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围猎(上)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伦敦吗?
深夜,伦敦查令十字街,这里因《查令十字街84号》而闻名遐迩,是全世界爱书人朝圣的圣地。世界上早已无查令十字街84号的旧书店,但伦敦巷陌和英国文学早已渗透到全世界爱书人的心中。
此刻正值凌晨四点多,在这条书卷味气息十足的街道上,一名身穿喇叭袖上衣加高腰A字小黑裙的长发女子独自一人款款而行。
女子长发披肩,乌黑亮丽,黑色的秀发像世间最昂贵的绸缎一般随风飘扬。夜色已深,街头上并没有什么人,昏黄的路灯打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柔和美,似乎将气氛也渲染得格外静谧。
“喂,爱丽丝,这个主意可真是糟透了。”安斯年耳朵里塞着微型耳麦,脚上还穿着一双黑色的小高跟。
“何止糟透,简直是别扭至极。要我说,咱们真得用这招才能找到弹簧腿杰克吗?”耳麦里传来白月光的声音,他和安斯年一样,也没能逃脱女装的命运。
根据历史上弹簧腿杰克的犯罪记录来看,这个怪物只对女性下手,也只对女性感兴趣。因此,爱丽丝分析,三更半夜以女性的身份上街,守株待兔,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广撒网,多敛鱼。为了增加效率,不仅是爱丽丝自己,就连白月光和安斯年都不得不换上女装,走上街头卖弄他们那窘迫而又僵硬的风情。三人分散开来,在不同的街道之间游荡,企图勾引出潜藏在黑暗之中的弹簧腿杰克。
“反对无效,除非你们提出更好的主意,不然就乖乖按我说的去做。”爱丽丝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二者的抗议,“你们就当我请你们去苏格兰游玩,你们入乡随俗,不得不换上苏格兰方格裙。”
“照这么说来,待会弹簧腿杰克出现了,我这么穿还比较好撩起裙摆,把屁股对着他以示羞辱?”白月光不怀恶意地揣测道,“像《勇敢的心》里头,华莱士和他的苏格兰起义军对即将开展的英格兰军队做的那样。”
【作者注:《勇敢的心》是第6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女主角是女神苏菲·玛索,大概讲述威廉·华莱士率领苏格兰人民反抗英格兰统治的故事,里面有一个画面,就是华莱士和苏格兰起义军撩起苏格兰裙的裙摆,将屁股对着英格兰军队。】
“咳咳!”安斯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装傻充愣,企图救这家伙一命,“华莱士是什么?汉堡鸡腿鸡肉卷吗?”
在英国,有这么一句话,爱尔兰是上帝在英国旁边拉的一坨屎,其嫌弃程度大概和美国人嫌弃加拿大和墨西哥有得一拼。爱丽丝是英国公主,想来她是不会喜欢《勇敢的心》这部电影的。
“威廉·华莱士的起义发生在13世纪,那时的苏格兰男人并不穿裙子,直到300年后才出现苏格兰裙子。别忘了我是英国人,下次你说这话的时候,千万别让我听到,不然我就阉了你。”爱丽丝的语气古井无波,却带着令人胯下生凉的寒意。
“对……对不起……我忘了这一点……”白月光被吓了一跳,赶忙结结巴巴地道歉。
从阿瓦隆出来之后,爱丽丝之于他,不再是那个大不列颠的王室公主,而是那个穿着小白裙和星期六一起在深夜冒险的女孩。所以,有时候,白月光常常会忘记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
爱丽丝冷哼一声,这才问道:“你们那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只能感叹伦敦一天下十次雨,一次只下两分钟。”安斯年抱怨道,“我伞刚要撑开,雨就停了。”
“正常,另外那个白痴呢,有什么发现吗?”
“我是白月光,不是白痴。”白月光嘟囔道,“我这也没有什么发现,三更半夜就连流氓都没遇到,伦敦治安有这么好?或许我们该请张学友来伦敦开一场演唱会,说不定那名凶手自己就落网了。”
“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方圆3英里的街道。如果你想和流氓打交道,尤其是足球流氓,那么去曼联主场喊阿森纳,他们就出来了。”爱丽丝的英式幽默让白月光有些吃不消。
“说起来,学院就没有什么追踪定位异种人的装置?”安斯年无奈道,“咱们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需要事先申请调用,我前几天就申请了,只不过看你们急,今晚才出来碰碰运气。”爱丽丝轻声道,“探测雷达已经审批通过,预计明天傍晚送达。走吧,今晚看来是没有收获了,我们明晚再来。”
“看来短时间内弹簧腿杰克不会再作案了。也许是封锁引起他的警觉,不管怎么说,街头就我们三个人实在太过于显眼,我建议取消封锁,明晚表面上一切照旧。”安斯年眉头紧皱,颇有一种西子捧心的柔弱感。
“嗯,的确如此。”爱丽丝赞同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收工吧。”
“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顺利,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明晚不要让再穿裙子了。也别再让我戴假发,感觉怪怪的。”白月光哀叹一声,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
…………
第二天,晚上九点过后,安斯年和白月光再次上了街。这一次,他们没有变身女装,学院提供的探测雷达已经送达,根据雷达显示,他们可以模糊定位到那个弹簧腿杰克的大致方位。
探测雷达是一台一米多高的大机器,由于骑士十五世太过显眼的缘故,爱丽丝调用了一辆厢型车。
可能是考虑到弹簧腿杰克的怪癖,在白月光的强烈要求之下,爱丽丝并未直接参与现场搜索。她开车把两人送到雷达显示的附近,然后呆在车上为安斯年和白月光提供弹簧腿杰克最新的具体动向。
由于异种人,尤其是异化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异种人,他们的异能波动具有不稳定性,探测雷达只能提供一个大概方位,范围大概在半径一公里以内。
“听着,你们那附近有三家酒吧,一块墓地,好几栋公寓,我没办法帮你们准确定位到弹簧腿杰克的具体所在,你们只能靠自己判断进行逐步排查。”爱丽丝清冷的声音在两人的耳麦中响起。
“为什么公寓附近会有墓地,哥特文化吗?”白月光吐槽道。
说起哥特这种亚文化,大部分人都会想到苍白的皮肤、黑色的唇膏和眼影,像撒旦崇拜者一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墓地里喝着廉价而鲜红的葡萄酒。这一幕在《南方公园》这部美国动画里多有表现,但实际上,在英国,睡在墓地可不止哥特文化爱好者。
在中国,墓地通常远离居民区。而在英国,你会在大街小巷或者教堂周围看到大大小小的墓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英国人就是在墓地上睡觉的。
坟头蹦迪?在这确实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第30章 围猎(下)
“别贫嘴,说说你们的看法。”爱丽丝说道。
“墓地有可能,住那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白月光耸了耸肩,“不过那地方没有什么高的建筑物,所以如果是双手长着利爪的异种人,想来是不太好躲藏的,除非把自己埋进土里。我觉得这个放在最后搜索。”
安斯年点了点头,问道:“酒吧呢?那三家酒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倒是觉得公寓楼也可以排除,只有足够愚蠢的凶手才会在自己据点附近行动。那名异种人不一定非得住在这里,如果他是乔装打扮前来这找乐子呢?毕竟酒吧人更多更杂,相对来说也就更容易搜寻自己最满意的目标。”
“酒吧的话,一家是普通的音乐酒吧,一家是同性恋酒吧,还有一家是脱衣舞酒吧。”爱丽丝翻着手机里的资料,回答道。
“好吧,那我们可以排除gay吧,那家伙从来只对女性下手。”白月光叹息道。
“嗯,脱衣舞酒吧可以列为第一顺位,显然比起另外两家,舞女对那名异种人更有吸引力。”安斯年思忖道。
“很有道理,不过……”白月光瞥了安斯年一眼,笑容促狭,“你不会是假公济私,想趁机去里面欣赏一下内部风景吧?”
“没……没有……”安斯年被白月光这一打岔弄得面红耳赤,赶忙反击道,“只有龌龊的人才这么想,不会是你吗?”
这下可轮到白月光手忙脚乱了,爱丽丝还与他们保持通讯,这下可糟了,印象分会大减的呀!
“呸呸呸!别胡说!快走吧!”
白月光侧耳倾听,耳麦里只有爱丽丝平稳的呼吸声,看来她并未生气。只是这让白月光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莫名有些失落,就像一个偷吃糖的孩子,得不到来自父母关切的责备。
爱丽丝对他而言当然不是妈妈级的存在,只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是亲,骂是爱,越不在乎的人越无动于衷。
在英国,进出酒吧需要年满18周岁,白月光比安斯年小上一岁,好在这家伙也堪堪及格。在出示护照和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之后,两人戴上具有视频传输和人脸识别的智能眼镜顺利入场,可能是由于忘记给小费的缘故,脱衣舞俱乐部的守卫没忘全程保持鄙视的微笑,目送两人进场。
酒吧内灯红酒绿,衣着暴露的妖艳女子站在台上搔首弄姿,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安斯年虽然在影视和游戏作品中多次出入脱衣舞酒吧,但现实中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和游戏《GTA5》、《底特律:变人》中所呈现的不一样,他所进的这家酒吧……姑娘们意外的有些发福,虽然暴露,但实在难以称得上“性感”二字。
舞女们肉感十足,相信她们若是有幸穿越到中国唐代一定会是爆款。
“如何?什么感受?”爱丽丝语气略带揶揄,颇有幸灾乐祸之感。
“相信我,看完之后,我一星期都不想吃肥肉。”白月光发誓道,“早知道让安斯年这家伙一个人进来就好,我应该和你待在车厢里研究那个探测雷达。”
“喂喂喂,你自己三月不知肉味关我什么事。赶紧办正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安斯年催促了一句,白月光这家伙的不讲义气让他颇有微词。
人潮涌动,伦敦居民的夜生活主要集中体现在酒吧文化之上。即使时针慢慢指向十二点,这里的酒鬼和咸湿佬们也丝毫不见少。两人分头穿梭在人群之中,各自搜寻可疑的目标。
一个身穿深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引起了白月光的注意,那家伙全身被衣物包裹着,双手也缩着不让人见着。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英式淡色啤酒,这种酒色泽古铜,酒花很重,相对厚实,但口味略干,清爽还带着点甜味。
不过有趣的是,这杯酒并未被动过,就像那个男人不方便举杯饮酒。
中年男人看着面前的舞女绕着钢管扭动身子,身子还微微颤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这姑娘跳得可真不赖,不是吗?”白月光坐到中年男人身边,故作轻松道。
“Gohome!Youlittledildo!(滚回家,你这个小假鸡中霸王)”那男子转头看了白月光一眼,语气粗鲁而不耐烦。
【作者注:由于中文在这里很难翻译英文骂人的精髓而且容易被和谐,因此这里采用双语表述。鸡中霸王的意思大家应该都懂吧,来自一部国漫,《刺客伍六七》真心好看。】
“嘿,嘿,兄弟,冷静点,要不我请你喝一杯?”白月光嘴角上扬,他注意到这男子虽然眼睛不像火球,但始终不肯露出他的手掌。
或许,弹簧腿杰克可以控制眼睛,却无法控制双手?否则何以解释这老哥如此暴躁?
“Shutup!Youscrawny-assedshit!Whatthefuckiswrongwithyou?!(你这骨瘦如柴的小天屎,你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中年男子明显更不耐烦了,他咒骂了一句,忽然起身,露出了他的双手。
令白月光尴尬的一幕出现,这男子拉起自己裤裆的拉链,原来他双手之所以缩在衣服竟不是为了遮掩他的双手,而是暗自对着台上的舞女宣泄自己的欲火。
男子骂骂咧咧走开了,耳里传来爱丽丝无情的嘲笑声,白月光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现在戴着的眼镜就像一个忠实的仆人,一点不漏地把刚才的画面声音都传回到爱丽丝的屏幕上。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幸好这时安斯年加入聊天频道,及时解救了他。
“有,我发现这儿的人不会调鸡尾酒,刚才边上有个家伙点了一杯螺丝起子,而他们所谓的螺丝起子只是青柠汁或柠檬汁加金酒,再加一点儿糖或苦料。”白月光嘀咕道,“我在书上看过的,真正的螺丝起子是一半金酒加一半罗丝牌青柠汁,不加别的,远胜马提尼。”
“呃,算了,还是说说我这边吧……我发现一个戴着墨镜、穿着兜帽衫的男人。”安斯年看着不远处的目标,低声道,“大晚上的,这家伙戴着墨镜又戴着兜帽,双手还打着石膏,如果不是真的残疾人的话,那这家伙很可疑。”
安斯年发现的这名残障人士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由于双手不便,他面前的桌子放着一杯Gales’sPrizeOldAle,杯子里插着吸管。这种具有麦芽甜味的老黑啤算是英国的代表性品牌,虽然谈起黑啤,大家更多想到的是德国。
“我过来看看。”白月光站起身子,举目四望,“你人在哪儿?”
“吧台这边,这里人多,不要打草惊蛇。”安斯年借着举杯喝气泡水的动作,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白月光很快就挤出人群和安斯年汇合,两人坐在椅子上重新点了两杯Mocktail,这种鸡尾酒不含任何酒精,可以确保他们在接下来的对战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影响,完美发挥自己的实力。
“我发现这家伙到现在都没怎么挪过位置。”安斯年解释道,“他一直一个人在那喝闷酒,看起来倒是颇为古怪。”
安斯年看着那个兜帽男子,心想要是鹿圆在就好了,凭借她的异能,定能迅速锁定目标。
“可以确认是他吗?”白月光小声问道。
安斯年抿了一口鸡尾酒,解释道:“我刚才和吧台的侍应生聊过,他说这个人是五天前才来的,自那晚过后,这家伙每晚都准时出现。然后我就想,五天前不正是我们离开伦敦,赵筱雨出事的那晚吗?”
“可惜这家伙戴着兜帽,又戴着墨镜,整个头都低着,我们捕捉不到他的面部。”白月光叹息道,“弹簧腿杰克是19世纪的怪物,只要我们的眼镜识别不出人脸,就必然是他。”
“这样吧,你坐到那人左手边,半小时之后,我端一杯酒过去找你。”安斯年思索片刻,轻声道,“经过他身边时,我会不小心把酒洒在他身上,到时候见机行事,不过最好别在这里面动手,容易伤及无辜。”
“放心吧,我把学院的空间折叠装置带来了。虽然不如鹿圆的那把黑伞方便,但只要你们能把弹簧腿杰克带到外面,我就能把他带到半位面空间。”爱丽丝的话语冷静而从容,似乎永远都能让人放心。
“好,那我去准备准备。安斯年,半小时之后,你再过来。当然,如果那家伙提前离场,那就更好了。”白月光饮下最后一口鸡尾酒,开始行动。
接下来的半小时,安斯年和白月光分坐两地,各自饮酒。
安斯年柔和的东方面孔似乎在这里反而更能引起那些舞女们的兴趣,在连续拒绝了几个欧巴桑的暗送秋波之后,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端着酒杯站起身子,朝着白月光那边走去。
一步,两步。
渐渐的,安斯年越来越靠近那个戴着兜帽的墨镜男子。
“啊!”见时机差不多,安斯年右脚一崴,整个人倒向那个男子,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鸡尾酒也洒了兜帽男一身。
“啊,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地板有些滑,不知道谁把酒洒在地上。”安斯年一边道歉,一边假意替他擦拭着身上的酒渍。
他抬起头,兜帽男低下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那是一双充斥着愤怒和痛苦的眼睛,眼里似有火球燃烧。
第31章 19世纪的怪物(上)
这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写满了残暴、冷漠以及痛苦,乍看之下像是燃烧着的火球。这让安斯年一下子想起赵筱雨死后那浑浊的双眼,曾经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像在控诉着面前这人的罪行。
AuthenticationFailed,身份验证失败。
智能眼镜搭载身份匹配系统,ECHO可以调用全世界各国的数据库,并将其身份信息反馈给安斯年。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了这两行亮红色的大字,就证明眼前这人不存在于任何一国的居民信息系统之中。
安斯年心中一紧,脸上流露出常人该有的胆怯表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本色出演。
“先生,你的眼睛……”安斯年颤抖道,“这是怎么了吗?”
