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言
从来,让人痛苦挣扎的,也许都不是什么大苦大难,大生大死,而是在面对一成不变甚至有些平淡乏味的生活。
阿涴的故事,很平,很淡。这段故事不长,也不算短。不管如何,都结束了。她的未来,在你们的心中,在我的心中。
其实,生活中何尝没有阿涴这样的人。但愿,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遇到像阿深这样的男人,温暖她,包容她,只宠着她一个人。
让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得以复原。未来很美好,现实也没有想象的那样残酷。
学会温暖自己,才能温暖别人。
谢谢有心人的陪伴!
诚如那句话,愿所有人都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永远保持初心,明天会更美好。
诚谢!
我相信,那些不好的都会过去的。
光明总是会征服黑暗,理想终是会实现。百年后,初心不变。
楔子2 别人家的孩子
小时候,慕檀涴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左右邻居都一直说道:
“你看隔壁的小孩,人家在学校都能当上班长,你怎么就这么差呢?”
“你看人家慕檀涴,语文考了99分,你呢,就考了20分,你是怎么学的?”
“你看隔壁人家,人家那小孩考了班级第一,你呢?倒数第一,你怎么不学学人家,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省心的。”
“你看看,隔壁的慕檀涴,人家不仅学习好,而且特别乖巧懂事,再看看你,我都后悔把你生出来。”
“你看看你,虽然慕檀涴不是这家亲生的,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可人家就是比你优秀,我就不明白你的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
“亲戚朋友”也会教育自己的孩子:
“你多学学你姨妈家的慕檀涴,人家虽然只是妈妈带着嫁进别人家的拖油瓶,可那孩子的成绩还是很好,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又诚实讨人喜欢,你就不能长点心吗?”
“听说你小姨家的孩子成绩特别好,不如寻个时间去她家让那孩子教教你,看你这成绩差的。”
“你看看慕檀涴小姐姐,她那么懂事,以后就要像她那样懂事,好吗?”
“听你们老师说,你和那个野种在一个班?人家就只是大你那么几天,可都是一大家子人,这智商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呢?为什么没有爸爸的人都比你强,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生在粪坑里的野种都能学得好,你一生活在金汤匙里的人怎么就那么愚钝?”
……
她叫慕檀涴,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些话,听过成千上万次,却没有一次,是开心的。她不想要这样的“夸赞”。
然出生由天而定,后天成就千变万化。独独你从何所出这事,自打你出生那刻起,所有的荣辱,所有的不堪和卑微,随命而生,随死入土。
难以逆之。
楔子1 忘于江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阿涴曾经很喜欢一个人。那人眉目清朗,眉眼带笑,天生有一种能招人喜欢的性子。她一念失控,入了相思门,却无人知其相思苦。
在后来的十多年里,她几乎是日夜思念他,然求而不得,抑郁成疾。他给她筑了一座牢笼,阴暗潮湿,无光无热,十指触不到温暖,几乎要把她活活困死。
多年后,救赎她的人出现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殊不知,她遇到的,是——阿深。
他那样的人,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啊!他会给她做饭,给她洗衣服,给她讲世间最动听的情话,解她相思苦……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譬如国外名扬四方的旅游胜地,比如国内从古至今盛景宜人的古迹,再例如,长安山下那棵许愿树,他们一起约好要在八十岁那年再去看一次……
可是,这天下最动人的地方,不过就是一处最不起眼的乡下荒漠。那是G城的一个小镇,带着她多年的情愫,生落在祖国偌大的国土上,虽只是其中一点渺小烟云,却是几乎能把她整个人生都要颠覆的地方。
那是他的家乡。
是阿深在那里找回了她。
他用最长情的陪伴,将她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后来,阿涴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总归会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不问时间,不求长久。剧终,忘于江湖。
——翩百里
第一章 再见
夜晚深色静谧,座座高楼竖起。车水马龙,浮华盛世,天地水云间,倚着明月高挂,皎皎明清。
一辆深色轿车停在路边。川流不息的交通光亮笼罩,车灯汇聚成一串串明朗的彩色年华。发黄的路灯几十米一处交替,衬得夜路不昏暗,也不至于太过刺眼。
车内坐着两个人。
半掩的车窗,应和着一棵有十米高的行道树,遮住了光影环绕,看不清车内人的面孔。
朦胧中,坐在驾驶座的人双手扶着方向盘,趴在上面瞟副驾驶的人。被瞟的人背靠着座椅,眼睛却是透过车窗,静静地盯着一家饭店的一楼。
那里没有窗帘挡住。
几个人团在一桌,似是正兴高采烈地喝酒祝贺。距离有些远,她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使劲睁了睁眼睛,她终于看清楚了那里的情况。一个男人正温柔地偏头在自己身旁的女生耳边低低说着什么,嘴角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女生同样望着他。
许是说到兴处,也捂嘴笑了起来。女子容貌姣好,一颦一笑,皆是惊艳。美好之间,仿佛剩下的,还是美好。
此外,她的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眼角瞬间有些酸涩。
十三年了,他们终于再见了。
俞远。
是……你吗?是你吗?我们,又再见了!
“同学聚会,都到了这儿,不进去吗?你不想,去见他吗?”
驾驶座坐着的人忽然开口。
她忍了忍喉间干涩,回头看他。想要说话,眼睛却有些难受,连嘴唇也被黏固住,不知要从何说来,如何说才能免去心中那种感觉。空气中静默了几十秒后,心尖酸痛才缓缓退去。
回避他的话题,她直接软在座椅上闭眼休息,没什么情绪地道:“夜色正好,适合去浪!”
他坐起身,冷冷地往那家饭店的一楼看去。入眼的人们无不举杯趁热,脸上洋溢着一种叫开心的东西。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觉得,很是特别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人在暗地里崩溃难过,同样有人,在光明里觥筹交错。
快乐的人不知捉襟见肘,难过的人不知明月几时有。
车窗缓缓落下,隐去她眼里的悲伤和绝望,隐去她发红的双眼,隐去那将落未落的液滴。
他收回了目光。
轿车启动,迅速奔进车流里,隐没在了黑夜,来到G城一家广负盛名的酒吧里。外面吵声震天,处处充溢着纸醉金迷的腐烂。进入包厢后,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昏暗寂静。
她躺在沙发上,懒懒搭住脚,缩成了一团。
外面的喧闹,里面的静默,俨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些嘲讽,却不突兀。
曲深招来了waitress,上了点小菜和酒,就默默坐着,也不与她说话。入鼻的酒香和菜香太过炽烈,持续不断地侵入了她的神经,怎么也停不下来。心中实在烦闷得不行,她索性一下翻起了身,看着桌上的东西,倒是把一旁的曲深吓了个半死,直接跳了起来。
“天啦噜,我的小心肝啊,都快要熄火了。你这是准备要谋杀?”
她扫了他一眼,调整姿势观察眼前的食物。
Heaven酒吧在G城颇具地位。时常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若是因为你的运气不好,一不小心,便可能得罪某个公司的少东家。因而,随意一点食物,也是三位数以上。若不是G城的经济在全国的地位是处于中等偏下,也不会仅止于这个数。一般的上班族或是再下面的人,是无法时常光顾此店的。若时隔多日,想要放纵一下,自可以来奢侈一顿。
如果不是托他的福,她也不会到这个高档的地方来消费。毕竟,她没钱。到底有没有钱呢?她也说不清楚。
他见旁边的人不说话,撇了撇嘴,又淡定地坐了回来,学着她的样子,也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食物,轻声问:“不合口味?还是觉得少了,不够你吃?”
她给他个白眼,直接拿起一块糕点吃进嘴里。
今日的糕点过于乏味了。
他顺手倒了一杯Inspiration给她,眼珠子眨闪了几圈,才凑近道:“忘不了旧情人?”
手中的动作停了停,她望了一眼窗下夜景,还是几年不变的繁华热闹,让人一看,便不禁沉沦,不愿走出。
太过安逸舒适的环境总会使人懒惰,使人松神,放下克制和冷静,走向深渊和灭亡。
她轻声问了问,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裹含不知多少分落寞和凄凉:“是啊!旧情难忘。你当如何?”
他嘴角的笑意猛然凝滞,又在徐徐变化中,成了一抹意味深长:“想忘便能忘,不想忘便忘不了。你呢,怕是属于后者。我记得,你一向风流惯了,一个男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我这个帅得没天理的男人就在你身边,那些野花野草,想必也只是像跳蚤一样,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她也回头一笑,深深望着他,目不避讳地道:“你xue得对!”
他愣了愣,继而大笑:“哈哈,喝酒,吃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嘴角一扬,她应和:“是的,浪与酒,更为相配。”
他俩举起酒杯互干了一杯,他开口问:“明天是周六,不上班的话,去哪里玩几圈?”
抿了抿杯中酒,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可不比你这个公子哥。虽说是不上班,但业务繁忙,周六也是要在家忙的。书店也可能要去忙。加班有工资呢?老习惯还不知道?”
他笑道:“知。看来今晚是我叨扰你了。要不,大忙人,你还是别喝了?若是耽误了你的工作,改明儿就要怪我了。你这个脾气,也只有我这种神仙男人才受得了。要不,还是真别说了?”
他实在聒噪,她冷冷瞥着他,淡淡言:“要不,我让你体验体验从十楼跳下去的感觉?”
他连忙告饶,“我的慕檀涴大哥,我错了!喝酒,喝酒!你的本事,我当然是领教过了。”
两个酒杯稳稳撞在一起,“砰砰”声不绝于耳。在喝到第十瓶时,眼前忽然闪过片片黑暗雾笼,她撑在桌上使自己冷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歪头瞥了瞥他,便见到他压在桌上不动的脑袋。
她实在是睁不开眼,模糊中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无力地问:“曲大傻,你醉了?”
他晃着身子哼了声,回了句:“怎么会醉呢?还好,我还能喝。”却一直趴着没有起身。
她抬唇笑了笑,独自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G城的夜景。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她也同现在这样,默默打量着这世界,像是初次见到那样。她知道高处不胜寒,可这个包厢的高处,没有想象中的寒冷。从这里向下看去,她的腿有些发软,偏偏没有了畏惧和害怕作祟。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竟感到,眼里不断冒出的液体,淋润了她的面颊。
是错觉吗?她伸手一抹,入手的水汽,却不像是在空想。数不尽的泪水喷薄而出。她终于忍不住,又在如此沉寂的夜里,释放了情绪。
有些感情,你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消失。可是,到最后,你却错得离谱。它不会消失,尽管心中在呐喊,在嘶吼,在咆哮,想要努力地去忘掉。可奇怪的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在那个特定的场合,那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却像洪水般涌了出来,无可收拾。泪水泛滥成灾,眼眶荆棘鲜红。
我们,又再见了。
只是,你看不到我,而我,从没有忘记你。那些麻痹自己的话,那些对外人言的多么漂亮的话语,都只是在蒙蔽自己。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直到遇见你的那一刻。
回身从桌上拾了一根烟,点燃,放在了嘴里,深吸了一口。满嘴苦涩的味道以及喉咙间传来的不适使得她不住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
咳过十多声后,她终于可以抑制住那种感觉了。望了一眼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她又兀自坐到他的对面,倒满了酒,喝进,又倒,喝进,又倒……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后,面前天昏地暗,她再也忍不住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满眼的灯光照射,桌边睡着一人,她打量着身下的沙发,不知自己何时躺在了上面。脑中满是朦胧不清,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看向趴在桌上睡着的人。
那人的轮廓由模糊至清晰,她倏然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不确定地叫道:“俞远?”
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她尽量控制内心忽然燃起的颤抖激动,缓缓地爬过去,轻轻扶起了面前人的脸。
清楚的面容入眼,她用抖动的双手,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挣扎后,终于稳稳撑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男人清晰深刻的五官,饱满紧致的额头,纤长的睫毛倒映在她眼中,惹得她的心脏跳个不停。带着忐忑和不安,怀着疑问和试探,她小声道:“俞远,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找我了吗?你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你怎么会有女朋友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最终,还是回来找我了,对不对?你还是,对我,有喜欢的对不对?”
心里乱成了一团,她扫了周遭一眼,一下看出来他们是在酒吧。这么熟悉的设施布置,是Heaven酒吧。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漆黑如墨,关上的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纯黑的矮几上,放着一款黑色的手机。
她小心地放开他,连忙跑去那里拿起了手机,拨通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一阵铃声,直到20多秒后,那边才有声音响起。未等那人说话,她直接说了句:“Heaven酒吧,喝酒了,快来接我。”
第二章 去民政局
那头的人正欲发表看法,她就挂断了电话。
又回到他身边坐着。想了想,她拿起他们的东西,架起他直接下了楼。
从VIP电梯出去后,外面一阵冷风袭来,冷得她不禁裹了裹衣服。望了一眼他暖和完整的衣裳,她方才松了口气。走出门去后,现下已经没了什么人群往来,街上亮着的灯,打在砖石铺踏的地上,为这原本冷戚的夜里增了几抹暖色。路边时不时走过几个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冷冷地瞥过去,他们才畏畏缩缩地离去。
缓了缓发酸的手臂,她看向搭在她肩上的人。他的眉目还是如十三年前那么好看。不是好看到惊艳绝伦,而是,只要一见,便会有心动的可能。她静静地盯着他,任凭时间慢慢流逝。深夜不似白天那么明亮,她恰喜欢这样的的黑。她以为,这样的夜,看不清诸多不想看的东西,同样,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自己喜欢的东西。
黑夜太过双面,它是善良与邪恶共存。
正沉浸在里面时,一道喇叭声猛地刺进耳里,吓得她抖了抖身体。
她望向声源。
一辆红色Ferrari奔驰而来,开着的近光灯打在身上,刺得她眼睛发痛。她用手挡了挡,待适应后,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色羽绒服的人从车上走下,往她这边走来。
潜意识告诉她,她要说话了。果真,人还未靠近她,嘴里就先放了话:“我说慕大神啊,你怎么不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居然打电话扰我清梦,该当何罪?你到底是又要发什么疯?我可是一大早就要去公司的人啊!可忙活死了。你咋就不能让小的好好休息一下呢?”
