉红色的樱花点缀在素白洁净的雪景之中,白里透着点点淡红,一切美得恍如人间仙境,分外好看。
一阵寒风吹来,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入室内,调皮的风儿绕过捕梦网,吹动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像一道纯粹而美妙的自然之声。
芽衣和着这阵风铃声歌唱,就像那些就着风声雨声下饭的浪漫主义诗人。
她已经不想听鲍勃·迪伦和约翰·列侬了,她放下了过去,她开始听新的音乐,哼以前没有唱过的歌儿。
歌是DamienRice的《9Crimes》,前辈之前在未名湖畔向她推荐过这个歌手。
"Leavemeoutwiththewaste
(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ThisisnotwhatIdo
(这事不是我做的)
Itsthewrongkindofplace
(在错的地方)
Tobethinkingofyou...
(想起你...)"
久木站在八咫镜面前,看着水里画面中芽衣轻声哼唱,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美好笑容,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他不知为何就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哭,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他早就忘了怎么流泪,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从记事起,他一次都不曾哭过,妹妹是个爱哭鬼,可是他是勇敢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不哭的。
"这才是我的妹妹,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久木低声呢喃,"芽衣,让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吧。"
他在水面轻轻一点,伴随着她的歌声,风铃就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倏地一下飞出了无数只纸鹤。
一千只纸鹤振动纸质的羽翼,在梦里的寒风中展翅飞翔,它们飞向窗外的雪景,飞向远方的高空,飞向云深不知处。
千纸鹤飞去的方向出现一个窟窿,所有的纸鹤落入黑洞之中,带着芽衣的口信消失不见。
再然后,他抹去水里的画面,他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怕自己舍不得,他怕自己狠不下心。
八咫镜的水面恢复平静,倒映出久木当下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也掉眼泪了。
"原来我也是个爱哭鬼啊。"久木对着镜子,拭去眼角的泪水,一滴泪珠不慎跌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待水面初平,已经又是另外一幅画面,画中人是在鳗鱼店客串老板兼大厨的风间婆婆,她的面前坐着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梦境里的食物总是比现实还要美味,在梦里面,一切都可以是完美的,而在现实,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完美。
在吃完鳗鱼三吃套餐之后,安斯年等人和风间玄月挥手作别。他们离开蓬莱轩,准备寻找下一层梦境的入口。
安斯年几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进店的时候,风间玄月曾让他们自报身份。安斯年给出的答案是各自的名字,更具体的身份是芽衣的朋友,风间玄月这才让他们进入第二层。
倘若他的回答是来自通古斯天赋学院,则断然没这么容易。
在安斯年等人离开之后,又有四个人进入这家鳗鱼店。
来者是四个套着纸袋的奇怪男人,土黄色的牛皮纸袋被他们戳出两个孔洞,以便他们的眼睛进行观看。在这两个孔洞之下,这四个古怪的男人各自用画笔为自己添上了鼻子和嘴巴,有的画了个咧嘴大笑的嘴和牙齿,有的则为自己添了个猪鼻子,形象倒是颇为滑稽搞笑。
"四份鳗鱼三吃套餐。"为首的男人开口说道,"请快点,我们赶时间。"
"本店只招待亲戚朋友,不招待隐修会的敲钟人。"风间玄月眼睑低垂,头也不抬地说道,"几位从哪来,还是回哪去吧。"
套着纸袋的男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那个为首的男人开口:"风间大人,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代表学院而来,您应该明白敲钟人的意义吧。"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句话说的是得过且过,但反过来也可以看作是尽职尽责。敲钟人只要身为异种人活着,就必须时刻警惕潜在威胁,必要时要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风间玄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的职责我明白,为人类生死存亡敲响警钟,而不是丧钟。不过正如我所说,本店只招待亲戚朋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们是尾随先前那几名孩子而来的吧?"
四名敲钟人再次确认过眼神,眼下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说不定得先出手对付风间玄月。
就在四位造型独特的敲钟人眼神交流的时候,风间玄月眼神却忽然一变。她侧耳倾听,一道疲惫不堪的声音在她脑海内响起。
"婆婆,让他们过去吧。"久木说,"为首的那名敲钟人我认识,没事的,我们精心准备的礼物会给大家一个惊喜的。"
第24章 彩虹桥-雷阵雨
"现在我们又要去哪找下一个入口?"安斯年蹲在十字路口,唉声叹气,大有一种天下之大,竟无我一人可去之处的错觉。
第二层梦境和第一层梦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如果说第一层梦境是梦与现实衔接的桥梁,那么从第二层开始就是完完全全、纯纯粹粹的幻梦。
"我总觉得我们这方法是不是太笨了点?"鹿圆站在安斯年身边,悠悠道,"要是按照这样一层一层找下去,估计黄花菜都得凉了,可能有什么方面可以直达梦境深处。"
"可是我们到底要找什么?"白月光不解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笨,所以才会没有头绪。"爱丽丝冷冷道,"梦魇是风间久木的异能,那么梦境的起始必然是他,我们要找到风间久木,结束这场覆盖整座日本岛的梦境。"
安斯年补充道:"还有找到风间芽衣,她的状态也不太对,甚至还向我发出了求救。"
"可惜芽衣的婆婆不肯告诉我们太多。"鹿圆思忖道,"不过她提到了一点,那就是蓬莱轩是当年一切的开始,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顺着当年的那条线下去找。或许入口就在风间玄月曾经走过的路之中。"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她当年去了哪里,这叫我们怎么找?"爱丽丝皱眉道。
"或许我们该去热田神宫碰碰运气?"白月光眼睛一亮,提议道,"反正这层梦境没有人,说不定热田神宫有相关的资料记载?"
"算你难得聪明一次。"爱丽丝瞥了白月光一眼,她的夸奖就像蜜糖,令那家伙眉开眼笑。
"等一下,我忽然有一种预感,我想再试试竹蜻蜓。"安斯年取出那支竹蜻,轻声道,"说不定它会给我们什么启发。"
"有道理,至少能确认我们在梦中。"鹿圆赞成他的看法。
安斯年双手夹住竹蜻蜓,轻轻一搓,木制的竹蜻蜓飞到半空之中,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匀速旋转着。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白月光说道。
"好像是没有。"安斯年嘟哝一声,伸手去取竹蜻蜓。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这一次竹蜻蜓并未因外力的介入而停止旋转。甚至,在安斯年的接触之下,竹蜻蜓越转越快,下一刻竟带着他飞了起来。
"诶诶诶?!这怎么回事?"安斯年被吓了一跳。
"松手!白痴,你快松手啊!"白月光大喊道,"别玩了,你在扮演哆啦A梦吗?"