“离我远点。”弹簧腿杰克一把推开安斯年,转身继续用吸管慢慢啜着酒杯里的黑啤。
“先生,您的眼神看上去很痛苦,而且都是血丝……”安斯年坐到那怪物身边,不依不饶道,“需要我替您联系医生吗?我在伦敦认识好几个不错的医生,他们的医术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谢,但我不需要什么医生,没人能治好我的病。”弹簧腿杰克叹了一口气,语气出乎意料的缓和。
安斯年愣了一下,他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弹簧腿杰克,注意到他的鼻子如传说之中一般大,这怪物双眼凸出,猩红的眼睛在暧昧的粉色灯光照耀下更像两枚安在他脸上的灯泡。
丑得别具一格。安斯年内心腹诽,却也不会被这怪物一时之间呈现出来的表象所迷惑。
“好吧,那么……”安斯年伸手打了个响指,强自镇定道,“嘿,侍应生,给这位朋友来一杯长岛冰茶。”
千万别被“长岛冰茶”这名字给骗了,虽然这款鸡尾酒从色泽上来看更像可口可乐混搭柠檬茶的无酒精软饮,但实际上长岛冰茶却是一款起源于纽约长岛的烈酒,由伏特加、朗姆酒、金酒、龙舌兰酒四种基酒再加入冰块、白薄荷酒、柠檬汁等配料调制而成。
原始配方调制的长岛冰茶酒精度可达40%以上,几乎可以和白酒相提并论,更被戏称为“失身酒”。
“这一杯,算我刚才的赔罪。”安斯年胳膊肘支在吧台上,托着脑袋看向弹簧腿杰克和不远处的白月光。
白月光坐在弹簧腿杰克左手边稍远一点,他自己则坐在弹簧腿杰克的右手边领座,三点一线,恰好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谢谢,但我只喜欢喝黑啤,可惜这家店并没有德国的啤酒。”弹簧腿杰克低头啜饮,不看他一眼,“如果你能帮我搞到正宗的德国黑啤,那会更好,我喜欢喝kölsch,再加上纽伦堡小香肠配酸菜和土豆泥。”
Kölsch是德语,安斯年也听不明白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好在每个局外人身后都有ECHO人工智能系统作为支撑,有ECHO的及时反馈,安斯年的酒文化在这一刻几乎是世界顶尖水平。
“科隆人?”安斯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自德国?”
Kölsch是起源于德国科隆的一款啤酒,科隆人喜欢喝它,正如俄罗斯的战斗民族喜欢喝伏特加。
“不,我是英国人,只是我曾去过科隆,那儿的啤酒和香肠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弹簧腿杰克解释道。
见鬼,这家伙真的是19世纪的怪物吗?安斯年被弹簧腿杰克的回答弄得有些不太习惯,他已经下意识把这怪物当初近两百年前的古人,结果这家伙却在21世纪坐在脱衣舞酒吧里和他大谈德国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
现在,安斯年只想早点把这家伙引出酒吧,好早点结束这场荒诞不经的谈话。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弹簧腿杰克说,“你看我这样子,我是说,我长得这么丑,你不害怕我吗?”
“狭隘自私的内心才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可憎,在内心的恶魔面前,外表光辉的天使也将堕落。”安斯年微笑着说道。
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可惜像你这样的家伙,不仅内心是个魔鬼,外表也是头野兽。”
安斯年的话显然让弹簧腿杰克愣了一下,他叹息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也不嫌弃我,区别在于她是真心,你是假意。”
说到这里,弹簧腿杰克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饮尽,随后站起身子。
“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你代表的是那个神秘的异种人组织吧?”他的脸上露出丑陋至极的笑容,“走吧,我和你们出去外面,但我不会束手就擒的。”
这回轮到安斯年有些搓手不及了,敢情这怪物早就看穿自己了。
安斯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看到我的样子之后还主动和我说话开始。”弹簧腿杰克疲惫道,“没有人会看到我的模样还主动和我交谈,在令人生厌和令人疏远这两方面上,唯独这两点,我有足够自信,”
这家伙看起来另有隐情,可能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苦衷,但安斯年现在可不管这些。赵筱雨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死得分文不值,安斯年没兴趣去了解对方的过去是否不幸,因为自身的不幸并非作恶的借口,更不该成为他人痛苦的根源。
安斯年带路,弹簧腿杰克跟着他走了出去。路过白月光身边时,安斯年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在后面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把弹簧腿杰克包在中间,慢慢朝着酒吧外走去。
“爱丽丝,可以了。”白月光对着耳麦轻声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来。”
“明白,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爱丽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在战场上,我首先是个战士,其次才是个女孩,最后才是公主。”
“好吧。”白月光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只能无奈苦笑,心想对我来说,你首先是那个喜欢黏着星期六的星期天,其次才是英国公主爱丽丝,最后才是学院干员。
安斯年走在前面,他推开脱衣舞酒吧的大门,大门连接的已不再是现实世界,而是半位面空间。这是安斯年第一次进入到除鹿圆那把黑伞之外的半位面世界,与黑伞所呈现出来的不同,普通的半位面装置似乎所营造出来的景象就是四周原本应有的环境。
仍旧是那些建筑物,仍旧是那个伦敦,只不过除了在场几人,再也没有别的生物。
三人都没急着动手,白月光落在最后,他的双脚踏上半位面的土地,转身缓缓合上酒吧的大门。
第32章 19世纪的怪物(下)
门缝逐渐变得严实的那一刻,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率先动手的是白月光。
“死!”白月光飞向高空,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一挥,成千上万道风刃密密麻麻朝着弹簧腿杰克斩去。
面对铺天盖地的幕刃,弹簧腿杰克只做了一件事。他从容不迫地伸出双手,整条手臂轻轻一抖,一股劲力爆发,石膏和绷带如同燃烧的白纸,片片绷断,像燃尽的死灰一般在空中飞舞。
白色的碎片洒落在弹簧腿杰克的周身,有些像雪。
丑陋的怪物,净白的“雪花”,鲜明的对比产生强大的冲击力,更引人注意的是弹簧腿杰克那双原本包裹在石膏之下的利爪。他的手掌和常人不太一样,没有五指,只是三根粗壮如萝卜的爪子,上面闪烁着金属般的黑亮光泽。
无数道风刃呼啸着而来,弹簧腿杰克双腿用力一蹬,企图躲过这次攻击。可真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地面,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的身上,让他连抬手都困难。
安斯年在不知不觉间就对这家伙施加了十倍重力,只是对于不同的异种人,重力展现出来的效果也不尽相同。类似弹簧腿杰克这种肉身强横的异种人,十倍重力落在他的身上也就只能稍微削弱他的超强跳跃能力。
躲无可躲,弹簧腿杰克挥动着尖锐的利爪,对上了白月光的风刃。他那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爪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物质构成,白月光的风刃打在他的爪子上甚至连一丝划痕都不曾产生。
好在这怪物虽然爪子足够坚韧,但他的身体却没这么强大的防御力。弹簧腿杰克的爪子替他挡下了部分风刃,但还有不少落在了他的头颅、身体和四肢之上。
强劲的风刃切割他的肉体,很快,弹簧腿杰克的身上就到了无数道割伤,如同赵筱雨尸体上那无数道抓伤。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怪物的兜帽破碎,浑身衣衫褴褛,他露出了遮藏在兜帽之下的真实面貌。
弹簧腿杰克身材高大,看起来却格外瘦弱。除了硕大的鼻子和金鱼一般的灯泡眼之外,他还有一对巨大的招风耳。密密麻麻的伤口刺激他的神经,可能是因为愤怒的原因,他那猩红的双眼愈发诡异,目光闪烁之间,竟真的有橙红色的火焰燃烧。
“吼!”弹簧腿杰克咆哮一声,身上的肌肉鼓胀,身形骤然暴涨,一下子由之前瘦长的模样变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小巨人。
若是他的皮肤再绿一点,安斯年可能就会把他当成绿巨人浩克一拳打碎“第四面墙”,跑到现实中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弹簧腿杰克身上的伤口已经一一愈合。他的异能有些让安斯年和白月光有些捉摸不透,他的身体素质很夸张,比一般的变种人还要强横,而且似乎可以随意转换形态。
先前那瘦瘦高高的模样虽然灵活且弹跳出色,但却被安斯年完美克制,而且防御力和恢复力也不怎么出色。然而现在这类似绿巨人的形态,看起来倒是大大提高了他的细胞活性和身体力量。
就像一个敏捷型刺客放弃了灵活性,转职成了力量型战士。
安斯年下意识加大重力,可是十几倍的重力已经对眼下这肌肉猛男形态的弹簧腿杰克不起作用。他锤了锤自己的胸膛,怒吼一声,身子突破重力束缚一跃而起,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中一爪抓向白月光。
突如其来的一幕并未使得白月光手忙脚乱,爪子来临的那一刻,他及时撑起空气盾,面前挡住了弹簧腿杰克的利爪。可饶是如此,弹簧腿杰克的利爪还是穿透部分空气盾,在白月光的胸腹之间留下三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作为一个自小就玩风刃把自己玩得遍体鳞伤的自虐狂,这点小伤对白月光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要命的是在利爪之中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毒素,使得白月光一下子四肢乏力,困意绵绵不绝。
安斯年也在同一时间出手,数道潮汐力落在怪物身上,几乎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可这家伙的恢复能力实在太过于变态,除非安斯年能将他的碾为齑粉,否则弹簧腿杰克似乎能无限重生。
“安斯年,小心……他的……爪子……”说罢,白月光这家伙往后一仰,就这么平躺着像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独狼。
“什么情况?”安斯年被他下了一跳,赶忙喊道,“爱丽丝,你去看看白月光,我来对付他!”
“没问题!”爱丽丝的身影从车厢中窜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有些像月光下的精灵。
关心则乱,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爱丽丝的出现吸引了弹簧腿杰克的注意力,双眼血火燃烧的他对异性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抵抗力。内心欲望冲动之下,弹簧腿杰克竟舍弃了安斯年和失去抵抗力的白月光,径直朝着爱丽丝冲去。
这怪物双手张开,姿势颇为滑稽可笑,似乎想要抱住什么一般。
安斯年认得这姿势,根据目击者描述和法医推动,赵筱雨就是这么被这怪物抱着,然后衣物撕得粉碎,在遍体鳞伤之中失血过多死去。
这样的事情,安斯年自然不会容许它再次发生,而且爱丽丝也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有一点她说得没错,在战场上,她首先是个战士,其次才是女孩。
面对怪物的突然变向,爱丽丝的表情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下一刻,她的背后血翼破体而出,鲜血所化的羽翼轻轻一振,以一种微妙至极的角度躲过了弹簧腿杰克的扑击。
闪避,然后是趁势反击,爱丽丝竟不知何时解开了第二道基因锁。
爱丽丝伸出双手,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血之枷锁像渔网一般普天盖地,朝着弹簧腿杰克落去。
无论是安斯年的潮汐力,还是白月光的风刃,造成的撕扯和切割都属于物理攻击的范畴,而弹簧腿杰克那强大的生命力恰好克制了这种物理攻击。因此,爱丽丝的血之枷锁并不追求杀伤,而是控制。
只要能将锁链穿透身体,种在弹簧腿杰克的体内,血之枷锁就能以敌人的血液为食,壮大自身。正如一个力气再大的人就算可以举起五角大楼,也不可能把自己举起来。届时,弹簧腿杰克也逃脱不了血之枷锁的束缚,因为那些锁链的力量来源便是他自身。
锁链涌动,可弹簧腿杰克身体骤然收缩,又恢复成原先的瘦弱模样。他的双腿在空中一蹬,竟然在空中再次变向,堪堪躲过爱丽丝的攻击。
“安斯年,帮我!”爱丽丝清喝一声,加快手中锁链的速度。
安斯年闻言也没多问,他看出了爱丽丝的大概意图,知道她想将锁链打入弹簧腿杰克体内。安斯年左手提着白月光,右手伸出打了个响指,调大了锁链与弹簧腿杰克彼此之间的引力。
血之枷锁的速度猛地加快,弹簧腿杰克的身体在空中无数次变向。一时之间,空中满是血色的链条飞舞,而怪物的身影穿梭其中。
有几条锁链扎在弹簧腿杰克的体内,但这还不够。兴许是察觉到了自身的危机,弹簧腿杰克似乎从先前的躁狂之中恢复过来,他不再一味地把爱丽丝当做目标,而是在一次变向之后,没有丝毫征兆,忽然舍弃众人而去。
“跑了?”安斯年怔怔道,“那个方向是……”
“不好,爱丽丝,他去车厢那边了!”安斯年脸色骤然一变,“他要破坏半位面装置,企图离开这里!”
“我……”爱丽丝的身体落在地上,脸色苍白,“我消耗太大,你把白月光给我,你去追。”
安斯年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爱丽丝的血魔法有些特殊。他将白月光放在地上,径直朝着厢型车所在的方向飞去。
片刻之后,安斯年还没回来,周围的景色倒是发生了变化。原先构造出来的半位面空间开始消散,露出了原本该有的风景。
爱丽丝和白月光回到了那家脱衣舞酒吧附近,这意味着安斯年还是晚了一步。
“还是让他跑了。”安斯年回来了,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我到的时候,那家伙正好把整辆厢型车打爆。这下好了,探测雷达也没了,半位面装置也毁了,我们还怎么找到他?”
说到这里,他坐在两人身边,颓丧道:“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可现在我才发现在某些方面我还很薄弱,连人都没能留下。”
如果他能掌握小狗先前在乌斯怀亚的海边所用的那招微型黑洞,想必替赵筱雨报仇应该会轻松很多。安斯年这么想着,忽然又想到赵筱雨的面容和那浑浊的眼睛,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别这么说,照你这么说,我这一个照面就被放倒的家伙,岂不是得羞愧而死?”白月光躺在爱丽丝的大腿上,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喜悦和痛苦,“现在我们知道那个怪物的特性了,他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强大的恢复力,那么我们就能做出针对。”
注意到白月光的表情,爱丽丝将他的脑袋搁在粗糙干硬的地面之上,让他重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爱丽丝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道:“或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我得到了他的血液,可以对他进行追踪,他是逃不掉的。”
第32章 20世纪的幸存者(上)
“对付这种生命力旺盛的怪物,学院一贯的方针是以我们提供的武器为主,以你们各自的异能为辅。”ECHO的声音响起。
三人此刻身处伦敦克拉彭的地下,ECHO正为他们快速制定一套合适有效的作战计划。安斯年等人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学院在伦敦的一处大据点,由二战时期的防空洞改造而成。
1940年9月至次年5月,德国nazi的“帝国之鹰”古德里安曾对英格兰进行“闪电战”,这是一次猛烈的战略轰炸,范围遍及了英国各大城市和工业中心,但是首都伦敦受损最为严重。
为了抵御轰炸,这个防空洞在同年加速建造,8个月内完工,直到1944年才投入使用。后来战争结束,这处空置下来的防空洞便被学院联合英王室改造成异种人在欧洲最大的一处据点。
“要想对付类似弹簧腿杰克此类怪物,常规意义上的物理伤害并不起作用,那么你们就必须用到一些危险的新东西。”ECHO解释道,“学院为你们提供的斩马刀和步枪都经过特殊处理,刀身涂满了VX神经性毒剂,子弹弹头内混杂了足量的氰化钾,前者可以使敌人中枢神经系统紊乱,后者见效快,毒性强。”
“除此之外,我还为你们准备了足够的白磷燃烧弹。白磷一旦与空气中的氧气接触,就会开始燃烧,这一点可以很好的和白月光的异能配合。需要注意的是,白磷弹的危害性非常大,它碰到物体后不断地燃烧,水也浇不灭。”
“因此,当它接触到人的身体后,肉皮会被穿透,然后再深入到骨头。当皮肤被磷灼伤面积达7%以上时,可引起严重的急性溶血性贫血、急性肾功能衰竭。”
“虽然对于异种人来说,这些东西可能还不足以致命,却足够你们重创敌人。想要完全消灭这类怪物,先令其丧失行动能力,然后把他带到野外,高悬在外太空的学院卫星会降下死光终结他的罪行。”
安斯年和白月光、爱丽丝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取走面前平台上的武器装备。
“爱丽丝,弹簧腿杰克现在在哪?”白月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爱丽丝眼里红芒一闪,解释道:“在伦敦的地下水道,他的血气没有任何移动,那里应该是他的老巢。”
“对了,有一点很重要,千万别忘了。”安斯年提醒道,“根据目击者描述,弹簧腿杰克还能喷吐蓝白色的火焰,可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并未使用这一招,注意提防他的杀手锏。”
“可是你这么说也不对啊,话说回来,我们在赵筱雨的尸身上并未发现任何灼烧的痕迹,这又该如何解释?”白月光疑惑道。
“幸存者偏差,这很正常,死人并不会说话,而那个小女孩作为唯一目击者,她的证词也未必完全可靠。当取得情报的渠道仅来自于幸存者时,我们所得的信息可能会存在与实际情况不同的偏差。”ECHO解释道,“还有就是,目击犯罪行为会对儿童的心理造成很大的潜在损害,有时候还会引起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那小女孩年纪尚小,容易因为被大人质问而感到紧张,她可能顺着大人讲的话走,也可能在阐述过程中加入了自己的想象。”
爱丽丝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我不同意ECHO的观点,它毕竟只是一台机器,即使再伟大的人工智能系统也不能完美阐释人类。我倒觉得安斯年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时刻提防那家伙的火焰攻击。”
说罢,爱丽丝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和作战所需,背着吉他样式的大黑箱子便转身带头朝着地面走去。
安斯年和白月光相视一眼,赶忙背着装备和武器跟上。
ECHO为他们调取了整个大伦敦区域的城市地下水道规划图,而爱丽丝所指出的怪物藏身地点其入口正是在东伦敦白教堂区。
值得一提的是,白教堂区在历史上曾是另一个著名的杀人凶手开膛手杰克作案的区域,传言他是弹簧腿杰克的模仿犯,以残忍的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妓女而著称。
“呕,好臭,闻起来简直就像坏掉的肉混和厕所的恶臭。”安斯年一进入地下水道,便被刺鼻的臭味呛得干呕不止。
同样的,爱丽丝也蹙起了眉头。显然,这里的怪味令她也有些受不了。伦敦的地下水道堆满了油脂、尿布、湿巾、塑胶、避孕套和卫生棉,污浊的秽物不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刺激着在场几人的鼻腔。
“白月光,你这家伙是没有嗅觉的生物吗?”安斯年注意到白月光这家伙竟然面不改色,似乎还颇为享受。
“啊?不是啊,我的空气是异能,我可以过滤那些不好的气味。”白月光嘻嘻一笑,嘚瑟道,“稍等片刻,我把这个过滤圈扩大一点,这样你们也好受一点。”
说罢,白月光双手往外一撑,一股无形的波动散开,安斯年和爱丽丝明显感觉到周围那原本潮湿浑浊的晦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怡人的新鲜空气。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倒是个不错的人形空气净化器。”爱丽丝难得夸赞了白月光一句,“走吧,还有一小段路程。”
三人踩在污水之中,朝着下水道深处走去。好在他们在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安斯年现在穿的就是一套防水防污的防护服。他打定主意,等下出去之后,就算给他再多钱,他也绝对不会再穿这套沾满污秽的防护服第二次。
下水道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安斯年一行人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尽头。六条来自不同方向的下水道在这里交错,中间是一条垂直向下而深不见底的大通道,污水裹挟着杂物在这里汇合,像瀑布一般冲了下去。
“你知道这地方让我想到了什么?”白月光嘟囔道,“17年的那部《小丑回魂》,也是发生在地下水道的故事,简直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说《下水道美人鱼》呢?”爱丽丝没好气地说道,“走吧,谁先下去?”