阿涴的眼角跳了跳,她就到了面前。是她闺蜜,南宫瓘。
阿涴眯了眯眼,望着面前的人影,南宫瓘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人身上,阿涴随即说道:“送我们回家洗个澡,然后再去民政局!”
“What?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慕大小姐,你是不是又喝多了?现在是几点,你知道不?民政局哪里还上班?”南宫瓘瞪大了眼睛,直直瞪着她,像是见鬼了似的。
她望向阿涴扶着的人。
阿涴没什么表情地回:“十三年了,他终于回来了。所以,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他结婚。我现在很理智,也很清醒。你就照做便是。回去洗个澡,回来在门口等他们上班。”
她搭着他向前行去,听到南宫瓘在身后问道:“要不要帮忙?”
她驳了:“没必要。”
坐到车里面,南宫瓘还是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不相信地回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也多了几丝严肃,郑重问:“小涴,你知道他是谁吗?”
缓了缓神,阿涴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没怎么迟疑地答:“俞远啊!不然,还能是谁?”
她的车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味,阿涴舒服得深吸了几口。女人的眼里有震惊,有心疼,又有诸多复杂的情绪包裹。阿涴闭上眼,压根没了说话的兴致,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南宫瓘终是独自长叹了一口气,荡气回肠,在她耳里回响了半天。
她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车身移动,她拥紧了身侧的人,小小休憩。
回到住处时,阿涴便叫南宫瓘回去睡觉了。南宫瓘犹疑了半天,在她不耐地劝说下,并向她保证一定能办妥事情后,才送走了这尊大佛。
扶着他一路走到浴室,她推了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凝视着她。心神一慌,她匆忙地道了声:“洗个澡吧,喝了酒,去民政局不好。我们去办结婚证好不好?”
男人站直了身体,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她忙垂下头,低声言:“我去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便在他的视线里往外奔去。曲深偶尔会在这里睡觉,他便带了一些衣服在这里放着,以便不时之需。
他的衣服就放在隔壁间,她推门走了进去,开了灯,打开衣柜,里面放了十多套,大多都是休闲类的。她随意拾起一些,就往浴室走去。
水流声从浴室不断传来,她捏紧了手中的衣服,犹豫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客厅的灯亮晃晃的,照在眼里,有些许茫然和无措。她伏在门边,轻轻扣了几下门。里面的人却没有说话,她的心沉了沉。又继续敲了三下。里面的水流声渐止,她听到他正朝这边走来。
她忽然有些紧张慌措。这时,她该怎么办?等在这里,看他出来,还是将衣服放在外面,自己赶紧撤身?他是她想见却又不敢太过接近的光亮。若是此时面对,会不会有点惊惶?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那道阻隔着他们距离的门就这样猛然打开。
万籁俱寂,她望着他的面孔,还是曾经的模样。一如她今晚看到的那样。她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他未着任何遮蔽的上身,又继续往下,盯着他裹着巾袍的腰间。
空气中忽然有些凝滞。男人凝视着面前的人,微微抿紧了嘴角,微合的双眼闭了闭,又睁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是要拿衣服给我穿,还是要多看几眼?”
心下一跳,手中的衣服递了出去,她使劲垂了头,逼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耳垂猛地烫了起来,她连忙转了身,往沙发走去,嘴里说道:“你赶紧换了吧,我还没洗呢!”
背后的男人盯着她的背影望了许久,才走进了浴室之中。
听到那道关门声响起,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即便她如何不动声色,即便她还是能控制住自己面上的情绪,可她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心。她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回到了自己身边。脑中似有一片浆糊粘连,她掐了掐手,是有痛觉存在的。
那么,证明,这不是梦。
他出来后,身上穿着的是,曲深的衣服。那道身影似乎有种太过熟悉的感觉。她想,或许是太过思念的缘故,她竟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遍他的样子。如今真人出现,自然还是熟悉的。有些许尴尬和忐忑,她急急为他倒了一杯水后,就去洗澡了。
淋在身上的水温暖适度,她紧紧抓住这一感觉,却又不想洗太久,只得迅速处理好,就穿着衣服出去了。刚打开门,就看到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沉寂的身影。脑中忽然闪过从前的一幕,他站在教室门口不远处的草坪旁,望着高台下不远处马路上人来人往,或是车流鸣笛,脸上露出的那种与世同悲的落寞,那是她一直以为最了解他的时候。
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开心果,他带给别人的,往往都是快乐和愉悦,可谁又知,他内心荒凉凄苦?她也一直认为,也许,他们是同样的人呢?打上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标签后,多年来执着不肯放手的,大概就是源于此。他们是同样的孤独,却又能,同时看到对方的悲喜哀乐,逗对方开心。这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旦遇上,就忘不掉。
“站在那儿干什么?不是要去民政局吗?还不准备好身份证,户口本,还有照片?我的,可不是在这里,你还要和我一起去家里拿。”
突然出声的人惊醒了她的思绪。她的眼神从沙发上撤开,赶紧跑进卧室去。找到那些需要的东西后,她走出房门,见他又直直盯着她,不禁提着心道:“走吧!”
他“嗯”了声,向她走来。她抑制住快要跳脱来的心脏,也往他走去。他到面前,就把手搭在她肩上,瞪着眼道:“我现在可是喝多了,你要撑住我。”
“嗯。”
她点了头,没有怀疑,还是又扶着他往楼下走去。地下车库里亮着不太明晃的光。她看到自己的车寂静地躺在角落里,无悲无喜。他在她耳边突然说话,差点让她脚下一滑:“小涴,我们真的要去民政局吗?你确定不后悔?”
脚步未停,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准备要干这一件大事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后退。执着十三年的感情,唯有那本实体存在的红色小本本,才能让她的心安定。所以,无论如何,这一趟必须得去。
她好像听到他轻笑几声,又暗暗垂头,压在她身上。他一路眯着眼指着她驶向了他所谓的家。夜晚太过静默,唯独他映在她耳里的声音,熟悉深刻得要命。
到了他所谓的家后,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五点了。他歪头看她:“要不要跟着进去看看?”
想也未想,她直接回了句:“不去了吧?你……快些!”
他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她震了几秒,回过神已是望到他的背影从她面前消失。四周的景致十分陌生。她瞥了几眼那些高楼大厦,有些亮着灯,有些黑漆漆的,都不外乎,外面光鲜亮丽。他去的方向,是深幽的大道里头。
那里坐落着一栋栋别墅,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脑中停滞了几秒,一个念头滑过:毕业后这几年,他是不是过得很好?没有她的日子,他的人生,反倒是无限光明?所以,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心中忽然有一阵刺痛袭来,痛着痛着有些麻木了。她仔细回想着那些过去不能忘掉的每一个画面,如浮光绿影般掠过,又好像是百转千回不能折身。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她闭眼克制休憩时,副驾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匆忙抬头,就看到他提了一个包坐进来,回头盯着她。
“还不走?等一下天亮了,该见到不该见的东西了。不想见,就速度些。”
她用忍耐抹去了心尖痛楚,无悲无喜地道:“好。”
他知她害怕光亮?
月黑风高,适合肆无忌惮,适合放纵。
第三章 埋藏
车子一路驶向民政局。
快到六点的时候,她终于见到曾经无数次悄悄窥视的地方了。她原本是害怕这地方的不是吗?有时候她见着这里的人一出一进,就在想啊,他们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进到这里?而今,换成她了。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激动?忐忑?还是如愿以偿的欣慰?他就是她等了好久,此生唯一期盼的人啊!如果她的结婚证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他,那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将车停好,她才望着他道:“俞远,你也确定了,要和我结婚了对不对?所以,这一去,你也是知道,意味着什么是吧?”
冬天的六点还是一片黑暗。路边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引得她不断失神。手心不断溢出的汗显示着她现在是多么的紧张和不安。
她害怕这是一场梦,她害怕,这只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等了太久太久,她都不知道梦想成真是该用如何心态去面对。太过于喜欢和不舍,已经让她面目全非。她一向冷静克制,凡事只遇上他,就像一个无家的孩子,张皇失措,原地打转。她就像是一个无颜的小丑,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是,她又骗自己,尘埃并不卑微。它里面含有成千上万的微粒,在做无规则运动。它是这个宇宙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少了它,一切又会乱了套。
对的,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深深盯着她,广袤无垠的眼睛里,是永无止尽她不敢面对的江河水阔。她听到他对她说道:“你都确定的东西,我怎么会犹疑?小涴啊,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更知道,它于你,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它独一无二的寓意,所以,再郑重不过。我只是希望,以后你想起时,不要后悔今夜所做的一切。”
不要后悔,这只是一场意外。我没能在半身踏入幸福的诱惑里走出来,明知道这或许只是一场意外,还是不愿放弃,不愿舍弃。哪怕是这样微渺且卑鄙的机会,我也不愿让它从手中溜去。
她扣紧了指尖,无声无息,鼓着勇气信誓旦旦地说:“我从未后悔。自喜欢你,我从未后悔。我只是,不敢相信,梦境成了真。你可能,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不仅于此。我想用一张结婚证困住你,不想让你离开。”
他的眼里的光泽流去了些。她眨了眨眼,努力看清他的样子。那眼里的悲楚却再没有出现。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去了门口。路灯下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她们同时转眼望着那冒出来的人。
走近,是一个中年阿姨。
那人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一边伸出手按了指纹开门,一边道:“两个小情侣是来办结婚证的?”
身旁的人抢先答:“是的,阿姨。阿姨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呢。”
阿姨推开门,回头望她们:“既然没上班,你俩来干什么?这么冷的天,还大早上的就过来,是不是觉得等不及了?你们也快进来躲躲风吧!外面冷。”
内心一暖,她正要拒绝,他却拉着她顺着阿姨的手走了进去。一进去,暖意扑来,其乐融融,果然没有在外面冷。
“谢谢阿姨!”他俩异口同声道。
阿姨飒朗一笑,闲闲提着包就往里走去。同时又招呼他俩:“要不是昨天工作没做完,我也不会大周六的早上就来加班。虽说今天不营业,但看你俩,想必心急如焚了,不然,也不会在大冬天的早上赶来这里。是不是记错时间了?都知道周六,怎么还敢来?不怕白跑一趟吗?或者说,你俩明知白忙活一场,还是要跑来,是因为什么?”
她拧紧了眉头,正想着如何回答。他却说道:“阿姨,她说等不及了。她作为我未来的妻子,有什么心愿未了,我这个作为丈夫的人,自然是要满足她了。她开心,她想现在来,那我便陪她来。如果最后没能如愿,那也尽力了。至少,我不会心怀愧疚,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对我来说,也不会觉得,没有照顾到她的情绪。所以,我们便来了。若不是遇到阿姨,我们怕是要吹冷风到天亮了。再或者,要白白等一天了。”
眼角忽然跳了跳。心里流淌过无数暖流,那枯竭了许久的山川,似乎在一瞬间悄然复苏。她不禁直直注视着他。他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才把目光瞥向了阿姨。
阿姨望着面前的两人。见过不少情侣在风雨无阻的情况下,来办理结婚证的。她知道,年轻气盛,心眼儿一急,就会想要与对方过一辈子。可不代表,有了结婚证,就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结婚容易,维持这段婚姻却十分艰难。结婚后,所面对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的东西要多。她不忍打击面前的两人,站住了脚,微笑着开口:“两位,是铁了心要在一起了?”
阿涴和他一起望着阿姨,坚定地道:“是。”
那一刻,阿涴觉得是有生之年,再遇到他,最是轻松的时候。压抑太过,沉静太过,老了的心自是翻不起什么大浪。只是遇到那个曾经让你心动得不能再心动的人,那死了的心忽然间就活了过来,万夫莫当,谁也劝不住的执着笃定,都是她这人的脾性。
深色的羽绒大衣里装的,是一副再完整不过的身心。阿姨撩了撩垂在面前的头发,不住地在心底疑问:是该给他们破个例吗?她也曾以这样的心情期盼着她未来的一半。现在他们还在一起,育有他们的孩子,和睦相处,只爱彼此,对彼此忠贞不二。
他们多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啊!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她望着手中的两本结婚证,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姨拗不过他们的央求,答应破例为他们办了。
这是她等了十三年的东西啊!终于等到了!
将它揣在大衣里,她疾步往车边走去。载上那等在路边的人时,车一路往西面郊区行去。坐上副驾驶的人偏头看她,疑惑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瞧他一眼,就专心开着车往山林庇护处而去。这片郊区没有设立工厂,也没有开垦作为耕地,还是一片荒芜。两旁的密林在路灯的映衬下,投下一道道阴影。他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黑幕。
见四周已经没了灯光照射,她停下了车。从后备箱拽出一个铁锹,又从前面车里拿出一个空置的盒子,她便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往葱林里走去。身后的人连忙跟上,嘴中不断问出声:“小涴,你这是要干什么?杀人藏尸吗?”
“大晚上的,我这酒还没醒呢。这么可怕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吧?”
“我快累得睁不开眼了,咋们回去睡觉吧!好不好?”
“嗯,你不要还是这么一直不说话。深山老林,我好害怕!”
“嗯?大哥,你怎么还不说话?你倒是说说,你要干嘛?”
……
耳边是他说不停的话,她的心里就只剩一件事:埋了这东西。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了,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上前窜去,黑夜中除了手机电筒里发出的光亮,皆是黑暗。她拢了拢衣服,见到不远处的一处空地,土质松软。就小跑了过去,把盒子放到一边。她抬起铁锹,往地上用力铲去,立刻就刨出了一个深坑。身后的人终于跟上,喘着粗气道:“大哥,你能不能慢一点,我都快要累死了。你这是,打算埋什么东西?”
她做着手下的事,回道:“结婚证。”
他在面前踱来踱去,惊讶地吼出声:“结婚证?你埋了干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要把结婚证埋了的。”
沉默了半晌,她才道:“但求心安。”
他:“需不需要我来挖?”