"不是,我没玩!我手黏在上面了!"安斯年慌乱道。
底下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就在他们视线挪开的一瞬间,飞到高空之中的安斯年骤然加速。
"啊啊啊啊!救命啊!!!"远方传来安斯年的惨叫,简直像旱鸭子落水一般。
竹蜻蜓像一只调皮的猎豹,速度却比闪电还要快,它带着安斯年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而鹿圆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白月光抱怨道,"虽说梦境本来就是光怪陆离的,但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吧?"
"竹蜻蜓是风间芽衣给她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鹿圆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试试看通讯能否联系得上。"
爱丽丝点了点头,可片刻之后,她又无奈摇了摇头。
"不行,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可能是梦境的原因。"她说。
"该死,这次回去之后该让技术部的人替我们升级一下通讯设备。"鹿圆不满道,"学院的量子通讯卫星已经全面布局,可是技术部那帮家伙一直沉迷于开发大威力的杀伤武器,一直不重视通讯设备的更新换代。"
爱丽丝赞同道:"我和你一起,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写信投诉技术部的那帮目中无人的科学狂人。"
"21世纪是信息战啊,孩子们。"白月光见爱丽丝都开口了,果断附和道,"安斯年都被哆啦A梦拐走了,请务必在投诉人那栏加上我的名字。"
"阿嚏!"安斯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除了白月光那家伙,应该没人会在背后损我吧?"
他嘀嘀咕咕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扫视四周。
刚才他还在名古屋,可他却意外搭上了竹蜻蜓的顺风车,那玩意儿竟将他带到东京浅草寺门口。
浅草寺是东京市内最古老的寺庙,寺院的大门叫"雷门",正式名称是"风雷神门",是日本的门脸,浅草的象征。
竹蜻蜓就是将安斯年送到了浅草寺雷门,在雷门正下方的地板,静静立着一只纸鹤。安斯年拾起那只纸鹤他,他不必进到浅草寺里面,因为他注意到鹤嘴指的方向还有另外一只纸鹤,而那只纸鹤指着的方向则是第三只纸鹤。
一千只纸鹤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像一条长长的小道,又像某种隐秘而不可见的连线,带着他通向某个神秘之所。
安斯年之所以认得这些纸鹤,是因为他见过芽衣玩折纸。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不管是多么简单的折纸的,到了她的手里总能变得活灵活现。
芽衣曾说过,如果是折动物,自己都喜欢用颜料为它们点上眼睛,好像这样它们就能活过来一般。
这些纸鹤都有粉红色的眼睛,它们的眼是两朵粉红色的樱花,点缀在洁白素净的折纸上,看上去分外喜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安斯年没有用异能飞行,他顺着纸鹤的指引,在地上一步步走着。每见到一只纸鹤,他就弯腰拾起,而被他拾起的每一只纸鹤似乎都有了生命一般,它们活了过来,振动纸翅,萦绕在安斯年身周,无声飞行。
他一共弯腰一千次,拾起一千只纸鹤。异种人的身体素质向来强大,他不觉得累,只是有些迷糊。
他没太明白芽衣的用意。
直到他捡起第一千只纸鹤,来到东京的明治神宫。
透过一道又一道的鸟居,安斯年进到正殿。
在那里,中间地板上,摆放着一杯清冽的美酒。
第25章 浮世绘-谷堆
"好吧,我改变主意了。"风间玄月心不在焉地热起了锅,"你们可以进去,不过别给我惹事。"
她的手原本垂在身侧,在四名敲钟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脚边矗立着一个五尺大的木箱。倘若风间玄月真的打开木箱,木箱里面还有个石箱,里面的空隙都以红土填上。
石箱里有一根中间挖空的樟木树干,而樟木与石箱之间的空隙,也都用红土填满。圆树干的内侧铺陈着黄金,而风间玄月特意设法从伊势神宫取得的天丛云剑就供于其上。
天丛云剑长两尺七八寸(约80厘米),刀锋看似菖蒲的叶片,刀身中央部分较厚。握柄的部分约有八寸厚,有多处环节而不平滑,就像鱼的背脊骨,由上到下都是白色的。传说只要一靠近天丛云剑,云雾就自动涌起,遮蔽任何生物的视线。
如果不是风间久木的要求,她刚才已经做好用这把剑与学院敲钟人一战的准备。风间玄月虽然不知道久木想做什么,但她相信那孩子长大了,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风间玄月耸了耸肩。
"为什么恭喜?"
"你们将亲自体验到大家为什么喜欢称呼我鳗鱼饭之王。"
四份鳗鱼三吃套餐很快就被送到四名敲钟人面前,风间玄月怀着一种恶趣味,紧紧盯着他们,想看看这些套着纸袋的家伙到底如何进食。
"谢谢。"还是为首的那名敲钟人开口说话,"我开动了。"
包括这家伙在内,这四名敲钟人吃饭的姿势颇为变扭。出于保密规定,他们甚至不可能摘下纸袋,于是他们不得不费力地将食物从脖子处的袋子口塞进去。
"哈哈哈,我当年就想吐槽,这是什么傻帽规定?"
看他们吃得格外辛苦,风间玄月忍俊不禁,竟失声笑了出来。她不无恶意地看着他们,嘴角挂满了讥笑。
其中一名画着愤怒表情的敲钟人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隐修会的敲钟人通常不会套着纸袋,一旦他们套上纸袋,就意味着他们要对付的目标是自己人。外派小队的成员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纸袋不仅回避了成员的不和与冲突,更是避免私人感情影响任务执行。
兴许是风间玄月的嘲笑令那名愤怒表情的敲钟人真的愤怒了,也可能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暴躁的老哥,这家伙犹豫了一下,还是心怀不满地扔下筷子和汤匙,转而用手抓取食物。
"印度人?"风间玄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印度异种人?"