在真实的作战中,三人自然不可能同进退,一旦发生意外,这意味着全军覆没,连求救的人都没有。基于这一点考虑,三人中必须有一个人探路,一个人承上启下,最后一个人则负责殿后。
白月光探出身子望了一眼黑魆魆的深渊,咽了咽口水道:“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安斯年先!”
第33章 20世纪的幸存者(下)
“我靠,你这家伙也太不讲义气了。”安斯年干笑道,“下面估计更臭,你下去把过滤空气的圈子撑起来,我们再下去。”
爱丽丝被这两个活宝气乐了,她无奈道:“行了行了,我先下去吧,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会通过耳麦告诉你们。要是通讯设备出现问题,就注意我的灯光信号,摩尔斯密码都懂吧?”
“哈哈哈,懂是懂,不过还是我先下去吧,我忽然觉得安斯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白月光拦住爱丽丝,也不待分说,就这么一跃而下,朝着底部飞去。
这家伙也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一下子又身先士卒起来。安斯年和爱丽丝面面相觑,没搞懂白月光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捏着鼻子等了三分钟多钟,这才见白月光又飞了回来。
“情况怎么样?怎么又回来了?”爱丽丝挑了挑眉,说道。
“下面连接了一个半位面空间,我没办法用声音和光线告知你们。”白月光解释道,“我在入口探查了一圈,暂时是安全的。”
“那我们走吧,一起过去看看,好在我们三个都会飞。”安斯年紧了紧身后的武器箱,飞到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爱丽丝的背后也生出血翼,白月光利用空气替大家隔绝开周围的污水,三人一同朝着下方飞去。
半位面空间的入口隐藏在下落过程中墙壁上出现的一个大洞之中,三人依次飞入,推开铁门来到了一片和伦敦的地下水道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室内挂满了红底白圈黑字的“*”字旗,典型的fascism主义风格。冰冷的手术台,种类齐全的医疗器械,泡在福尔马林里头的猎奇标本,这里与其说是19世纪怪物的藏身所,倒不如说是某个nazi科学家的实验室。
除此之外,更引人注意的是,实验室墙壁上挂着不计其数的画像。从油画到素描,无一例外,这些画作都是一个女人不同角度的肖像画,而落款都是一个叫罗迪克的家伙。
“爱丽丝,你确定是这里?”安斯年愕然道,“弹簧腿杰克人呢?这地方并不是很大,他能藏哪去?”
他伸出右手,对着手术台一招,白布被引力扯开掀开,那里盖着一只粗壮的手臂,还在不断滴着暗红色的鲜血。
“该死,这家伙仗着恢复力强大自断一臂误导我们!”白月光恨声道,“他根本不在这里!我们上当了!”
爱丽丝皱着好看的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雀占鸠巢?伦敦什么时候混进一个德国异种人,还在这打开了一个半位面空间?而且我的血气也的确只定位到这一处的气息……”
说到这里,爱丽丝脸色骤然一变,喝道:“不好!他还在这里!”
待爱丽丝反应过来之时,一切都已太迟。安斯年只感觉头上一股劲风划过,弹簧腿杰克一直附着在天花板之上,就在这须臾之间,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爱丽丝面前,张嘴就是一喷。
果然,一道蓝白色的火焰汹涌而出,爱丽丝侧身躲过,却还是应声而倒。
这下安斯年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焰,赵筱雨的尸体上没有灼伤痕迹,那是因为这怪物喷出的不是什么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是一团蓝白色的毒雾。
联想到白月光被他的爪子抓中之后就丧失行动能力,安斯年大概明白了弹簧腿杰克的杀手锏不是什么高温攻击,而是足以令异种人瘫痪的毒气。
爱丽丝失去了行动能力,下一个是白月光。半位面空间牢不可破的天花板抹灭了几人高空作战的优势,在小空间作战范围内,弹簧腿杰克出色的跳跃能力远比在场几人来得更加实用。
几乎就在爱丽丝倒下的同一瞬间,怪物的身影就出现白月光身边,同样是一道蓝白色的毒雾,白月光很快就步入爱丽丝的后尘。
安斯年心中一紧,身体还没跟上他的大脑反应速度,弹簧腿杰克却主动停下了攻击。
“你们是传说之中的局外人?做个交易,要么你们一起死在这里,要么你带他们两个走,并保证你身后的组织不再来找我麻烦。”弹簧腿杰克的嗓音很是嘶哑,像是粗粝的磨砂纸。
“为什么这么好心?”安斯年有些摸不太透这家伙的想法,他内心暗自戒备。
“杀了你们,还会有无数个异种人来找我麻烦,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弹簧腿杰克干涩道,“这种局面是我不想看到的,我想活下去,你们也想活下去,这是双赢。”
“安斯年,别答应他!”白月光趴在地上,无力道,“别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要替赵筱雨报仇。”
“我……”安斯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白月光和爱丽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弹簧腿杰克同样瞥了白月光一眼,却并不在意他的言论。
“哦,对了,还有一点忘记申明,我不是申明弹簧腿杰克。”那怪物说,“我是个英国人没错,但我不是历史上的弹簧腿杰克,只能说是你们先入为主这么认为。”
“但你杀了赵筱雨没错吧?”安斯年低声道。
“赵筱雨?谁?”
安斯年沉声道:“圣潘克拉斯车站的那个中国女孩,你羞辱她,还夺走了她的生命。”
“那不是我杀的,那是弹簧腿杰克杀的。”怪物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刚才你还说你不是弹簧腿杰克,你到底是谁?”白月光恼羞成怒,他彻底被这家伙弄迷糊了,他想这怪物就是在戏耍他们,就像捕食者捉弄猎物。
“我是罗迪克,曾是二战时期首相丘吉尔手下的一名海军军官,弹簧腿杰克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罗迪克轻声说道。
“我太不明白,你是二战时期的人,怎么会和十九世纪的怪物扯上关系?”安斯年不动声色地问道。
白月光和爱丽丝还瘫倒在地,他必须尽量拖延时间,聊天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以为两人恢复行动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而罗迪克似乎很久未曾与人交流,因此包括先前在脱衣舞酒吧,他明知安斯年的身份也没有拒绝安斯年的攀谈。
安斯年记得学院历史上有一位精通心理学的弗洛伊德教授曾在学院内提出一种叫“异类孤独症”的理论,大抵就是从心理学上解释了异种人的孤独起源和永恒宿命。
是的,此弗洛伊德教授就是人类历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弗洛伊德,那个家伙也是个异种人。
弗洛伊德曾在1919年的论文《恐怖谷》中阐述了一种“恐怖谷理论”: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程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反感,即哪怕机器人与人类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从而整个机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觉,有如面对行尸走肉。
同理,把机器人换成异种人,恐怖谷理论依旧成立。在人类社会,人们在血脉深处,在不知不觉间排斥异类,不仅是因为异种人掌握了人类所无法理解的力量,更因为异种人外表和人类极其相似。
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对于异类而言,孤独是一种病,而所有的异种人无疑都已病入膏肓。
毫无疑问,罗迪克这怪物也是一个孤独至死的可怜虫。
“战争是一件令痛苦的事情,世间皆是狗吃狗、人吃人的惨剧。我在英国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小孩将被被nazi活埋,她对士兵说,叔叔,可以把我埋得浅一点吗?这样妈妈明天就找得到我了。”罗迪克轻声道,“这个故事促使我加入英国军队,成为一名海军士兵。1940年,丘吉尔下令撤出在法的英军,代号‘发电机计划’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开始,那个时候我就是一名颇有名气的海军士官,仗着自身惊人的恢复力侥幸躲过多次敌军的轰炸。”
“只不过在撤退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当时英国政府号召沿海的英格兰居民利用自己的小艇救援身在对岸的我们,当时撤退时我乘坐的是一艘名为兰开斯特里亚号的豪华邮轮,在半路不幸被德军炸沉,死亡至少3500名英军士兵。这次海难事故比泰坦尼克号死亡人数还多,英国政府事后一直封锁信息,所以我的战友、我的亲人也几乎都以为我死了。”
“然而我没死,我的异能给了我强大的生命力。在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掩藏自己,于是我暴露了自己的能力,成了nazi德军的战俘,被关押在一间永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负责研究我的是一个nazi科学家,他是一个残暴的恶魔,喜欢解剖我们这种异类。”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过去,因为我强大的恢复力,所以那个恶魔更热衷于在我的身体上做实验。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他的天堂,而我就是一只小白鼠,还是玩不坏的那种。而对我来说,那就是一段只有清水加黑面包的痛苦深渊,每天就是机械而麻木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蠕动,甚至有时眼球被摘除,我连看都看不了。”
“好在,虽然黑暗但不至于完全没有光亮。那个恶魔有一个女儿,每天都会过来送一日三餐,她叫安娜,就是这房间里画像上的人。”
说到这里,罗迪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之色,他温柔道:“她和她那恶魔般的父亲不同,安娜是一个温柔的发着光的天使,脸上总是挂着圣洁的笑容。后来成了我的爱人,直到她选择了自杀,死亡把我们分开……”
第34章 英雄
1941年6月22日,德国柏林。
一辆英式军用装甲运输车缓缓驶入柏林地堡,车身上没有涂有任何标志,来往的德军士兵却纷纷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负责接应装甲运输车的人叫马丁·鲍曼,他是Nazi党党务总管兼Nazi德国总理府主任,同时还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私人秘书。马丁·鲍曼掌握着Nazi德国的钱袋子,他是希特勒最忠实的奴仆,更是被称为“元首的影子”。
能让马丁亲自接应的物品,这辆英式装甲运输车内的东西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来两个人,其他人离开这里。”马丁命令道。
待周围的士兵都走开之后,只剩下两名党卫军卫兵之后,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大手一挥。
“把车厢里的东西搬出来,跟我走。”马丁的语气冷得像块寒铁,“记住,小心一点,轻拿轻放。”
“HeilHitler!”两名卫兵高抬右臂,45度角朝外,手指并拢向前,异口同声大喊道。
卫兵们走到那辆军用装甲运输车的后边,却意外地发现车厢里搁置着的不是什么军事武器,而是一具密封的木棺。凭借着对元首的忠诚和信任,两名卫兵强压下心中的讶异和满腹的疑惑,他们卸下挡板,从上面把那副棺椁搬了下来。
这副木棺出乎意料地轻,卫兵们几乎没花多大力气就能抬着它走路。见那两名卫兵抬起木棺,马丁这才转身在前面带路。
三人一棺材,一行人穿过长长的阶梯不断往下,进入到一处隧道之中。到了这里,隧道内几乎见不到任何生人,也没有任何党卫军把守。外界战火连天,世界一片混乱,而这里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就像一片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可乌托邦可没这里这么阴暗潮湿。
“你们两个,走在前面。”马丁突然停下步伐,站立不动。
卫兵们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执行他的命令。他们抬着木棺向前走去,下一刻,在一股滞涩感过后,却发现眼前的景色骤然一变。
“终于来了,快,帮我把棺材打开,放到另一个手术台上。”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迎了上来。
卫兵们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他们认得这个人,他叫路德维希·斯达姆普菲格,是元首的私人医生。两名卫兵在打开棺材之前,他们注意到其中一个手术台上躺着一名英国人,那家伙正处于昏睡之中。
卫兵打开棺材,里面躺着一具怪异扭曲的尸体。那具尸体鼻子硕大,长着一双招风耳,双手闪烁着漆黑的金属光泽。更令人心生恐惧的是,这尸体即使死后也双目圆瞪,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就像两颗燃烧着的诡异火球。
“两位阁下,今天的事我们是否应该保密?”其中一名卫兵在搬运完尸体之后,忍不住问道。
马丁没有说话,路德维希也不做声,回答他们的是两个黑魆魆的枪口和两声经过消音的沉闷枪响。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密。”路德维希耸了耸肩,收起手枪,“鲍曼先生,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马丁走过去在尚有气息的卫兵身上补了几枪,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巴巴罗萨计划已经启动,元首的军队已经从北方、中央、南方三个方向以闪击战的方式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元首麾下的秘密小队也已经准备就绪,待到夜里,他们会前往西伯利亚通古斯河附近,看能否找到当年大爆炸的任何残留。与此同时,元首希望你能加快你的研究,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我已经在尽力了,鲍曼先生,多亏前线间谍替我们找到弹簧腿杰克的尸体,接下来我会尝试让这具尸体和我们的罗迪克小伙子结合。”路德维希慢悠悠说道,“对了,等下出去的时候,劳烦你帮忙把这两具尸体带走。”
“没问题。”马丁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手术台上的英国人,随后低下身子一手抓住一只脚,将两名卫兵拖了出去。
路德维希站着不动,就这么静静看着马丁离开。待他完全退出半位面空间之后,路德维希这才回到手术台边,拔掉罗迪克身上的针管。
“罗迪克,我想给你看样东西。”路德维希看了一眼穿着拘束衣的英国人,转身走到一块白布面前。
罗迪克对于路德维希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麻木而死气沉沉,似乎并不为所动。
见他丝毫不感兴趣,路德维希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有些吃力地踮起脚尖,一把扯开白布,露出了一幅颇为荒诞的画作。
河里浮着一条造型诡异的小船。小船的船桨是一根巨大的汤勺,船上放满好几桶烈酒,船的桅杆上挂着一只大大的烤鹅,小船的帆绳固定在烤鹅和船身之间。
画里面有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九个人,他们的年龄样貌不尽相同,有的体型肥胖,有的尖嘴猴腮,甚至这里面还有修士和修女像新郎新娘一样咬着一只吊在空中的薄饼。其中一个神色癫狂的男子爬到桅杆上,想割断绳子吃那只烤鹅,
在他底下,水里面还有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他们捧着碗,趴在船边,似乎在等待船上倒下几碗美酒。
“认得这幅画吗?博斯是中世纪的画家,这幅画叫《愚人之船》。”路德维希微笑道,“这是我的临摹之作。”
“中世纪有个传统,那时的人们一律不接受脑瘫、天生弱智、老人痴呆症、麻风病患者、精神病人以及神经错乱者的医治。在教会和当时的人民看来,凡是思想不健康的人类都是天生罪孽未被洗清的后果。这样的人被称为愚人,愚人最容易受魔鬼蛊惑,也最容易反对教会。于是,所有的愚人都被搁置到一条小船上。人们高喊着‘把愚蠢带出城去’的口号,把这艘船推下海。”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罗迪克沙哑道。
“做什么?哈哈哈,问得好。”路德维希脸上笑容依旧,他俯下身子,低声道,“精神病人在中世纪被视为上帝遗弃的罪人,你知道他们除了愚人之船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对付他们吗?”