她:“你看着就好。”
他:“真的吗?这样合适吗?”
她:“闭嘴。”
他终于闭了嘴,她蹲身查看了深度,应该是能容得下这个盒子了。将怀里的两个红本拿来放在盒子里,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坑里。
站着的那人猛地凑过来,也学着她蹲在了坑边,试探地问道:“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脑中已有疲惫挣扎而来,她不耐地扫了他一眼,“再合适不过。记住,今晚过后,烟消云散。我们再记不起这地方,而你,就是我的人了。”
男人眼里忽而飘过一抹震然,继而又无形抹灭。
他也跟着她将坑填平,确定没有异样后,才直起了身。趁着夜色,他们终于安全地回了住处。
……
窗外射来通透的光亮,刺得睡在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满目的亮色不禁使她皱了皱眉。她捂住了眼睛,察觉到床上还有人,便回过身去看,恰恰就瞥见了那张太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不待思考,脚就伸了过去,一脚踹出,她拉过被子盖住身子,听到落在地上的人低喊了声:“哎呀,我是怎么了?”
她闭上眼休憩,不理会他。
他睁开迷蒙的眼看了看四周,终于知道自己是处于哪个地方了。抬头看向床上睡得安逸的人,他不由得大声吐槽:“我说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大的床,就不会有点同情心让我睡一下吗?我现在头痛欲裂,都快死了,你怎么还把我踹下床了?又不止睡一次两次了。”
她闭着双眼,慵懒地回了句:“我还没说,你怎么到我的房间来了?不有另外一间房吗?男女有别,若不是我今早心情不是太差,你可能已经残废了。现在你长大了,应该注意分寸。”
第四章 过山车
曲深动了动胳膊,还能完好地摇晃。他咧嘴笑了,又从地上爬起,几步就走到床边,看着上面的人,取闹说:“不行,今早我就是要睡上面。”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跳了上去。身侧的床猛然塌下去大块,心底忽然扑起一股怒气,她直接睁开了眼,回身瞪他:“你现在是想瘸着出去,还是自己走出去?”
他敞开嘴,像个傻子一样笑了凝视着她:“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俩一起睡觉,要么,陪我去坐过山车。反正我就算是瘸了,也要睡在这里。什么男女有别,都去见鬼吧!我俩这友情,别说睡一觉,睡一百觉都没有问题。”
“嗯?你是皮痒了还是,想死?”眉心跳了跳,他一直有种,让她在疯狂的边缘试探的勇气。
他直接撇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便啊!反正你不敢弄死我。”
“那我就把你往死里弄!”一个翻身,她又踹他一脚。他却抱住了她的腿,趁势凑上脸来,勒住她的腰,“你要是弄死我,那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她实在是忍不住爆了口:“靠,你这是想死的节奏啊!”
他却缩在了被窝里,闭上眼做享受状,似乎打算睡到天昏地暗,即便是有被打瘸的命运。心间冒起的怒火升起,又沉下去,又升上来,沉下……
“我不是说了,虽然我没有上班,但有很多事要做吗?哪里像你,不做事就能好吃好喝,好睡好玩?嗯?”
静了半晌,她还是妥协。
他睁开眼睛,望着她:“不就是在书店卖书吗?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吧?要是整理书籍什么的,不如你和我去玩了以后,我去帮你?”
她扯开他缠在腰间的手,睨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一缩鼻子,似乎有些被她盯得发麻,才轻轻说道:“好。”
他的眸子里弥漫着震惊,她不禁扬了扬嘴角:“怎么,不想去了?还是不想和我整理书籍,怕累?”
“不,我是觉得睡觉比去坐过山车更完美。唉,既然你想去,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吧!”
“切!”她起身穿了拖鞋,往外走去。他也迅速朝着她奔来。一起洗漱好吃完早餐后,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10点了。昨夜不知怎么回来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印象。出门时,她瞥了一眼昨天穿的鞋子,上面布了些泥泞,她问身边的人,“我们昨晚怎么回来的?你看,我们的鞋上还有这东西,难道是去偷鸡摸狗了?”
“我看也是。”他望了一眼自己的和她的鞋子,垂下头找另一双干净的穿上,也隐去眸子里的神色。
她甩了甩手,换了鞋。既然记不得了,那就懒得理会。该知道的时候必然会知道。
下楼后,入眼的,只剩自己的车子,她没有转身,直接说:“你的车,应该还在酒吧。等一下我们回来,你自己去取,再来书店找我。”
曲深出口回绝:“不行,你得送我过去。不然,我怎么去那老远的酒吧?”
“打车去呀!”
“没钱!”
“走路去。”
他撇嘴,懒懒地应:“不想走。”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去把车开了过来。他在原地立着不动,促狭地望着她。手下的方向盘猛打一圈,直直往他而去。他吓得在原地跳了起来,忙退了几步,爆吼:“你是想撞死我吗?果然,果然,最毒妇人心!女人心啊!永远都是我这种单纯得像小白兔的人猜不透的。啧啧,我好可怜啊!”
她趴在窗边轻喝:“你到底是上不上?不上车的话,我就走了!你慢慢在这里度过你愉快的一天好了!”
他狠狠咬牙,瞪大个眼睛像猴子一样钻了进来,嬉笑道:“当然是要走了!我的天啊,等这一秒钟都要过火,你这种女人……你这种女人……顽固不化!”
她轻嗤:“少废话,系好安全带!”
他嘟囔着嘴:“系安全带就系安全带,不要这么凶嘛!人家好歹是个孩子,你这样,会在我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的呀!”
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无声收回视线,直到瞥见他安然将安全带弄好,才嘀咕:“话多是病。”
这句话是她小声说出来的。有些没来由的张扬脾气就这样沉了下去。那些原本不愿提起被称之为软肋底线的东西偶然间从别人嘴里说出,还是会具备,城毁人亡的杀伤力。
明知他是戏谑地说出那话,可内心存在那些卑微的角落,总是有一些软弱,你越不计较,越是深刻难忘。
他见她语气低了下来,倒没有再开口说话。车子发动,往欢乐谷开去。到的时候,已经11点了。昨夜还是冷得彻骨,今天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艳阳天。他们去吃了个饭,买了票,就进了里头。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因它之于她,或许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她没有童年,没有这些别人或许魂牵梦绕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里。它代表着快乐和天真,代表着冲劲和凶险。而她,不太喜欢这东西。生在波动中久了,越发会认为,平淡的生活才是她的最爱。
她瞥见远处一对对情侣热烈兴奋地凝视着彼此,望着那些整整齐齐一家人玩耍的场景,心里难免多了几丝寂寥。一个平凡的人该有的东西,她似乎从未有过。
他拉了拉她的衣袖,伸手指向那几十米之上旋转滑动的过山车,兴奋地道:“我们快去试试吧!”
她忽然有些胆怯。刚才一时冲动答应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她只是在权量思考,比起一起睡觉,她取了无关紧要的过山车。可她怎么忘了,她自己恐高,那种高度,她怎么能接受?她想,她肯定会害怕吧?
她假装撇过脸,看了远处不平不淡的旋转木马,定了定心,平静地说:“你看,那个貌似不错!我年纪大了,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不小心出了意外,会死得很惨。你也知道,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的,所以,怎么也好为我的安全考虑考虑是吧?”
他却拉紧了她的胳膊,劝说:“你看,去的人这么多,那边排着队的人有那么多,怎么说,也不见得危险,你是怕了吧?是不是觉得那些高度,有些发慌?”
她瞥了他一眼,还是坚持盯着旋转木马,“你看,那里排队的人也好多,一定是那个也很好玩。我是觉得,我们更适合那个。大家都是快要奔三的人了,要注意养生,不要老是想着去做那些高危险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见她还是一脸倔强,倒是听话地拉着她去了旋转木马前,推着她一起与那些人排队买票走了进去。
“既然你想玩这个,那就先把这个玩了,再去玩那个,我有的是时间。”
心里一个咯噔。这个王八蛋,明摆着是要她出丑了。那么多的人,如果她不小心失了态,该有多丢脸啊!
骑上木马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这木马与想象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没有颠簸,没有让人害怕的高度,只是不快不慢地绕着轨迹旋转。他在身边对她做些鬼脸,一直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二十七岁的人了,做起来还是不一般的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违和感。
她无心与他逗闹,只板着脸,思考着她坐上过山车时是如何窘态。她可以想象,怕是也会失声大叫吧?耳里也传来过山车上男女难以抑制尖了嗓子的绝望喊声,更让她的心尖颤了颤。
感觉还没过多少时间,这趟木马之行已然终止。他迫不及待地拽着她往过山车的队伍里奔去。她挣扎着劝解:“我说,我们真没必要去。虽说高度与速度的二次方成正比,但你看啊,它不仅有重力加速度,还有外加的速度。还有啊,过山车在最低点,物体与支持物的压力大于物体所受重力,是强烈的超重,在最高点,物体对支持物的压力小于物体所受重力,是强烈的失重,对人来说,大脑的短暂充血和失血,会使人如临深渊。
这样一种要生要死的高危运动,我觉得,我俩,真的不合适。万一因为一时逞能,不小心丢了狗命怎么办?是不是?深哥哥?”
她的苦苦挣扎并没有作用。
“这下你叫我大爷,也是没用的。”
他还是把她拽到了上面。当系上安全带和卡箍那一刹那,她彻底沮丧了。心里袭来的恐惧让她的后颈一阵阵发凉,她在想她死后会发生的一切,妈妈会担忧想念她的对不对?瓘儿也会想她的对不对?除此之外,她在这世间所有存在的痕迹,都会磨灭得干干净净。
多么简单又卑微的存在啊!
她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慕檀涴,胆小怕死的要命,存在感还不如空气。
从前死过一次,是不知珍惜。
现在,是害怕得要命。
她不禁抖着声音喊身侧的人:“曲大傻,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没有写遗言呢!你说,万一我真的死了,他们找不到我的尸体怎么办?”
那家伙回身望她,她却没有勇气看他。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活着。不就是一个过山车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亏你还是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连这点冲劲都没有,拿什么报效祖国,建设家乡?哼,你以为我们是去赴死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老子舍命陪君子,你就应该偷着乐了。”
“可是,我……”
身下的座位缓缓滑动,她的心提了起来。她害怕得闭上了眼,又叫了他:“曲大傻,你在吗?”
“我在。”
她听到他说他在,心里安了安。
身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身体绷紧得像一根弦,随时都要崩裂,她不禁又压着声音说:“曲大傻,我……”
“我怕。”
第五章 心如磐石
他猛地说出口。
她却没敢睁眼,他的手却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紧紧地,结实有力地,稳稳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未来得及说的话就这样吞进了肚子里。
她怎么能说害怕呢?她是慕檀涴啊!曾经的她早就死了,曾经她喜欢的人不在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害怕?害怕只是弱者的专属,她不想做一个弱者。
她忍不住紧紧回握。撇去多余的想法,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抵御恐惧。
她想,能有什么东西给她安全感。身下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她把整个心都缩在黑暗里。掌心里溢出了冷汗,她只得狠狠逼自己冷静。后面几座已经有人尖叫,他们的害怕和紧张,恐也是丝毫不逊她。
她闭着眼,还是又忍不住问邻边的人:“阿深,你还怕吗?”
那里许久未传来声音,她察觉到他的手有微微颤抖。她的心又缩了一下,却听到他说:“不怕。”
有你在身边,我还怕什么呢?
一念地狱,迅速往上的身体吓得她拧紧了心神。她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那只手上,仿佛处在云巅之上,她的腿不住地发抖。
耳边全是喊破了嗓子的尖叫,她却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害怕得喊叫。
脑中浮现昨夜在饭店见到的那一幕,她的心沉了沉,瞬间冷静下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伤神的呢?如果从高处跌下,那就粉身碎骨好了。
“小涴,你……在吗?”
耳旁忽然传来曲深有些放大的声音。她的思绪被拉回,轻轻回了声:“别怕,我在。”
他说叫她小涴,还是太过温柔缠卷,不是他的风格。大多时候,称呼都不尽相同。索性她也不介意,随他怎么叫,左右叫的也是她这个人。
他又没有再说什么。
猛然跌宕的身躯在深海里奔游漂浮,可怕的窒息感袭来。她感觉那高度已是最上,果真,身体又在瞬间往下坠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
心口发涨,惊恐得厉害。她想,那一刻,她是觉得她与死亡离得极近的时候。即便多年前,她站在二十多楼往下看时,也不似这般手足无措,内心慌乱。就像多年前躺在L镇那个不知天昏地暗的山洞里,浑身难受,无可挣扎。
她的手被他用力攥住。她听见他说:“小涴,如果这一刻,我们真的是去地狱怎么办?你会不会,还是忘不了他?”
那道声音在周围的尖叫混合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还是让她听到了。
心中漫无尽头的黑暗卷卷裹来。她想过他会说多少害怕需要安慰的话,唯一不是这一句:
如果这一刻,我们真的是去地狱怎么办?你会不会,还是忘不了他?
她翻遍脑海,她绞尽脑汁,还是没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知道她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已经癫狂的地步。
无可救药,无药可医。
是啊,如果她这时候,突然死了,会不会博得他内心半点波澜?她想,不会的吧!他说过,他的记忆,与她无关。他说过,年少轻狂,她,无关紧要。
多余得不能再多余。
你在我荒唐思念中老去,我在你脑海中踏水无痕。磐石尚且会水滴石穿,可他的心啊,比磐石还坚硬。她用尽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在他面前,还是落得个卑微的命运。
因为卑微,所以活该被人瞧不起。
可仅仅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无从回答。尽管她已经看到令她心死的那一幕,尽管他已经给了她很多巴掌。可若是那么容易放下,便不是喜欢了。
她感觉他牵住她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攥得她手指发痛。这么一起一落,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身边风声渐渐清晰,身体忽然慢了下来。她睁开眼看着已到终点的车头,偏头望向身旁的人。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极其安静。
除了他生病的时候,大多时他都是跳脱的,哪能像现在那么乖巧。她用一只手摘了自己的东西,起身走向他面前,敲了敲他的额头,为他解了束缚,他才睁开眼直直盯着她。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莫名让人多了几丝心疼。
她不知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可她向来,不是最富同情心的吗?她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道:“已经完了,快起来。不然,难道你还想再来一趟?”