"只是这样吃比较方便罢了。"愤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咳咳,世间难得的美味。"为首的哭笑不咸不淡地瞥了愤怒一眼,显然那个白痴即使不是印度人,也不该做这种引人猜测的嫌疑举动。
"什么?"风间玄月一时没听清。
"我是说,您做的鳗鱼饭,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哭笑嘶哑道,"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队长说得不错,您这鳗鱼饭还真不赖。"猪鼻子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等回到现实之中,能帮我打包几份吗?我想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
风间玄月不置可否地说:"这家店只在梦境之中才归我所有,如果你喜欢,回到现实你自己去找就好。"
"也对,这次麻烦您了。"猪鼻子看起来倒像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享受派,他优哉游哉地站起身,准备随着其余三人离去。
"对了,风间大人,有一点我很好奇。"猪鼻子问,"您刚才可是不让我们进的,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不得不说,身为敲钟人,这些家伙的嗅觉还真够敏锐的,简直可以去开一家侦探事务所,保证不逊色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赫尔克里·波洛。猪鼻子察觉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和其他三人不同,他选择直接问。
有时候即使对方不予回答,但意料之外的提问配上对方脸上的表情,就足以给出一个答案。
可风间玄月没有选择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无知女孩,她是一个行事老道的母亲,所以她讲了一个故事,给出自己的答案。
她说:"如果一个商人生活阔绰奢华,那他必然收入优厚,应该拿出一部分钱财进贡国王。如果一个商人生活简朴,则说明他大量积蓄财产,也应该拿出一部分钱才来进贡国王。总之,无论商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必须向国王贡献出钱财。"
猪鼻子楞了一下,纸袋罩住了他的五官,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也不知道他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他深深看了一眼风间玄月,转头走了出去。
"搞什么嘛,竟然这么看待我们,她不也是日本据点的负责人嘛。咱们隐修会又不是强人所难的官老爷,也不搜刮民脂民膏。"猪鼻子朝着同伴抱怨了几句。
但他没说的是,学院在全世界异种人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国王。
而隐修会正是国王的王冠。
谁都无法拒绝学院,正如一个商人永远无法拒绝进贡国王。
待四名敲钟人离开蓬莱轩之后,久木这才抹去八咫镜折射的画面。从外界进来的异种人已经全部进到第二层,他的计划也即将展开。
久木伸出手指重新点在水面,阵阵涟漪荡开,水里面呈现的是第一层梦境里忙碌而麻木的日本居民。
从他的角度看去,整座日本岛就像一个大大巢穴,而人类活得像只蚂蚁,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尽力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可是生活的积压和上司的责难早已令大部分工薪阶层疲惫不堪。然而,即使是相对无忧无虑的学生,他们也有自己的小江湖。纵使是醉生梦死的亿万富翁,他也得为商业竞争对手的吞并而提心吊胆。
所以人人都有烦恼,人人都有怨念,金钱和名利能解决大部分难题,但却对心灵的问题束手无策。
所以日本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树海是无数绝望者的圣地,这里的森林是如此茂密,走投无路的人来到这里,以致于在自杀行为结束之后,死后的丑态可能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在久木的引导下,这股潜藏在人类体内的怨念和不满被引导出来,像一股股杂乱的丝线,透过虚空一头扎进第二层梦境。
与此同时,第二层梦境的天空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原本还算晴朗的蓝天霎那间乌云密布,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纷乱思绪,若细细看去,那一团团遮蔽日光与晴天的乌云根本不是什么棉花一样的厚重水汽,而是一股股浑浊不堪的丝线汇聚在一起,搅成一团令人无处可逃的漆黑泥沼。
"这是怎么回事?"白月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天空中诡异的变化,出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爱丽丝蹙眉道。
"只能推测这是风间久木的手笔,毕竟我们在他编织的梦里。快看,似乎又有了些变化。"鹿圆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喜头顶的蓝天白云变成一团墨水。
远方的天空,墨汁般粘稠浓厚的漆黑泥沼朝着某一点汇聚。黑色的泥水从天空中滴落,一点一滴从远处看去并不大,只是有些像毛笔蘸多了墨水不小心滴了下来。
可是鹿圆知道,这只是近大远小的错觉,那一滴滴黑泥重重砸在地上,将名古屋成片的建筑物尽数压垮。
更为诡异的是,天空中出现一张**如生的人脸。漆黑泥沼化为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就这么无言而肃穆地注视着大地。
"漂流到远方的岛屿,衰老的左脑是蜜糖的味道。在梦中出现现实,我是梦的守护人。愚昧无知的凡人要是触碰到神圣之梦将会遭到怎样的裁决呢?"泥沼人脸的声音响彻天地。
"风间久木,他是风间久木。"爱丽丝抬头望去,"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白月光不解道:"他想做什么?中二病发作?"
似乎是听到了白月光的问题,天空中庞大的人脸将目光投向鹿圆等人,组成人脸的黑泥还在往下掉落,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可以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他问道。
"什么?"白月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如果100颗谷粒可以称作谷堆,那么拿走一颗,99颗谷粒是否可以称作谷堆呢?"久木脸上的表情令白月光想到了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当然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拿走两颗、三颗甚至五六十颗谷粒呢?我想当然剩下的都可以称作是谷堆,可直到最后拿走99颗,一颗谷粒是否可以称作谷堆呢?"久木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月光。
"这...当然不是谷堆了..."白月光有些太确定地说道,"一颗谷粒怎么能称为谷堆呢?可按照你这样推下去,一颗谷粒确实又可以称作谷堆。"
久木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黑泥落下的地方。
他微笑道:"从我这张泥沼幻化的人脸上取走一滴黑泥,泥沼还是泥沼吗?我想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如果取走一千滴、一万滴,直至泥沼全部落于地上,天上的泥沼全被搬空了,泥沼是不是就真的不存在了?"
"不是,我说,比起打哑谜,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做?"白月光不解道,"你为什么把日本岛上所有的人都拖入梦境,你不也是学院的异种人吗?"
"哈,这就像木星告诉冥王星,嘿,你也是行星。"久木嗤笑道。
"可是..."
白月光还在说话,爱丽丝却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跟对方聊下去。
她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空中的黑泥已经所剩无几了,久木幻化的人脸越来越小。对于爱丽丝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仅有的淤泥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个微笑似乎用尽了所有的泥泞不堪,最后一滴淤泥落下,晦暗的天空再次变得明亮起来。
"我想说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件玩具。"人脸没了,可是整个世界都在响彻久木的声音。
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堆得像富士山一般高的淤泥一阵蠕动,一条八首八尾的巨大怪蛇从淤泥之中钻了出来。
"八岐大蛇,由人类的劣根性凝聚而成。"久木的声音无处不在,"祝你们玩得愉快,希望你们喜欢。"
第26章 彩虹桥-狂风
这是一杯米酒,安斯年能闻到其中的酒香。
盛放这杯米酒的杯子不大,杯中酒水上面漂浮着一片粉红色的樱花瓣,看上去分外可爱。除此之外,杯子底还压着一张白色的小纸条,似乎上面还写着什么。
安斯年小心翼翼地捏着杯身,将米酒放在一旁,并轻轻拿起那张白色的小纸条。
看过《你的名字》?
上面是这么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可一点都不难看,反而有几分难言的可爱。像一个刚学会写字没多久的小孩执意拿笔,努力想表达些什么。
安斯年不能肯定这纸条是芽衣写的,但他能肯定纸鹤是芽衣折的。基于此,他勉强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大概是对方留下的一个小谜题,要他喝下那杯...口嚼酒?
他是当然看过《你的名字》的,安斯年看过许多电影,不分国家,也不分类型。
电影里,口嚼酒是巫女重要的半身,它在男女主人公之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难道喝了它,也能灵魂相通、穿越时空交流不成?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饮而尽。
口嚼酒嚼米为曲,利用口水发酵来酿酒,好在安斯年没什么太大的洁癖,既然有这必要,他倒是没想着拒绝。
清酒入喉,这杯米酒的味道有些意外的清甜,安斯年咂了咂嘴,竟有些意犹未尽。按道理来说,这样的酒,酒精度数不会太高,可是当他真的把整杯酒喝完之后,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安斯年有些迷迷糊糊的,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醉酒的原因,还是世界真的在旋转。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持续片刻,天地就不再旋转。安斯年回过神来,自己还在明治神宫,可是山下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芽衣的指引只到喝完这杯口嚼酒为止,安斯年听着山下传来一阵又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心想或许这就是下一步?