“那时候的教会认为人类之所以疯癫,是因为人们的脑子里长了一块愚人之石,所以教会的修士们会在愚人的脑袋上钻一个孔,取出那块愚人之石。”路德维希站直身子,解释道,“在我个人看来,所谓的取出愚人石,其实就是一项额叶切除手术,做了这项手术的人会变得异常安静,他会丧失大部分的性格。”
“我说了,这他妈和我有什么关系?”罗迪克抬起头颅,面无表情地说着脏话。
“当然有关系,你看,你的生命力如此之旺盛,简直就是一座玩不坏的宝库。”路德维希眼里流露出些许狂热,“我打算取走你的心脏和四肢,把弹簧腿杰克的身体部分嫁接到你的身上。元首给我的课题是让普通人获得异能,我想的却不这么简单。”
路德维希稍作停顿,肃穆道:“我个人感兴趣的课题是,如何让一个异种人获得两种异能。是谁规定异种人一定就只有一种异能呢?在这之前,我做了无数次人体试验,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异种人无法获取两种异能的原因不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住第二次基因改造,而是因为人类的大脑承受不了多种异能的算力负担。”
“所以我就想,一个人不行,那么两个人呢?多重人格存在于同一个人体内,却又能分开独立思考,这在医学上是精神缺陷,但站在异种人的角度上,却是一种恩赐!”
“那么你知道原本正常的人如何发疯吗?人在极度危险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就有可能会分裂出一个人格保护自己,只是概率太低,我不这么做。额叶切除手术同样能达到这一点,我会将冰锥通过眼窝底部插入你的大脑里,切除你脑内的灰质和白纸。”
“接下来,你的身体大部分零件将被替换成弹簧腿杰克的部位。我会在你心里种下这么一个概念,你的心脏和四肢属于弹簧腿杰克,所以他将从你内心深处复活,成为你的一部分。”
罗迪克麻木的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恐惧,他被束缚在拘束衣里,想疯狂挣扎,却又无济于事。路德维希的脸上挂着恶魔般的微笑,一步一步靠近罗迪克。
安娜……罗迪克目露绝望,他看着路德维希那冰冷无情的笑容,实在难以将这个恶魔同温柔善良的安娜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安娜一如既往地来给自己的父亲送餐。
作为路德维希的女儿,安娜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个半位面空间存在的知情人,虽然路德维希一直在他面前维持着一种慈父形象,但安娜私底下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具体工作。
只是在这乱世,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更别提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安娜没有选择。
路德维希不知道的是,自从去年德军从敦刻尔克俘虏了罗迪克并带到柏林之后,自己的女儿很快就偷偷和罗迪克建立了联系。
她同情那个英国男人,他一个人置身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孤独、无助、悲伤、痛苦,除了自己就无人问津。自己的父亲对待以前那些异种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对方。可罗迪克不一样,他那强大的恢复力造就了父亲的肆无忌惮。
路德维希还当她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可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父亲,午饭我帮你带过来了。”安娜提着篮子走进实验室。
“啊,是安娜啊。”路德维希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我去吃饭,你在这帮我看着点。”
“是,父亲。”安娜点了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半位面空间。
安娜鬼头鬼脑地望了一眼,这才走到手术台边,柔声道:“罗迪克,今天我给你带了科隆的啤酒和纽伦堡的烤肠。”
罗迪克整个人蒙在白布里面,身体微微颤抖,但不说话。
“怎么了吗?我父亲他是不是又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安娜小心翼翼捏住白布的一边,试图拉开布盖。
“别碰我!”白布底下传来罗迪克的怒吼,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粗鲁道歉。
“安娜,请不要看着我,我不想让你看我……”罗迪克的声音比以往还要沙哑,“我是一个怪物,我是一个怪物……”
一直都是这样,罗迪克不想让安娜感到自责,所以从不向她倾诉痛苦。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可是这次明显有些不一样。
“罗迪克,相信我,就算你是怪物,也是最温柔的怪物。”安娜隔着白布把脸贴在他的身上,“出来吧,我辛辛苦苦才托人替我捎来纽伦堡的烤肠和科隆的啤酒诶,起来吃一点吧。”
安娜总是这么温柔,她就像冬天的阳光,足以令世间最穷凶极恶的野兽融化成黄油。她的话令罗迪克心中一颤,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
“你离远一点,我怕吓到你。”罗迪克闷声道。
“我不怕。”安娜轻声道。
“好吧,希望你不会讨厌我。”罗迪克颤抖着掀开白布,露出了他现在的样貌。
赤红的眼睛像燃烧着的火球,一对招风耳,鼻子硕大犹如传说中的巨魔,以上部位都还在流着脓水。但令人心惊胆战的是他的胸口和四肢,罗迪克的心脏处被挖开一个大窟窿,此刻肉芽蠕动,青筋暴露,隐约可见胸腔内的肋骨和被肋骨下跳动的灰白色腐朽心脏。
他那强大的异能带动弹簧腿杰克那早已腐烂的心脏,重新向其灌入生机。而他的双手双脚,同样呈现出一种死人的灰白色,尤其是他的双手,各自只有三根爪子,闪烁着漆黑的金属光泽,宛如利爪。
“罗迪克……我……父亲……对你做了什么?”安娜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愧疚渐渐将她淹没。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手术罢了。”罗迪克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现在这样像不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希望你不会被我吓到。”
“罗迪克,我不怕,所以说实话。”安娜的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好吧……”罗迪克低下头,不敢直视她,“路德维希先生摘除了我的眼球、双耳、手脚和心脏。”
“那你现在身上这些……”
“来自一具19世纪的尸体,据说是弹簧腿杰克。”罗迪克解释道。
“今天还要做什么手术?”安娜颤抖着双手,摸上他的脸庞。
罗迪克身体一颤,脑袋仿佛要埋进地心里。
“额叶切除手术,大概是对我的大脑动手之类的。”罗迪克安慰道,“你也知道的,我恢复力很强大,所以没事的。”
“罗迪克。”
“嗯?”
“这种时候应该是我来安慰你,而不是你反过来安慰我。”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我现在就去找我的父亲谈谈,我不能让他这么对你。”
“别,安娜!”罗迪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果你父亲知道了,她就不会让你有机会走进这间实验室。听我说,你是这间实验室里唯一的光,你如果不能来看我,那我不如就这样死去。”
“好吧,我明白了。”安娜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罗迪克,疼。”
罗迪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利爪抓在安娜的手上,竟划出了三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那三道伤口之中流出,就像红色的利剑扎在他的心上。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我得赶紧包扎好,否则我父亲看到了又要怪罪于你。”安娜开始在桌上翻找纱布和剪刀。
“安娜,我是个英国人,所以我知道弹簧腿杰克的传说。”罗迪克的声音透露着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历史上的弹簧腿杰克只针对女性,却又不杀了她们,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安娜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是一个怪物,但他不是想要伤害她们,他是要拥抱她们。可他的双手是利爪,样貌又丑陋无比,所以女人们总是尖叫,甚至奋起反抗。他是个孤独的怪物,渴望被拥抱,也渴望被亲吻,注定无法融于社会。”罗迪克抱着双臂,蜷缩在手术台上,“现在,我也是一个怪物了,我想靠近你,却注定没办法再拥抱你了。”
“不啊,罗迪克,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安娜将受伤的手腕伸到罗迪克面前,扯直绷带在他的利爪轻轻一割,“你看,多方便啊,而且……”
安娜站起身子,不顾罗迪克脸颊上的脓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脸上。
“你看,罗迪克,你不能拥抱我没事,我可以拥抱你就够了。”安娜轻笑道,“有句老掉牙的话怎么说来着?你只需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我完成。”
“可是我是个怪物。”罗迪克闷声道,“没有未来,也没有丝毫魅力可言。”
“不,亲爱的,你说错了一件事。”她说,“你不是怪物,你是反fascist的战士,同时也是……”
“我的英雄。”
第35章 狗熊
时光荏苒,四年时光转瞬即逝。
1945年,4月16日,苏军开始进攻柏林。
“罗迪克,我们的机会来了!”趁着路德维希不在,安娜火急火燎地跑进秘密实验室。
“怎么了?外界发生了什么?”罗迪克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机械而麻木的眼神因为安娜的出现而有了一丝光亮。
“苏联的军队打过来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快跑吧。”安娜扑到罗迪克身边,手忙脚乱地为他解掉手术台上的锁扣,同时为他注射恢复行动能力的药剂,“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罗迪克呆了一下,不解道,“你知道的,不管是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安娜摇了摇头,轻声道:“路德维希是我的父亲,我不求你原谅他,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我知道在他对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之后,这很强人所难,但我毕竟是他的女儿……我不是Nazi,但我的父亲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
罗迪克沉默了一会儿,他握紧拳头,爪子深陷掌心,猩红的鲜血流出。过了片刻,他才长叹一口气,似乎要将这几年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排尽。
“安娜,正如你所说,他是你的父亲,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加害于他。”罗迪克认真道,“反正我身体强壮,这点伤不算什么。况且,我得到了他宝贝女儿的心,亏本的是他。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经历,我又怎么遇得到你?”
“罗迪克,谢谢。”安娜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轻轻抱了他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罗迪克露出了温柔而丑陋的笑容。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路德维希提着一把Kar98K毛瑟步枪走了进来。
【作者注:和吃鸡游戏无关,98k确实是那时候德军主要的制式武器。】
“走?你们要走去哪?安娜,说句实话,我对你挺失望的。”路德维希将子弹压入弹仓,拉动枪栓,“元首不会败的,德意志永不消亡。”
“子弹对我无效,请不要阻止我。”罗迪克走到安娜前面,将她护在身后,“你做了太多错事,就这一次,做一次正确的选择吧。”
“怎么?安娜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会阻拦你们?”路德维希眼神微嘲,“我虽然是很多人眼中的恶魔,但我自认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把这个半位面装置和安娜一起带走吧。”
“什么意思?”罗迪克呆住了,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元首是不会败的,但我不能拿我女儿冒险,她是我的亡妻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路德维希耸了耸肩,慢慢朝着两人走近,“这世道太乱了,两边都下注,这样安娜才更有可能活下去。”
“父亲,我不太明白。”安娜看着那个戴着眼镜的老头儿,忽然发现自己可能从未认识过他。
“刚才我上弹的过程你看明白了吧?拉动枪栓,瞄准,射击……这把枪给你自己防身。”路德维希将那把毛瑟步枪塞到安娜手里,“你和这个怪物……你和这个英国人一起走,如果元首撑下去了,你就可以回来找我,如果……如果元首真的败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如果我们为命运女神所抛弃,如果我们从此不能回到故乡,如果子弹结束了我们的生命,如果我们在劫难逃,那至少我们忠实的坦克,会给我们一个金属的坟墓。”
“另外,罗迪克,你被切掉的身体部件被我贮藏在科隆的老家。虽然泡在福尔马林里面,但是以你强大的细胞活性,只要你把身上的怪物部分砍下来,就能重新接上。”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实验还是失败了,我最终还是没能在你身上引出第二个人格,除了这些固化的身体部件,你根本无法使用弹簧腿杰克的异能。”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罗迪克忍不住讥讽道。
“罗迪克。”安娜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罗迪克无奈地看了安娜一眼,叹息道:“好吧……对不起,我不说就是。”
“我给了你重新成为人的机会,希望你能保护好安娜。”路德维希脱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片,“离开这里吧,人年纪大了,老花眼就总是很容易看不见近处的东西,比如有人从我眼皮底子下逃走。”
罗迪克和安娜对视了一眼,他明白了这个家伙的意思。这个老头儿最后一刻表现出来的父爱并不使他感动,反而让他心生无限恐惧。
毫无疑问,路德维希是一个玩弄人体实验的恶魔,可就是这样十恶不赦的坏家伙,也有其温情脉脉的一面。他对安娜的父爱令罗迪克恐慌,他害怕自己无法恨他,更害怕自己忘记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饶他一命和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是两码事,安娜要自己不杀他,这一点罗迪克能够理解也能做到。可是原谅,原谅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吵架,今天说不跟你好了,明天就又一起玩耍。路德维希的恶魔形象和父亲形象产生强烈的冲突,在罗迪克心里,这种人或许就该是没有感情的变态。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动物,无法用简单的好坏来定义。我们更多的生活在灰色的中间地带,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两分法在人类身上并不适用。
在安娜的泪水之中,罗迪克同她一起离开了柏林的地堡。
伤残的士兵很多,罗迪克脑袋和双手都包裹在绷带之中,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安娜经常来往于此,有了她的掩护,两人倒是一路顺利,成功从Nazi士兵的眼皮底子下溜走。
他们躲藏在一栋废弃的民房里,在那里过了十多天的平凡生活。直到1945年,4月29日,德军在意大利北部投降,而在第二天,1945年4月30日,传言希特勒自杀,苏军攻占国会大厦。
这一消息令全世界无数人民振奋,也令罗迪克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可同时,这消息还令安娜陷入沉默之中。
…………
…………
“接下去呢?发生了什么?”安斯年疑惑道,“为什么不继续说?”
