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死而复生
“哈哈,爷爷能活到一百岁!小涴儿说得对。为了你这句话,爷爷一定要活到一百岁!
要活到看到我的孙女儿嫁出去,才能离开啊!不然啊,我可不知道是哪个小家伙得了我家小涴儿呢!”
脚下的路径渐渐平坦,阿涴抬头望了一下高起的台阶,仔细依着他踏上去,“爷爷,慢点!您说的是。
我这还没嫁出去,可别净说些不好听的话。爷爷可要见到您的曾孙才行!他要是没见到肯定会不高兴的。”
“哈哈!对哦!我还没有见到我的曾孙,怎么也不能没给个见面礼,那样多不好意思。我的曾孙,当然是要得到我的礼物了!”
“那是。爷爷的礼物,可比什么都珍贵。虽然还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想啊,我的孩子,定要和我一样喜欢爷爷的。”
“小涴儿说得不错!这话我爱听!”
两人一起迈着脚步往那头的亭子里走去。
远远地,阿涴就听见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大得快要把这里的地震开。互相喊叫的声音也格外巨大,把这块天的气氛也带得高昂亢奋了。
“老李,你这一手未免也太杂了。咱们下棋的,也不是这样乱来的。刚才那一把,你可输得好惨!这一局,换老刘来吧!老刘的棋艺比你好太多!”
“就是啊!老刘上。老李先看着一局。老王是常胜将军,局局是赢家。今儿天怎么还没见老话头过来?他平日里可是积极,今儿晚咋滴,是被老婆子管住脚了?”
“准是了。他就是一个耙耳朵!老婆子要是不让他来,就算他脾气急,也是没用的,老张也是一样的。
你们两人啊,早晚还得被家里人唠叨一顿。不像我家那口,我出来话都不敢说一句。什么时候想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别提多舒服了!”
老张一听,顿时也急了,“什么怕老婆?我们不是怕老婆,是爱老婆。我家那口子,话是多了的,对我那是一等一的好。
她年轻的时候,还是咋们镇出名的美人儿,这圈儿的,谁不知道?
她这下还要在家给我洗衣服,回去还给我暖被窝,多贴心的媳妇。平时被她管管,我也是高兴得很。都知道她是为我好,哪里来的怕呢?
你家那口子,虽然不管你,也没见得对你好哪儿去。
这个点,指不准又锁上门到哪个姐们儿家去串门,晚上不回去嘞!
还不是得像之前一样,你要跑过去让她给钥匙?这样对比,我家那老婆子可是好得太多。”
老王不乐意了,忙解释:“我就是不想管她。要不然,每次都那样留我一老头在外面晃悠,还不得休了她?
我就是脾气好,脾气太好了她才没当一回事。这女人啊,就是得教教,不教她就总是碍你眼,不听使唤。”
“说什么不听使唤呢?老子没在,你们几个就玩得团团转了,真是一帮糟老头子!”
耳边传来一道洪亮的话语声。阿涴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笑笑,扶着他朝亭中走去。
坐着的四人闲情逸致地斗嘴,这下倒是齐齐因他的话而转过来,四人都是满脸的意味深长。
老王摸了摸胡须,率先甩手,指向他的对面,刚气十足地道:“你看,这不就是说谁,谁到吗?
我们几个糟老头子还寻思着,今晚儿,您怎么还没来呢!这不来了吗?对面那个位置都是留给你的。
这儿的人,也就你能跟我平分秋色了。一决高下的时间来了,请坐!”
阿涴低头轻笑,习惯了他的样子。刚才在外面听见他说自己的老婆的不好,其实事实恰好相反。
这几个老头子都是熟悉他的秉性的。嘴上说着对方的坏话,心里却是宠着媳妇儿的。
要是他那口子出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得担心得前后招呼,忙得火急火燎的。
就比如听爷爷说的,去年他那口子在山上摔了一跤,他人本来是在家里的。这一听邻居说自家媳妇儿在山上摔了,这不,鞋还没穿就撒腿跑去。
找到自己的媳妇后,也是二话不说,以为人家伤了背了回来。
结果,他媳妇最后只是蹭了点皮。那事儿传到别人口中,不免又杜撰了很多个版本,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调料。
这位爷爷也是不管别人怎样说,还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经常在家里和妻子高声吵嚷,一点儿也看不出是疼媳妇的。
“别给我搞这种腔调!你这个老头子,不就是想和我比较比较棋艺吗?
怎么着,几天没见,莫非棋艺还是精进了?我记得前晚你可没有赢过我。难不成前几天下雨,你偷着在哪儿学了窍门不成?”
爷爷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下,阿涴也坐在了他的旁边。
老刘在一旁道:“老话头,他就算再厉害,也是比不上你多年苦功的。
别说咋C镇了,就算从这里画个大圈儿,几千里围过来,都没人是你的对手。我们几个老头子跟你斗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赢过你,你说自己厉不厉害?
就算王老头再琢磨个十年,怕是都赶不上你的水平。平日里下着玩玩你倒是会让着点我们。要是真的斗起来,怕是没人敢跟你叫板了!”
老李同样撸着下巴的胡须道:“那是自然。我们老话头虽然是以话多出名。可真正的看家本事,还是他那令人震惊的棋艺。
我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小涴儿,你爷爷又带着你来了?
他就是半路捡了个便宜孙女,嘚瑟着呢!每晚都带在身边,可不就是给我们这些老头子炫耀,他自己有孙女嘞!”
老王赶紧附和:“就是。每次都亏得要带他这个孙女过来,搞得别人没个孙女似的。我都有好几个,哪里会在乎这个?”
见四人如此说,爷爷的脸色顿时变了,气怒地拍桌,“哼,谁说我是炫耀了?
我带小涴儿过来,可不是炫耀我有孙女的。咱不是天天在这儿下棋吗?
既然咋们约好了要在这里拼拼棋艺,自然是要用下棋的功夫来说话。
小涴儿,你也看很长时间了,之前没叫你和我们一起玩,那是在培养你看局势的本事。
今天晚上,你就和王老头子来一局,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本事。我家小涴儿,可不止下棋拿得出手,就算是去摘星星,也是可以想想的。”
“听听,这是人听的话吗?”老王绷紧了脸,视线扫过另外三人的脸,“这话里话外,还不是在说他这个便宜乖孙女?
村外老杜家的孙女儿不是也挺好的吗?听说嫁了个有钱的老板,还生了一个小曾孙。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好过了!”
爷爷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瞪直了双眼,反驳道:“嗨,你这话就不中听了。
我家小涴儿,是我见过最贴心的人了。她要是找了个男朋友,铁定比那什么好多了。”
两人各执一词,开始吵起来。另外三人见势头不对,也忙出声阻止。
阿涴叹了口气。
每次都免不了要因为一个话题而争论。本来是来下棋的,有时候几句下来,可能会拉不下脸。
过了两日再聚,双方又是恢复了正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老王最喜欢说的一句:“过去的事,老子早就把它忘记了,讲它做啥?”
爷爷往往也会说:“昨天我说了什么?我什么都记不得。就算是说了,那有什么的。
我跟他吵了几十年,还算那一次吗?就算进了棺材,我们还是得吵!”
她轻轻抓住他的袖子,温温打断他们的话,笑着道:“爷爷,我们是来下棋的,可不是来和王爷爷吵架的。
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也不知道能玩几局,您再耽搁,就没有多少时间玩了。
您不是想让我和王爷爷对弈吗?那就来吧!
之前我也一直看着你们,现在可学到了不少。王爷爷,您可要小心些哦!要是您赢了,爷爷肯定不开心。所以,我会全力以赴的。”
两人的面容终于缓和。爷爷伸手甩了甩自己面前不存在的风,哼着道:“要不是小涴儿说得对,我能再跟你说个八百来回。
还不快摆上?大晚上的,冬天还有点冷,老是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谁选的这个地儿?要是在家里窝着,可比这个暖和多了。”
老王拍桌,边念叨边将棋子摆好,“嘿,不记得是你自己说得了?