他出了明治神宫,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鸟居,重新来到街边。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一名年轻男子疯疯癫癫地跳着滑稽的舞蹈,他的边上有一个背着大大书包的男孩,远方还有一个女子牵着小女孩离开的身影。
当然,这些都不能引起安斯年的注意力,他的眼球完全被一支诡异的队伍吸引住了。
确切的说,他是这支队伍的成员吸引住了。
组成这支迎接队伍的不是人类,而是一百三十二只妖怪。安斯年的算力很好,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更不会听错那些妖怪们毕恭毕敬地对着大喊"安大人晚上好"。
晚上好?安斯年抬头,这才注意到了天色竟在一瞬之间暗了下来,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月光格外温柔。
"百鬼夜行?"安斯年自言自语道。
有趣的是,他注意到那名跳着滑稽舞蹈的怪异男子竟没被这一幕吓到。
还是说,他看不见?安斯年不敢确定,他也没兴趣去确认,他只想找到风间芽衣,问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然后救她出来。
"你们是来接我的?"安斯年指着自己的鼻子,紧张道,"还是说你们只是在拍《滑头鬼之孙》的漫改真人电影?"
"安大人,请别介意,我们将带您去找风间小姐。"穿著昔时武将盔甲的大天狗表情虽然恭敬,语气却干巴巴的,像个死物。
它拍了拍手,一顶大轿被几只妖怪抬了出来。
"请您坐进去吧。"大天狗恭敬道。
"我?坐进去?"安斯年有些惴惴不安地打量了一眼那个轿子,"要不我和你们走过去?"
"安大人,在风间小姐的控制下,您喝下那杯米酒之后,就已经抵达第十层梦境。"大天狗解释道,"风间小姐在第17层,她只能让您直接抵挡第十层。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将带您前往每一层的入口,把您送到第17层。"
"好吧,我们走吧。"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出于对芽衣的信任,他还是钻进那顶轿子里。
好在这群死板的妖怪虽然用轿子来抬他,但它们没学着安斯年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出发之前还要喊一句"起轿"。
轿子意外地平稳,事实上不需要任何妖怪来抬,这顶轿子自行浮在半空之中,走在百鬼夜行的前头。安斯年有些庆幸这轿子虽然有些小,但不至于摇摇晃晃,否则以他容易晕车的体质,估计等下得用胃里的鳗鱼饭浇大天狗一身。
闲着无聊,安斯年掀开帘子,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轿子路过白色丰田轿车,安斯年注意到那个滑稽可笑的行为艺术家忽然停下了舞蹈,他的相貌其实相当俊美,面容好看得简直可以去偶像剧里担任男主角。
"嘿!轿子上那个人!"行为艺术家跳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喊道,"你知道吗?你会发现生活中没有比能使一个姑娘笑更开心的事了。当然咯,除了跟姑娘睡觉这件事除外。"
"啥玩意儿?"安斯年嘀咕了一声,这个陌生的男人令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望着那名行为艺术家,那名行为艺术家也望着他。倏地,那个男人跺了跺脚,忽然追着轿子跑了起来,他挥舞着双手,有些像车站为亲人送行的孩子,总是不甘于在道别之前只说这么几句。
"记住,轿子上那个谁!"行为艺术家大喊,"我们把生活想象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对农夫而言,田地就是一切,就是他的帝国。对凯撒而言,他的帝国仍然太小,只是他的一块天地。渺小者拥有一个帝国,伟大者只有一块田地。"
安斯年不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哑谜,他放下帘子,靠在座椅上。他自嘲一笑,这一刻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外出被无赖恶棍骚扰的千金小姐。
想到这里,安斯年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却发现不仅是那个行为艺术家,就连那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也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匹白马驻足,打着响鼻。
安斯年愣了一下,记忆深处一张照片渐渐浮出水面。他忽然记起来了,那个男人是风间久木,他在来之前曾在照片上见过。
可是,为什么他好像觉得自己不止见过他一次?
安斯年下意识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张照片不该是学院那种高清的彩照,或许是既视感作祟吧?
他没多想,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白马也消失不见。
一百三十二只妖怪连同他所乘坐的这顶轿子骤然加速,一千只纸鹤围绕着轿子展翅飞舞。月亮虽然又圆又亮,月色却是清浅且朦胧的。
不变的是温柔的月光,变的是周围的空间幻象。
妖怪们唱着古老的日本邦乐,安斯年在轿子呆了大概一首歌的时间,他就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轿子停了。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轿子四平八稳地落在地上,他掀开帘布,走出轿子。
这里是东京湾海岸,号称日本第一、世界第二的超大摩天轮"钻石与花"就在此静静矗立。
钻石与花,可爱的名字却有着高达117公尺的身高,当人们身处这段空中之旅,在上面可以看到富士山、东京铁塔、都厅大楼、彩虹大桥、东京迪士尼乐园等诸多著名景点。
走的时候,轿子是在妖怪们前面,停的时候,轿子是在妖怪们后面。
一百三十二只妖怪排着队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诶?!你们要进去了吗?别嘛,来得出来玩,坐一坐摩天轮咯!不然回去呆画里面多无聊啊。"队伍前方传来安斯年所熟悉的女声。
他沿着妖怪队伍一路前行,风间芽衣就站在一百三十二只妖怪前面,她脚边的地上还放着一张画卷。
木魅已经出现在那副画卷之上,大天狗也正要往画里面钻。
此时听到风间芽衣说话,它又缩了回来,闷闷道:"风间小姐,我们只是画里面存在着的死物,并不会感到无聊。"
"不,你们才不是死物!"芽衣似乎有些不满大天狗的回答,"你们也是有感情的,画家创造你们,就注入他的感情。"
"既然您坚持,那我们就坐一趟摩天轮便是。"大天狗说着,把画里面的木魅揪了出来。
"怎么回事?它...它们...怎么就..."安斯年讶异地看着这些妖怪自由出入画卷,"我以为这些妖怪是什么式神来着。"
"前辈你来啦!"芽衣抿嘴一笑,"这是梦啦,所以只要想象力足够,画里面的妖怪也能活过来哦!这幅画是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这些妖怪都是很好的朋友嗯。"
"梦?还可以这样玩吗?"安斯年怔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摸在画卷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陷入画中,就仿佛那幅画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只要他想,就可以置身其中。
"嗯,梦就是一切皆有可能。"芽衣解释道,"这里没有条条框框和物理规律,在这里限制自己的只有想象力。"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斯年叹了一口气。
"前辈可以先不问这个问题吗?之后会告诉你的。"芽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为了请你来玩,我可是准备得很辛苦呢。"
"请我来玩?"