罗迪克深深看了一眼安斯年,捧读一般说道:“1945年4月31日,我一大早醒来,安娜就已不在我的身边。她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说她想去地堡找她的父亲。”
罗迪克指尖捏住一张泛黄的信纸,递给安斯年。他接过来一看,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笔写着一段简单的话。
安斯年看了一眼白月光和爱丽丝,念道:“亲爱的罗迪克,不要担心,我去地堡那边看看。你眼里的恶魔是我的父亲,他在最后放走了我们两个,所以我也不能放弃他。不要担心,我是个平民,那些士兵应该不会为难我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一天时间,我如果找不到他,最迟今晚就回来。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
“所以她后来为什么又会选择自杀?”安斯年放下字条,眼皮耷拉。
“虽然安娜的父亲是一个Nazi,但安娜的确是一个平民。所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虽然担心,但我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我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怪物,贸然出去撞上了士兵,只会惹更多的麻烦。”罗迪克走到手术台边,双手撑在上面,语气里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但我错了,你知道苏联的军队在攻占柏林的过程中做了什么吗?他们冲进民房,抢走首饰和手表。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遇到反抗,他们就开枪。从4月24日苏军攻入柏林市区,到5月5日德军在全境停止抵抗,柏林被强暴的妇女达到三分之一。10万柏林妇女被苏军强暴,其中40%的人被多次强暴,近1万人被强暴致死。”
“他们禁止所有的居民锁房门。我躲在暗处,亲眼所见他们用枪逼着女人们进入一幢空房。那里已经站着一些年轻的女人。接着,集体强暴开始了,这些野兽扑向德国女人,一次又一次,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直到天开始发亮时才离去。不少德国女子拖着软弱的身子回到家里时,她们的母亲却格外高兴,因为她看见她的孩子都还活着。当时有很多女人被强暴后就被击毙了。有很多人选择上吊自杀,所以不少人常常要去剪断绳索,埋葬她们。”
“但是你们知道吗?类似的事件,在德军进攻苏联的时候却很少发生。和苏联不同,德军在二战中除了士兵的个别行为外,德军从未出现过大规模、有组织的性放纵行为。德国Nazi在欧洲犯下的滔天罪行是不容否认的,但是唯独“强暴”和德军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我就时常在想,到底谁才是怪物?军人不重视荣誉,打着战争的借口侮辱妇女,那么到底谁才是踩在人类的道德肩膀上蹂躏生命?人类的暴行无异于野兽,不,更甚于野兽。动物们弱肉强食只为生存,而人类杀人却可以为了金钱、权力、美色,甚至是乐趣。”
“大家不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吗?谁有资格这样对待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妇女呢?”罗迪克抱着脑袋,神色狰狞而丑陋,可他的话却深深打动了安斯年。
他没有去问安娜的下场如何,罗迪克的话已然昭示一切。安娜未能逃脱她的悲剧性命运,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貌美的德国女子外出面对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俄国人。
“该死,所以安娜自杀了?”白月光出声道,“我同情她,但我不同情你,这是两码事。”
“不,安娜没死,她活了下来,我找到了她,在我的鼓励之下,她坚强而勇敢地活了下来。”罗迪克抬起脑袋,猩红的双眼愈发深沉,最后甚至开始蓬勃燃烧。
他望着安斯年等人,眼神孤独而痛苦,仿佛下一刻就有血泪流出。可他没有,他看着他们,忽然咧嘴一笑,紧接着就是一阵癫狂的大笑。
罗迪克的笑声格外凄厉,安斯年分不清这是大笑还是大哭,但他知道罗迪克身上的气质变了。
“哈哈哈,终于……终于出来了。”罗迪克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另一个罗迪克,被认为是弹簧腿杰克的那个,那家伙太伤心了,就躲起来了。”
“是你。”白月光盯着他,咬牙切齿。
“是我,你是指那个女孩吗?那确实是我做的,那时候的我的确没能控制内心的冲动,我看她一个人好像很孤独,就想拥抱她,可是我忘了我不能拥抱别人。”弹簧腿杰克说这话的时候歪了歪脑袋,眼里却并未有任何忏悔。
“罗迪克说不下去了,我来替他说接下去的事吧。”弹簧腿杰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
安娜活下来了,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只是在遭受那样的暴行之后,她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罗迪克带着她躲进了半位面空间,一开始,安娜只是有些神经衰弱,她经常半夜睡不着,抓着罗迪克肩膀哭泣。
“罗迪克,我是一个肮脏的女人,你会嫌弃我吗?”
她总是这么说。
而每每在这个时候,罗迪克就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她抱在怀里,让自己的肩膀成为她温暖的港湾。
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怪物,双手是一对利爪,连拥抱自己喜欢的人都做不到。
于是,罗迪克总是背着双手,生怕自己伤害到她。
他说:“安娜,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你是圣洁的天使,从来只有你嫌弃我的份,我才应该是那一个怕你嫌弃的人。”
“可你去科隆找回你的身体部位之后,就又会变成那个英俊潇洒的英国海军军官,到那时候我才是怪物,你就该嫌弃我了。”
“那么我就不变回去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都是怪物,怪物和怪物就该一起躲在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永不分离……”
类似的对话在那间半位面实验室里发生过无数次,这间一开始成为罗迪克梦魇的实验室,后来成了两人畸形的爱巢。只是安娜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到了后来,她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罗迪克,我感觉昨晚睡觉时有一条蛇从我的下面钻进去了。”
“罗迪克,我感觉我的肚子有一条蛇在爬。”
“罗迪克,罗迪克,罗迪克……”
安娜怀孕了,她把自己胎中的婴儿当成一条蛇。于是,在某一个早上,她趁着罗迪克不注意,剖开自己隆起的小腹,取出了那条“蛇”。
早产的婴儿未能活下来,安娜在被抢救过来之后,却不曾感到后悔。
她脸上带着一种快意,总是这么告诉罗迪克:“这个孩子不是你的,这个孩子来自那些羞辱我的禽兽,所以这个孩子就是一条蛇。”
说这话时,安娜的脸上没有任何母性的光辉,神色癫狂得像疯人院的头号病患。以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安娜已经死了,活下来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于是,战后,罗迪克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把安娜送进了柏林的精神病院。和那些把自己家人丢在精神病院不管的人不同,罗迪克同安娜一起住在医院里。战后秩序混乱,倒也没人把他赶出这里。
他代替那些护士,给了安娜无微不至的照顾。除了日常的医疗他无法胜任之后,在其他方面,双手缠着绷带的他甚至做得比拥有十指的人类来得更好。
若干年过去,在罗迪克的照料下,安娜的情况出乎意料好转了许多。
“安娜,等你好了,你想去哪?”罗迪克有时候会这么问她。
“我想去……法国的海滩吧?听说那边夏天很热,人们都喜欢去海边晒太阳,我要你帮我抹防晒油。”安娜苦思冥想,给出了答案,说这话时,她的眼里有憧憬。
“好,你知道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1961年,8月初,这一天早上,安娜的精神状况出乎意料的好。一大早醒来,她就提出自己想吃纽伦堡的小香肠配一杯科隆的黑啤,就像当年她为罗迪克做的那样。
那个时候,躺在手术台上的是罗迪克,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安娜。
罗迪克之前是个军人,行事自然雷厉风行。安娜想吃,那么他就去买。临走之前,罗迪克对病床上的安娜保证,给自己几天时间,一定给她带来最美味的香肠和最可口的啤酒。
在取得安娜同意之后,罗迪克走了,先去德国东南部的纽伦堡,再去西部的科隆。只是命运似乎铁定了心要捉弄这对相恋的可怜人,同样是1961年,这一年德国发生了一些变化。
1961年8月13日,柏林墙建立,德国分裂成苏联占领的东德和美、美、法占领的西德。柏林墙的建立是德国分裂的象征,也是冷战的重要标志性建筑,它阻断了东德和西德之间人员的往来。
柏林墙建立时,安娜在东德,罗迪克在科隆,属于西德。
这一别,就是29年啊。
等不来罗迪克的安娜,精神状况每况愈下。那些恼人的幻觉再次出现,她开始萌生各种各样的想象。
外界可能发生了什么,罗迪克不在,被她抛弃的婴儿将回来索命。安娜满脑子胡思乱想,她甚至有那么几秒,产生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罗迪克去了科隆,换上自己的身体部位,撇下她跑了。
直到柏林墙的消息传进这家医院,她从护士口中得知真相,才明白两人若想再见又是何其困难。就像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天空,他们同样离不开彼此。
人生能有几个29年呢?安娜在精神病院“生存”了十年,在第十个年头,4月16日,正是两人一起逃出地堡的那一天,安娜选择从高处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安娜一直说我是她的英雄,可我什么也不是。每一次,她深陷泥沼的时候,我都未能在场。”弹簧腿杰克,或者说,罗迪克,低声说道,“英雄总是会在关键时候登场,可我不是,我辜负了她,我只是一个连我自己讨厌的狗熊。”
“知道我为什么苟延残喘到现在吗?因为她跳下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几句话。她是这么说的,亲爱的罗迪克,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我想先走一步,但你不行。”
“为我死很容易,可我要你为我活。”她说,“晚安,罗迪克,好好活下去,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
第36章 第二种异能(上)
“柏林墙建立的时候,罗迪克在科隆,安娜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为了防止她胡思乱想,罗迪克始终没有换回我自己的身体部位。”弹簧腿杰克咧了咧嘴,眼皮耷拉,“路德维希以为他的实验失败了,其实他的实验成功了。”
“在弹簧腿杰克,也就是我这个人格出来之前,罗迪克只是一个恢复力超越常人的普通士兵,完全比不上你们这些异种人有繁多的攻击手段。可弹簧腿杰克不一样,我能灵活使用利爪,更能口吐蓝白色的毒火。”
“当然,在柏林墙建立之后,罗迪克找过好几个人,他们都是罗迪克曾经的海军战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恳求他们的帮助,但他们都一一拒绝了罗迪克,即使他们之中有好几个人曾为他所救。他们害怕帮罗迪克偷渡到柏林墙对面就会被当成间谍,罗迪克理解他们,所以他也不怪他们。”
“大概在柏林墙建立的第十二个年头,罗迪克在精心伪装之后,找上了一名曾经的下属。他在敦刻尔克大撤退时曾是罗迪克的手下,在代号‘霸王行动’的诺曼底抢滩登陆战中,表现优异,在盟军的部队中脱颖而出,并结识了盟军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的心腹。”
“他告诉罗迪克,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想帮他过去是不可能的。自从1946年丘吉尔首相发表‘铁幕演说’拉开美苏冷战序幕,再到1947年杜鲁门主义正式出台,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可美苏之间的关系并未有任何缓和,甚至在柏林墙建立的第二年就发生了古巴导弹危机。”
“他说,虽然过去不可能,但是他愿意帮罗迪克打探一下柏林墙对面的消息,并让他安心等待。所以这一等待,就等来了安娜的死讯……”
“所以你,弹簧腿杰克,就出来了是吗?”安斯年轻声道,“罗迪克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逃避现实,于是分裂出了弹簧腿杰克的人格。”
“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以前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这是路德维希当年一直想要的,在他对罗迪克的大脑动了无数次手脚之后,他都没能成功。即使他做再多次的额叶切除手术,罗迪克那强大的生命力都可以使之恢复如初。”弹簧腿杰克的脸上露出了颇为滑稽的怪笑,“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肉体上的伤害只是停留在体表,比这更糟的是心灵上的伤害。安娜的死给罗迪克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他实在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弹簧腿杰克平静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出来了,在随后几十年里,在东德,在苏联本土,我找当年那些苏维埃士兵清算。有很多人我都找不到,但只要被我找上门的,我必将他开膛剖腹,赐予他最残忍的死法。”
“那么,说到这里,几位局外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们。”弹簧腿杰克认真道,“你们觉得,在这件事情里,谁才是恶魔呢?拿异种人做实验的路德维希?凌辱妇女的苏维埃士兵?侵略他国的德意志军队?杀死自己孩子的安娜?还是怪物一样的罗迪克?”
安斯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弹簧腿杰克的问题,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白月光和爱丽丝,却没能从他们眼中找到答案。
弹簧腿杰克看着他们,眼神微嘲,讥讽道:“不好回答是不是?这不奇怪,人性超越善恶,是一坨界限模糊的狗屎。路德维希是一个好父亲,苏维埃士兵是反fascist的战士,德军在战争中却罕有性暴行,安娜为了心中的正义也偷偷照顾受伤的盟军士兵,而罗迪克,曾几何时也是一名正义的英雄。”
“这个问题我确实没办法回答,我也只能做我认为的我该做的。”安斯年叹了一口气,惆怅道,“你刚才说的交易,放你走不再来打扰你……”
“安斯年!”白月光喝道,“别忘了来之前我们说过的!”
“我知道,我不是心慈手软,赵筱雨的死我也没忘记,我不想当什么圣母婊、道德圣人,我只做我该做的,但这是我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别人强加于我的选择。”安斯年瞥了一眼白月光,转头看向罗迪克,认真道,“你刚才说的交易,我不接受。对于生命,我们应当保有适当的尊重,人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犯错而不承担责任。很抱歉,但我还是没办法让你活。”
“哈哈哈哈哈,没有人可以犯错而不付出代价?可笑至极的言论!当年那些苏军士兵也好,美军、法军士兵也罢,他们都曾打着战争的借口肆意凌辱妇女,可他们受到惩罚了吗?!他们付出代价了吗?!”弹簧腿杰克神色狰狞,状若疯狂,“没有!他们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们像英雄一样荣归故里,可谁来对那些无辜妇女负责?小到十几岁的少女,达到七十几岁的老妪,他们兽性大发的时候可不会介意对方是老是幼!”
弹簧腿杰克稍作停歇,喘息道:“Nazi集中营是人性丑恶的集中体现,可盟军的所作所为也绝非英雄之举。兽性潜藏在人性之中,即使再光辉的英雄也能成为一名沾沾自喜的强暴犯!一个一生清白的人或许对身边的事态炎凉从来漠不关心,而一个堕落放纵之徒或许曾经对身陷绝境者搀扶过一把。要我说,这世道没有对错,因为这世界根本就不讲道理!”
“对不起,但正如安娜所说……”安斯年抬头,眼睛盯着弹簧腿杰克,“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不是吗?”
“没事,我不介意,你说的我能理解,安娜说的也没错,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弹簧腿杰克歪着脑袋,无声微笑,“只不过,那个交易是罗迪克和你们订立的,我可不想和你们做交易,我只想找几个人听我讲故事,然后我再赐予他们死亡。就像你们现在这样,你觉得你们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然有!”就在这时,一直匍匐在地的白月光忽然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抽出背后的斩马刀,双手紧握刀柄,刀尖狠狠扎入弹簧腿杰克体内。
第37章 第二种异能(下)
安斯年和对方的谈话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白月光足以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体内的毒雾排出。
“神经性毒剂?”弹簧腿杰克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斩马刀,却一把抓住白月光的手,一脸无动于衷,“不是说了吗?路德维希曾在这间实验室里在我身上做各种实验,你觉得他是靠什么让我不反抗?就是神经性毒剂。”
白月光闻言心中一惊,他想后退,双手却被弹簧腿杰克狠狠抓住,对方的爪子刺破他的皮肤,陷入体内。
枪械放在身后的大黑盒子里,取出了来需要一定时间。安斯年见势不妙,立马端起突击步枪,枪口火光倾吐,在引力的作用下,子弹飞速朝着弹簧腿杰克射去。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应声而入,猝不及防之间,弹簧腿杰克踉跄后退。
“对于这种东西,我的身体早就产生了抗性。”弹簧腿杰克松开双手,他的爪子上同样附有麻痹神经的蓝白色毒素,白月光已经不再是威胁。
他的利爪探入自己体内,从中掏出一堆弹头。
“苦杏仁味……”弹簧腿杰克嗅了嗅子弹的弹头,“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安斯年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敌人的问题,他换上弹夹,第二波火力紧跟而上。
三人之中,唯一异能对弹簧腿杰克能产生克制的只有爱丽丝,可她并未有白月光的空气异能,所以并不能及时从那蓝白色的毒火之中恢复过来。
“氰化物对我也没用,如果简单的剧毒可以杀死我,我早就死上一万次了。”弹簧腿杰克双腿用力一蹬,身体骤然出现在安斯年面前。
有了白月光和爱丽丝的前车之鉴,安斯年知道对方又将喷吐那蓝白色的毒火。
那应该也是一种令人身体麻痹的神经毒雾,只要闭住呼吸就好。安斯年心里这么想着,果断在第一时间屏住呼吸。
果然,下一刻,弹簧腿杰克喷射蓝白色火焰。安斯年屏住呼吸,可一股无力感却还是深深爬遍他的全身。
“闭住呼吸也是没有用的,我的苍蓝吐息不仅可以通过呼吸对人体产生影响,还可以被你的肌肤吸收。”弹簧腿杰克看着安斯年的身体缓缓倒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罗迪克是个好人,我可不是。”弹簧腿杰克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地朝着爱丽丝走去,“我喜欢拥抱女孩,她们总是能给我冰冷的身体带来温暖。”
“你敢!”白月光目眦欲裂,怒吼道。
恰恰相反,爱丽丝倒在地上,神色却异常冷静。她看着弹簧腿杰克蹲下身子,锐利的指尖在她的脸颊抚过,留下一道妖艳的血痕。
“罗迪克,你想成为你憎恶的那种人吗?”爱丽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弹簧腿杰克,冷声道,“这不是在拥抱女孩,这是羞辱,就像那些苏军士兵对你的安娜所做的那样。”
“闭嘴!”弹簧腿杰克怒吼一声,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罗迪克,回去!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
“可是你犯下的错已经够多了。”弹簧腿杰克,或者说,罗迪克,疲惫道。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弹簧腿杰克恨声道,“我保护你,我替你杀掉那些不配称之为人的家伙!作为回报,我想出来的时候你不能阻止我!”