他那文静的面庞突然不再,直接堵了她句:“为什么不行?”
有些感觉一次就足够,她不想再来一次。她直接就着他攥着她的那只手拽他起身,往出口走去。她竟然看到有人在哭,大声放肆地哭。
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人是正常的。要么灰头土脸,要么心惊胆战,面有悸色,头发飘逸凌乱,无不都是仿佛经历一场逃难,生死存亡的劫后余生感。
她的心脏也是跳得极为厉害。她突然有些惶恐生死。曾经她对世间一切不抱幻想,认为生与死不过尔尔,可真正去体会到那种走进地狱的感觉时,又会留恋活着是多么值得庆贺。
上帝给了我们生命,母亲孕育了我们,不是让我们去送死,而是要好好活着,精彩地活着。
他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指了指她俩的手。她低头望去,两个人的手都润红润红的,可见,刚才的战争,没有谁输给谁。她抬头,就望见他发丝飞扬得厉害。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随手为他理了理:“真像一个鸡窝。形象啊,太形象了。”
他不甘示弱,也伸手理了理她的发间悠扬,“彼此彼此。要不,再来一波?”
“不怕死,你就再去。”她狠狠放了话。他要是再去,她的姓就倒着写。
她在心里打赌。
他的脸白了白。
她方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从下来那刻,他就有些异常了。她看到他忽然肃整了面色,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肩上轻轻说:
“刚才,我是真的害怕了。你说得对,失重和超重的感觉果然不是人享受的。我们这么大的年纪,实在不宜干这种危险的事。”
他与她年纪相仿,不过一岁之距。心性却与她的,相差甚远。至少,目前,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不是都下来了吗?又没死。再说,谁叫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若是听我一句劝,也不会这么狼狈不是。”
顶着他一米八几发沉的身体,她无奈地叹口气。要不因为她是女中豪杰,怕是早被他压扁了。
他退了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不慌,不慌。不就是一个过山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了,我还治不了这游乐场,哼!”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前面怂成那样,后脚又扯着她去坐了海盗船。
过山车下有人卖照片,就是那种空中抢拍的。她买了两张,就又得软着脚跟着他去。
身前身后还是一大串人用尽吃奶的力气尖叫,她无语地望苍天,只得在心里默默把他骂了无数遍,又提着心在上面飞上飞下,不得安宁。
这次,他直接抱紧了她,靠在她肩上呻吟,俨然是一副小女子的娇态。她瞥了一眼他发白的嘴唇,只好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与心理的抗拒上。
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沉沉浮浮,她皱着眉忍着这种所有感觉都不受控制的状态。
时不时因为害怕,而使劲搂住了他的肩膀,不时又看向别人。那船又往上奔去,眼下不可控的高度,又使得她赶紧闭紧双眼,僵着身子面对惊惶和失措。
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海盗船终于停下来了。这次,他率先拉着她走了出来。狂吐感受:
“唉,这种感觉真是要命的难受,早知道,我就不去体验生活了。你说说,它上去的时候,是不是感觉要飞了?
我虽然喜欢飞的感觉,但这种,完全没能想象,它何时才到顶。我也不敢睁眼看……你呢,什么感觉?”
她抹了抹眼角,有些疲惫。单单是两个,她却觉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实在是太过漫长,太难应付。
索性张嘴道:“是啊!我也觉得太高了,干脆,回去了吧,别玩了。反正你也玩不了,回家睡觉多好。咦,还忘了你要去酒吧把车开回来。”
他的脸色变了变,态度截然不同,“算了,我还是觉得,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回去又不好玩,才玩了多久,一点儿都不过瘾。”
她看了看时间,不过才过半个小时。无奈,又被他拽了往深处走去。
周六的时间,身边是穿梭不息的人群,随意一走,便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
有穿着美丽裙装的年轻女人,有挺着大酒肚的男子,有蓬头垢面的邋遢之人,也有牙还未长齐就笑得憨厚可爱的小孩子……
他拉着她从人群中走去。她刻意绕开靠近她的人,紧紧跟着他。意识到她不悦的脸色,他直接将她拽在了怀前护着往人群深处窜去。
各色食物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譬如凉粉,炸土豆,冒菜,麻辣烫,烤串,棉花糖,各种水果,丝娃娃,鸡辣角,肠旺面,豆腐圆子,卤菜,状元蹄……
她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他低头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让开从她身旁走过的一人,淡淡言:“不想吃。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他摇了摇头,又拖着她往另一边走去。面前出现了一个超市,他叫她在廊沿下等他,独自进了里面。
阿涴望着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皱紧了眉头。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环境。除了必要的时候,她还是比较喜欢待在寂静的地方。
第六章 败家子
她蹲下了身子,默默数着地下的沙粒。出来的时候,已经减少了衣服,不冷不热。太阳沿着屋顶往下头投来,她抬眼扫了一下,又低头用手指摩挲着地上的灰尘。人来人往,她过滤掉他们发出的声音,沉浸在安静的虚幻里。
他出来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立即起了身,往他走去。
他手里拿了两瓶水,都是矿泉水。
她喜欢喝矿泉水。
此外,还有一把伞。
曲深把那伞撑开,顶在她头上,嬉着脸皮说道:“怕把你晒成黑炭,嫁不出去。所以,我只得破费出巨资,投资了这把伞,希望风险不会太高。”
“呵呵!”她冷嘲,接过他手间的一瓶水,拧开递给他,同时又拿过他手里的另一瓶。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也别打我,虽然我很欠揍。你还是留着力气,咱俩去坐碰碰车吧。”
“好。”
他喝了水,她也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一瓶,才接过他手里的水,盖了瓶盖。抱起两瓶水,他撑着伞,两人就往那边做碰碰车的地方走去。一路排着队进了里头坐进车内,他才收了伞,递给她。她给了他一个白眼,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他扬起嘴角笑:“你说,我俩这是要去撞谁呢?”
对面一个看着像在读高中的男生飞来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俩,目露挑衅,大声说道:“大叔,阿姨,我们来互撞吧!”
阿涴的眼角跳了跳。
现在的孩子啊,就是这么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简直是要人命!她淡淡地看着那孩子,心想:我有那么老吗?不说是一个嫩崽,但起码,也不像一头老牛吧?至于他说的大叔……
大叔果然不开心别人这样叫他,直接来了脾气,“我说孩子,你咋就这样不尊老呢?我看着像大叔吗?怎么说,也该叫小哥哥。你见过这么帅的大叔吗?哼,真是没有眼色。”
那小男生的表情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大叔如此计较,直接笑出声来,瞥向身旁的几个伙伴,大笑不止,“哈哈哈,你们说,他是不是大叔?”
“是……”
三四个男生异口同声地望着他(她假装他们没有看她),同时起哄。他的眼里冒出火气,撩了撩袖子,大放厥词,“小屁孩们,这么嚣张?来呀,互撞啊!看看是小哥哥厉害,还是你们这堆小家伙厉害!”
“哦……”
“砰砰砰……”
噼里啪啦一大堆车向他们撞来,她拉紧了身边的扶手,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想象中的颤抖感传来,她被震得前俯后仰。他却笑得不亦乐乎,开着使劲撞了上去。
又是碰撞颤抖……
她无语地瞥了一眼他,直接放下手中的东西,抢过方向盘,让他坐了过来,她坐上了主座。
“让我来!”
他不满地坐了过来。
“干啥嘞?我还没有玩够,你怎么可以这样?”
直到看见她将对方一个撞得歪着倾倒,他才在旁边兴奋地
大喊:“撞得好,撞他,撞他……”
一场很快结束。
他还想玩一局,却被她拽着走了出来。在出口刚好遇见那几个男生,最先搭话的那人上下看了看她,撇撇嘴道:“小姐姐,不错哟!要不要,下次约着一起玩?”
他立即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那人的目光。身高上的优势好像让他很有成就感,低头霸气地说:“小子,你看你,叫什么小姐姐?你才多大?叫阿姨才差不多。你这年纪,怕是连我们的零头都赶不上。”
那男生皱起了眉头,端看了他几眼,未变声的音色还有些稚嫩,很是不屑地说:“大叔,我说的是,她是小姐姐,你是大叔。你倒是说说,你多大岁数?我就不信,你有一百一十五岁。”
他的脸微微涨了涨,她在身后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下吃瘪了吧?人家好歹是个孩子,也不让着一点儿。
她又若无其事地回过脸,看着他。
他故作趾高气扬地辩驳:“哼,你管我多少岁!小孩子好好读书就行,不要管大人的事。”
旁边站着的几个男生同时幽幽地盯着他,眼神里,分明带着一种称之为弱智的东西。阿涴忍不住假意咳了咳,打破这种僵局。
“咳咳,对不住了各位。他脑子有点问题,不要往心里去。你们快去玩吧,有缘再见。”
他回头疑惑地望着她,她不理会,溢着微笑挥手向几人告别,看到他们消失了才道:“十多岁的小孩子,你就不要计较了!啥事都没有了,生气并没有什么用,别伤了身子。”
他深吸了口气,抚着心口摸了摸,终于恢复了原样。
这下刚一恢复,又是拉着她去摩天轮那里排队。此时已经到了正午,阳光炽烈,像是回到了夏天。周围的人不时讨论着各种话题,要么是哪个明星如何如何,要么就是说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要么就是小情侣间细细呢喃,当众秀恩爱。
结成水的汗珠从他额边流下,她从包里拿出纸,递给他。他却用眼神示意她看他的手——那只为她撑着伞的手。她轻轻道:“要不,我来撑伞,你自己擦?”
“哼,真是塑料友谊,连擦个汗水的劳力都不肯贡献。”
他伸手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就把垃圾扔给了她。她瞥了一眼就在一米远处的垃圾桶,咬着牙瞪他一眼,挑了挑眉头,便将手中的纸团扔了出去。
不多不少,刚从圆心滚进去。旁边的垃圾桶似乎正饥渴地望着他,所以,他才会从她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纸巾,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它捏成了团,笑得花枝招展,伸手一扔……
然而,那纸团并没有扔进去……
“shit!你这个找死的家伙。”
她悄悄说了一句,恰恰能让他听见,便钻出伞去将那纸团捡了丢进桶里面。
见她回来,他无辜地摊了摊手:“没办法,少爷的枪法,确实不怎么准!劳烦丫头了。”
她无力吐槽,只得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静静地等着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少去。周围的人太多,她也忍不住出了点汗,他把伞放在她手上,只说一句:“我去一下超市。”
那双腿比马儿还跑得欢快。她收回目光,又呆呆立在了原地。前面站着的一个女生回过身来看她,脸上笑嘻嘻的,稍微一想便知不是什么惊喜。猜她的年纪,也就二十左右,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化着淡淡的妆容,说不上好看,也谈不上不入眼。
她凑近阿涴,一股香水味从阿涴鼻间进来。她不适地屏了屏呼吸,疑惑地盯着那人。
她是想要与阿涴说话。
这个姑娘露出了八个牙齿的标准笑容,热络地说道:“小姐姐,那是你男朋友吗?看起来好帅!”
阿涴缓缓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嗯,我们只是好朋友。”
姑娘的眼眸亮了亮,“真的吗?那他有女朋友吗?”
这个脑回路真是有意思。她不是他女朋友,如果再问她,她说他没有女朋友的话,这姑娘铁定是要对他有意思了。
她眨了眨眼,轻轻道:“没有。”
“哦,真的吗?”她激动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似是突然与阿涴找到了共通点,分外亲密。
阿涴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她拽的地方。姑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夸张,忙说了对不起,又接着道:“能要个联系方式吗?”
阿涴又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串数字,“1543826……这是他的微信。”
那姑娘诚挚地道了声感谢后,就回过身与自己的同伴叙话了。
不一会儿,阿涴就看到他从远处临风而来。那姑娘偷偷转头瞄了他一眼,又羞涩地回过身去,双目微醺,脸色发红,即便是画着妆,也能窥知一二。
走到近前,他打开手里的小风扇,呼啦啦地吹起了风,放到她面前,似邀功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带劲?天下独此一家,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
小风扇里传来凉爽的风,渗到发间,散去了汗意。她却微微皱了眉头,淡淡道:
“一般吧!”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真的一般?我觉着很不错呀,毕竟花了我50块大洋呢!”
她惊愕地咂舌:“50?”
他茫然地点头:“是啊!就50。”
“败家子。”她拿过风扇观察了几下,确定这东西最多值三十左右后,就给他扔了过去。他差点没接住,疑惑问:“怎么就是败家子了?我看,明明很好用嘛,哪里败家了。”
她摇了摇头,不禁提醒他:“你看,这种呢,网上有卖的一大片,价格都在这之下。也许网上的某些东西质量确实不好,但你看看这个,也是用一般的材料做成的。再查看它的大小,以及外壳的塑料质量,还有这里面的扇叶,哪里值这么多钱?”
他却又给她一道惊雷:“我给了100,没有找零。”
没有醒找零?这个……蠢蛋!
她真想把伞甩在他身上,然后一脸嫌弃和气愤地离去。
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一想到,以后有一个女生会为他如此败家而捶手顿足,会不自觉地就想要同情她,可怜她。
这样的男人,决计是不能要的。
或许是有钱人的任性,她不懂。
她忍着一股气,没有和他再说话,终于排队等着进了摩天轮。
如期的恐惧让她忘了刚才所有的恨铁不成钢。她直接缩到了角落里,闭上眼睛,不看下面。
既然恐高,不看就是了。面前的人似乎不消停,走到她边上抖了抖脚。她吼了声:“你是有病吧!”