"前辈忘了吗?你说过的,有空的话想来我这玩。"芽衣小脸红扑扑的,表情却格外认真,"现在,我请你来啦!咱们去坐摩天轮吧!钻石与花!"
安斯年呆了一会儿,他抬头望去,摩天轮自身的包厢是彩色的,此刻正值夜晚,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灯光灿烂闪烁,如在夜空下闪耀璀璨光芒的钻石。
夜色是如此之美,钻石与花慢悠悠地转着,空气安宁而静谧,而站在摩天轮底下的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模样是如此可爱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他拒绝。
所以他没法拒绝。
"好。"
所以他说。"
第27章 浮世绘-钻石与花
一百三十二只或大或小的妖怪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芽衣站在妖怪们面前,指挥它们一只只钻进摩天轮里。
钻石与花,钻石指的是摩天轮上夜里璀璨若钻的灯光,花则是指摩天轮周边盛开的樱花。安斯年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再下雪,可满树粉红的樱花仍旧违反季节气候,执意为某个小姑娘怒放。
晚风习习,纷纷落落的花瓣有些像雪,落在芽衣发梢、肩头。安斯年情不自禁地为她摘去飘落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为远道而来的友人A拭去身上的樱雪。
"前辈,你在笑什么?"芽衣注意到安斯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啊,我...我..."
安斯年觉得自己的脸烫得有些厉害,他刚才的神情姿态完全出于下意识行为,此刻回过神来却是有点腼腆。
他不像是一个会自然而然为女孩摘去发间花瓣的人,比起白月光那厚脸皮的,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个羞涩的男孩,但不知为何,在梦里,潜意识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着至关重要的重要。
"我在想,芽衣你站在这些妖怪们前面,指挥它们登上摩天轮..."安斯年为自己找到一个蹩脚而拙劣的借口,"就像童话故事里,鸭妈妈带着小鸭子们出游一样,很有意思。"
芽衣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想到他的比喻是如此的...出乎意料?
大天狗留下来帮芽衣维持秩序,它眼角余光不经意瞥了安斯年一眼,心想这里就你们两个人类,如果风间小姐是鸭妈妈,那谁是鸭爸爸呢?
大家都是画里面跑出来的妖怪,虽然不介意被当成一只鸭子,但不能是更威猛一点的动物吗?大天狗内心暗暗嘀咕着,手里的团扇时不时为芽衣和安斯年扇着风。
妖怪们的体型有大有小,在芽衣的坚持下,大妖怪们缩小体型,一百三十二只妖怪悉数上了钻石与花摩天轮。
安斯年和芽衣是最后才坐上去的,当他们躲进那间小小的彩色包厢里,钻石与花就开始缓缓旋转起来。
坐在摩天轮上,安斯年望着窗外的夜景怔怔出神,芽衣则不知道从哪变出了几袋吃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像只偷吃小鱼干的小猫,可爱极了。
"前辈,吃吗?"芽衣晃了晃手里的零食。
"这么多?都有什么?"安斯年这才注意到芽衣身边忽然出现的那一大堆零食。
"白色恋人白巧克力夹心饼干、札幌咖喱仙贝、荣太楼樱花果冻布丁、卡乐比薯条三兄弟..."芽衣指着一包包零食如数家珍,"如果这里面没有前辈想吃的也没关系的,只要前辈告诉我,我就可以为你找来。梦有一点好,就是现实里你得费好大功夫才能得到的东西,在梦里面,只需要你敢去想,就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颇为认真,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种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小孩,想对人好,就拼命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给对方。
只有小孩子对人好才会不考虑对方是否也会喜欢,在未被污染的纯净圣殿,芽衣想和她的前辈分享自己喜欢的吃食。
安斯年不喜欢吃零食,至少不喜欢大部分零食,但他还是没拒绝芽衣的好意。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像人间四月天盛开的樱花,令人难以拒绝。
"就...就那个什么薯条三兄弟吧,这名字怪有意思的,说得像某种前卫摇滚乐队。"安斯年咳嗽几声,朗声道,"先生们女士们,请大家欢迎卡...卡..."
"卡乐比。"芽衣小声提醒了一句。
"哦,对,重新再来一遍。"安斯年高声道,"先生们女士们,请大家欢迎卡乐比薯条三兄弟!"
说罢,他朝着芽衣眨了眨眼睛。
"薯条三兄弟该出场了。"他小声提醒道。
"哦,哦..."芽衣回过神来,将三盒薯条零食抛了过去。
芽衣看着安斯年接过薯条三兄弟,掩嘴笑道:"前辈,没想到你这么幼稚。"
"幼稚..."安斯年开口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他想告诉芽衣,其实他表现得幼稚,只不过是觉得她一直都在笑,却笑得有些悲伤。所以安斯年想着自己也许能像白月光那样搞怪夸张一点,为此即使幼稚一点,博不开心的孩子真正一笑也没什么的。
芽衣见安斯年不说话,以为他不满于自己的说法。
于是,她赶紧解释道:"前辈,我的意思是,前辈还真是个很多变的人。"
"一开始我以为前辈是JOKER级别的学生,应该是很高傲的酷仔,可后来我发现前辈和我一样,其实也会害怕,也会颤抖。"芽衣解释道,"我想,这样的前辈很好,因为很真实,更贴近现实一些,不再是那种遥不可及又虚无缥缈的形象。现在,我发现前辈也很幼稚,我也喜欢前辈的幼稚,因为我也是个幼稚的笨蛋,所以我觉得前辈更贴近一点。"
"前辈,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喊你前辈吗?"芽衣狡黠一笑,不再羞怯,"因为我觉得前辈和我很像,但是你又总能在别人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地冲出去。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前辈就是我憧憬的前辈。"
这话有些绕,但安斯年听懂了。
芽衣的话令他听得面红耳赤,他觉得自己蠢透了,哪有芽衣说的那么好。自己不会说好听的漂亮话,长得也就中上,但芽衣似乎就只看到了自己的好。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对安斯年来说,还是头一遭。
慌乱之下,他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像每个笨小孩都会做的那样。
所以他指着不算太远的地方,生硬道:"诶,那座桥是什么?好漂亮!感觉桥塔有些像鸟居。"
芽衣也是个笨小孩,所以她并没察觉到安斯年话语里的生硬,就这么被他成功转移话题。
"哪一座?"她问。
"那边那个。"他答。
顺着安斯年指的方向看去,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贴在摩天轮的窗户上。身穿黑色执行干员风衣的安斯年和身着巫女服芽衣望着远方,他们的额头紧紧贴着玻璃,像试图从电视里钻出来的动漫人物。
那是一座有着优美白色结构的大桥,在悬索桥面的缆上置有白色、绿色和珊瑚色共三种灯泡。此刻夜色渐浓,三种颜色的照明交相辉映,在黑夜之中美轮美奂。
"那座桥是东京彩虹大桥,在很多日剧里都有出现哩!"芽衣解释道。
"彩虹大桥?"安斯年嘟哝道,"不知道和学院的彩虹桥对抗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的,学院的彩虹桥取自北欧神话。"芽衣摇了摇头,轻声道,"在北欧神话中,有一道巨大的彩虹Bifrost连结阿斯加德和中庭,意思大概是摇晃的天国道路。"
"嗯..."安斯年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们去东京晴空塔吧,我想站在东京最高的地方看风景。"芽衣兴奋道。
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没事儿,我有办法。"芽衣一脸得意地从身上取出一张东京晴空塔的照片,在安斯年面前晃了晃。
她将照片贴在摩天轮的玻璃上,随后整个人跳进照片里。安斯年亲眼看着东京晴空塔的照片上出现一道可爱的身影,终于明白了梦境的运作方式。
在这里,白天晚上根本就无所谓,时间并不重要。
"前辈,等一下。"芽衣突然又钻了回来,对着摩天轮外面大喊道,"妖怪们记得早点回家睡觉呀!"