“我反悔了,有一点这女孩说的没错。”罗迪克轻声道,“我不能让安娜失望,我不能变成我和她所憎恶的那群人。”
“可是你已经让她失望了!安娜一个人在精神病院里孤独生存,而你在哪?!你如果让我早点出来,我们就能用我的异能越过柏林墙,安娜就不会死!这都是你的错!”弹簧腿杰克拍打自己的脑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不,这不是罗迪克的错,什么时候受害者要为那些犯错的人承担责任了?你刚才和我们说的可不是这样。”安斯年瘫倒在地,却看清了眼下的局势,战争从来不属于他们三人,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是罗迪克和他内心怪物的对决。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受害者有罪论,罗迪克没错,错的是或许是这个世界,错的也或许是你。”安斯年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像一条卑微的毛毛虫,“醒醒吧,你不是什么弹簧腿杰克,你就是罗迪克,被仇恨吞噬了的罗迪克!两个人格都是你,一个是原先善良的你,一个是憎恶一切的你……”
“你是想做安娜所憧憬的那个英雄,还是一个被杀戮吞噬,只懂逃避的狗熊?”安斯年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在他这种烂好人身上可是很少见。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弹簧腿杰克抱着脑袋痛苦挣扎,喃喃自语。
“闭嘴!”蓦地,他的身形高高跃起,一爪朝着安斯年的脑袋狠狠抓去。
身陷囹圄,安斯年自然是动弹不得,他闭上眼睛,不是把生死寄托在罗迪克身上,而是在心里默默呼唤小狗。
安斯年等待了许久,罗迪克的利爪始终未曾落下,他睁开双眼,却发现周围的景色早已定格,宛如时间暂停,半空之中弹簧腿杰克狰狞愤怒的表情纤毫毕现。
这不是现实,这是梦境。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尝试着站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他的身体可以随意动弹。
伴随着他的叹息,眼前的实验室景象、高高跃起的怪物、不甘怒吼的白月光、眼神冷漠眼底却带着一丝惊慌的爱丽丝,一切宛如一面镜子,在一声叹息过后支离破碎。
现实映射进来的景象哗啦啦碎裂,梦境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
街角的咖啡店传来大提琴和小提琴交织在一起的美妙之声,那是贝多芬的A大调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安斯年愣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咖啡店那教他弹钢琴的中年钢琴师向来讨厌小提琴,可这次他却意外听到了小提琴声。
安斯年犹豫了一下,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入眼所见,咖啡店里坐满了人,他们每一个都长着中年钢琴师的面孔,手里却拿着不同的乐器。单簧管、大管、小提琴、大提琴……不同的乐器在长着同一张面孔的中年男人手下焕发出全新的生机,名叫爱德华的钢琴师,他一个人就是一支乐团!
小狗担任指挥,它在台上闭着眼睛,手臂转轴起承,抑扬顿挫,尽情享受交响乐的魅力。它注意到安斯年进来了,可它没有搭理他。
“需要帮忙吗?”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安斯年回身一看,却见又是一位爱德华,区别在于这个爱德华穿着燕尾服,手里没有任何乐器。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和安斯年搭话。
之前每一次,他只教安斯年钢琴,却不告诉他任何事。
“如果您能帮忙,自然是最好的。”安斯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你这家伙,还真是……”钢琴师失声笑道,“生死关头,你都快没命了,还说得这么拘谨。”
安斯年干笑几声,胡诌道:“或许是因为您不欠我什么?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我不欠你,所以我帮你就是你欠我?”钢琴师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要这么想也行,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哪里是不欠你,我欠你良多。”
“什么时候?”安斯年惊讶道。
“比如……”钢琴师苦思冥想,眼睛骤然一亮,“比如音乐家不能没有听众,你是唯一的听众。”
好吧,这一看就是敷衍性的回答,还是临时想出来的那种。安斯年嘴角抽搐,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不是还有他吗?”安斯年指着台上穿着精致小西装,人立而起的小狗。
钢琴师愣了一下,轻笑道:“那家伙算什么听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懂音乐。”
“谁说我不懂!”小狗耳朵动了动,扔下指挥棒,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你看。”钢琴师指了指仍在纵情演奏的交响乐团,失去了指挥,他们的演奏一如既往的美妙,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算是安斯年上去,随便划拉几下手臂,底下都能演奏得一样好。”钢琴师哂笑道。
“好吧……”小狗回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道,“今天心情不好,交给你了。”
说罢,他就推开咖啡店的大门,也不搭理安斯年的呼喊,身子消失在雨夜之中。
“那家伙就是这样,别在意。”钢琴师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放心,我也能帮你,而且我和小狗不一样,我不需要操控你的身体。”
“谢谢。”安斯年下意识道了一句谢,却发现面前的钢琴师和边上那支交响乐团像雪一般融化。
所有的音乐家成了一滩滩黑影,可他们的乐器却悬浮在空中自行演奏。原来不需要指挥,也不需要音乐家,是乐器在自行狂欢。
这里是梦境,拥有了无限可能。
所有的音乐家化为黑影,融合在一起,朝着安斯年的脚下蔓延而来。安斯年下意识后退一步,可那片黑影却飞速攀附在他的影子之上。
下一刻,破镜重圆,碎裂的镜面重新粘合,安斯年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之中。
现实之中,弹簧腿杰克跃至半空之中,闪烁着金属寒芒的利爪朝着安斯年罩下。
安斯年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可是他不需要动弹。一种明悟升上他的心头,就像朝阳从地平线尽头升起。
“影。”他说,“杀了他。”
第38章 归宿(二合一)
影?
众人皆呆愣了一下,下一刻,安斯年身下的影子猛地向外蔓延,于一刹那之间脱离地面,在空中变幻着形状,像一块歌剧院的幕布,又像极了黯淡无光的夜空。
黑影的速度很快,弹簧腿杰克朝着安斯年扑来,黑影主动迎了上去,双方相对而行。弹簧腿杰克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双手格挡在胸前,可影子却灵活地爬上他的双臂,如同北欧神话中奥丁那必中的冈格尼斯之枪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一种生机灭绝的死亡意味从影子枪尖扩散开来,弹簧腿杰克在高空跌落在地,他的胸口血肉和心脏尝试再生,却生长得愈发畸形。
“这是怎么回事?”爱丽丝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你破坏了……我的……再生能力……”弹簧腿杰克的脸色逐渐缓和,似乎又变回那个罗迪克,“核辐射……你这家伙……体内……我看到了……无数颗核弹……”
影子回到安斯年脚下,似是活物,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安斯年那如浓墨一般漆黑的影子逐渐变淡,应该是那个影子怪物回去了。
“你怎么也有第二种异能?难道你也有两个人格?”爱丽丝看着他,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即使是刚才身在险境,她也不曾流露出半分意外,可现在,安斯年的体内窜出一道黑影轻而易举地就击败了对方,这简直太过天方夜谭。
“那不是我的异能,事实上,我感觉它并不受我控制。”安斯年挠了挠头,比划道,“怎么说呢?我有种感觉,我就像寄生关系,它是寄生物,而我是它的宿主,我们彼此保护。”
白月光在边上静静看着,默不作声。他从阿瓦隆找回了过去的记忆,自然也就认出了那道黑影的真实身份。
那当然不是安斯年的异能,那是爱德华先生的异能,那家伙是爱德华之影,也是伊甸的守夜人。只是爱德华先生的异能为什么可以脱离于他本人,而附着在安斯年身上?
“好吧,你赢了。”罗迪克的声音打断了白月光的思绪。
在安斯年那道黑影的攻击之下,罗迪克身体的免疫系统和再生能力已经被全面破坏。被核辐射污染的他,注定活不了太久。伴随着罗迪克身体能力的消亡,安斯年等人的身体也渐渐恢复知觉。
“你们可以报仇了,不过在那之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罗迪克挣扎着站起来。
“你想做什么?”白月光眉头皱得极深。
罗迪克没有回答白月光的问题,他跌跌撞撞朝着手术台走去,才走没几步,就又跌倒在地。
“小心有诈。”白月光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被安斯年阻止。
“放心吧,他活不了了。”安斯年摇了摇头,就这么静静看着罗迪克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由于核辐射的原因,罗迪克胸口的血肉再生未能完满,核污染使得他的胸口长了一个肉瘤,整个背部也高高隆起,看起来倒是颇为丑陋,像极了雨果《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
从他倒下去的地方到手术台不过短短七八步的距离,可罗迪克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地上艰难爬行。
像一只卑微的毛毛虫,滑稽而可笑,没有人在意,丑陋到人们即使看到了也想踩上一脚。
“我有过……很多次机会……变回一个……正常外表……的人类……”左胸口的肉瘤和血肉已经影响到了罗迪克的爬行,他的左手不能用了,于是他就只用右手和双脚勉强前进。
“可是……变回人类……我就无法……保护她……”罗迪克猩红的双眼有血泪流出,“成为……怪物……我就无法……拥抱她……”
“安娜说……我是……英雄……可我不是……我是……狗熊……”罗迪克的左脚也开始变得肿胀,他只能用右半边身体和他的牙齿下巴在地上奋力爬行。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我不在……”
“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我不在……”
“在她呼唤……罗迪克的时候……我还是不在……”
“我成为怪物……来得太迟……所以变成怪物……我一点都不会后悔……”罗迪克身上血迹斑斑,在地上拖出一道血渍,“我只会后悔……自己太晚才变成……怪物……我只会恨……自己无能为力……我只恨自己……不够丑陋……不够强大……”
“没有安娜……这世界一点……都不重要……”罗迪克终于爬到了终点,“我早该成为怪物的……只要能保护她……我就算活在……阴影里……也是美好的……”
罗迪克的目的不是手术台,而是手术台边上的柜子。柜子的抽屉高高的,匍匐在地的罗迪克是那么渺小,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面对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
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
一种惊天的预感像闪电一般击中安斯年的心灵,他浑身战栗,肌肤起了细碎的鸡皮疙瘩。他猜到了,他知道那个柜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来帮你……”安斯年轻声说了一句,想要上前。
“别过来!”罗迪克怒吼一声,随后又虚弱道,“拜托了……就这一次……我想以自己的力量……像个英雄一样……走向她。”
“明白了。”安斯年退了回去,陷入沉默。
“安娜啊……不要怕……”罗迪克的脸已经被血泪染得一片鲜红,“我马上……就来陪你了……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安娜……安娜……安娜……”
他喃喃自语,忽然大声呼唤:“安娜——!!!”
他的声音凄厉而刺耳,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又如此依恋。
罗迪克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一点一滴,用他残余的右手右脚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奇迹,温柔而甜蜜的奇迹,就像虫蛹蜕变成蝶。安斯年看着这一幕,没来由就这么想到。
罗迪克站了起来,他是一只卑微的毛毛虫,即使蜕变,他也不是蝴蝶,他是丑陋的飞蛾,不眷恋生机勃勃的美丽鲜花和甘甜可口的美味花蜜,他只要火,在黑暗之中给他光亮的火。
世人大多是蝴蝶,沉迷于光鲜亮丽的花朵,而飞蛾扑火,只求一瞬之间的光辉永生。
抽屉里没别的,就只有一个小瓮,瓮里头装的是当年安娜死后残留在这愚蠢世界的最后一点痕迹。
世界很大,有70亿人浩浩荡荡,来来往往。
世界很小,他只有这么一坛骨灰,对他而言,这就是整个世界。
“安娜……你看啊……我像不像……一个英雄……你的英雄……”罗迪克抱着骨灰瓮靠着柜子滑坐在地,他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心满意足的天真笑容。
虽然丑陋,却无比纯粹,大人是无法拥有那种笑容的,他们不配,只有懵懂的孩子才有这个资格。
“你叫……什么名字……”罗迪克的脸已经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他是在对安斯年说话,虽然他的视觉已经被剥夺,但安斯年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
“安斯年。”
“那么……谢谢你,安斯年,你是懂我的,帮我把桌上那台留声机打开,你杀我我都乐于死。然后在我死后,请在法国找一处海滩,把我们洒向大海……”罗迪克说完这句,便不再搭理世事。
安斯年依言将黑胶唱片放进老式留声机,音乐声响起,畸形生长的血肉覆盖罗迪克的利爪,他紧紧搂着骨灰瓮,终于能够拥抱安娜一次。
他要死了,人生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嘿,我叫安娜,你叫什么名字?”
“罗迪克。”
“罗迪克,你是英国人吗?”
“嗯。”
初见安娜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即使身处地狱,他也能从那女孩的眼里找到天堂的光芒。
…………
“罗迪克,我给你偷偷带了一些吃的。”
“谢谢。”
“不客气,作为回报,你可以给我讲几个我没听过的故事吗?”
“可我不会讲故事。”
“没事呀,说什么都可以,你说,我听,这就是故事。”
“好吧,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怪物,上帝把一切丑陋都给了他,他住在钟楼里,叫做卡西莫多……”
“等等,这不就是《巴黎圣母院》吗?我看过的。”
“那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最讨厌悲剧了。”
“可我觉得悲剧才是现实啊……”
“哎呀,罗迪克先生,请你乐观一点。放心啦,总有一天,我会帮你逃出这里的。”
不,不是的,安娜。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呆在那间实验室里,即使要受你父亲无尽的酷刑我也乐意。至少那样你是幸福的,你父亲还在,而我的恢复力强,也不会有事。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只要你是幸福的,那么遍体鳞伤的我就也能感到幸福。
…………
“罗迪克,今天我给你带了科隆的啤酒和纽伦堡的烤肠。”
“……”
“怎么了吗?我父亲他是不是又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别碰我!安娜,请不要看着我,我不想让你看我……我是一个怪物,我是一个怪物……”
“罗迪克,相信我,就算你是怪物,也是最温柔的怪物。”
最温柔的怪物……我早该知道了,我早就该知道了,我是一个怪物,也不应该抵抗成为怪物。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我不早点成为一只穷凶极恶的怪物,为什么我不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保护你……
…………
“安娜,我是个英国人,所以我知道弹簧腿杰克的传说。历史上的弹簧腿杰克只针对女性,却又不杀了她们,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
“他是一个怪物,但他不是想要伤害她们,他是要拥抱她们。可他的双手是利爪,样貌又丑陋无比,所以女人们总是尖叫,甚至奋起反抗。他是个孤独的怪物,渴望被拥抱,也渴望被亲吻,注定无法融于社会。现在,我也是一个怪物了,我想靠近你,却注定没办法再拥抱你了。”
“不啊,罗迪克,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安娜将受伤的手腕伸到罗迪克面前,扯直绷带在他的利爪轻轻一割,“你看,多方便啊,而且……”
安娜站起身子,不顾罗迪克脸颊上的脓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脸上。
那是安娜第一次拥抱他。
“你看,罗迪克,你不能拥抱我没事,我可以拥抱你就够了。有句老掉牙的话怎么说来着?你只需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我完成。”
“可是我是个怪物。没有未来,也没有丝毫魅力可言。”
“不,亲爱的,你说错了一件事。”她说,“你不是怪物,你是反fascist的战士,同时也是……我的英雄。”
…………
就到这里吧……罗迪克这样想着,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回忆下去,他们两个的结局是一个悲剧,造化弄人,命运像一只充满恶意的大手,不停捉弄他们的人生。
就到这里吧……罗迪克知道,命运的悲剧性将无法再对自己和安娜产生任何一丝影响,他即将去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没有人能阻止安娜和自己快乐地生活下去。
就到这里吧……罗迪克靠在柜子上,感受体内的生机渐渐流逝,他已经面目全非,失去了笑的能力,可他的内心却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就到这里,就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并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能变成蝴蝶的,人们喜欢成为蝴蝶而厌恶蛾子,只有真正深入到黑暗之中,并见识过光亮的家伙,才会明白飞蛾扑火的伟大。
1940年,敦刻尔克大撤退,一只本该化蝶的毛毛虫掉了队。
1941年,6月22日,阿道夫·希特勒攻打苏联,同一天,在柏林地堡,那只毛毛虫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他的命运不是化蝶,而是成了一只丑陋的蛾子。
也是这一天,一个叫安娜的天使拥抱了他。
从这一天起,这只毛毛虫的命运就和那位名叫安娜的天使紧紧相连……
安娜在死前告诉这只毛毛虫:“为我死很容易,我要你为我活。”
毛毛虫一向是乖乖听话的,安娜说什么他都答应,所以他像蛆虫一样苟延残喘。一个他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早就厌倦了俗世,却又不得不活下去,而另一个他被仇恨吞噬,他潜伏在黑暗之中,收割生命,为所欲为,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安斯年,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白月光走到安斯年身边。
“什么事?”