说什么咋虽然是大粗人,活了大半生,应该要学学古人附庸风雅的行头,做个洒脱下棋的高手。
这下自己倒是全忘了。你可别说我记错了,问问他们几个就知道了。我们几个都听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的晚上都耗在这儿了。
你要是还赖账,那就真是年轻人口中所说的顽固不化了。”
“什么附庸风雅?你会不会说话?你这个糟老头子,每次都得拆得我下不来台是吗?”
似是还有“卷土重来”的架势。阿涴赶紧圆了场,恰好也摆弄了手中的棋子,“王爷爷,开始了。
您是长辈,您先来!我在后!爷爷,您就看着孙女下棋吧!咋们不吵了吧,好不好?”
“好,不吵了,不吵了!”他无所谓地摆手,将注意力转向了桌上的棋盘,催促对面的人:“还不得快些?
不要让我孙女久等。我等她出手这一天,可是盼了不只一两个晚上了。”
“行行!你嚷嚷啥?我这不就开始了?嘿,还真是老话头,话多得要命。都成死老头了,还是这么多话,年纪大了脾气也是见长。”
老王冷冷地盯着他,因激动过度,说话时还带着身体发抖,让阿涴莞尔一笑。
“王爷爷,您快开始吧!你们呀,说对方说惯了,有时候吵起来还真是停不下来。哈哈,我们开始吧!您请!”
她说的这一句话,终是还是将对方地注意力引了过来,着手在棋盘上动作。
深夜的景色宁静而安然。
趁着这美好的光景,他踏着散漫的步子朝远处看了看,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从他醒来就有所预料。祝家一家人好心收留他,让他待在他们家里,一起生活。
这样的日子像是从没有经历过一样,全是陌生。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个人的侧脸,倒映在模糊不清的光影里,窥不分明。
想要走上去仔细看清楚,却发现,他每走近一步,那个人的样子就模糊一分。
他尝试过想要使劲跑过去抓住那总是惊扰他心神的人。
可是,每当奔到那道身影一米开外,她就会化作泡沫随风而逝,消弭无踪。
在这里的六个多月里,他有思考自己的来处是哪里,分析了很多种情况,却终是没能得到证实。
像是稻草浮在一溏毫无边际的汪洋里,找不到方向,不知过去遇到过什么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在后来冗长的日子里,该要干什么。
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很好,这里的风景独一无二,这里的山川河流奔涌不息,在生命的齿轮里转着秀丽的轨迹。
可是,终归不是他心里所期盼的。空缺的地方,总是需要什么才能弥补空白。
这条路很安静。
他是第一次出来走走。
他并不喜欢出门。出门在外,总是会在别人的注视下淡淡苦笑。为此,他一度以为,他会被困在祝家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一辈子这样无聊地度过。
然而,有时候,脑子里冒出的奇怪想法又总是烦扰着他的神经,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醒来时,他发现这双手很细腻,很白,不像是做过农活的。
所以,也许,他注定是,不属于这里?说不上养尊处优,肯定也会是一个做过苦活的人。可是,背上那块烫印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脑海里压根儿没有印象,深深推测过多少可能性,都在脑中成型却没有定论。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到极点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淘气的熊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又是该如何作数。
至于那个名字“书友”,也不知为何,当时祝家人问他的时候,他就很自然地答了出来。
头顶的银河金黄璀璨,顶着明亮的星空,他仰头扫了扫,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接踵而至。
是不是,他曾经也是这样子看过星空的模样?
心中不断堵来阵阵的酸涩。
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
他总是想要抓住那个虚幻珍贵的感觉,偏偏偶尔的欢喜又被现实的冰冷浇灌。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人烦闷了。
近时的记忆力忽然浮现一个人的脸。
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生,怎么给了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很深刻。
他掏空了脑海富有,却是不能寻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如果突然去搭讪那样一个人,会不会太突兀了?他能看出,她对他,并不是很感兴趣。许多女生都因为他的长相而会多看他几眼,就只有今天遇到的那姑娘,居然没有注意他。
他就这么平凡吗?只是只得随便瞟一眼,就足够了?
迎着微冷的风,他紧了紧大衣,朝着远处那座高亭走去。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出来清净,自然想站在高处看看,底下的风景如何。
微微叹了口气。
上面传来喧闹的谈话声,他的脚步顿了顿,无声停下。清辉洒在他的半边脸上,有些冷意。
他伸手摸了脸,很冰。
远处的山水在月光的映射下,有些恍然。片片树影投出黑色的一团,静寂,幽寒。
身体沁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拽到了草丛里。四处道路交织,灌木密集,绕出纤长的十里光景。
月光相称,路灯演绎,山水清风,漫天夜丽,闪闪彻亮,都堆在这片阔大的天地里。
他再次抬头,望向上面的亭子。
里面的灯光很是昏黄,围着桌子站了四五个人,皆是在絮絮叨叨念着什么。石桌边应该坐满了人。要不然,旁人也不会是站着看了。
目光懒懒顾了一圈,忽然停住了。
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纯黑色的外套贴合地搭在身上,仅仅是冰山一角的侧脸,也让他微微愣了神。
他的手心瞬间缩了缩。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步往灌木丛里走去。
寻到一个绝佳的位置,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坐在桌边的她,静静地低头望着棋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她伸出手,默默放了一颗棋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老头子,淡淡笑了。也许是今夜的景色着实有些醉人了,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无端涌了上来,费了他浩大的心力才能阻止感情从心腔中喷洒出来。
竟然在这里遇见她了。
刚刚脑海里还浮现她的脸,这会儿,就看到她的人了。
还真是……巧!
是不是,想要见的人,都能在猝不及防间出现?那所有的等待又显得无关紧要了。
桑海桑田,诚心所至,面前之人,是心仪之人。
“哈哈!小丫头片子,还真是有两下子,难怪老话头那么喜欢你,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老王搓了搓手,盯着上面放得不偏不倚,正是好位置的兵,开始皱起了眉头。
怎么跟老话头一样?
每次只要和他交手,他就讨不到便宜的。这下换了个女娃子,他以为是老话头口头吹吹的,没想到对方还真是一点儿不逊。
他的棋子已经被吃了大半,她的却还剩三分之二。照这样的下法,后半段他的优势全然是没有了。
也不知道这小孩子怎么喜欢倒弄这种东西。村里的小姑娘怕是将所有的心思花在了别的上面,哪有闲工夫来下棋?
他睨了一眼一向不悲不喜不显声色的女娃子,又垂眸思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才使自己能扳回一局。
阿涴撑着额头不说话。周围的人没有秉持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作风,反倒开始三五成群地直指导老王:
“王爷爷,走这一步,这一步象过去,铁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哪里能走那一个?她的马过来,还不得下一步就把这边的路堵死?”
“谁说会堵?这不是还有两步可走吗?你那叫眼光狭隘!往远边一点拉,没什么问题。”
“你们俩纠结个什么?直接把車拿过来吃了她的炮再说。搞那么多花样,最后还得输。
看远一点,现下就死了,还下什么棋,不懂就不要瞎说。旁边可是还站着两小屁孩,别带坏孩子!”
“切,没眼光的是你。废什么话,滚一边去!话真多!”
......
耳边叽叽喳喳地讨论他们的观点,坐着的几人也在热乎得掺和着说笑:“是啊!老王,听小晒子的,他说的不错。
老话头家的丫头下棋也跟他有得一拼。你跟他斗了那么久,也应该学到了不少。用老方法来走,一定行得通!”
老张皱眉说:“你几个,瞎凑什么热闹。这样一说,那小丫头当然知道你们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有什么样的招式都不管用了。观棋不语,观棋不语。老祖宗都发话了,你们咋就不听呢?”
老李也觉着是这么一个理,插嘴来说:“是啊!等老王在心里想想。这种关键时候,可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万一他刚好寻到一个法子,恰恰就被你们这样一闹腾彻底灭了呢?咋们还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看吧!”