喊完这一句,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我以前从没这么大喊过。"
"走吧,前辈。"
说罢,她也不待安斯年回答,又重新去往东京晴空塔
他学着芽衣,同样钻进照片之中。
再出来时,他已经登上了东京晴空塔。
晴空塔即天空树,站在观景台上,远方的富士山似乎都触手可及。
安斯年在这里弹了一会儿钢琴,他大胆尝试,将星光连线,变成一块块琴键。正如芽衣所说,在梦里限制自己的只有想象力,好在他擅长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所以当他真的塑造出了星光钢琴之后,他发现其实这一切都不难。
安斯年躺在观景台上,望着夜空中繁星,伸手敲击星空,开始演奏乔治·温斯顿改编的《帕卡贝尔的变奏曲》。
芽衣并排躺在他身边,是在场唯一的听众。
他没有弹久石让的《Summer》,是因为芽衣想先听点别的。
"我想听前辈弹《Summer》,但不是现在。"她说,"等6月5日我生日的时候,前辈再将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好吗?"
这个要求实在太小,安斯年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想,即使是作为生日礼物,自己不是肖邦也不是李斯特,他弹奏的《Summer》又怎么够格?
乔治·温斯顿的曲目是钢琴美学史上最纯净逸品之大成,他的音乐舒俊流畅、旋律优美,极具可听性,而他改编的卡农更是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般。
所以他选择了《帕卡贝尔的卡农变奏曲》。
所以他现在弹奏这一曲的时候时格外用心。
眼里是忽明忽暗的星星,每一次亮起就有乐符响起,耳边是甜蜜而忧伤的卡农变奏曲,不知为何,芽衣胡思乱想,莫名感动,最后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妹妹是个爱哭鬼。"哥哥曾这么说她,"所以我不能哭,我要保护她。"
可是,哥哥还是抛弃她了...
"前辈,你弹得好极了。"芽衣抽泣着,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第28章 彩虹桥-骤雨
"卡农是thesongoflove..."安斯年笨拙地为她拭去泪水,"教我弹琴的钢琴师是这么说的。"
他停下弹奏,可星空中的星光还在根据他的想象而演奏。
"嗯?我不明白。"芽衣红肿着双眼,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我的双手。"安斯年伸手接着弹奏,轻声道,"你发现了吗?我的双手,两只手靠近,又远离,又靠近,又远离,曲子终于相交了,可是马上又分开。"
"你哭了,一定是因为你想到了谁?"他轻声道。
"我想到了哥哥...老实说,向彼此展示真实的自己,这样还能相互爱惜的关系,才是所谓的亲情吧,也许只是我这么希望。"芽衣沉默片刻,小声道,"前辈,我是不是一个爱哭鬼,又很幼稚?"
"可能是个爱哭鬼,但幼稚这词用得不太好。"安斯年看着芽衣扑闪的纯真眼神,没办法撒谎,只能老实道,"如果可以,我更愿意用纯真来形容。"
"纯真?"
"嗯,活着这个行为正是死亡的过程,因为我们每度过一关,我们残余的生命就减少一天。但肉体上的消亡并不可怕,更令人心寒的是心灵上的衰老。"安斯年解释道,"小时候,我总是渴望长大,长大后我又怀念童年。长得后我才发现,变得成熟其实并不好,至少这意味着你得学会强颜欢笑,至少你没办法想哭就哭。"
安斯年顿了顿,继续道:"我也天真,可是我的天真不如你。大家都是喜欢做梦的孩子,区别在于很多人长大了就不再记得怎么做梦。"
"这次寒假的时候,我回家收拾房间,意外在角落的玩具箱里找到了几只小时候玩的玩具士兵。"安斯年轻声道,"士兵们怯生生地问我,请问你见到我们的指挥官了吗?我们好久没见到他了。我沉思了一会儿,说,见过,但是他已经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指挥官牺牲了吗?士兵们哭着说。我告诉它们,不,他只是长大了。"
"前辈..."芽衣怔怔看着他。
"我知道,不管再怎样..."安斯年说,"我也和以前那个喜欢玩玩具士兵的小孩告别了。"
"前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芽衣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
"假如铁轨上绑着成千上万的人,而你只要把桥梁上的朋友推下桥,就能牺牲一人阻止多人死亡,你会推下你的朋友吗?"芽衣怯生生地问道。
"当然不会。"安斯年没多大犹豫,直接回答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如果是铁轨上同时绑着你的朋友和成千上万你不认识的人呢?"芽衣不依不饶道,"火车本该碾过你的朋友,可前辈会拉下操纵杆,牺牲成千上万的人来保护你的朋友吗?"