“罗迪克最后说,你是懂他的,这是什么意思?”白月光困惑道。
安斯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忽然咧嘴一笑。
这绝对不是什么开心或者兴奋的笑容,这是悲哀的笑容,这是晦暗的笑容,这是渡过沧海之后才发现做无用功的苦涩笑容。
“罗迪克的意思是,我杀了他,而且我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安斯年从背包里取出白磷,“我杀他,不仅是因为他杀了赵筱雨,更因为我知道他自己寻求一死。”
“寻求一死?”爱丽丝也有些不解。
“嗯,作为一名上过战场的士兵,他其实早就知道我拖时间的意图,但他却依旧这么做。不仅是因为他太孤独太痛苦了,想找几个听众,更重要的是……”安斯年将瓮里的骨灰洒在罗迪克的尸体上。
“记得他和我们说的吗?安娜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他向来答应她的所有要求,于是就算活得再艰难,他也会活下去。他没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不仅是因为他那强大的恢复力,更因为安娜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我杀了他,这让他感到欣慰,因为他终于从这糟糕的世界解脱出来了。对他来说,死亡不是惩罚,活着才是。”安斯年丢下燃烧弹,看着罗迪克的尸体熊熊燃烧,轻声道,“抛去弹簧腿杰克这个人格来说,这家伙就是一条卑微的毛毛虫,知道吗?残酷的现实逼出弹簧腿杰克,他其实想要的很少,就只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有在一起的机会,可是生活向来无情,他连拥抱喜欢的女孩都做不到……”
“好在他现在解脱了……”爱丽丝叹息道,“生活一贯保持着它无情的作风,可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应对的办法。”
“可那是没办法的办法……”白月光看着火中燃烧的罗迪克,迷惘道,“一想到赵筱雨的面容,我到现在也不同情他。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罗迪克。”
“不需要定义,也没办法定义。”安斯年摇了摇头,低声道,“罗迪克有一点说得不错,这世道没有对错,因为这世界根本不讲道理。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不是吗?”
三人陷入沉默之中,不再说话。他们矗立在原地,像一尊尊无言的雕像,静静注视着火光跳跃,飞蛾在火中燃烧。
很久很久,在路的尽头,罗迪克终于结茧蜕变。他没能成为蝴蝶,可他不后悔没能成为蝴蝶。如果不是落入路德维希的手中,那么他可能永远也遇不上安娜。
不能成为蝴蝶没事,他可以成为飞蛾,安娜就是他的光亮。
老式留声机里有歌声飘荡而出,罗迪克就一张唱片,是他当年和安娜分隔两地时买的,鲍勃·迪伦的歌声曾陪他渡过无数个痛苦而孤独夜晚。
火光飞舞,烈焰之中,两人的骨灰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他们实现了真真正正的拥抱。安斯年低头看着烈火熊熊燃烧,耳畔是鲍勃·迪伦的嘶哑嗓音。
“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
Beforeyoucallhimaman
(才能称为真正的男子汉)
Howmanyseasmustawhitedovesail
(一只白鸽要飞越过多少片大海)
Beforeshesleepsinthesand
(才能在沙滩上得到安眠)
Howmanytimesmustthecannonballsfly
(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
Beforethey‘reforeverbanned
(才能被永远禁止)”
火中,似乎有人在说话。
“安娜,等你好了,你想去哪?”
“我想去……法国的海滩吧?听说那边夏天很热,人们都喜欢去海边晒太阳,我要你帮我抹防晒油。”
“好,你知道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39章 葬沙(上)
尼斯是一座法国东南部的城市,同时也是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大区滨海阿尔卑斯省的省会。尼斯背靠终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南面是蔚蓝的地中海,西边有欧洲电影之都戛纳,东边是意大利,还紧贴着摩纳哥公国。这里四季气候宜人,草木长春,海岸线蜿蜒曲折,有着成片成片的金色沙滩。
黑色的骑士十五世行驶在沿海岸线的高速公路之上,爱丽丝开车,安斯年抱着一个小瓮坐在副驾,白月光躺在后排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
爱丽丝的车技很好,速度快而平稳,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急刹车的现象,因此白月光这家伙倒是在后座尽情享受南法冬天的阳光。骑士十五世本该一只黑色的野兽,可在爱丽丝手下,它就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猫咪。
香车配美人,充满狂野气息的骑士十五世配爱丽丝竟也无任何违和感。通古斯学院的女生们大部分情况下可不是什么柔弱而娇嫩如花的女子,她们是训练有素的干员,更是带刺的玫瑰,巾帼不让须眉。
“快到了吗?”爱丽丝漫不经心地问道。
“什么?!到了?这么快?!”白月光一下子从后排坐起来,他揉了揉眼睛,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窗外景色还在变动,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回去。
“你是耳聋还是耳背?”爱丽丝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射在中央后视镜上,并巧妙地反射到白月光的身上,狠狠扎进他的脑袋内。
被爱丽丝这么一看,白月光顿时如芒在背。索性之下,他也不睡觉了,他摇下车窗,一脸惬意地感受海风吹拂脸颊。
“快了,这儿离尼斯不远了。”安斯年抱着小瓮,里面装的是罗迪克和安娜的骨灰。
“阿尔卑斯山真美啊,像白色的糖粉洒在奶黄色的香草冰淇淋之上。”白月光没来由感叹一句,“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阿尔卑斯上骑自行车,来之前我Google了一下,听说那里是每年环法自行车赛的必经之地。”
“先办好手头的事再说。”爱丽丝瞥了一眼安斯年,心想白月光这蠢货还真是不懂得看场合说话。
他就没注意到自己的好哥们儿情绪低落吗?这时候是讨论骑自行车的好时机吗?
“好吧……”白月光哀叹道,“那就到时再说。”
说到这里,白月光忽然一拍脑袋,问道:“对了,安斯年,你是怎么找到尼斯这地方的,来之前我压根就没听过,去巴黎不好吗?”
安斯年没好气地说道:“巴黎都是扒手,要是真发生冲突我们怎么办?难道用你的异能把对方举高高?还是乖乖等着便衣警察骑着ofo还是摩拜帮你追回失物?”
“ofo?摩拜?”白月光莫名其妙地看了安斯年一眼。
“你不知道共享单车已经进入法国巴黎了吗?”安斯年挠了挠头,叹息道,“说句实话,我也没想到,共享单车可是巴黎便衣警察追捕扒手的一大利器。”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多?”白月光的神色愈发古怪。
“我之前不是被关了几个月的紧闭吗?那段时间除了看视频玩游戏之外,也实在没事情好做。”安斯年解释道,“后来有一次,我在逛国内视频网站的时候,在B站上看到一个UP主的视频,那家伙是个法国人,曾在中国留学,所以他拍了不少关于法国的视频。”
“所以你就找到了尼斯?”白月光看了一眼窗外的明媚阳光,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冬天。
“嗯,我在想现在是冬天,倘若我们去巴黎,那里的雪很大,阳光也不暖和,罗迪克和安娜想必是不满意的。”安斯年拍了拍手中的骨灰瓮,轻声道,“所以来之前,我就特意发私信问了一下,结果那个up主就真的回我了咯。”
安斯年顿了顿,继续说道:“尼斯终年温暖,这里和巴黎的差别大抵就是海南和BJ的差别。在这里,冬天也能享受温暖灿烂的阳光和蔚蓝澄碧的大海,而且尼斯背靠阿尔卑斯山,想必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海子的那首诗怎么说来着?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白月光顺口接过话头,托起身侧的小瓮,“好吧,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住在这里确实不错,应该会比巴黎好上不少,赵筱雨应该挺满意的。”
安斯年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咱们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把她葬在祖国的土地上吧。”
“也是。一个人葬在异国他乡,确实挺孤独的。”白月光自嘲一笑,“说句实话,我们现在就像一辆灵车,载着三个死者到处乱跑。”
“我可以用专机送她回国。”爱丽丝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学院会给她找到一个完美的栖身之所,葬礼的话,待会儿我们一起先办了吧,一切从简。”
“也是,除了我们几个,这世界上已经没人再会记得赵筱雨、罗迪克和安娜了。”安斯年叹了一口气,躺在座椅靠背上,看着窗外天空白云流散。
现在是一月份,北半球绝大部分地区都进入低温世界,可尼斯的天是那么的蓝,而白云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绵软,空气中仿佛都充塞着悠闲的气味。这里的阳光很好,再也没有什么比冬日的阳光来得更加喜人了。
似乎世界的严寒和生活的繁忙绝不光顾这块土地,安斯年怔怔望着天空,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根手指都不再想动。
有时候,太过静谧太过美好的蓝天白云,反倒给他一种不可多得的伤感。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一个人独自坐在公园里晒太阳,美景自然是美好的,可安斯年不得不想到,这一切都终将过去。很快,你就得离开公园里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长椅,重新鼓起勇气,再次投入纷纷扰扰的生活之中。
“我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两件外套,一件黑,一件白,将就一下吧。”爱丽丝的话语打断了安斯年的思绪。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爱丽丝的意思。女孩子通常比较心细,在国外,人死之后的葬礼,通常穿黑色的衣服出席,而国内的丧礼更多讲究的是披麻戴孝,更习惯于穿白色衣服的参加。
“前面靠边停车,就到了。”安斯年瞥了一眼车载导航,轻声道。
第40章 葬沙(下)
骑士十五世沿着海岸线行驶,在一个岔口之后,转入海边沙滩之中。冬天海边的人相对夏天来说较少,他们找的是一处僻静无人的海滩,希望罗迪克和安娜生活在这里,不会再被外人打扰。
安斯年推开车门,抱着小瓮走了下去。白月光跟在后面,他手里同样捧着赵筱雨的骨灰瓮,爱丽丝走在最后,她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开始吧。”安斯年将手里的小瓮放在地上,套上黑色的长风衣。
“德国科隆的黑啤kölsch,纽伦堡的小香肠配上酸菜和土豆泥。”爱丽丝将手中的两个塑料袋放在骨灰瓮面前。
安斯年点了点头,三人无声静默,注视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远方传来某个法国人或是外来游客的嬉戏呼喊,他们才各自回过神来。
“打开吧。”白月光揉了揉鼻子。
“好。”
安斯年弯腰捧起骨灰瓮,幽幽叹了一口气。罗迪克和安娜就住在里面,他们真正拥抱在一起,永不分离。安斯年打开盖子,翻转瓮身,将里头的骨灰粉倾泻而出。灰白色的粉末并未直接洒在地上,安斯年动用自己的异能,改变了局部的引力。
骨灰飘浮在空中,自由自在地变幻着形状,像是罗迪克和安娜在向他们打招呼。
“风。”
白月光招了招手,空气气流变化,一股狂风刮来。安斯年及时撤去自己的异能,风儿有些喧嚣,带着罗迪克和安娜在空中飘荡。
他们最终会落在地中海里头,洋流可能会带着他们走遍地中海沿岸的国家,甚至顺着直布罗陀海峡走遍全世界。而他们的出发点在法国南部的尼斯,不在英国,也不在德国,无关乎国家,只关乎爱情。
“晚安,罗迪克。”安斯年呢喃道,“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不是吗?”
白月光咧了咧嘴,对着大海说道:“本来我还是有点生你的气,后来我想干坏事的并不是那个真正的你,而是另外一个邪恶的人格,在法律上,多重人格犯罪也是没办法判刑的嘛!再后来,我就想啊,说不定在另一个世界,人都死了,赵筱雨和你们夫妻俩也能和睦相处呢?打麻将是不够,但你们可以斗地主呀。晚安,罗迪克。”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爱丽丝耸了耸肩,“就这样吧,晚安,罗迪克。”
道别完毕,骨灰尽数飘向远方。很快,就轮到下一个。
由于要让赵筱雨落叶归根的缘故,安斯年等人并未让这个霍格沃茨女孩随风而去,而是委屈她暂时在漆黑密闭的小瓮里多呆一段时间。
对于赵筱雨的了解,他们甚至比对罗迪克更少。安斯年和白月光只知道,这个女孩酷爱哈利波特,这次来欧洲旅游是她接受治疗前的最后一次放肆,毕竟化疗开始,想再见到外面的世界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些什么好呢?安斯年站在骨灰瓮面前,挠了挠头,好像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语凝噎。良久之后,他抓起一把沙子,金色的沙粒浮在半空之中。
“嘿,看见了吗?魔法哦!”安斯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另一只手拍了拍小瓮,就像在拍她的肩膀,“祝你在另外一边过得开心啦!也祝你早日迎来你的猫头鹰,成为最优秀的魔法少女!晚安,霍格沃茨女孩。”
“到我了!到我了!”白月光待安斯年说完,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像个猴急的孩子。
“对不起,安斯年那家伙给霍格沃茨丢脸了。”白月光一上来就没忘毒舌,“不过好在你可以看我表演,我的魔法比他帅多了,你看。”
他伸手,手指一指边上的沙子,无形的空气汇聚,像一只大手,迅速在海滩之上堆起一座沙堡。
“你抓起一把沙子,即使握得再紧,指间沙也会偷偷从你指缝间溜走,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啦!不过我有魔法嘛,堆沙堡省时省力,而且不会被海浪冲散。”白月光在沙堡周围营造出一个真空环境,海浪袭来,遇见沙堡绕道而行。
“人们总说,记忆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你堆得再如何宏伟,海浪一来,还是会消散。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走之后,这沙堡自然存在不了多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你知道吗?我看过一部叫《第三极》的纪录片,在我国XZ,有一种叫做坛城的宗教艺术。坛城是一种沙画,它是佛的居所,佛的城市,佛的宇宙。喇嘛们呕心沥血、费劲千辛万苦创作出一幅华美而多彩的立体画卷,可他们并没有留存他们的创作而向世人炫耀它的精致和瑰美。他们花上几十日,辛辛苦苦用各色沙子描绘的佛国世界,可在坛城完成之后,没过多久,萨噶达瓦节开始,他们会进行一个简单而庄严的仪式,坛城会被毫不犹豫地扫掉,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细沙将被装入瓶中,倾倒入河流中。”
“可以辛苦地拿起,也可以轻松地放下,一次次被抹去,因而一次次建立。沙子变回了沙子,那种场面真的很震撼,真的。所以我想说的是,这座沙堡就算在我之后,被海浪冲毁了,你也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晚安,霍格沃茨女孩。”
安斯年和爱丽丝面面相觑,他扬了扬手中的蝴蝶刀,爱丽丝却摇了摇头。不在战斗状态,白月光这家伙向来啰嗦,不过这一次,爱丽丝好像却并不想把武器塞到他的手里,打断这罗里吧嗦的长篇大论。
“到你啦,爱丽丝。”白月光站起身子,一脸轻松。
“我……我还是没什么好说的,我甚至不明白这和霍格沃茨有什么关系。”爱丽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过我还是想说,晚安,赵筱雨。”
三人都不再说话,天气很好,大海也显得格外温柔,可气氛却有些低沉。
“好啦好啦,别太伤感了。”白月光忽然仰天大笑三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气故作轻松,“总有一天,我们都要死的,不是吗?即使我们是异种人,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所以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我是说,如果一切终将复归虚无,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安斯年转过脑袋,一脸迷惘地看着白月光。
“不知道……你突然问这么哲学的问题,我也不懂。”白月光大概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总之,就这样好好活着吧,得过且过未必不是一种好办法。”
安斯年点了点头,再次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一群孤独的小孩,生来异类,没有太多渴求,更别提什么宏伟的目标,他们想要的很简单——不再孤单。
通古斯天赋学院有一个好,那就是在那里,人们没有国界种族之分,每个人都是大家庭的一员,人们互相拥抱取暖,而更少选择互相伤害。因此,对于安斯年来说,学院不像是怪物的栖身之所,倒像是一个不存在于世的乌托邦。
“接下来,我们去哪?”爱丽丝开口问道。
“上阿尔卑斯骑自行车?”白月光看来是对自行车恋恋不忘了。
“自行车可以稍后再去,既然都来到尼斯了,我们就去人多一点的沙滩享受一下这里的阳光吧。”安斯年打起精神,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看过视频,咱们可以见识一下真正的法国文化。”
“什么文化?法国人的浪漫吗?”白月光咂了咂嘴,遗憾道,“说起来,我想去巴黎看看,我喜欢《这个杀手不太冷》,那可真是一部好电影。”
“《这个杀手不太冷》是发生在纽约大都会的故事,而且虽然让·雷诺是一个西班牙裔法国演员,但他饰演的里昂却是一个意大利的杀手。·”安斯年毫不留情地揭穿白月光,“所以不要拿《这个杀手不太冷》当借口,你这么想去巴黎做什么?还是跟我来吧,法国的日光浴不会亏待你的。”
白月光龇牙咧嘴,一把搂住安斯年的脖子,背着爱丽丝小声道:“我不是想去巴黎,我是想去大城市看看有没有电视机。”
“电视机?你要买那玩意儿做什么?现在的人几乎都很少看电视了吧?”安斯年见他神神秘秘,顿时被这家伙弄糊涂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白月光低声说道,“千万别说出去,这是我和爱丽丝的约定,我得给她买一台大电视机,还得一起看电影,给她讲故事。”
“我不信,爱丽丝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女孩,还听你讲故事?我听你吹牛倒是差不多。”安斯年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爱丽丝,狐疑道,“什么时候的约定?我怎么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哎呀,你就别问了,实在不行,待会儿在尼斯帮我留意一下。”白月光加大胳膊肘的力度。
“放手!放手!”安斯年拍打着他的手臂,差点被这家伙勒死,“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再次恢复乐观,重新投入到生活中。三人依次上车,他们驾着骑士十五世朝着尼斯市内行去。车里面放着《ShapeofMyHeart》,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片尾曲。
“Hedealsthecardsasameditation
他打牌时在思考
Andthoseheplaysneversuspec
出牌从不犹豫
Hedoesn'tplayforthemoneyhewins
他玩牌不为赢钱
Hedon'tplayforrespec
也不为别人的尊敬
…………”
悲伤而甜蜜的歌声从车载音响中钻出,顺着窗户飘荡在阿尔卑斯山下、地中海沿岸。
风儿将歌声带向更远的远方,在他们离开的地方,白月光堆砌的精美沙堡静静地矗立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神圣,像中世纪的城堡。
海风呢喃,碧蓝的海浪泛着细碎的白色泡沫汹涌而来,一阵又一阵,海水冲散沙堡,沙子变回了沙子,如同藏传佛教的坛城。
可以辛苦地拿起,也可以轻松地放下。
一次次被抹去,因而……
一次次建立。
第41章 番外·古巴导弹危机(上)
“白月光,我们换个位置。”骑士十五世朝着尼斯的方向行驶,安斯年坐在副驾,忽然转头出声。
“嗯?”白月光放下二郎腿,坐起身子。
“换我睡一会儿,你去前面吧。”安斯年也不待他答应,直接从副驾爬到后排,推搡着将他推到副驾。
“干什么干什么?”白月光不满地嘟囔道,“别这么粗暴,换就换,温柔一点。”
安斯年没有回答他,白月光回头一看,那家伙呼吸沉稳,早已进入梦乡。
“哎,说睡就睡,你是天蓬元帅转世吗?”白月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视线投向远方。
“天蓬元帅是什么?”爱丽丝瞥了白月光一眼,可这并不是她真正的问题,这只是一个切入点。
不等白月光解释,她又继续问道:“你看清楚刚才从安斯年体内窜出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该来的还是得来。白月光瞳孔微缩,他当然知道那道黑影是什么,如果爱丽丝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经历,那么她也会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伊甸城堡主人的异能,只是爱德华先生的异能似乎有些特殊,时过境迁,如今竟附着在安斯年身上。
白月光不想对着爱丽丝撒谎,因而他只能避重就轻。
“应该是一种异能,但看起来,又像是一种有自主意识的寄生物。”白月光轻声道,“只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想,这件事还是不要上报学院为妙。”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明白……”爱丽丝低声道,“为什么那道黑影体内会有核辐射?”