“那是。你们也不要说话,打扰到我孙女想法子可就罪过了。老子话最多也可没寻思着要打断他们。
你们可安生点。旁边的几个小兔崽子,长辈在下棋,给我小声些,不要打扰。不然,我可起来撵你们了。一边玩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爷爷看不下去这一团的吵闹,连忙出声止了外界的一切喧闹。几人脸色悻悻,还真是迫于他的威慑,乖乖地做起了看客。
阿涴的思绪落在了棋局里。她在琢磨着要怎么下,才能求得安宁。
爷爷肯定想要她胜,她呢,自然不想因为自己的得胜而引王爷爷不开心。
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要是输在她这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手上,定然是要不好看了。
另外几人要拿他寻一番开心,他也会因此闹心。
慢慢持续的棋局,渐渐有了清明的结果。看到那个玄机,阿涴忽然歪头问爷爷:“爷爷,您说,这颗棋子应该落在哪儿?
这最后的关头,我有点紧张,恐怕不知道怎么下了。王爷爷气量大,一定不会介意爷爷指导我一颗棋子吧?”
她漾开嘴角的笑意,真诚地盯着老王。老王藏了眼中的神色,心中明了。
下到这种程度,输赢已有了定论。只需挪动一颗棋子,他便没了退路。如此,便真的输了。
可是,这丫头精明得很,怕是在考虑自己的感受,将最后的抉择给了老话头,明显是在护着他的颜面。
心中有些惊讶的同时,也改变了他对面前之人的看法。
也难怪,这样的女娃子能得到他的喜欢了。
老话头家的那些陈年旧事,他们多少知道一些。若是因为这半路杀出来的小姑娘,让他们两位高兴高兴,陪伴两个老人,也是不错了。
“我孙女主这样问,老王,你可得给面子!反正老子也不是没赢过。
几十年,再赢一局,无伤大雅,天经地义,没啥好说的。”
不待老王说话,那最后的一点活路,便被爷爷抬手下去的一子堵死。
走投无路,死局,他是输了。
输得明明白白!
“嘿!你多什么手啊?老子还没答应嘞?你这个老话头,总是喜欢耍赖!
这么大年纪了,也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嘞,咋还动上手了?真是一个不讲道理的老顽固!”
老王胡乱打乱棋盘,吹着胡子瞪爷爷。
“耶,老话头爷爷耍赖。我们都看见了。王爷爷你也太吃亏了!明明可以赢这位姐姐的,偏偏就是老话头爷爷耍赖了!”
“那是,下不过就耍赖。老师说这是不对的。你们大人不要教坏我们小孩子!”
“你们大人下棋都可以耍赖。那我们小孩子就可以随便玩了。回去我得和我老爸老妈说说这件事。”
几个小孩子也因爷爷的突然插入揶揄他。
老爷子不满地冷哼:“看这天儿多冷,都给老子回家去烤着火不好吗?
咋几个老头子在这里下棋,你们就别来看了。老师都不布置作业给你们做的吗?还闲着?等假期一完,别又大晚上的趴在桌上赶作业,多难受!
老师叫你们不要耍赖,我这也不耍赖!别学坏了!”
“您就是耍赖!王爷爷都说你是耍赖!哼,你们长辈就喜欢欺负我们小孩子不懂事!
哼,懒得看你们了,又冷又不好玩,我们去打球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做起了鬼脸,招呼起身边的人往亭外冲去。
“滚!你们这些兔崽子,不惹我生气还真是过不去,都给老子回家去,打什么球!”
老人家起了身,气得脸发红,颤着身子往外放声吼。
几个小孩一边跑,还不忘朝这里招惹:“哈哈!来追我们啊!打我们啊!你这个糟老头子,追不到我吧?还不赶紧回家去!你们的棋艺,太差了!”
“就是,还每晚都在这里下,是不是老了,脑袋不管用了?我爷爷就是这样的。”
“懒得和你们这些老头打交道!哦!就是不回家,就是要去打球!”
“追不上我们,乖乖下棋吧!老话头,怕老婆。回门去,不准进,哇哇声震天撼地!”
“老子……这帮小兔崽子,哪里学来的东西?这是打算要气死我吗?”
老头子愤怒地伸手指着那帮撒蹄跑起来的孩子,身体越发抖得厉害。
阿涴赶紧起身扶着他,拍着他的背顺气,出声安慰:“爷爷,咋不计较!
这是都是熊孩子,淘气一点罢了。别放在心上。等他们大一点,懂事就好了!”
“都是些什么小兔崽子?怎么那么讨打?像我那么小的时候,哪敢和长辈们顶嘴!”他总算平复了些情绪,就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时代变了,哪跟我们过去一样?
就算是如你家丫头那么大的孩子,都还淘气着呢!
你是有多大的福气,才会遇到个这样的好孙女儿!多听话!我家那个呀!哎,说多了又是几把辛酸泪!”
老李似有所感,唉声叹气,长叹短吁。
“是啊!这一代的人,都变了。再不是我们以前的样子了!”
老刘也加入了伤春悲秋的行列:“人心,早就不是以前那样了。我听说,现在还流行什么骗婚,传销之类的。
还有什么高端的骗局骗钱一类的,不是我们以前的生活能比的。
这不,听说镇上还搞了一个什么机器人服务的,天天有一大堆人去看,展示什么新科技。
我还听说,年轻人还流行一种什么蹦迪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就是很受欢迎。
可是这样看来,我就没见过小涴儿去蹦迪。真是一个好孩子,也是她文静了点。
要是换做我那孙女,夜不归宿是常事。我时常念叨一句,也被她爸妈嫌弃。
哎,可能,我们都是老头子了,已落后于时代的发展。
也不知道几时下土,看不到这世界了。这几天,天气也凉了,身子也越发的不舒服,腰酸背疼,难睡了啊!”
阿涴的心忽然被刺了刺。
她想起了外公。
外公去世的时候,也就六十多岁。
那是一个很好的时光啊!人怎么能只活这么久呢?他还来不及享受儿女的孝敬,来不及看看如今世界的辉煌美丽,来不及让她好好去看看他,他就这样离开了,连最后的一眼都没有见到。
是啊!
离开这个世界,也太简单了!
莫名其妙的,猝不及防得就这样逝去了。如风般飞逝,也许,痕迹都快没有了吧!该有的东西,都已经在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
她带着他曾经存在的些微痕迹,留一处角落,艰难地想着一个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惊喜
偏生又在这种惆怅的心绪里,冒过一个人的身影。
他,又如何了?
是不是在想着她?是不是在失落难过?是不是有满腔的怒火不甘?是不是,独自处在荒凉的夜幕,捶膛顿足,夜寐难安?
还是和别的女人言笑晏晏,郎情妻意,琴瑟和鸣,早就把过去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你们还来不来?想这些东西也没有用,不如算算,以后的日子里,该要怎么样过,才能觉得这日子没白活!
几个老头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在这样学着那些小孩子伤感,真是活倒了!”
老王已经摆好了棋盘,虎着脸盯着几人,衰老的脸庞长满了皱纹,在夜晚的灯光照耀下越发地清晰夺目。阿涴垂眸,整理了心中情绪。
“是啊!咋也别光顾着说这个了。才下多久嘞?要是时间一直浪费下去,咱是不打算玩了吗?”
老刘大声说道。
“哈哈哈,就是了,现在这天气也是忒凉了。我们就再玩几局,早点回去了。开春了,还可以玩许多时间。是不是啊?”
老张收起了伤感的表情,放声笑了起来。
几人笑笑,又转移了话题,开始琢磨起下棋。阿涴玩了一局,便没了再玩的兴趣,换了老刘和老张对弈,另外三人在一旁协助指导,实则进行了言语大战。
她低头笑了笑。
见不到相见的人,在这里躲躲藏藏的,能够遇到这样一群人,她也觉得生活不是了无生趣,总归还是要生活下去的。
这世上,离别是不可避免的。她们不敢承诺给别人永不分离的誓言,那就离开吧!
找一处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想……自己可以的吧?
胃间倏然滚了滚,阿涴的面色一变,抓紧了手下的裤面挣了挣。
手心蓦然出了汗。
她低下头忍了忍,实在无法控制那种情绪,便转过头,若无其事地说:“爷爷,您们先下着,我出去转几圈再回来找你们。”
“哦?要出去走一走?也是,咋几个老头子,的确有些无聊了。外面黑,小心些,别游太久!我们下几局就走了!”