这下,安斯年可犯难了。
其实是同样的一人活或千百万人活的问题,可是换一种角度,他就没办法做出选择。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总是自以为活得够潇洒够明白,可是换一个角度看,你在别人眼里也只不过是难以作出抉择的可怜虫。
"芽衣,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安斯年哀叹道,"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根本就是送命题嘛。"
"那如果在这之前,被绑着的那千百万人本来就对你的朋友恶言相向呢?"芽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我大概会拉下操纵杆吧..."安斯年被她有些惴惴不安。
"嗯,这样就够了。"芽衣喃喃自语,忽然粲然一笑,"前辈,我们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安斯年被她天马行空的跳跃性思维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嗯,这次我们走路去吧。"芽衣认真道,"我想和前辈看场电影来着。"
"好...好吧。"
安斯年答应了,于是两人下了东京晴空塔。他们漫步在东京街头,没有特意去找一家电影院,像世间任何一对最普通的情侣,说是看电影,但更重要的不是电影,而是期间相处的时光。
他的心里弥漫着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种感觉无法言说,像是某种商场特惠送的廉价商品,未经允许就被强行塞进他的大脑里。
是潜意识在作祟,因为梦境足够奇妙。
路上,两人路过一家小店,这里卖着各式各样的帽子。在梦境深处,一切都无人看守,芽衣挑选了一顶白色的渔夫帽,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她付了钱,纸钞留在柜台,同时也为安斯年买了一顶黑色的渔夫帽,上面同样有着一个灿烂笑脸。
一黑一白,落在安斯年眼里像是古老太极里的阴阳鱼,落在风间芽衣眼里却是意味难明的情侣帽。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本蓝色笔记本,说是要记录今天所有的美好。
"前辈,听歌吗?"芽衣递过一只耳机,动作一如在未名湖畔他向她分享另一只耳机。
"好啊。"
安斯年接过那只耳机,里面正在播放玉置浩二的《梦的延续》,只是唱歌的不是男声,而是女声。
这是风间芽衣自己唱的歌儿。
"梦的延续是树叶间透下的日光
你安静的双眸
彷佛听见远处的琴声
蓝色的记事本里夹着的
盛夏的两个人的照片..."
因为只是听歌,所以安斯年不太明白日语内容。他的语言天赋是不错,也掌握不少多国语言,但在日语方面他不擅长,所以歌词他也只是听了个懵懵懂懂,大概意思还是没听明白。
"我还以为是鲍勃·迪伦和约翰·列侬呢。"安斯年笑道。
"我现在很少听了,过段时间我也不想听玉置浩二了。"芽衣笑容里带着一丝小骄傲,"我开始听前辈跟我说的那些乐队和歌手。"
"其实过时点没什么不好的,过时往往意味着经典。"安斯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上的遗憾。
就好像以前他所见到的那个芽衣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而他未能在场。
芽衣无声微笑,却也不再说些什么。
安斯年同她各自戴着一顶渔夫帽,他们路过明治神宫,里面有人在举办婚礼。芽衣提议进去看看,安斯年拗不过她,便跟了进去。
明治神宫的神职人员在举行婚礼,新郎是一名来自中国的年轻男子,新娘来自名古屋,却在东京居住。
风骤起,漫天的樱花瓣纷纷乱乱洒下,在一片花海之中,来自中国的新郎和来自日本的新娘脸上荡漾着的笑容更像是某种明媚的春光,晃得旁人睁不开眼。
"真好啊。"风间芽衣羡慕地看着那对新人。
这里是梦境深处,自然没有外人涉足。
安斯年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名新郎,就像一个人通过镜子或是照片看自己。
"前辈,你不惊讶吗?"芽衣小声问道。
"不惊讶啊,你不是说梦里面什么都可能发生吗?"安斯年表面若无其事,身体却紧绷着,"大概是...这是你想象出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芽衣红着脸说道,"我们能看到自己是因为梦境重叠,我只是梦到了你,有新娘是因为..."
"我梦到了你..."安斯年自己都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风间芽衣在他心里更像一个妹妹一样,可是自己怎么会梦到她?没想到自己的心里竟然这么龌龊,还潜藏着妹控的一部分?
安斯年脸上有些发烧,他下意识想逃离这里,但潜意识再次作祟,他留了下来,陪芽衣见证完这场婚礼落幕。
直到这时,芽衣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婚礼落幕之后,她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前辈,快走!"芽衣忽然牵起安斯年的手,抓着开始在街头奔跑、大笑,像一株素白纯净的小花在风里肆意摇曳。
最终,他们进了一家电影院,这里似乎囊括了世间所有的电影,无论是黑泽明的《活下去》,还是最新的《银翼杀手2049》,似乎你能想到的电影都将这恭候观影者的到来,然后如实上映。
"前辈,我们看什么?"芽衣指着琳琅满目的电影海报,小脸上满是苦恼。
"你来决定就好。"
"看《红辣椒》吗?"芽衣轻声道,"你看过了吗?"
"还没,如果你喜欢的话..."安斯年倒是觉得看什么都可以,"那我们就看这个咯。"
"好啊。"
芽衣摘下自己的帽子,她看着上面那个绘着的大大笑脸,情不自禁回以一笑。她的笑容格外温柔,温柔之中却还带着某种神秘的意味,已经有点点蓝光开始在她眼底浮现。
与温柔一同泛起的,是她那机械而成熟的内在人格。
安斯年为她买来爆米花和可乐,这些不健康的食物成了她此时此刻的快乐源泉。她的快乐总是很简单,不局限于特定事物,只要是喜欢的人为她所做的事就是最棒的快乐。
"谢谢前辈。"
"不客气,你开心就好啦。"安斯年笑了笑,他不知道女孩喜从何来。
很多人都活着,但他们活得都没有这个笨笨的女孩来得纯粹。
比如沉睡在这巨大梦境里的所有人类,他们像植物一样生长,比动物更强大、更复杂,他们遵循着各自规范,并对此浑然不觉,这样的人生是谈不上真正地活着的。
而芽衣,风间芽衣,她有完美的想象力和永不枯燥的单纯心灵。
她很容易满足,她的快乐也很简单,可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也没有人给过她真正的快乐。即使是婆婆和哥哥,就这么轻易决定了她的一生,也许是出于保护,但从未问过她的意见。
她开心不仅是因为安斯年为她买来爆米花和可乐,爆米花和可乐配上电影固然妙极了,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尊重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他陪自己去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即使是看电影,也是根据她的意见而来。
所以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问她是否快乐,她会回答,不快乐。
但现在,她会说...
是快乐的。
前辈,和你在一起很高兴哩。女孩心中窃喜,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第29章 浮世绘-神隐的孩子
电影落幕了,梦之女和肥宅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怎么说呢?这还真是..."安斯年感叹着,试图说些什么来抓住某些不可知的东西,"这电影还真是够迷幻的。"
最终,他词汇匮乏到只能用"迷幻"来形容《红辣椒》。
"然后呢?就这些?"芽衣歪着脑袋看着她,模样煞是可爱。
"然后?然后分镜很棒,剧情也不错的。"安斯年以为她是在问电影。
"不,前辈,我问的不是这个..."芽衣捂嘴笑道,"我说的是,前辈你从里面学到梦境的用法了吗?"
"学到了...吧?"安斯年有些不太确定。
"先别急着走,这儿还有一部电影要上映。"芽衣轻声道,"这次有些不同,主演是我。"
"你?什么意思?"
安斯年愣了一下,不待芽衣回答,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你是说,你将你想告诉我的真相投放在电影幕布上告诉我?"