“这……我也不知道啊……”白月光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安斯年,那家伙正睡得真香呢。
梦境之中,空想城之笼罩在漆黑的暴风雨之夜之中。
安斯年推门走进咖啡馆,这次可没有什么交响乐团,只有一人一狗相对而坐,悠闲地喝着手中的咖啡。无人坐在钢琴面前,可钢琴在自己弹奏,安斯年拉开椅子坐下,桌上早就有一杯热气腾腾的Espresso等着他。
安斯年好奇之下,俯身一看,咖啡的拉花颇为精致,是一个放射性物质的标志。安斯年认得这标志自然是因为电影里面曾多次出现,每每涉及核弹,就会出现这么一个图案。现在这个标志以拉花的形式呈现在咖啡表面,看起来倒也挺有意思。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钢琴师啜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道,“放心吧,我体内的核弹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你体内的核弹?”安斯年端着咖啡的手一僵,说话都有些哆嗦。
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安斯年只觉自己手足冰凉,浑身发软。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于恐怖,就像别人在你身体内安了几颗定时炸弹,然后还告诉你,放心吧,这炸弹不会爆炸。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炸弹,光是核辐射就够我变成奇行种了。”安斯年哭丧着脸,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自己歪嘴斜眼,嘴里流着哈喇子的画面。
小狗知道他在想什么,它可是好久没欣赏到安斯年这种软弱无能的表情了。
这可真是太棒了。它这么想着,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捧着手里的杯子,美美地喝上一口。
“别想太多,我当初之所以敢吞下那些核弹,正是因为……”钢琴师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隔绝他们,否则世界早就一片核平了。”
“什么意思?”安斯年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事啊,说来就话长了……”
1962年,瑞士苏黎世的一家精神病院。
医院的头号病患,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之子,爱德华·爱因斯坦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要求——他要一部电话和一间密室,并且要求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类似的要求,其他精神病人提出来自然是不可行,可爱德华不一样,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因此得到了医院院长的特批。
这一天,爱德华拨通了那个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打的电话。他的声音通过话筒转为电信号,漂洋过海,来到大洋彼岸的美国纽约州西彻斯特县。
“通古斯天赋学院?”爱德华挑了挑眉,开口说道。
“爱德华·爱因斯坦?我是萨缪尔,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谈。”电话那头的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就这么一点时间,对方就查明拨打电话的人是谁?
“萨缪尔?”爱德华的神色有些古怪,“好吧,萨缪尔先生,我找特斯拉。”
“不,爱德华先生,你是不看新闻和报纸的吗?”萨缪尔认真说道,“1943年1月7日晚,特斯拉在睡眠中逝世。1月8日清晨,一位名叫阿丽丝·莫娜罕的女仆发现了特斯拉的尸体,接着由助理法医H·W·温布莱验尸,确定死亡时间为1943年1月7日晚10点30分,死亡原因为心脏衰竭。”
“行了行了,你们假死的方式简直毫无新意。”爱德华扶住额头,哀叹道,“特斯拉呢?我要亲自和尼古拉·特斯拉谈。”
“尼古拉现在正在冷冻舱睡觉,谈什么你和我说就行,我会转告他。”萨缪尔丝毫不退让。
“冷冻舱睡觉?好吧,学院到底想做什么?”爱德华愣了一下,嘟哝道,“我听说古古鲁沙都在古巴布置导弹核武器了,美国方面约翰·肯尼迪那个蠢材也毫不退让,你们不阻止是打算看着世界被夷为平地吗?”
【作者注:古古鲁沙,即俄文的“玉米棒子”,爱德华在这里暗指赫鲁晓夫。】
“我明白你的意思,爱德华。”萨缪尔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件事我也和尼古拉讨论过,学院成立之初,我们的目的就是控制、收容、保护异种人,我们的定位是世界的局外人,绝不插手任何一件无关地外文明的事。”
“有能力而不去干预,如果地球毁于热核战争,我不明白你们的立场还有何意义?”爱德华讥讽道,“早就听说特斯拉感情淡漠,对人类的归属感极低,只热衷于喂养鸽子。如果世界玩完,那就祝他和他的那些鸽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爱德华,你不懂,学院的存在自有它的理由,不干涉外星文明和异种人之外的事,是通古斯天赋学院存在的基础,这将极大避免学院在将来沦为某些野心家统治世界的工具。”
萨缪尔顿了顿,冷静道:“我们是异类,异种人不能再生活在恐惧中。没有东西能保护我们,我们必须保护我们自己。当人类在阳光下生活时,我们必须在阴影中和变种生物战斗,并防止它们暴露在大众眼中,这样更多的人类才能生活在一个理智的、普通的世界中。至于人类自身的事,我们实在不能插手。”
“那如果是我来出手呢?你知道的,我,还有我父亲,从来都不属于你们学院这一派。”爱德华冷冷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们插手,我只需要你们做一点协助,我自己就可以解决这次危机。”
“我实在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家伙,还会关心全人类的死活。”萨缪尔轻声道。
“不,我只是有自己未完成的事要做。”爱德华说,“在那些事情完成之前,我不关心人类的命运,但我不容许世界出任何岔子。”
第42章 番外·古巴导弹危机(下)
萨缪尔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好吧,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可特斯拉那边,我可没办法保证他会同意。相信我,特斯拉没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立场,他可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我知道,放心,我没打算让你说服他。”爱德华意味深长地说道。
萨缪尔愣了一下,疑惑道:“不是说服,那是什么?”
“交易,我们做个交易。等他听完我给出的价码,他会同意的。”爱德华的语气充满自信,似乎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什么价码?”萨缪尔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
“特斯拉,包括你,都是我上一辈的人物了。”爱德华嘴角上扬,“你们的活动时间有限,不得不躺在冷冻舱中进行休眠,就像吸血鬼躲在棺材中一般。不过我有办法帮你们解决这一个问题,确切的说,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手稿有办法帮你们解决。”
“如果是这样,那他确实会答应……”萨缪尔叹息道,“那么,你想怎么做?”
“我要你调动你们学院的卫星,帮我找到苏联在古巴的导弹发射井和一系列导弹发射器,还有美国在土耳其和意大利部署的导弹,越快越好。”萨缪尔的语气斩钉截铁,似乎不容人拒绝。
1962年,10月27日,加勒比海区域。
自10月24日上午10时起正式开始,美国对古巴实施的海上“隔离”。在68个空军中队和8艘航空母舰护卫下,由90艘军舰组成的美国庞大舰队出动了。美舰从佛罗里达到波多黎各布成了一个弧形,封锁了古巴海域。
在蓝色的加勒比海上,美国海军舰只控制了几千英里长的海域,密切监视着往古巴去的船只的一举一动。整个古巴像个铁桶似地被团团围住了,气氛异常的紧张,像汽油挥发到空气之中,只要一丁点火花,就能引发异常空前绝后的大爆炸。
坏消息一直不断地传进美国首脑的耳中,中情局(CIA)的一架U2高空侦察机在古巴上空被苏联击落,这一消息传到美国空军司令部之时,美国好战的鹰派暴跳如雷,他们认为这是苏联的挑衅行为,对方根本不打算接受谈判。
长官们当即决定出动F-100战斗机,空袭苏军驻巴内斯的中程导弹与防空导弹系统。这一作战计划经国防部上报肯尼迪总统,可空军司令部的军官们不知道,他们的总统此时坐在椅子上,额头早已渗出了冷汗。
麦克乔治·邦迪是时任的国家安全顾问,他是总统行政办公室的高级助手,也是总统在国家安全问题方面的首席顾问。
“该死!还没查清楚吗?我们部署在土耳其和意大利的导弹呢?!”肯尼迪拍着桌子,冲着他咆哮道,“雷神和朱庇特导弹可不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怎么会就这么不翼而飞?!”
“总统阁下,当务之急,还是先阻止空军司令部的那些疯子。”罗伯特是当今总统的弟弟,他冷静道,“毕竟,我们失去了雷神和朱庇特,这可是我们在北约的重要筹码之一。”
“你怎么看?”肯尼迪瘫倒在椅子上,无力道,“失去了雷神和朱庇特的战略威慑,我们拿什么阻止苏联人?”
罗伯特直呼其名,严肃道:“不,约翰,外界并不知道我们失去了我们的筹码。“赫鲁晓夫昨天和今天早上各发来信件,第一封显然是在情感冲动的情况下写的,第二封更加正式也更加官腔,不过我们可以看出对方也想避免核战。我们不如就雷神和朱庇特导弹在古巴导弹一事上做出交换,只是我们不能直接答应,这有失大国面子。”
肯尼迪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马上就给赫鲁晓夫回信。”
与此同时,苏联克里姆林宫,赫鲁晓夫同样大发雷霆。
就在一夜之间,苏联部署在古巴的42枚导弹内部中空,瞬间成了42枚空壳。这件事被内部知情人员压了下来,现在,苏联走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肯尼迪回信了吗?”赫鲁晓夫焦急得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对方尚未恢复。还有一件事……”情报人员低头说道,“我军在稍早之前,曾击落美军的一架U2高空侦察机。”
“该死!”赫鲁晓夫狠狠咒骂了一声,“对方有什么反应吗?”
“目前还没有。”
“那就好。”赫鲁晓夫大大松了一口气。
战争走到这一步,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再是任何一方的领导人所能轻易决定的。赫鲁晓夫感觉自己就像古希腊传说的达摩克里斯,那些核武器就是他悬挂在他头顶的利剑,底下双方人员任何一点的摩擦,就可能使得这把利剑插在自己头上。
即使肯尼迪和赫鲁晓夫贵为当时世界两极格局下两大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在这种局势下,他们也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傀儡。手下的军官、党派的看法、双方紧张而激烈的对峙和一点一滴的变化,都将影响世界的走向。
在美苏两国领导人为底下导弹的丢失而发火的时候,加勒比海域,美军发现了苏联的一艘潜艇。美国两艘驱逐舰向苏联的B—59潜艇发射了10枚震荡炸弹,试图恐吓对方,把对方逼上海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艘潜艇上配备了核弹头鱼雷。
“怎么回事?对面的人在搞什么?”萨维茨基怒吼了一句,他是这艘潜艇的指挥官,“谁能告诉我,外面是不是已经爆发核战争了?”
他咆哮着,大喊着,一把抓住大副的领子。
由于B-59艇内电力已严重不足,食物、淡水等生活物资严重短缺,船员们忍受着近60度高温,潜艇内整体士气低下,一众船员神经紧绷。
“美国佬在挑衅我们,换上核弹头鱼雷,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萨维茨基是个暴躁的老哥,体内流着战斗民族的血液。
其余船员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枚核弹鱼雷一旦发射,他们可能就成为世界的罪人。可是萨维茨基在这艘潜艇内颇有威严,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他。
阿尔希波夫是这艘潜艇的大副,当萨维茨基提着他的领子怒吼的时候,众人没注意到的是,一道黑影从海里游来,如同幽灵一般钻进潜艇内部,附着在阿尔希波夫的影子之上。
“我不同意。”阿尔希波夫的眼神骤然一变,凌厉而果决,他缓慢而坚定地掰开舰长的手指,否决了萨维茨基的提议,“我们甚至还不清楚外面的局势,贸然行动并不能让我们成为苏联的英雄。”
“你在说什么?”萨维茨基愤怒的双眼死死盯着大副。
“我在劝舰长你冷静。”阿尔希波夫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我们最好先请示莫斯科那边的命令。”
按照苏联海军潜艇的规章,必须三位最高军官:舰长、政委、大副一致同意才能发射导弹。
阿尔希波夫不同意,萨维茨基自然没办法发射鱼雷。两人对视了片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一会儿,也可能是好几分钟,萨维茨基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松开大副的衣领。
在阿尔希波夫的坚持之下,B-59号潜艇浮出海面请示莫斯科的命令。漫长的等待中,海面在空中照明弹的照耀下如同白昼。
肯尼迪给赫鲁晓夫回了信,双方达成一致。
1962年11月11日,苏联部署在古巴的42枚导弹全部撤走。
1962年11月20日,肯尼迪宣布赫鲁晓夫答应在30天内从古巴撤走全部伊尔—28型轰炸机。肯尼迪同时宣布取消对古巴的海上封锁。与此同时,苏联政府命令苏联武装力量解除最高战备状态。
加勒比海又平静了下来,古巴导弹危机解除。
同年同一天,瑞士苏黎世的一家精神病院。
爱德华躺在自己的病床之上,悠闲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大树枝繁叶茂,日光穿过树叶,透过窗户洒入室内,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他的脸庞在光影的投射下忽明忽暗,像明灭不定的火烛。有那么一瞬间,爱德华脸上的阴影浓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影,事情办好了?”爱德华忽然出声问道。
“嗯,我吞了不知道多少颗核弹,可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一些影响。”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影响?”
他犹豫道:“你的寿命可能会比大部分异种人都来得短,而且……你可能真的出现一些精神障碍。”
“比如?”
“比如真的人格分裂……不过有我在,我可以帮你压制住,只是你的寿命我就没办法了。”
“哦,那个啊,倒也无所谓。”爱德华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只要事情能做完再死就行,毕竟这是逞英雄的代价嘛。”
“你拯救了世界,爱德华。”
“不,影,你错了,我有自己的打算。”爱德华说,“我不是想拯救世界,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和学院、和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