“没病。”他靠近她,摇了摇她的肩膀,“赶快起来见见下面,就这样干坐着没啥意思。你上来就是要看风景的,哪里是装死的。”
她无力地睁开眼,瞥向了他:“我说啊,我不是陪着你上来的吗?你要看,就自己看呀!我整个人都缩成一团空气,应该没有碍着您老的眼吧?”
第七章 宇宙第一美少男
“不行,我就是要你陪着我看。兄弟情谊,你就是这样无视的?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好的风景,也是要一起分享了。”他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似是不会疲惫地望着她,祈求从她平静的面部表情中窥到一丝裂缝。
阿涴忍了想要拍凳而起的冲动,停滞着身子小心地瞟了一眼下方。逐渐升起的摩天轮离地面越来越远。
她匆匆收回视线,扫向远山轮廓,拾去了方才的心乱。他却托起了她,站直了身体,躲在她身后道:“你快帮我说说,现在离地多少米?”
她快速看了一眼,轻轻道:“三十米左右吧!”
“这下呢?”
过了一分钟左右后,他又问道。
“40吧?”
“这一会儿呢?”
“50米吧?”
“现在呢?”
“70吧?”
……
一路至最高点,他一直隔着差不多的时间询问。她再瞄了一下高度,直颤颤地回了身,面对他。
“最高了。你要是还想问,没门,门缝都没有。”
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十分谨慎地低头往下看去。忽而,他抱住了她,似惊吓地尖叫吼出来:“太高了,太高了!我站不住脚了。您老可要做个撑杆了,千万站稳了。”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后背的衬衫,“好啊!胆小鬼,一点儿都不像个男生。我怀疑我俩性别反了。”
“反了就反了,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他一脸无所谓。
感觉到摩天轮正往下沉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你能不能松开了,这样子也看不见啥吧?”
“好吧!”顿了几秒,他才不愿地说道。往她身上起开,他又受惊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咕噜咕噜眨着眼向底下瞟去。
她观了四周推测,如今她们这个摩天轮的最高点有100多米,她们正往下慢慢降去。那些害怕恐惧的东西忽而不再是无法面对,至少她如今是站在这里面,而不是作为旁观者。
下了摩天轮,又遇到刚才那姑娘,她向她热情地打了招呼,轻微地瞄了一眼她身边的人,就和同伴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左右商量了一下,他们又进了鬼屋。
刚进去就见到一只手拦住了他俩,心头跳了跳,她继而又冷静了下来,极力安慰自己,这是假的。
绿幽幽的灯光遍布整个通道,耳边不停地传来哭声,笑声,左边又有一阵风刮过,从底下冒出了一个无头人停在他们面前,曲深“啊”的大叫一声,刺得她耳膜发疼,她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肩,大声道:“假的,怕什么?等一等,他就下去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耳中传来的全是他的尖叫声,差点压过了这里面的“鬼叫”声。她凑近他耳旁提高音量:“我说是假的,你咋这么孬呢?”
“我哪里是孬?你听前面人的叫声,我都还是表现得比较镇静了好不好!”
意识到面前的无头人往下垂去了,他停止了喊叫。
她拉着他往前走去。在这时,身侧的墙面突地打开,露出了里面一脸是血、狰狞的鬼相。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钻到她怀里伏在她肩上抽搐的样子雷了雷。
“啊!鬼!有鬼!可怕的鬼!都没有脸的。”
她轻嘲一声,戏笑:“那是假的。天啦,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么会是这副胆小懦弱的模样?哦哟,真的醉了。老子仿佛觉得,这是第一天认识你。”
猛地推开他,她瞥向他身后的“鬼”,果然是:没有脸。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散了一地,那空空的头部下还有一个似真实的脖子,脖子以下,一身红色衣裳完美地贴合在她身上。
手间修长,那双满是血的手,上面的指甲已经有几厘米长。
没有嘴,她却发出了“擦擦擦”的声音,那双手也在面前不住地挠动,好像要把什么撕裂似的。
她将这一幕看尽,脚底下又响起“咔嚓”声。曲深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扯着她也跟着前进了几步。还没到2秒的时间,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缝。他捂住了眼不敢动,躲在她肩旁颤抖,问:“你快看看,那里面有什么?”
闻言,她顺着缝隙看去,遍地的尸骨狼骸,有些“尸体”像是初死的一样,看着蛮新鲜。
有的嘴角流着血,有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满富仇恨地望着她,有的伸长了缺损的舌头……
还有几个,肢体不全,她又瞥到一个,两只眼珠都是不见了的……一个吊在梁上的鬼突然睁开眼睛直悠悠地盯着她,眼色却是全白的……
只有一丢丢恐惧存在,脑中一闪,她忽然开始想,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这是真人扮的,还是用的模型?这个鬼屋的设计人有没有觉得这样的鬼不是太吓人,要不可以再加个空间转移……
“吊死鬼。”
她淡然地吐出了三个字。他没敢睁眼看看,就直接拽着她往深处匆匆走去,“快点走,走了就完事了。刚才我们好像见到了两条不一样的路。现在选择了这条,不知道是不是最凶险的。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阿弥陀佛,尊敬的观世音菩萨,一定要保佑我顺利走出这里,感激不尽……”
往里行去,她倒觉得与外面的没有多大区别。身边的人倒是吼得不亦乐乎。她笑他浪费口水,浪费力气,他笑她浪费土地。
活着就要像他那样,惊喜不断,惊吓不断。只可惜,他还没能将脸旁的笑意抹去,远处猛然从天而降一只“鬼”向他们扑来,他的笑顿时变成了缩在她身后的鬼叫。
阿涴一把抓住了那只满脸灰白死气鬼的手。
入手的温度触感让她不由得笑了笑,那“鬼”却震得退去了几步。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抱歉,兄台!吓到你了。”
他倏地也颤颤回了句:“哦……没事,没事。”
“原来是人啊!哼,把我吓死了,早说嘛!”曲深舍去他那刺耳的尖叫,站在她身边不满地盯着那人。
“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干这行的,纯属无奈!吓到客人了,对不起。”那人站在原地无措地抹了抹额间,却被自己长长的指甲勾住头发,缠成了一团。
阿涴不高兴地瞥了一下曲深。他被她一瞧,也自知理亏,连忙歪头不看她,也不说话回那人。
阿涴开口缓和气氛,“不好意思,这位兄弟。我朋友也是心直口快,被吓得实在没辙才这样说的。是他胆子小,还是要我替他说声对不起才是。抱歉。”
那人也坦然抠了抠头发,点头,算是对她的话表示接受。她向他说了声再见后,就招呼着身旁的人离去了。
出去鬼屋后,曲深拿出了伞,撑在他们头上,没来由地安静了一阵。
她也随他,习惯就好。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让他冷静几分钟也是好的。毕竟刚才吓成那样,现在可能是还处于缓神状态。
从车库里挪出车时,已经到了13:20。知道他又要说一大堆废话烦她,她直接送他去了Heaven酒吧取车。过去的时候,他正玩着手机,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她以为他这一路是要安静许久,不巧又听到他出声:
“城巷?这个微信名你认识吗?”
她的心里忽然明了,嘴上却说:“不认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同意一下呗。”
她瞥了一眼,见他果然点了右边,是同意。
她的眼睛看向前方,又听他道:“这个头像怎会这么熟悉?”
她心想:能不熟悉吗?刚才见过的。可能是那人用了真人做头像。
口里却道:“我也不知道。”
他点开了那个头像看了一眼,猛地大悟,不禁怒气冲冲地望着正开车的女人,“好啊!你这是,又出卖我了对不对?
怪不得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刚才与你打招呼那小女生吗?坐摩天轮前,我就见她那身粉色东西实在刺眼,原来是那个时候与你勾搭在一起的。”
她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是啊!就是那时候。人家小姑娘对你一见钟情,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我自然是要成人之美。一个微信号,小意思。”
“小意思?我的口味就那么独特?慕檀涴,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隐私?如果那个人是犯罪分子,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你就这样将我送出去?你这心到底是啥做的,怎么一点儿都没有防人之心,单纯得跟个小白兔似的?还是蠢到了家?”
他的眼底滑出了失落,投射在静默的荒芜里。
她没有偏头,“看那姑娘,不是一个坏人。应该是个大学生,比起你经常去酒吧遇到的那些,可能会……”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
这个社会太过黑暗。他们的确要有防人之心。眼睛看到的,是有假。用心去看的人,一般出不了差错。她也想过,他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同意加好友,或是删了。也许他们下意识不敢想,排斥的东西,此刻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回绝。
他的目光忽而停滞,定在她的侧脸上。她总是有办法,让他绝望。她总喜欢这样,不喜欢的东西,永远不会付出全部真心去换位思考。
也许,她只是以为自己风流惯了,一个女生而已,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嘻嘻怼了回去:“哟哟,话虽是不错。但是你看看那女生,身高不行,没有达到我的要求,长相不行,没有达到我的标准。至于其他的……
我一点都不知晓。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高大帅气,又有钱,该找的女生,应该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又有雄厚家世的女生,俗称白富美,才能配得上我是不是?
所以啊,以后,但凡你遇到这种与我的标准没有一点点符合的人,直接给我过滤掉。我是谁啊,我是曲深啊,宇宙第一美少男!能让你那么糟蹋吗?”
第八章 魔障
她噗嗤笑了出来。
去他的宇宙第一美少男,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世间罕见,罕见!
“呵呵,你高兴就好。”
她冷嘲了一句。
他歪头和她说:“你安心开车,我休息几分钟。”
瞄了一眼他的面庞,她轻轻道:“好!”
余光瞥见她正在聚精会神地开车,他点开微信界面,动手刷了几下,直到确定已将对方拉黑和删除后,才闭上了眼。
他在心头轻轻叹道:小涴啊,你终究还是不懂我。
闭上眼睛,方才觉得心中的烦闷抛去了几分。
到了酒吧时,她摇了摇他的肩膀,见他睡眼惺忪地抬眸望她,阿涴解释:“到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瘫在座位上赖了几秒,总算完全醒神。
打了个哈欠,他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脸上。她看了四周走来走去的人,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去吧!书店那边,你想去就去,不去的话就自己回家去吧!”
他点了点头:“嗯,好吧!”
看他下了车,往地下停车场走去,阿涴才开动车子,往市中心驶去。
近几年来,G城的发展,对比省内的其他地方,有了绝对的优势。这里交通发达,旅游业发展得十分迅猛,又有较为成熟的电子商务支撑,未来的人工智能系统兼有上进,并有农业为辅,使得它的地位不再那么尴尬。
如果换做是在十多年前,它绝对还算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地方。有人向外人提起这里,他们也是一脸茫然,不知这地方究竟处在祖国版图的哪个方位。
如今G城已有了几家商业帝国,带动了城市整体经济水平迅猛发展。分别是曲氏,主要领导房地产开发;天任,主导服装行业和餐饮行业,以及引领现代智能机器人开发的南檀。三家各自为营,似乎各不干扰,徐徐渐进。
南檀是近三年来才出头的公司。而天任和曲氏,早已能在G城呼风唤雨。新兴行业齐头并进,老行业没有明显地出手探寻,还是在暗中默默观察,不动声色。
更有很多小公司在奋勇前进,试图追上三家的脚步。
到书店门口停了车,她抬头看了一眼书店的名字——致远书店。既不张扬,也不内敛,刚刚适合。抬脚往里走去,玻璃门自动开启。路过检测器,进到里面,她扫向周围。
一间间独立的屋子,能容下四五人坐在里面。良好的隔音效果,能够让人沉醉在自己的书海里,不理世俗。左边放着的自动贩卖机擦得干干净净,里面放了些饮料和面包等,都是常用来解除少许饥饿的食物。
站在柜台后的小琳正捧着一本书看。她猜,那是一本言情小说,譬如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那一种。她刚上大一,放寒假,便出来找了个清闲的工作,顺便赚点零花钱。阿涴平时也不太忙,店里有自动卖书的机器,如果有人想要买书,自然会自己去付了钱,才能在检测器不响的情况下,安然出去。她现在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员工,索性先让小琳帮着,以后再寻。
如今她来,阿涴也乐得清闲。
有几个人在书架间穿梭,说着悄悄话。右边有一个木质楼梯,一直通往楼上。这座建筑总共有三楼,设计得偏向复古的风格,而唯一的出口,就是刚才她进来的那一个。
另外两楼的设施,也与这一楼的差不多,都有自动贩卖机,自动售书机和独立的小隔间。即便人多,也不需要忙得不可开交。柜台后放了一台偌大的电脑,可以看到三个楼层里每个角落的情况。
偶尔前台也可以兼营结账。
她走到柜台,盯着小琳扑在桌前,眼睛紧紧地锁在她放在桌上的书上,黑色的眼镜已然触到了书面,可她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沉浸在那本天花乱坠的小说里。似是瞥到什么高兴的地方,她露齿笑了出来。
观察了一分钟,小琳的表情一变再变,从刚才的满脸笑意,又到提神,惊愕,凝重,悲伤,感怀,转换得那么自然亲切。她的心里存有那样的一个世界,被作者带进了那个世界,仿佛那些刻骨铭心,悲欢离合的瞬间,她都深有感触。
她会随着内容的进行,悲伤,痛哭,大笑,或是又归于平静。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她才会收了她进来。要不然,书店是放不下那些心思不在书里的人。
小琳并不知道她是这家店的老板,连曲深……都不知道。
这栋楼在一年多前就买了。事业进入正轨后,她也卸了担子,真正做了一个幕后人,偷闲在这个书店里打发时间。人生起起落落,总归要细水长流。这样平淡真实的日子,才是她毕生追求。
见她还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阿涴无声笑着走开了。来书店的人大多都很有修养,看了书后都会把它们放到原处。但始终也会有那么些人,不自觉带了丢三落四的毛病。所以,她得去整理整理。有时候她在想啊,其实丢三落四也挺好的,随心所欲,也许会畅快些。但也免不了,要流失什么。
但时时清醒自制到极致,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各人所求不同罢了。
……
咖啡厅。
曲深转了转面前的杯子,戴着眼镜的眼睛露了些在外面,淌出了一些焦急。在他快要耐不住性子出去看看的时候,门口终于走来一个身穿红色纱裙,戴着墨镜的女人。娇小的身体踩上十厘米的高跟鞋,倒是多了几分成熟和霸气。那道身影很快进了里面,坐到了他对面。
“哟,曲大少,找我做什么?不知道我很忙吗?你耽搁我一分钟,要不要就打个亲情价,看在小涴的面子上,算你一百万?”