没完没了的幻想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能明白芽衣的意思,因为他在做梦这方面颇具天赋。
"差不多是这样的。"芽衣认真道,"那就开始咯。"
伴随着女孩的声音落下,一同黯淡的还有观影厅的灯光。电影院内万籁俱寂,光亮全无,在一瞬之间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很安静,安静到安斯年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开始,呼吸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后来却逐渐开始同步,他和她的呼吸处在同一频率。
就在这时,电影幕布骤然亮起,没有宏伟而不知名的音乐进行铺垫,一切都从当年那场热田祭开始,芽衣的过去生活像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斑斓绚丽的花火,颜色各异的和服,下山出逃的巫女,三种吃法的鳗鱼饭,拍照留念的外国游客...
人声鼎沸就是最好的背景音乐,如果硬要加上什么,那就是风间玄月跑到山崎川赏樱,在那儿她捡到了两个小孩,并唱了一首不是摇篮曲的摇篮曲。
浅浅白白的淡粉色樱花开满枝头,即使在夜里,也有一种肆意而迷离的美。穿着古老巫女服的风间玄月浑身湿漉漉的,衣裳有些半透明,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曲线诱人至极,却又令人升不起任何绮念。
这是一幅美丽而圣洁的画面,预告着两个注定孤独的孩子来到这纷乱无趣的人世间。
直到风间久木揭露"死亡之手"系统,芽衣的手攀上了安斯年的手。
她的小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温柔得要命的依恋和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坚定。
安斯年没有抗拒,也没有慌乱缩手。因为他明白,她此时此刻表现出的热烈情感,无关乎爱情,更无关乎友情。
正如芽衣所说,她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JOKER级别的学生,而是因为他在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有一种敢于掀桌的勇气。
一无所有的人,发起疯来的时候,连自己都会害怕啊。
说起来,她的人生和自己又是何其相似,都是在逆着人潮而行。安斯年凭着是随时就容易上头的一腔热血,直面现实,改变一切。
而芽衣被迫沉睡在梦里,现在她要醒了,她握着安斯年的手,似乎就是想从他这借一点勇气。
电影接近尾声,安斯年却并未起身。他反手握住芽衣的小手,十指相扣,似乎想像武侠电视剧里传真气那样,将自己的一腔孤勇传给她。
临近末了,还有一个彩蛋。
那是当初在三位学长毕业试炼上,安斯年和芽衣的精神体第一次见面。
视角是芽衣的视角,她的眼里是安斯年滑稽而笨拙的身影。他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像一只破落的败犬,而她站在墙头,紧张地写着"人"字,每吞下一个字,她就说一句"保佑前辈平安"。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但不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早在安斯年异能失控拆家的时候,她就躲在学生之中,像一只没人在意的小蚂蚁,一脸崇拜羡慕地望着他。
安斯年能明白那种眼神,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老师在讲台上表扬沈江华,别人家的孩子走上讲台,带着淡淡的笑容和内敛却自矜的眼神,那时候的安斯年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大概每一个小孩,在长大的过程中,总是会遇到一些让你心想人生无望的可恶家伙。如果这家伙是同性还好,你还可以试着竞争,但如果是异性,那就糟糕了,你可能得沦陷在那人的光芒之下。
安斯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更别提是一个模样可爱至极的女孩。
在他看来,自己大概永远都是那个在觉醒那晚冲破火海的丧家之犬。芽衣的存在提醒了他,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成长,可这种感觉并不让他沾沾自喜,尤其是在这个女孩即将消失的时候。
空气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灯光熄灭,屏幕渐渐黯淡,安斯年的心同这光亮一起衰落,像心里属于乐观的那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弥漫,他牵着芽衣的手,十指交织着,像复活节岛上的雕像,沉默而木讷。
"芽衣,你怎么想的?"
"等我醒来,我知道,我会比活到现在的按个我更真实,但我不喜欢。"芽衣低落道,"我孤独,我害怕。如果我找到自我,那么我会迷失,我并不拥有我所获得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到底才是真的。"
"我是真的。"安斯年认真道,"我和我的朋友都是真的,而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所以这份友情也是真的。"
"谢谢前辈...其实我不抱怨世界的,因为我连真实的世界都没能看上几眼。可我生来就是要毁灭世界的,我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威胁。"
安斯年摇了摇头,安慰道:"怎么会呢?我是说,你是其他女孩的威胁,但那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放心,我们会把你找到解决方案的。"
"不是的,前辈,你不明白。"芽衣哀伤道,"如果不是为了杀掉我和哥哥,敲钟人是不会套着纸袋执行任务的,这意味着他们要对付自己人。"
影院幕布上出现四个套着纸袋的敲钟人,一种刺骨的冰冷感在安斯年心里蔓延,他的眼皮轻轻一颤,却又无力反驳芽衣的说法。
于是,芽衣转头看着他,认真道,"前辈,我现在正是你所说的过河卒,没法回头。我或许表现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起来老实而柔弱,但不说我就可以任人欺负,我或许不会出言反对,但我绝对会站起来反抗。"
"芽衣,你是想活下去的,对吧?"安斯年毫不退缩地看着她悲伤而略微泛着蓝芒的双眼,同样认真道
"嗯,我想亲眼看看富士山的雪,山崎川的樱花,我还想看看现实里的明治神宫,以及鳗鱼饭的味道会不会和梦里有些偏差。"芽衣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细数道,"我想去夏威夷看日出,加州看日落,如果前辈能和一起去就更好了,我可以穿上性感的比基尼,只要前辈不嘲笑我身材一般就好。"
"没事的,芽衣,我会帮你的。"安斯年的语气坚定得像一块顽石。
"前辈不怕因为你的决定,而导致世界毁在我的手里?"
"那到时候,这个说法就要改一下。"安斯年笑了笑,打趣道,"世界不是毁在你手里,是毁在我俩手里。"
"可是前辈你没必要这样做。"芽衣看起来有些焦急。
她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安斯年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但他是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时候脑袋一热,他真的就会变成那种会逆着所有人的想法行事的疯子。
他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像个天真的孩子,有时候像个疯狂的暴君。
不站在她这一边,即使学院组织失败,死手系统触发,死伤的也都是普通人,学院的异种人躲在半位面也基本能活下来。可是站在她这边,就是背叛学院,将面临无数异种人的追杀,他很可能是活不下来。
"可是,总要尝试一下的吧?"安斯年说,"学院连尝试都没尝试,就直接选择暴力解决,此非英雄之举。"
他说:"我和你说过的,我从小就渴望当一名超级英雄,可是真正的超级英雄从来都不是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没有勇气的懦夫才做选择,英雄不做选择,我全都要救,一个都不能不少。"
"记得我之前问你的电车难题吗?"芽衣叹息道,"前辈,你做出了选择。"
"或许吧,更可能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点我没办法回避。"安斯年低声道,"现在的情况是,电车将碾过千万人,而你是那辆身不由己的电车,我要干掉的是驾驶员,而不是你。"
"也许,在电车难题这种无解的命题里,我们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芽衣低下脑袋,轻声呢喃。
"也许吧,可能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