爷爷偏头疑惑地问她。闻言,坐着的几位也同时转头望向她。
“嗯。好!”
她站起身,在他们的叮嘱下,默默点头出了亭子。刚才也是在忍,现在她急需找一个垃圾桶,方能将喉咙间的秽物吐出。
胃中又砸起一片巨浪,折磨得她难安生。她赶紧伸出手捂住嘴,往远处跑去。她记得过来时,那里有一个垃圾桶。若是在这里被发现她有异样,肯定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脚下如是生了风,她的脚步有些不稳。差点在梯子上摔倒。
路边的灯很亮,在她的前方晕出一团团阴影。那道影子又不断伸长,缩短,最后落成一个点,又延长。
跑了许久,耳边呼呼转了一圈又一圈,眼里终于出现了久违的东西。几步窜了上去,她再也忍不住凑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呕……”
明明就是不舒服,可左右吐,硬是吐不出什么,闹得喉咙发涩,嘴间发苦。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她素来小心,不会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所以,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才对。
又是一阵干呕,她无力地扶着垃圾桶立稳了脚跟。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到了特殊时期的第一天,吐得全身发软,冒汗连连。
可是,她并没有来那个东西呀!上个月也是没有。
她也听说,一两个月没来也是正常的事,因而没有太在意。
如今,事情似乎有些怪异。正寻思着该如何办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有节奏地敲进了神经里。
越是这种时候,她的听力越发灵敏,周身都带着警惕和抗拒,这种从外界发出的声音,在耳中更加的清晰。
“谁?”
猛然回过头,她的身子抖了抖,冷冷地盯着远处。
意料之外的,一道身影缓缓踱步,走了过来。
有些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头顶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根据来人的轮廓,她可以判断对方是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衣服,步调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没人回答她。
知道是个人,她的神经也没那么紧张了,倒是转而注意着那人。
微风从脸间滑过,带着冰凉的意境,钻进了她的脑海。
她的身体有些无力,轻轻倚在垃圾桶的边上。幸好这东西经常有人擦,也没有脏到不能接受的地步。要是换做平时,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这样的。
艰苦的环境,势必会将自己的要求降低。
那道身影渐渐走近,走近,又走近。
阿涴眯起了眼睛。
晚上的光线没有白天的好,再加上她又没有戴眼镜,自然分不清那人是何样貌。
这种痛苦,也只有同为近视的人才能体会得到了。
耳畔的风声笑了,十米开外,那人的轮廓缓缓清晰,也不见得有多久的时间,她就望清了那人的样子。也许是夜晚的缘故,她没有顾忌地回避,逃开别人的视线。
是.....他?
是......他?
是他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微微眨了眨,以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果然是他。
稍稍挪了挪脚。
垃圾桶不是摆在大路边,所以,她没有占到他要走的路。想想他过来的方向,那不是她跑过来的方向吗?
难道是他跟踪她?可是,今天在街上遇见,那些陌生的1注视,陌生的话语,都说明,他不认识她。
既然不认识,也就没有跟踪的必要。他是不是任衡?到底是不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人?
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会不认识她了?才过去那么点的时间,不至于把认识的人忘掉吧?
“呕....”
不待多想,胃中又袭来呕意。
趴在上面又开始干呕,怎么也吐不出东西,只是胃里很不舒服。
“慕小姐,你没事吧?”一张纸递到了她的面前,接着的,就是背上附了一只手,在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
想不得多的,寻见纸,她一把接了过来,擦着嘴。状态开始返好,她也站直了身子。那双附在她背上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收回,轻柔地拍着。
“没事,你……谢谢!”
想不到,只是见一面,他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就在这一刻,她又想要明确地知道些什么,便顺口问了出来:“我们认识吗?”
他的动作一顿,低头笑了笑,盯着她的脸,带着几抹调趣:“哦?我们不认识吗?”
她的心浮动了几秒,又垂了下来。
“嗯哼?你说呢?”
她摸不清他的意思,就反问回去。她仰头望着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位置有点奇怪。她还扶着垃圾桶,他为她拍着背,两人一致地待在这个垃圾桶边,莫名多了异样的情愫。
他看她的眼神也很怪异。说是认识吧,也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说是不认识吧,恰恰又说不出那种突兀的温柔是怎么回事。
“今天不是还在市集上见过吗?慕小姐贵人多忘事,是不是早把我忘记了?”
攒了点力气,她赶紧从他面前退出身,走向了道路中央,转头望着路灯源,淡淡解释:
“什么多忘事?我没有忘记。那句话只是开玩笑罢了,你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自然没有当真,我也是和你开玩笑的。如今你先当真,是你输了!”
眼见怀中的人落空,灵活地钻了出去,不理会他,他的心无名升起了失落。
瞥见她的侧脸,在灯光掩映下,温温氤氲了光泽,他的心跳猛地跳了几下,惹得他心神不宁。
攥住手心,掩去了这种情感,他也望向了那平淡无奇的灯光。
深夜寂静,寂寥相随。
鲜少有的,今晚却是平静和安然,似是什么了了。
“无聊!”
阿涴扯了扯嘴唇,感觉胃间那股酸涩也褪去了些。见她的脸恢复了些颜色,他漾起了深深的酒窝,温声道: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生病了?还是?夜黑风高的,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游走,总归是不安全的。”
阿涴睨着他,眨眨眼,“没有不安全吧?也就还好!我和爷爷他们过来的,就在那边那个亭子那儿下棋。
你呢,我看到你从那边过来,也是我换个人出来走走?这年头,男孩子在外面走,才是不安全的吧?今天看到那姑娘,怎么没有跟着你了?”
男子眯眼一笑,戏谑地说:“听你这语气,还是担心我?我们是独立的个体,当然,一个人在外面走走,也是无所谓的对吧?为什么要带个人在后面拖后腿呢?”
“也是。”阿涴点头,“嗯,那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大晚上的,天气也冷,在外面久了说不定会感冒。”
“感冒?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由分说,他执着地盯着她的眉眼,似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哦,不用了。我和别人一起来的。他们可能在那边等着我回去呢!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往后退了退,正要带着乏重的身体离开。
“慕小姐,你现在住在哪里?既然我们都认识了,那就不如留一个联系方式,等改天联系一起吃饭?”
踏出的脚步陡然停住。
阿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要联系方式,这实在是有些……
“嗯,手机拿来!”
既然别人有心想要结识,她也不会再逃避。有的东西,太过拘泥就不利于她的计划了。
“好!”
在他手机上输了自己的号码,阿涴才和他道了别,转身走了。
他看着那道身影,急急地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去,掀唇笑了。
真可爱!
时间这么长,我们会有更多的机会再相见。
那些躲藏的秘密,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是不知道,也罢。寻到这样一个人,倒也足够了。
以后的生活,一定再会相见。
***
阿涴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等回神来时,世上多了一条新生命,陪在她的身边。那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孕育出的生命,恨不得将要将所有的心思压在他身上方能安心。
她以为是再是寻常不过的呕吐,直到意识到这可能是另外一种原因时,满心的纠结。
最后确定,她果真是怀孕了。
这微茫的机会,恰恰让她遇上,说不出到底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可她不想把这条生命从自己生命里割去。
有时候就是这样,她可能预见到他未来的生活尽管艰难,偏偏内心的不舍和执念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有了抚养他的想法。
十月怀胎,当他出生的那一刻,阿涴才知道,什么叫幸福。
很痛,很难受。
在过程中遭受的一切折磨,都在他出生后看到他的那刻烟消云散。
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吧!