南宫瓘透过墨镜瞥了眼前的人,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目光不时向窗外瞟去,深怕被什么看见似的。
“不说废话。我今天特正经的,想和你谈一件事。非常非常重要,不能开玩笑糊弄过去。”
曲深也瞄了一眼外边,端起面前的咖啡品了品,接着肃谨了表情看着对面的人。
南宫瓘翘起了二郎腿,抖了抖,满脸八卦地道:“昨晚那事吧?我没有和你说话,可没有拆穿你呢。后来是不是顺利去了民政局?”
他扣了扣桌角,淡淡说,“是啊!”
她的眉间闪过一抹疑云,“昨夜是大晚上的,今天又是周六,那里应该不上班吧?”
他靠向了身后,亮晶晶的双眸忽而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有些难受地道:“问题就是,民政局的阿姨不仅不骂我们,还大发善心,给我俩弄了个结婚证。我们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她却笑了,带着几丝了然和戏谑,“这样不是更好吗?刚好满足了你的心思。”
他却苦笑,捏了捏额心,“若是哪一日她忽然想起还有这事,岂不是要把我揍死才甘心?这还是我和她认识五年多来,第一次见她喝成那样,十多瓶Inspiration,哪怕是一个大男人,都会醉成一滩泥。偏偏,她喝了,成了那样子。思维清晰,与常人无异,还带我回去洗了个澡,去掉酒气,才去的民政局。一觉醒来,却又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我早点缴械投降,昨夜,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她不由问了重点:“那结婚证呢?她醒来没有看到?”
他点去了嘴角苦涩,掩去了心尖酸痛,扶额道:“埋了,埋在了郊外。她说,但求心安。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心安,明明就没有心安,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能拿她怎么办呢?”
她又端起面前咖啡小酌了一口。入嘴的咖啡加了大量的糖,甜得要死,她却只看到对方额间的忧愁和烦闷。
小涴啊,小涴,这些,你都是不知情。可笑的是,你所钟意的,喜欢的,不是他。
她捡了一颗冰糖化在嘴里,才缓缓说道:“昨夜是我们的初中同学聚会。她是不是,去见到了那个人?”
手指缩了缩,眼眶间忽然洒出一抹红,他弹了弹下颚,淡淡言:“她是应该见到了,我是没有。”
她理了理袖子,嘴角扬了扬,却提起了手中的包,在对面那人惊讶的眼神里,红唇一开一合,笑说:“曲深啊,造化啊!造化啊!你说,是要顺其自然,还是要做些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知道这事就行。
昨晚,我没有拦住她,一呢,是因为,我知道她的性格,她对那人,与别人终归不同,没有什么底线。纵使我想劝,也是劝不住的;二呢,也是……你自己知道就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是个秘密。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想不起这事。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忘了这事。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他望着她扶着眼镜潇洒地离去,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这事,一直纠结到了现在,她却不能给一个明确的建议……
也许她也不知道吧!
深幽的眼眸里遍布着愁云,他烦躁地扯了扯面前的纽扣,脑海里却想起她的话:出门在外,要重衣冠整齐,重仪态修养,要做一个绅士,不要动不动就出卖色相。
他觉得心情更烦了,止住了动作……体验高空恐惧的感觉还在回忆里经久不息,他摸了摸跳动不规律的心脏,终是闭上眼长长呼了一口气。
人之魔障,真是可怕。
……
致远书店。
三楼的高度,看向楼下正好。东西收得差不多了,她走向露台边,拿起了一本书,往躺椅走去。露台上置了一把太阳伞,遮住了头顶的烈日。弯身躺了下去,她舒服地自言自语:“午后躺一刻,浑身瘦一瘦。”
举起书望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内容,她看着画里的小人,一阵睡意渐渐袭来。
那个家伙,要不是带她去坐那什么浪费精力的东西,她也不会这么累。把书扑在脸上,她想了想,就睡十五分钟吧,实在不行,就睡半个小时。
思绪朦胧,慢慢地,她感知不到外面的一切了。
第九章 吃沙拉,观晚霞
耳边袭来阵阵痒痒的感觉。
阿涴伸手去触,恰恰摸到了一个实体物。她散了散神思,终于醒过来。脸上的书滑下,她歪头向自己的手看去。曲深的脸就这样被她用手按住。她连忙缩回手,起了身,一脸茫然地问道:“你刚才是干嘛?我怎么感觉耳朵这里有什么东西在捣乱?”
他挤着坐在她边上,她也让了小半块给他。
明亮的眸子溢出漫天卷地的笑意,他回:“哎呀,我就吹了吹你的耳朵,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看,现在都五点了,我们快出去吃饭吧!还是买菜回家做?”
她向上抚了抚头发,睡眼惺忪地望着他,没什么力气地道:“我做的饭,能吃吗?你能做吗?要不还是直接煮面?煮面放了调料也不好吃,要不吃泡面?不行,泡面伤身,也最好别吃……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嘛?连肚子都混不饱。”
“那我们出去吃吧!”他听着她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句能掌握重点,不由得打断她。
阿涴瞥了他一眼,起身看向下面。太阳西斜,落日余晖,这条街道逐渐繁华了起来。这家书店坐落在市中心的外围,既不太过喧闹,又不会太过寂静,荒无人烟,生意惨淡。临近有几所学校,学生们常在这里来做作业,查资料等。与其说它是书店,倒不如说更像是图书馆一些,只是规模差了一截。
她犹豫了几秒,接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楼的时候,小琳已经不看书了。
她看着阿涴和曲深走过来,惊惶说道:“檀涴姐,不好意思,你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你。我看小说看得太入神了。要不是曲深哥哥过来,我还不知道你在楼上。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会好好工作的,不会偷懒了。”
他望着阿涴,比了个剪刀手,缓缓又把它做成了比中指,龇牙笑了。阿涴抬手作势要打他,他连忙拽住她的那只手,告饶:“大人,属下错了,还请大人手下留情,留小的一条命吧!我不是故意要捣乱的。”
小琳在一旁“哈哈”笑出声来,见她转过身去,那笑意又是顿住,憋住不笑。阿涴无奈地抚了抚额,轻笑:“他就是没个正行。想笑就笑吧!”
她果真笑出声来。
阿涴也咧嘴笑了。看着某人不开心的脸,阿涴才对小琳道:“六点下班,辛苦了!到时间够了,你就叫客人都走吧!你也赶紧回家去,别在路上耽搁,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始终都不安全。”
她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猛点了点,“知道了,谢谢檀涴姐提醒,我会小心的。你每次都这么贴心,我可都把你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呢。”
九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虽说时间是长了些,但工资是按小时计算的,也不算亏待她。交代了几句,阿涴和他才走了出来。
他俩走出门去,左右瞧了瞧。
他看着她一脸纠结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不由调笑:“我说啊,你到底想好去吃什么没有?你醒来的这段时间,怎么就跟傻子一样。”
“我是傻子,那你是什么?”她回嘲。
他抓了抓她的头发,放在了背后,从后面拖着她往前走去,似乎乐此不疲。口中却笑嘻嘻:“我是傻子中的极品。”
“呵呵呵,你这个傻帽。”
“呵呵呵,你这个二货。”
“傻帽!”
“二货!”
“傻帽!”
“二货!”
……
一路拌着嘴,他俩进了一家沙拉店。他说想吃火锅,她便说了火锅的坏处,他只得放弃。他想吃烤串,她就说多吃容易得癌症,他又只得放弃。最终得出结论,吃——沙拉。虽然不抵饿,但总体说起来,还是很健康的。
加了酸奶的沙拉,更是绝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买了沙拉,他们坐在店里吃完,才走了出来。夕阳散去,晚霞布满天际。他转头凝向身旁的人,忽而对她说:“你瞧,这晚霞,多好看!”
她抬头望向他指的方向。金黄色的霞光,绵绵点缀成一幅幅盛世好景。她倍感庆幸,自己还能站在这里,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对着天边,对着生活,说一声:我讨厌生活。
“是啊,很好看!比之人间富贵,自是它要耀眼一些。”
她感觉他在歪头盯着她的侧脸,她却没有回头望他。他们不是没有一起看过霞光,只是,人生一直在往前走,经历不同,你看到的景物就会不一样。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你觉得那天边晚霞不过如此,可换个时间点,或是过了许多年,当你内心沉寂安和的时候,你再来观察,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她常常坐在月下,或者是躺着望着天上的月亮,还有满天的星星,想象她以后的生活。那时会想,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有成就的大师?还是无名小卒被世界埋藏?
还是,她压根没有未来?在那个几乎不存在光亮的童年里,她对未来的构想,一片空茫。孩童时期天真无知,尚且没了希望,更何况,在懂人情世故于世间沉沉浮浮的时候,还能存几分童真呢?
忽然记起小时候,有一次,大概就是与继父在新年吵了一架,后来独自坐在地里大声哭泣。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本应该是一家团圆,和和睦睦的日子啊!她却孤身一人坐在了土埂边,擦着眼泪盯着天上。
哭累了,她就会躺在坎上,默默地想啊,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会不会再见到她的同学,见到她的老师?她要怎么和继父和好,然后又继续过着寄人篱下,憋屈的生活?然后,又是想,妈妈会不会担心她呢?继父会不会在和她吵架?
那晚的月亮好圆好亮啊!还有闪闪透光铺满整个天际的星星。比起八月十五,她觉得它没有差多少。只是因为日子不对,它不是它,它不是它,所以,它们有了不一样的寓意。它们也永远不会成为它们,它们还是它们。
河边传来的潺潺水声,清晰地飘进她的耳里。右边几米远处竹子漂浮摇曳,自远处传进鼻间一股竹香。她闻着那些或是枯败或是新鲜的气息,伴着身后土地松软的搀扶,如人间幽灵,飞来飞去,风雨飘摇,找不到安定的归宿,寻不着栖身之所。
“小涴?”他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记忆从脑中抽出,她眨了眨发涩的眼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心疼,那是她准确捕捉到的东西。他在心疼她呢?她在心底狠狠嘲笑自己。
是不是眼花了?
她可不是值得心疼的人啦!
“没事!”他在她头上弄了弄,把她原本整齐的头发挠成乱糟糟的模样。她不禁吼出了声,带着咬牙切齿说道:“曲深,你这个傻帽……”
尽管她没有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但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在她出声那一刻,跳了出去。仗着自己腿长离她几米远,原地招呼她:“来啊!来抓我啊!有本事把我的也弄乱。”
“曲王八蛋……”她拔腿就追。
回到住处的时候,他已经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沙发上。刚才被她追得气喘吁吁,又被揍了一顿,自然不胜恐惧,压根儿没了再和她作对的勇气。
“慕檀涴,你真是好狠的心啊!练过跆拳道了不起啊?运动能力比我好了不起?要不是因为我懒,才不会被你欺负。你等着,改天我去学个什么降龙十八掌,凌波微步啥的,再来和你较量。”
她拿起鞋架边两双沾着泥巴的鞋子,往洗手间走去。路过他身边时,她停了下来,眯着眼睨着他:“你今晚不回家去?还是你家人没心思管你,所以你现在嚣张得要命?夜不归宿不是一个好习惯。我觉着,你是要把这里当第二个家了。但是你知道,我不喜欢养狗的,很浪费粮食。”
他的脸沉了下来,把自己埋在了沙发里,闷声回她:“哼,就是不想回去。在你眼里,我就是跟一只狗没有区别吗?哼,是就是,反正今晚不回去了。我没有什么家人,就要天天赖你这儿,不容拒绝。”
“随你!”她提着鞋往洗手间走去。带起手套,她将鞋丢进了盆里,开始洗鞋。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她没有抬头,却看到一双拖鞋落于眼前。向上望去,就看到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凝视着她。她有些奇怪,不禁问道:“怎么?是要来告别了吗?”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走?”他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低下头继续刷鞋,“你说呢?”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直盯着她的手道:“既然对洗衣液这些过敏,就别洗了。要不,让南宫瓘送一个机器人过来?她们公司最近不是研究出了一款服务机器人,可以做这种家务的吗?要是她不送,我买。”
她想也未想,就回绝:“没事,不用了,原始生活也挺好的。要是太过信赖人工智能,人就会越来越笨,越来越懒,到最后会退化的。”
“那我来刷吧!”不由分说,他抢过她手里的刷子,便专注地开始洗了起来。她蹲着沉默了几秒,还是起了身取了手套往外走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出去的人,又垂下头仔细刷着盆里的鞋。
她进了厨房。时常不做饭,冰箱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些水果和能放得久些的食物。拿起两个苹果,洗干净,她找了一个盘子装了端着走进了客厅。
扫了眼洗手间,听到那里传来“刷刷刷”的声音,她开了电视。现在已经是八点了,新闻联播完了,就是各个卫视争相比斗的时候。刚一打开,就传来熊二的声音。
“熊大,光头强怎么不来砍树了?”
她没有换频道,而是把声音关小了一些,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望着他们憨厚的身躯在树林里穿梭走动。看了十多分钟后,耳边响起从洗手间走来的脚步声。他坐到她身边,从他身上传来微凉的气息,她伸手拿了遥控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又继续盯着电视。
“你怎么又看这个了?女生不是应该看些什么霸道总裁还有什么文雅小生痴情于女主的soapopera吗?”
第十章 要造反
他拿起茶几上的苹果,放在嘴里使劲咬,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嗯,要不要再换个战争片?”她头也不回,小声说道。
“得了吧!哪天再看。要不,换个那种一点的看看?”他忽然猥琐地凑近她,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脸。她偏了头睨他,有些无语地说:“哪种?yellow?还是blue?还是green?”