爷爷奶奶知道她怀孕后,也没有过多纠结什么,只是细心地照顾她。
南檀那边,生意也渐渐大了起来,又在别省增加了分公司。
新增的拟声机器人也有了大卖的趋势,公司的业绩稳固提升。
一切都朝着好的地方发展。生活完美地继续,仿佛昨日之事大梦一场,醒来后,万事如意。
此去经年,她有了安宁的生活。
在一处偶然的机会下,她也确定了任衡的身份。
就是他背上的烙印。任衍说得不错,他该是吃了不少的苦吧!她也终于确定这人,是失忆了。他也知道了她住的地方,不时过来照应一二。
“啧啧啧……”
怀里的小东西忽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嗫嚅声,惊醒了她的思绪。
“乖,乖!别闹!小泽真乖!”
心脏处连绵地涌来阵阵温暖,阿涴低头不住地笑。
生下来的时候,他还是黑黝黝地一团。如今缓过了个把月,变成一个水灵灵的婴儿了。
眼见就要过中秋,爷爷奶奶上街去买月饼和吃食。她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照顾孩子,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很辛苦,却又在苦中作乐了。
房间里走出一个穿着花衣布衫中年妇女,张口问:
“小涴,今晚是要和那边一起过中秋?还是在这里过?要是去对面,我就不去买菜了。我家那边也需要买菜,要是顺道一起买了也行。”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中秋节之别
这是她请的阿姨。自从怀孕后,她也不好麻烦爷爷奶奶两人,便自己请了个帮手,照顾她们的饮食寝居。
李姨就住在镇上,家里人都出外面去找工作了,就留她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她也想找点事做,便应承了这份工作。
中秋时节,近的家人自然赶回来了,她也该回去和家人聚聚了。这个节日过去,恐怕又得等到春年才能再聚了。
“可能,奶奶那边会叫我过去。姨,今天你就回去吧!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和家人聚在一起,你就赶紧回去吧!这里我能应付!之前看你做也看懂了七七八八,应该没问题的。”
阿涴戳着小子的手心,看着他的脸大笑。手下的触感软软的,像是一团棉花似的,舒服极了。
那双眼睛生得是锃亮汪水,大大的,无辜极了。每眨一次,都能把她的心融化。
“小泽啊,妈妈的宝贝,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怎么就这么好看呢?不愧是我的儿子,遗传我的基因,多水灵。将来一定很聪明。”
不断逗着她玩,阿涴也总能找到乐趣。她是发现了,自从这小家伙出生后,她的工作能力逐渐下降,也不太喜欢闷着看书了。
每日的最大爱好,就是逗着他玩。就只是看着他,就能笑个不停。要是一直这样,她还不得提前衰老?
想要抑制嘴角的笑,却发现根本不管用。
李姨走过来,在他脸上摸了摸,夸赞道:“是啊!长得多好看!跟你有五分像,另外的五分,想必是从了他的爸爸吧!孩子长大了,一定很周正。”
阿涴嘴角的笑意猛然止住,低头在他脸上瞄了瞄,淡淡说:“姨,现在也是下午了,你去忙吧!再不去买菜,可能会买不到好的了。”
李姨缩回手,悻悻应:“也好。那我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明天我再过来!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一定要高兴些啊!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地方,和家里人分开。
好不容易寻到个好日子,跟家里打电话说说吧!不能回去也得报平安。”
“嗯,我知道。”
她抬头睨了李姨一眼,又垂眸逗着孩子。
“那我走了,晚上多吃点,你这几天都瘦了。有了好的体力才能更好地照顾孩子!有什么心事,也别想不过去。我走了!”
见她似乎还有一堆的话要说,阿涴笑着说:“我知道。李姨,您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和家里人团聚,您就快回去吧!我这边,真没事。
晚上也是要去那边吃饭的,就现在逗逗孩子。那边大鱼大肉等着我,我自然是要好吃好喝的,搞不准一晚上就吃成个大胖子。
您就别担心我了,我没那样脆弱。”
熬不住她的催促,李姨还是慢吞吞地离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
阿涴坐在沙发上看着怀里的人,发了会儿呆,又在孩子的微微晃动下醒了神。
夜晚很快来临,奶奶那边刚回来,就过来叫了她。爷爷抱着孩子,她和奶奶在厨房里开始忙活。弄了一阵,总算烧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去拿筷子出来!”
奶奶边摆桌边说。
“好!”
阿涴进了厨房,将收拾好的碗筷端出,又拿了点果汁,出了门。
“真乖!太姥爷的小孙子,真乖!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小不点?唉,真可爱!太好看了。
乖乖长大,陪太姥爷下棋好不好?我们几个都盼着你长大嘞!真乖!这五官生得多攒劲呢!”
阿涴走过来的时候,爷爷抱着孩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哄着。
奶奶扫了一眼,瞪眼提醒:“老头子,你可别一直给我摇晃。孩子还小,要是被你摇出个什么毛病来,我可饶不了你。小涴也不会放过你。
看你激动那个劲,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阿涴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笑望着两人。
爷爷抬头一看,又低头盯着怀里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呀呀!小不点真乖!我们不要理老婆子说的话。
你很坚强的,也要长得硬实点,太姥爷的孙子,怎么能那么弱不禁风呢?小伙子就得给我刚硬点,好养活。”
说着还左右晃了晃孩子,一副想要实验一番的心态。
“哎——你疯了?别晃孩子。给我抱,过去盛饭!”
奶奶被他的行为吓到了,生气地窜到了他边上,抢过了孩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你这是给我添堵。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是你皮糙肉厚的能比的?没带过孩子的人就是这样。赶紧盛饭,天都快黑了还没吃饭,都快饿扁我了。”
爷爷不满地嘟囔着唇,慢吞吞地走到桌边,眼睛还是一直落在小泽身上,嚷着:
“哼,你是和我抢孙子吗?既然饿了,就得来弄饭。我抱着他不好吗?干嘛跟我抢?要是他长大了跟你亲怎么办?那个混小子就是因为……”
奶奶的脸色倏然变了变,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换话题:“哟,反正,吃完饭还是我抱。今天是中秋节,我说了算。家里的其他事都是你说了算,唯独这事,是要我说了算。”
“你想得美!什么事都得我说了算。你这老头子,不误正事就好了,就不要给我添堵了。”
“哪里有?老子打下的那片江山,可是把我们俩的后半辈子都包办了。看看你,咋们现在这么好的生活,都是因为我聪明。
相当年,我还是小伙子的时候,那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帅小伙,那个姑娘不喜欢我?
就是被你给偷了心,才让我这么聪明的帅小伙熬成了一个老头子。你说你是不是赚了?”
“你怎么说话的?你这老头子!难道你还在想要去再想找一个不成?
你可记不记得,我和家里人决裂也要拼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年轻那时,可是青春正就,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嫁给你还是我委屈了呢!
实在不乐意,咋俩现在就离婚,进行一段黄昏恋也可以。没有你这个死老头,我还能找个更贴心的,省得日日听你吆喝,吵得我耳朵起茧。”
两人又开始吵起来。阿涴摇头,独自盛饭。这样的时候太多了,也成为两老人家特有的相处方式。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对彼此执着的心意。如此,言语的对峙不过就是增加感情的促进剂罢了。
也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种幸福。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追求的已经不是物质上的高享受了。
人至晚年,每天寻思的应该是珍惜这些美好的时光,想着一种自己认为最不枉此生的方式,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如是,她到晚年,也不知是哪种光景?
“行了,行了!吃饭,懒得和你吵!小涴还要吃饭呢!
不吃饭怎么养孩子!你倒好,没什么可担心的,吃不吃还是瘦成了杆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奶奶瞥到桌上的饭,结束了这场快要没尽头的拌嘴。
“你也不是成了一根杆子!叫你多吃点肉你不听。这下好了,还不是走路都要弯着背,直不起身来。
看你头上的白发,要不然学学小年轻,去染黑了?”
爷爷说着话走到了沙发上,作弄起奶奶的头发凑在眼间看。许是望得不大清楚,他又凑近了些,碰到了奶奶怀里的孩子。
“呀?你小心些。孩子还小,要是小心碰到哪里,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你这个糟老头子,净添乱!说好是盛饭的,就顾着和我吵,也没小涴的忙。还不赶紧吃饭?
你不动筷,小涴怎么好动筷?怎么这么大的年纪,还是死脑筋?一点儿也不会为别人考虑。”
“没事的。奶奶,爷爷也是因为爱你啊!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他当然是开心的了。一斗嘴,一关心你,可把其他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我都知道。”
阿涴拾掇了一切,把他们的碗筷放了过来:
“孩子我来抱吧!先吃饭。祝爷爷奶奶,中秋节快乐!健康长寿,百岁无忧,年年此时,心想事成。”
“还是我来抱吧!小涴也要快乐。吃饭吃饭!等一下你还要喂孩子呢,多吃些!”
奶奶推回了她伸来的手,示意她赶紧吃饭。
“是啊!老婆子说得对。你都瘦了。要多吃点!女孩子就是要养得胖些,富贵相,好看。
要是再瘦下去,没准儿外面的老头子们还会说我没把小涴儿喂饱。这小家伙可是把你折磨够了。你们女人生孩子就是痛苦。
当年老婆子怀上的时候,那是吃喝都吐,夜晚还得起床折腾,持续了好久。
好不容易让他出来,以后还是给我养得凡俗些。男孩子就得从小锻炼,经常饿着点也没什么问题,只要饿不死就得了。”
爷爷也附和,不巧的是,又触上了奶奶的神经,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这嘴,少说些话!什么饿着?这才多大的孩子,能饿?
怎么也得过去个一两岁才能锻炼。你们这些糟老头子,就会指着人做些荒诞的事情,没玩没了了。”
两人又吵了几句,终于还是吃起了饭。
阿涴没有再和奶奶抢,默默听着他们说话,他们问她时便乖巧地应一两句,和睦地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奶奶拿出月饼尝了尝,便嘱咐她给于于嫃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团聚的时间,难免是要有些惆怅的。
走出房门,阿涴走向了寂静的路边。
正逢月圆之时,那轮明亮的圆盘幽冷地挂在天上,有些孤寂。伴随而来的悲凉情绪,又在脑中沉沦覆没。
“慕大傻啊,你知道中秋节对我来说,是意味着什么吗?”
脑子里还是清清楚楚地漾出他的话。当时她并未在意,浅浅回了句:“中秋,相聚。”
那人却是苦笑,指着那轮圆月,缓缓地说:“月圆月圆,它是圆了,我是扁了。他人是重聚,而我是别离。
春节意味着开始,于我又是新一轮的凄凉。一个人的中秋佳节,就像是你走进了一座热闹的宫殿。
里面的人载歌载舞,结伴游行,独独你是一人。举目四望,无人可观,无人可依,无人知,无人诉。
他人仰在天堂,你执着地狱。这是全世界都不懂的寂寥。
小涴啊,何其幸运,能够遇到你,才有了如今的我。如果时光倒流,我们是否还会遇见?
如果我们以后天涯陌路,你是不是还会在意我这个人?我发现,我很怕,很怕失去你,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怕我会因为平庸,而够不上你的脚步。我怕有朝一日,我们会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离。这种感觉太荒谬了。
我从前从不会去想的,只是遇到你后,好多东西都无法克制了。
如今,那天上挂着的东西,似乎再不是我从前认识的了。”
她抬头直直盯着星空。除却最耀眼的那个,星空漫步,宇宙星河,满眼河山,都在夜色中铺出一片绚烂的场景。
手心有些凉。
她使劲攥了攥,承受冷风侵袭,站了会儿后,还是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点开了屏幕。点开通讯录,她找到于嫃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声嘟嘟响起,过了三秒后,那头接起。
久久没有人回答,她的心忽然有些慌乱。
多日以来,看似安静的生活,实则是充满了无限的挣扎。她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她还是会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太平静了,平静地有些诡异。人就是这样奇怪。生活在黑暗里的时候,总是在渴盼光明。
当活在亮堂堂的空间里后,又在不安地试探,这是不是比现实更加可怕的梦境。
左右都是在为难自己。明知是为难,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肠。心就是这样奇怪。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是自己无能。
阿涴觉得今夜有些违背寻常,便直接开口道:“喂?妈,你在听吗?”
话语刚完,周围回荡了长长的语声,即便她已经压低了声音,还是非常响亮。
也许是这一片太静了。
想象中的回答却没有出现。
她们一直有联系,隔些天便有一次。所以,这次接着的不出声让她的心很不踏实。
若是照往常来看,那头一定先会说:“小涴,打来了啊?妈很好,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亦或是:“今天是我中秋节,你可要多吃点饭,多吃一点月饼。和那边的人要好好相处。在外边也不要担心我,妈很好,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可今夜并非如此。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又是新年
内心开始忐忑,她又轻轻地唤了声:“妈?”
意料中的声音却是没有传来。她紧张地握紧了手机,正要再次问,那边却是响起了沉沉的男声,悠悠递进她的耳里。
眼眶忽然润了,像是被什么塞住。心思百转千回,都在这两个字中,熠熠生辉。
“是我!”
她的眼眸闪了闪,捏紧了耳边的手机,呼吸窒了窒,在黑暗无边的荒野里,找到了方向。似乎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
顿了许久,直到那头再道:“我知道你在听。是我,曲深,你没有听错!”
是你?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阿涴低头苦笑。抬眼瞧了瞧四处,她望到边上的石阶,提步走了过去。手机一直被她攥得死紧,她却没有回话。屈身坐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彻底松了口气。脚尖开始搓着地上的细沙,她才缓缓说:“她呢?”
难道妈没在?去哪儿了?这可是她的手机,怎么手机会在他手上?她也没想着要挂断。这么久的折腾,却是因为这一通电话,来了个正面交锋,那剩下的,又有什么必要?
真是搞笑。
“阿姨出去了。忘记带手机了。”
他的语气很正常,似乎是所有的一切还如当初那般,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却又感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出去了?他竟然还在那个家里?自己都离开了,他还在和妈妈打成一片?那她有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一切?有没有告诉他,自己如今的现状?
她没有说自己所在的住处,只是让南宫瓘给她弄了一张国外的手机卡。
“她这几天还好吗?”
寻思了几秒,她又道。
脚底被剧烈的磨动折磨得有些不舒服。可总是需要做点什么,不然这样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那头的人静了静,让她的心又提了提。终于,他淡淡地说:“阿姨很好。你不用担心。”
忽然听到开门声响起。脑海里立马浮现她开门进来的场景,就听到电话里传来熟悉亲切的声音:“小深啊,来来,阿姨给你买了一双拖鞋,换上吧!这几天夜里有点凉,可不能把自个儿冻坏了。”
“好嘞!阿姨,我来了!”
他的笑声透过手机清晰地传了过来,像是一道狠毒的魔咒,敲在她的心上,震得发疼。
“孩子,来来,快换了试试合不合脚?阿姨可是专门挑了好久,照着你的尺寸买的。”
“哈哈,谢谢阿姨!阿姨对我真好。也就您这么对我了,您真是世上最美丽的阿姨了。”
“傻孩子!”
……
那两道谈话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似是有了一段距离。她轻轻喊了声:“喂?”
“合不合脚?”
“很合脚!这个大熊猫款式的,真可爱。阿姨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了?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穿呢!真舒服!”
“合脚就好了。路过一家店,顺道进去看了看。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要穿这种青春活力的。有毛的衣服这些,铁定是要暖和一点的,以后阿姨再给你买。”
“好嘞!阿姨要给我买很多很多暖和的东西。我这个冬天又有人照顾了,真好啊!冬天来了也不怕。”
……
听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被无视了。
被无视了。
竟然又被无视了?
听了会儿,她缓缓拿开了手机,放在面前盯了盯。那个通话时间在不断地前进,前进,不快不慢的速度却是和她的心脏规律不符。
她的手指轻轻触上那串数字,来回抚摸,仔细观察。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听不到里面的话了。
眼前袭来一阵模糊,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光亮,她的手抖了抖,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沁在光影里的人不是任衡还有谁?