他惊奇地大叫一声,“慕檀涴,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鬼东西?我说的是古装片。你不是老喜欢了吗?哎呀呀,怎么就这样龌龊呢?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单纯天真的慕檀涴了。可能,她已经被你现在身体里变态的灵魂污染了。如今,你这副躯壳里装的,是……是魔鬼的灵魂。”
她“切”了声,“我不仅是魔鬼,还是魔鬼中的鬼神,魔鬼中的战斗机,魔鬼的大boss。要是哪天你得罪我,我就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甩了甩自己额前的碎发,差点刷在她脸上。她退后一些,就听他道:“来呀,吃呀,现在就吃呀。”
“鞋刷完了?”
“刷完了!”
“那回你家去吧!”
“不回。我今晚还是要在这里睡。”
“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不然呢?”他得意扬扬地挑了眉头,一脸无谓得意满眼笑意地望着她,“你的人都是我的,本少就住这里怎么了?今晚还要招你侍寝呢!”
她直接丢了一个靠枕打过去,他一把接住,就往阿涴脸上扔来。她用手接了,放在沙发上像看傻子一样瞥着他,“弱智,无聊。”
她转身就往书房走去。他在身后问:“你要去工作了?”
点了点头,她没有回头,“嗯,你自己看电视。”
说是书房,不过就是一块小小的工作地点。一台电脑放在偌大的桌上,一张皮椅顿在书桌边。两三米远处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着不同类型的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保险柜立在书架的边上。其他零零散散放了些稀碎物,有效地避免了单调感。
她按了灯,向座椅走去。
坐上椅子,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开始工作。
他在门口叫她的时候,手中一抖,电脑回到了桌面状态。
她回身望着他。
他斜斜靠在门边,可能是刚洗了澡的缘故,头发还是未干的,身上的浴袍欲落未落,脚趾白皙,穿着一双黑色的拖鞋,似是十分疲惫。
“慕檀涴小姐,现在十一点了,你还不睡?小心明早起来有黑眼圈,吓死个人。年纪大了也不好好注意养生,像你这个年纪,就该十点睡。”
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待心底的那点慌措消失后,她才出声:“你先睡吧!我再喘息一会儿。”
他不满地嘟囔,“不行,每天都睡那么晚,有伤身体。”
她躺在了椅子上,转过来看着他。男人眸子里倒映着清新明媚,额间蹙着一团愁绪。她忽然发现,一整天,他都好像装着心事似的。以前她便说过,不喜欢去游乐场那种地方,也不喜欢玩什么过山车这些,他也再未提起过。今日像是翅膀硬了一样,还和她谈了什么条件,着实废人思量。
她翘起了腿,撑着下颚,“没事。你先去睡吧!”
他忽然扬着唇笑了起来,笑得她心底发慌,笑得他身体发颤,“先睡也行。不过,我今晚要和你睡。”
忽而皱紧了眉头。他们之间虽然熟悉,虽然已经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从某一刻意识到他是一个大人后便再未有过要睡一床的概念。
莫非真把她当男生了?一直睡可是不行的。
“曲大傻,你是不是疯了?我再怎么不像一个女人,但至少,老子外边还是一个女人的样子。睡在一起,成何体统?要不你去做个手术,与我一样,咱俩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他却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自以为非常帅气地离去,嘴上还不忘丢给她一句,“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睡。”
见他离开,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转了椅子又开始工作。
到固定的点,她起身洗完澡后,走到卧室里,摘下了脖子上的菩萨形项链,放在枕边旁的柜子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00:50。
的确很晚了。
关了灯,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昨夜见到的场景。他身边的确有人了,不再与她这个人有关。这个在他生命中,连过客都算不上的人,是该出局了吗?
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痛,连带着心脏,也似乎被挤压得变了形。那里空落落的,被什么撑得胀痛,难受。
她不太喜欢明亮的灯光。黑暗无比,伸手见不到五指的环境更适合她。
抱紧了身子,她缩在被子里。曾经无数个黑夜,当人们都沉沉睡去时,她却默默抚着自己的伤口。那些她视之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实则,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们不会回头看一看她,不会记起她,她好像就是一个孤独的旅人,不曾在他们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耳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僵住了身子,闭上眼,一动不动。听到他撞到障碍物发出的轻微痛呼,身后的海绵当时陷了下去,她的神经也跟着一紧。
那道身影朝着她靠近,越来越近……
她的思绪扯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脚不自觉地伸了出去,往那道黑影踹去。
“啊……”
一声鬼叫从地上发出。她伸出手按了离枕头不远的开关,裹着被子起身靠在身后的床头上。光晃着她眼睛睁不开,只得眯着眼望着那道实属不清晰已经趴在了床边的人,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是要造反吗?”
他噘着嘴装作委屈地趴在边上,开口:“慕檀涴,你又踹我!你又踹我!我就是要在这里睡。”
啊……她忍不住在心里咆哮。揉了揉眼睛,她不耐烦地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烦人精!”
他还是在原地不动,不甘示弱:“不,我就不。我就是要在这里睡。”
闹了几分钟,她实在是无力和他纠缠,只得退一步,让他自己弄个凉席过来扑在地上睡。从前也是这番,习惯了倒也不是怎么难接受。
现下又关了灯,室内终于安静下来。她拉了被子盖好,缩在角落,不出声。
他也极为安静。
过了几分钟后,他突然说道:“你今天,坐在摩天轮上,有没有觉得,其实高处并不是那么可怕?”
她看着顶部,又使自己完全融入黑暗,想了好久,才说:“好像是没有想象中的害怕。”
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比她还害怕,不仅要帮他看着摩天轮升的高度,还要时不时受他尖叫的荼毒,心里的那点恐惧都被他带去了许多,让她分了神。
他的笑声穿过耳膜传来,带着几分奇妙的暖意,她也扬了扬唇。
黑暗里,曲深未在说话。
他偏头看向床上的人。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有小小的一团隆起,他眨着发酸的眼睛,终于合上。
希望,你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心底最后一句话说起,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今日早晨,窗台上结成了一道道很厚的霜。霜花映在玻璃上,化作水珠往下滚去。天气阴沉沉的,带着冬天独有的特色,冰冷的凉风吹得路上的行人赶紧拢好大衣,戴好头顶的帽子,往各处急匆匆走去。
起身时,已经是七点半了。望了一眼睡在地上的人,他的被子被踢出去好远。身上的睡衣也凌乱地穿在身上,不成样子。
她小心走过去拾了毯子,给他盖上。瞥了一眼他皱着的眉头后,她弯唇笑笑,才走出房间,轻轻关了门。
洗漱完后,她下楼买了早点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尽管社会在飞速地前进,纸质媒介也不见得会被淘汰。人类太过追求网络智能,最后回头来看,或许会发现,那些纸质的东西才更有氛围和魅力。
就像人,往往只有走去了很远,才会忆起曾经某一刻,实在珍贵之物的存在。恰恰那时,是自己最为有本心的时候。时光荏苒,留下的,除了回忆,或只有遗憾了。正应了那句:往事不可追,一追便是痛。
也许不见得全然是痛,偶尔夹杂着欢喜雀跃。但总归,悲观离合,喜怒哀乐都会贯穿其中。
报纸上说了近日来G城的经济状况,还有一些寻人启事,另还插了一些广告,趣事名言等。正要放下报纸,她听到了开门声。回过头去看,他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个屋子是六室一厅。三间卧室,一间浴室,一个洗手间,一间书房,一个客厅。处在三楼,外面还有阳台,风景甚好,隔音效果也不错,也不喧闹。关键是,当初买的时候,正逢打折销售,房价也不是顶得很高。
阳台养了些盆栽,如今处在冬天,外观不是端的欣欣向荣,反是一些枯败的景象。
“起来了?快去洗漱,好了后把早餐端来。”
他“嗯”了声。蓬松凌乱的头发往天上翘起,四面八方都是统一的朝势,十分搞笑,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自然,他——比不上狮子。
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他往厨房去,不一会儿就用一个白色大瓷盘盛着食物向她走来。将东西放在饭桌上,她也早放下了报纸,取下了眼镜,归归整整地理在盒子里,拾在一旁。
第十一章 无聊,戏精
阿涴走向桌边坐下,他拿起一块三明治递给她。她接过,看着他坐在了她边上,自己也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啃。
他模糊不清地说道:“今天还去上班吗?周日可是休息日,要是你还去,我是不是要说你们老板虐待员工?他可不见得为你加工资。再说,我还没见过你们老板是什么样的呢!男的女的?老的还是年轻的?有什么特殊癖好没有?”
她吞了口中的东西,自顾自地端来瓷盘上的豆浆,喝了一口,又把另外一杯送到他面前,才说:“女的。你莫不是查户口?”
“那就好。”他喝了一口豆浆,“是女的完全Ok,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了。查户口倒不至于,本少只是担心,你这个黄花大闺女,蠢得上别人的当。”
口中嚼碎的面包几乎要朝他喷去。他连忙闪了身,慌张避开,“别这样,多不好,有辱斯文。”
她肃谨了眸子,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才缓神下来。
“原来,我是黄花大闺女?不是应该是宇宙第一无敌美少女?”
“那我是宇宙无敌第一美少男,我们岂不是要天生一对?”他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道。
她补充,“天生一对难兄难弟。哈哈。”
“嗯,好吧!”
吃完早餐后,他们分道扬镳。他回家去,阿涴去上班。
周日,店里的人比往常多。除了学生党,还多了一些上班族。她在整理书籍,时不时翻看一些有意思的书。看着看着,身体不自觉地靠向了书架。耳里出现一声清脆的响,她茫然地低头瞟去。
一本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阿涴缓缓蹲身去捡,手刚触到那本书的封面,一只修长的手忽而出现在视野内,附在了她的手上。她猛然收回手,抬头去看。
面前出现一张脸:明朗若素,干练含笑。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眸光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可偏偏,不觉得他轻浮动摇。
“书友,抱歉,唐突了!”
他的嘴角溢出了微笑,露出脸颊边两个对称的酒窝,一股浓浓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晃得她有些眼花。她直接起了身,轻轻道:“无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也捡起那本书,站起身来低头望她。不是炽烈的吞噬,只是温吞吞的注视,不带多余地打量,只是简单地出于礼貌观着你这人。听完她说的话,他倒是又扬唇笑了笑,“想不到,书友也喜欢欧亨利?”
她对他口中的书友一词未置可否,但心存新奇。
“谈不上喜欢,可能还需一分心思。”她淡淡笑了笑。瞥了他捡起那本书的书面。
是《时事与经济》。
他见她的目光处在那本书上面,就缓缓把封面朝向她,方便她看清,后道:“书友需要这本书吗?”
她摇了摇头,“我刚才只是看它掉了,想捡起来。”
“那,你是来这里买书,还是看书?”笑意清浅,他追问。
她漫不经心地一答:“在这里工作,顺便看看。”
“好,那不打扰了。这本书恰巧是我要寻的,我去付钱了。再见!”他向她挥了挥手。
她亦淡淡回应:
“再见!”
见他往自动售书机那里走去,她回过身继续浏览手中的书。等她看了三分之二时,小琳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吃饭,她正寻思着如何答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南宫瓘发消息给她,问她吃饭没有。她示意小琳稍等,便打了一句过去:还没呢,你呢?
她马上回:宇天饭店,快过来。
得到准确的消息,阿涴对边上的人说道:“小琳,不好意思。我闺蜜叫我过去吃饭呢!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吃了,下次吧!”
小琳弯了唇角,缓缓说:“没事的,檀涴姐。我点外卖,只是问一下你有没有吃。那你快过去吧!要不然,你闺蜜可是要急了哦!”
“嗯。”
阿涴和她别了后,便开车去了宇天饭店。在G城,这家饭店可说是中规中矩,价格不算高,也不会太低,平均就是一人100多左右。
进了门,远处桌边坐着的南宫瓘同她招手,坐原处等她。
她不慢不紧地走了过去。
屋内放着不高不低的和缓音乐,为这个原本有些单调的环境增添了几分浪漫气氛,又恰能让人愉快地交谈。
坐下后,阿涴看着南宫瓘道:“地下停车场,最嚣张的车,就是你那一辆了。老子一进去,眼睛都差点被它晃瞎。”
南宫瓘毫无犹豫地怼了回来:“你咋还要这么说?我就买了一辆普普通通的车,几十万的,有必要说成这样子嘛?虽说它是红色的,的确高调了点。可好歹,就颜色有些出挑了。价格还是很低的好不好!”
阿涴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附和:“也确实。我们的小南总,可是有钱人啊!那么便宜的车,是掉价了。”
“哼哼哼……”南宫瓘吧啦开墨镜盯着她,“我咋听着这么酸呢?那公司,又不是我的。我现在啊,顶多算是一打杂的,工资高调罢了。哪像你,生活过得有滋有味,钱还每天砰砰砰地涨,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比的。”
阿涴回头瞥了一圈,周围还没有什么人。南宫瓘穿着一身绿色的裙子,带着墨镜,还没有化妆,一点儿也不像是南檀的CEO。她俩在这小声叙话,也没人关注这边。
阿涴也不想在继续这方面的话题,直接问:“说吧!找我有何要紧事?”
除了偶尔出去一起浪外,她们很少里面,经常都是在视频。如今她的身份太过招摇,她不想与她在明面上过多靠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自己出来在书店立门户后,她们之间就很少走近了。
南宫瓘撑了撑墨镜,抬眼望了四周,似乎觉得无碍后,才对阿涴道:“策划你看了没有?第一批已经投入生产,第二批正在准备。还不知道,销量如何,若是好的话,我们又可以大赚一笔。研发部和技术部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死脾气。自以为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就高人一等。不过,人家也是真厉害。在这个靠实力吃饭的年代,实力也是一种地位。唉,我咋就要接下这个重担子呢?做一个平凡的人不好吗?工资低不好吗?偏偏要成这个模样。我妈她们说我是出息了。可我还不得给她们说说真相,结果又是无数的唠叨。
你说说,要不要给我加工资,赔我的精神损失和精力损失?”