她突然低头往手机上瞥去。跳到通讯录的画面却是让她的心头闪过些微的不舒服,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揣进了口袋,仰头望着那人。
任衡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体,调整了一个恰好的姿势,刚好与她的视线相平,笑说道:
“怎么了?在和谁打电话吗?这大晚上的,又是中秋节,一个人坐在外面,多不安全?再怎么说,我们慕檀涴小姐可是一个大美人呢!”
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的眼,触到她眼底的那抹怅然,微微愣了神。
阿涴看着与自己靠得有些近的人,几厘米的距离让她有些排斥。她稍稍抬了头,也不让对方尴尬,弯着眉眼调趣:
“当然了,我怎么也算是个大美人了,坐在这儿的确不安全。要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可能是,我的魅力太大了吧!今晚的月亮,怕是都比不上我的美丽了。我就是今晚这条街最靓的仔。”
现在,这条街就她一个女的。
人虽然还是任衡,却又不是任衡了。这么多月以来,他也经常过来看她,照顾她,帮爷爷奶奶的忙,和大家熟起来。
不管是作为什么人,她都没有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即便任衡重新活了一次,成了一个普通人,如今她也不可能跑出去大喊:天任的任衡又活了,他没有死……诸如此类的话。
任衍说过,他在任家的日子不好过。现在能够逃离那个地方,说不定,还能让他开心一些。
他也说过,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是再追求物质的时候了。索性各自成全一些,过好当下就好了。
他记不起从前往事也好,同时又忘了那些不开心的童年时光,寻找一种新的生活。虽然平凡些,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是啊!你是这条街最靓的仔。那先祝我们这条街最靓的仔中秋节快乐。同时希望,明年的今日,你还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他轻声笑笑,顺着她的眼神往天上瞟去。那道通明的物体在夜空中散发着夺目的光,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中秋快乐!是啊,希望明年的今日,我还是最靓的仔。”
阿涴掀唇笑了起来,痴痴地盯着那轮明月。
过了许多年许多年,再次发自真心去看那些从前认为不可接受不喜害怕的东西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更多的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我们在丰富自己的情感,充实自己的情绪,总在旅途中战胜自己的恐惧。
他的目光转而停在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上,忽而觉得这一幕久违的熟悉,就像曾经有那么一刻,自己也曾如此望过一个人一样。
他收了视线,慢慢挪到她身旁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眼观察着星空,温声说道:“檀涴,你相信命运轮回一说吗?”
阿涴的眼睛晃了晃。她想了几秒,才缓缓回:“我也不知道。老人们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是,我认为也不是那么绝对。
有时候吧,我确实有一种感觉,命运这种东西,它存在,也在左右折磨着我们。
我们在和它斗,可最后,还是斗不过它。什么是命运轮回呢?大抵就是被困在一个圈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事实上,这是个鬼故事。明明你已经费尽心思走了一圈,可它偏生就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吓人。
但是偶尔换个角度想啊,你怎么会是只走了一圈呢?而且,人生那么长,也不知道总的要走几圈,每一圈又是如何精确的几圈云云。
换言之,咱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呗!想多了也是无济于事。不要因为眼前一点险阻,就把自己困住了。说到底,还是得会控制自己的心。
心不动,世间一切,皆是静止。心动了,浮云款款,身不由己,也是玄妙了。”
他原本以为可以抑制自己的行为。可当她开口的那一刹那,他又不自觉地转过了头,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眉眼,在夜冷的光辉中毅然成趣。
也许在那么一刻,他的心却是……动了。
“是啊!心动了,身不由己。又有什么人能控制自己的内心呢?都是一场妄想的梦境,左右都是为难自己,落得个什么都不是的下场。”
徐徐收回目光,他又望向那轮明月。仿若大梦一场,醒来后,前尘忘得干干净净,已然不知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涴偏头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许多事,终归还是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所有人都逃不掉。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人能改变。即便登峰望顶了,还是有很多言不由衷的事。
今晚,还是夜色太浓郁了。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便轻声笑笑,换了话题,:“你怎么还在外面?小泽可能需要人照顾了。中秋节了,你还是和他聚在一起比较好。
顺便,我也过去看一下他。不然,我这个干爹可当得不称职了。他在你肚子里折腾你还不行,这下还得在外面折腾你几十年呢!”
阿涴听到他说小泽,眉眼间的情绪也淡去了,浮现了美好的笑意:
“那小家伙,谁带都一样。不哭不闹也不笑,挺安静的,很省心。这会儿,怕是被爷爷他们哄得团团转了。”
“也是,他一直都很乖!同你一样,安安静静的,多招人喜欢!”他扬起了嘴角,回身望着她。
阿涴的笑意顿了顿,在他脸上打量了几下,才回:“也许吧!但我可有自知之明,我没有他招人喜欢。
小孩子嘛,与世无争的,粉雕玉琢,纯洁可爱,很正常。”
他俯首往地上看,踢了几脚面前的细石子,笑道:“你也是呢,多可爱的一个人。我能够结识你这样的人,是我的福气。
我寻思着,这里的人,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阿涴一震,偏头望向他。
纯白的面孔没有正对她,而是漫不经心地玩着眼下的石子,说的话也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感觉一切都不过是信口胡诌。
偏生她就是从中瞥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令她大吃一惊。可是这种猜测又在他不在意的表现下落于平静,归于淡然无关的地方。
她继而收了心中疑惑,淡淡说:“人人都有可取之处。大抵是讨人喜多一些,还是讨人厌多一些罢了。
没有人是从骨子里往外看,一无是处,全然没了价值的。关键在于观测者的衡量标准了。
你认为我可爱,那是因为……我本人确实太可爱了吧。没办法,这是天生的,想要脱除也做不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哈哈,只能忍受了。”
“是啊!能怎么办呢?只能忍受了。”
他弯唇笑了,转头盯着她。眼睛里藏着诸多不能泄露的东西,又在极度隐忍的汪洋里俨然平复。
日子又过去了许久,仿佛那一个电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交流。
再是回头来想,阿涴也未能从从那些只言片语寻到蛛丝马迹。小泽也渐渐长大,转眼就是要熬到了新年。
“明天就是除夕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们都认识一年多了。新年想去哪里呢?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要说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
任衡坐在沙发上,望着对面抱着孩子的人,轻声说道。
阿涴一边逗着小泽,一边笑着说:“说这个干嘛?说时间就是在证明,人已经老了。
新的事物一开始,前面的一切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不管它,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开心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你呀,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找一个人结婚了才对。
你老是往这里跑,那个祝小姐可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过来了哦!人家小姑娘对你的一番情意,可不要辜负。
新年就要来了,人家也等了你很久。是个人都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了。你,就不打算考虑考虑?”
闻言,任衡的笑容滞了滞。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缓缓说,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
“你不也是吗?虽然是有了小泽,但从来没见你联系过什么人。那小泽的爸爸呢?
他怎么没有来找你?既然你们都有了孩子,他为什么能放你一个女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作为一个男人,在女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在你身边吗?
如果他还活着,就不该这样。你一直说我的事,怎么也不关心自己的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是不是喜欢她
明明看出她的心底藏了许多事,明明知道她不愿意提及那些似乎涉及秘密难以启齿的话,可是,他有些等不及了。
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有些事情,有些感情,已经在心里发芽生根,不可避免,逃不掉了。
他总是在压抑自己,他也在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情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不管内心如何想不通,这份难以压制的情感就是汹涌地冒出来,阻挡不了。
天地倾覆,只此一人,入我心头。
他总是时常试图撩拨她的心。可面前这个人啊,就如顽石一样,怎么也撼动不了。
就算他再如何努力,都不能再进分毫。他们的关系,独独维持在朋友这一层,难进可退。
都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阿涴嘴角滑起的笑意陡然停住。那些从没有在耳边挑起的话,被他这样毫不避讳地拿出,自然能让她心神乱晃,轻起波澜。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无声而笑。原本从出生开始是皱巴巴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精致的孩童。
眉眼弯弯,皮肤细滑,眼睛明亮有神,睫毛也长到随意一眨,便似能融化人的心脏。
可是很奇怪的是,这孩子自打从出生起,除了偶尔出现的一次对她笑以外,从没有对别人笑过。
不管别人如何逗他,他都不会笑,从来都只是板着脸,不哭也不笑,安静极了。
这也急坏了她,连忙带他去看了医生,最后检查下来也没什么问题,大抵归结于这孩子的性格罢了。
“我也说过,人人都有各自的立场。不在自己身边的人,也许真的是身不由己。如今,即便我只身来到了这里,也没受什么苦不是?