“你得了吧!”阿涴拍了拍她的脸,“我已经看了。该改的地方修正了一些。我觉得芯片和表面金属有点儿问题,你去和他们交涉一下。然后,其他的,你也不赖。别一颗心思扑在销量上。亏本是不会,为社会做贡献也是咋们公民的义务。至于那些人的脾气,习惯就好。你还不是忍了我这么多年?
革命同志,你是不会虚这些小小的人际交往的东西了。立点威严什么的,是该有的。软硬兼施,你也不是一块好拿捏的料,是吧?不要因为那点琐事,就丢了南总的风度不是?”
南宫瓘的眼睛闪了闪,似是很有成就感地拍了一把阿涴的脸:“我家涴儿就是优秀,简直秀出天际。”
阿涴“呵呵”地嘲笑了她几声。南宫瓘又趴在桌上,示意她凑近耳朵。阿涴歪脸过去,就听她在耳边悄悄道:“这两天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涴晃了晃眼珠,轻轻问:“哪里不对劲?我觉得挺正常的。”突然想起曲深的样子,她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不是曲大傻有问题?”
南宫瓘差点拍桌而起,又是想到这里还有很多人,才生生抑制,绷着脸道:“真聪明!我看他就是不对劲,绝对有猫腻。”
她俩同时仰身靠在身后的沙发椅上,彼此猥琐一笑,了然于心。这时,南宫瓘望向门口,噙着笑容挥了挥手。
阿涴回头瞥去,就见曲深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外搭一件深色外套,下身着了一条黑色休闲裤,向她们踱来。阴沉沉的天气,本就让人感觉无精打采,却因一眼见他,眸色间尽是惊艳震撼。他本就白,但又不是那种病态的白,白中透露着几分精神。
远处有几桌坐着的都是女生,她们齐齐被他吸引,交头接耳,朝他看去,脸上溢满了欢呼紧张雀跃。
望见他是要走到她们俩这桌来,那些人脸上的兴色顿时退了大半,纷纷投来艳羡或是敌意的目光。阿涴收了视线,低头看桌前,就听到南宫瓘开口说:“哟,曲少,魅力不小啊!今天穿的这身,是想去撩妹吗?”
他坐在阿涴身边,她也回头看他。他摸了摸阿涴的头发,说:“柔顺了不少嘛!”阿涴扯开他的手,才见他望着南宫瓘道:“南小姐这身,也是魅力无限。说,到底是要去见哪位大客户?”
要不是南宫瓘忽然发消息说过来一起吃饭,他就过去找小涴了。
还好她说小涴在这,他就顺便赶了过来。
“看,大客户就是我面前这位世界级的美少女——慕檀涴小姐。慕檀涴小姐,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她果真绅士般地伸出手,欲等阿涴附着她的手。阿涴缩身往后,与曲深一起对视,后笑望着她说道:“无聊,戏精。”
“可以嘛,这么默契。要不,你俩去参加一些什么检验默契的游戏好了?说不定,还会有很多惊喜。”
“别了,麻烦!”
阿涴懒懒转了转被子,微微笑言。
在心中思虑了一番后,阿涴继而说道:“不是来吃饭的吗?还不赶紧叫菜,我都快饿死了。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喜欢饿肚子的!”
第十二章 自救两命
招了服务员过来,随意点了些小菜,他们三个坐着,似是生无可恋。阿涴不玩手机,曲深也百无聊奈地玩着指尖。
南宫瓘拿出手机欲玩的动作顿了顿,又直愣愣地看着阿涴,眨了眨眼睛。阿涴意会,也意味性地眨了一下眼,示意南宫瓘先说。
曲深一直注意着她,见此,不由道:“小涴涴,你的眼睛是抽了吗?”
阿涴拍了他一掌,不语。他欲要说她,对面的人已经放话:“曲少,问你个神秘的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
他的视线终于撤开,阿涴撑着脑袋看南宫瓘,又转向他,再转,皆在两人之间游离。
“嗯,单刀直入……不对,是直入主题,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听南宫瓘说完,阿涴仔细观察着曲深的表情,不放过些微变化。他先是一愣,然后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阿涴。
阿涴眨着眼,无辜地睨着他。他摸了摸鼻头,无辜地凝着她的眉眼。阿涴一笑,她好像看到他耳尖出现了一抹疑似不正常的红。
像是害羞了。
“哦~这个……隐私,隐私!不方便透露,你们就别想听了。”他思酌着回答她们的问题。南宫瓘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直接逼问:“长啥样呢?多少身高?多少体重?叫啥名来着?小芳?还是静静?”
阿涴在一边看着,也不说话。这种涉及隐私的内容,她压根没打算参与,只是想——看戏。
他又抬眼望着身旁的人,她半眯着眼假笑,也不搭理他。他见两人这一副好奇宝宝的脸,又考虑了半晌,最后摸着下巴说出了信息:“啥样的话,当然是好看的。高度的话,也就到我肩膀左右吧!然后体重的话,就……一般吧,不胖不瘦。名字呢,实属高级机密,不可说……不可说!”
“哦~”两人同时拖长音调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他咧嘴笑,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南宫瓘又问:“既然你喜欢人家,那人家喜欢你吗?”
他忽然垂了头。阿涴与南宫瓘相视而笑,他抬头看她俩,一本正经地说:“谁知道呢?搞不准她会喜欢我的。”
他挑了眉头,邪魅的眼神在她俩之间打转。
这时,菜端了上来。
南宫瓘将盘里的蘸水抬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阿涴随意一扫,就见到那碗里有香菜。她伸手挪了过来,“这是我的。”
另一碗又被南宫瓘端给了他。她下意识地瞥去,又是有香菜。她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解释:“他不吃香菜,过敏。沾染一点没事,多了就会起红疹。如果他不小心被你毒死了,倾家荡产吧,家伙。刚才还真忘了和店家说这事。”
他看着阿涴傻笑。南宫瓘却是撇了撇嘴,“对我也不见知道得这么熟悉,哼,重色轻友。”
阿涴瞪了她一眼,把那碗含有香菜的蘸水给他抬过来,仔细把它挑出来,说:“你?还不够了解你吗?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看过。然后,你所有的缺点,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所有的优点,俺也是知晓的。就你那样,还嫉妒。再说,我与他,是铁哥们。根据热力学第零定律的相似道理,你跟他,也是铁哥们,没走了。你们两人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挑好后,她顺手递给身边的人。
南宫瓘不满地找茬,“哼,那你帮他挑出香菜,也要帮我把这里面的辣椒都挑出来。”
“那你干脆别吃蘸水了。”阿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南宫瓘自是不会听她说的不吃。
“哼!才不会受你忽悠。女人,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丝毫没变。这样狠的心肠,十多年都保存得极其完好。我这辈子,是栽到你手里了。”
“你可别说她了。看看你自己,还不是一身的匪气。这么多年了,事业是有了,可还是没什么长进!”
曲深随意扫了南宫瓘一眼,不由张嘴怼道。
阿涴微微一笑,岔开了此话题。三人边吃边聊,不知时间快慢,很快解决了这顿饭。
饭后,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到书店门口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它们竞相追逐,兜兜转转,结局还是落到了地上。
原本走进去的步子又退了出来。
G城,好像不再是她眼中的G城了。
她享受着欣赏满眼纷纷扬扬,前赴后继的白色,不禁又想起往事。
小的时候,住在村里。那里四面环山,青山绿水,高高的山峦将山下的屋群围成了一片深凹。
春夏秋冬,四季分明。与这边的天气,始终是不同的。这里满是车流喧嚣,满是诸多的勾心斗角。明着的,暗里的,说不清楚。好人成千上万,坏人笼杂其中,她根本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表面上的好,还是骨子里的真诚。不过,人都是自私的,人都为自己而活,又何必奢求别人像你想的那样活?那真的是很天真的想法。
那时候,山上还有兔子,野鹿等动物。她可以站在门前,听到半山腰传来的人声。他们吹着哨子,大声呼着对方的名字。门前五十多米开外的高台下,流淌的,是一条天然的河流。除了下暴雨涨潮时一片浑浊,犹如黄河汹涌的可怕,平时都是分外清澈的,夏天可以去洗澡,可以坐在石板上浅眠。清晰地记起,她曾经在那条河流边光洁巨大的石头上,忐忑地用着还是诺基亚的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曾经那个,她最喜欢的人发了一条几千字的道歉内容。
那还是初二的时候。
他没有回她,后来,QQ号也不知道怎么没了,想必是被删了吧。
也记着,有一次,继父和妈妈吵架。与其说是吵,倒不如说是打架,他把妈妈打得鼻青脸肿的。
他用木棒逼着阿涴去外婆家,说是要把外公他们叫来,给他个说法。
阿涴很害怕很恐惧。
说来也是好笑。平日里装作对她很好的模样,一到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就凶神恶煞的,恍若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被他用狠狠的威胁目光盯着走去了几百米,他在很远的地方冲她吼,叫她赶紧去。
除了三岁之前在外婆家待了一年,她只去过她家两次,并不清楚自己能否识路。因为七八岁时的天真绝望恐惧,不敢和他们作对,她只得转身哭着一步步跑去。硬是逼着自己走完了几十公里,在跌跌撞撞满眼荒寂满心无望中,寻到了外婆家。
她对外婆家那里很是排斥,不仅有陡峭的山崖,水势又是涨得大。那里能孕育出硕大的鱼儿,能有几米高的大石头横在水里。
她就是从那些大石头上过河的。
每当盯着底下不似她们这里清澈的河水“轰隆隆”地喷出的时候,她的脚都会不停地发抖。如今估计,那河的深度也是她们这边的2~3倍。以当时的身高,掉下去,也只有淹死的份儿了。
去了外婆家,阿涴给她们说了这件事。她们也是大忙人,正是农忙时节,这边又是闹惯了,她们便让阿涴在那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又让她独自回来了。
连夜下的一场暴雨,回来的时候,阿涴从那些高峭的山腰走过,望着几百米以下的那条大河,心底既是紧张又是无助。外婆家的那条河是由她们这边的三四条河流汇聚而成。
她看到的这一条,也是其中之一。
到家下面的时候,必须要过家门前高台下的那条河。看着不远处刚涨了的河,浑浊又迅猛,在眼前密密麻麻地起伏涌动,她很惶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可没人会理她。
她担心妈妈她们还在吵架,抹了抹泪,直接捞起裤管往水里走去。
那水几乎要漫完整条腿,她却含着泪鼓励自己,一定要走完。
她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终于挪到了中央。那时候不懂怎样避开危险,越是害怕的东西越是要睁眼使劲顾着。不巧的是,她看的是疯狂流动的浊水,只觉脑里传来一阵眩晕,她站不住脚,直接摔进了水里。
满眼的昏暗浑浊,冲击着她的身体。
她被冲去了好几米。那时,阿涴真的以为,她要死了。可她又不甘心,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心力抓住手下可依靠的东西。运气好的是,一下子拽住了一个底部很稳的石头。
像是逮住了最后的希望,她感觉到可以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正被她握在手中了。她攥住那石头不撒手,终于趁着一个极好的顺当,匆忙地起身,有了活下去的机遇。
阿涴却不敢再看底下。像个落汤鸡一样,她哭着从里面使劲跑着冲了出来。人在绝境,无路可走的时候,总是有无限的潜能。她至今都不清楚,当时自己是怎么抓住那一块渺小却稳当的石头,救了自己一命的。
出来后,她坐在河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痛了,才擦干泪水,回了家。
除此一次,去上小学的时候,也是经过一条小河,发生了这种情况。她又拯救了自己。从此,她便对这种浑浊看不见底的东西,产生了阴影。也许,她当时不幸死于河中,也不会有后来这一切,也不会觉得这世界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美好了。
外婆在后一天还是来了。只是,闹剧早已停止,她终归,还是白跑一趟。那条河,也承载了许多复杂的感情,有害怕焦灼,也有一种生根的宁静,见证着她的喜怒哀乐。
眼间被一片雪花打中,她伸手拿下那片雪花,纯白无瑕,不染纤尘。不似她这般,早已不复少年,早已不是遇到他之前。灰暗绝境,总是很轻易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或许她这种人,本身适合处在黑暗之中,不敢见光。
雪花在手里化成一滩水,洒在指尖,她轻轻捏了捏,它往四处跑去。阿涴放弃了看它,抬头观着这片天空。
乌云密布,阴暗阴沉。路边的行人也停下脚步,低头谈论,或是用相机拍照记录这一刻。
她笑了笑,转身进了书店。
外面乐呵成一片天,书店里也有了异样。不少人趴到窗户边去看,也有走出门来观赏的,也或者,一些比较淡定认真的人,还垂头埋在书海里。她进来的时候,小琳也吃完了饭。和她打了个招呼后,阿涴便上了三楼,独自找了个僻静处,拿出刚找好的书低头细细看。
傍晚时候,天上还断断续续地下着雪花,他过来接她。
与小琳一同关了店门,他将伞给小琳,两人目送她上了公交车后,才一起坐着他的车回家。
本是要各开各的,他硬是要赖着说,下雪路滑,他不敢单独驾驶,让她去开他的车。
她就只好,让他明早送她上班了。
在路上顺道吃了个饭,他又是赖着要睡在她这里。阿涴与他约好,自己睡自己的床,才能留他。他兴冲冲地应了,谁知半夜又爬来,他又在地上铺了席子,睡了一晚。
她感觉,最近,他像是魔怔了一样,整个人变了一通,又是耍赖,又是粘人,像牛皮糖,甩也甩不掉。除了待在书店的时间,几乎都是和他在一起。她问了南宫瓘,她只给她撂了一句:谁知道你家曲大少又是发哪门子疯,你自己看着办吧!
劝不住,说不得,她也不知缘由,只得随他去了。总有一日,他不会如此。
她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