遇到爷爷奶奶,遇到了你,遇到了别的好人,都很照顾我,这不是很好吗?
一个人也不见得很苦。我可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可以很认真地生活。如此说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的目光暗了暗,忽而又道:“那……你们结婚了吗?”
阿涴低头。虽然并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可人家既然问了,就没了隐藏的必要。
“没有。”
听到内心想要的答案,他垂眸,遮去了眼底的笑意,又若无其事地说:“来,让我抱抱他吧!很久没逗他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有没有忘掉我这个干爹。”
“好。”
刚把小泽递给他抱着,阿涴看向厨房说道:“那你先哄着他。哎,也不要哄,抱着就好。反正他也挺乖的,不需要哄。”
“那是。我的干儿子,当然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眯着眼笑起来。怀中的孩子却是没有丝毫动静,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也没什么反应,微微眨着眼,很是乖巧。
阿涴听到他口中的“干儿子”一词,默声顿了顿,转身进了厨房。当初生小泽的时候,他一直在身前忙活。
不管是怀孕那段时间,还是后来贴心地照顾,一应俱全,都让她很感动。他当时开玩笑地一说,却是被奶奶听下了,和她说了。
那是孩子降生的日子,很好的兆头。爷爷奶奶都陪着她,她也再想到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的贴心相待,也没了拒绝的理由,索性同意了。
反正,多一个干爹也没什么坏处,恰巧多了一个人爱这个孩子,也是一件好事。
她看出来,任衡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的。这种感情很难得,有时就算付出了全部的心思也未必能得到。
在厨房里和李姨忙活了一阵,做了几个小菜。她特意让李姨多做了一道清汤鱼,端过去给爷爷奶奶吃。
这脚下刚送过去,开门进来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祝绿哄孩子的声音:
“嘿嘿!小泽!我是你的祝阿姨啊!有没有想阿姨啊?这么久没见,你肯定很想阿姨对不对?
明天就是除夕,阿姨给你买礼物好不好?嗯,你喜欢什么呢?是要小兔子,还是小狮子?
还是其他的?听我爷爷奶奶说,小孩子就应该给他们打一个长命锁,让你们平安地长大,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做一个聪明的孩子!”
阿涴的脚步陡然停住,扶着门靠了下来。眼边的风景徐徐暗淡,无色,失去了光亮。
直到再有一片声音传来,她才推门而进。
“你小心些,别伤到他,他还小,动作轻点。”
阿涴关上门抬眼望去的那刻,就是他温柔着盯着怀中孩子的模样。他的脸上充溢些幸福的笑意,在眼波流浪中发光发亮。
如果有一个人,知道小泽的存在,那他是不是会如这般开心?
“耶,小涴,回来了?回来了赶快过来吃饭吧!饭好了,可以吃饭了。站在门口做啥呢?”
李姨刚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恰好看到愣在门口的人,笑说着。阿涴被那道声音扰了下,很快回过神来,
“看你们这么开心,我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站门口视线好啊!我儿子就是这样有魅力,这么多人喜欢他,多好的事儿啊!”
她从门
走了过来,向沙发边坐下。李姨已经摆好了碗筷,说道:“好了,大家先吃吧!小涴,你先吃饭,我先抱着小泽哄哄。”
“没事。抱着吃吧!让这小家伙看看,吃饭是什么样子的,让他早点看会。等以后会吃饭了,自己也能很快学会。孩子就是要从小培养。”
“你们要吃饭了呀?那我先回去了吧!书哥,我们走了吧!檀涴姐她们要吃饭了,我们就别打扰别人了。”
阿涴刚说完,祝绿就反应过来,转身看着她说。李姨走过去接过小泽,宠溺地说道:
“谢谢小友子!小泽啊,看看,你干爹都抱你了。这孩子,还是不笑。哈哈,人小鬼大!”
“没事。干爹抱,怎么都不累!”
任衡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脸,转身望向对面已经坐下的人,温声问:“既然你们要吃饭了,那我就回去了吧!改天再来叨扰你们。哈哈,干爹的乖儿子,再见了哦!明晚再来看你。”
见势,阿涴垂眸笑了笑,调趣:“你们两个还这么客套?这餐具都是四个人的,怎么还要走?大家都是老面孔了,没必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都坐下吧!吃过饭过来的,再吃一次。至于你嘛?”
阿涴瞧着那人嘴角的笑意,揶揄:“你这半天都在这里,别告诉我你不饿,除非你是去厨房偷吃了。
偷吃了的不算,这顿饭也是要吃的。我什么都缺,就是这饭,不太缺。想吃多少有多少。
再说,你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不要那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话,是要衬托我的厚脸皮吗?
我的脸皮虽然是很厚,但是没必要衬托得这么厚对吧?”
“言之有理。我就假装一下,你看不出来吗?”
那人直接坐下,笑着望她。祝绿看到身旁的人一直没有看她,反而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脑海里蓦然又蹦出诸多不愉快的因素,扰得她难受,她皱着眉头,也不客气地坐在了任衡的旁边,大声说:
“是啊!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既然书哥也要在这里吃饭,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就像檀涴姐说的那样,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瞥到那道靠过来的身影,他往身边挪了挪,缓缓说:“是啊!那吃饭吧!还等什么?
我现在很饿,很想吃饭。檀涴小姐,你是想要饿死我吗?饿死在你家里可不是一件好事哦!”
“你说得对。毕竟,在家里出现那东西,怪不吉利的。”
阿涴眯眼笑笑,歪头对站着的李姨说道:“姨,开饭咯!孩子放回我卧室床上去吧!让他先躺一会儿。在哪都一样,先吃饭!”
“那……好吧!”
李姨犹豫了会儿,转身将孩子抱进了卧室。
吃了饭,又和着聊了会儿天,两人才和阿涴道了别,出了房门。
一路上,明灯清楚地照在两人的身上,一前一后,不远不近,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祝绿小心翼翼地扫了那人一眼,加快了脚步。正要擦着他的那一刹那,他却忽然往旁边移了少许,又维持了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五十厘米,刚好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想要更近一步,却发现他总能意识到这个,转而固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她想要大声吼出来,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子,可是,刚要说出口的话,总会在快要迸发的那个瞬间,又齐齐归于尘埃。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一直往前走的人。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还是依旧如常时她认识的那样,他清贵帅气惹人眼,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
宽阔的背影,映在她的眼眶里,清澈透明,高大俊朗,与世无双。
她记得,当初,她们一家人去G城时,在一处回家的江边救回了他。那时候,他满身伤痕,只剩一口气了。
本来家里人不想多管闲事,看他的穿着也不是寻常人,不想理会的。但是,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人,怎么舍得不救呢?
是她缠着家人带走了他,拉回了C镇,终于将他救了回来,养在了家里。
父母的想法,一直都是觉得是他们一家救了他,她又告诉家里人,自己喜欢他。所以,他们也是一直认为,他们是要结婚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左右邻居都是心知肚明。他们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拒绝才对。
他的心里应该也是知道他们是要在一起的吧?可是,经过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她忽然又发现了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眼前这个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在醒来后失忆了,可是他身上所有的特征,他所有的行为,言谈举止有度,都说明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他不是一个平凡人,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那如果她和他结了婚,会不会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有钱人家的媳妇?
那是不是可以享受一切有钱人高贵的待遇?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在这种乡下小地方过日子了?
想要在城市里过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想要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吃山珍海味,买名贵的包包,好看的衣服……全部都会成为自己休闲时候最寻常不过的打发是吧?
再比如,她又忽然知道,面前这人好像心有所属了。那她前面所有的想法,是不是都会变成泡沫?
是不是所有的想法都尽然是她的妄想了?她可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女人明明都有儿子了,还来掺和什么?她已经配不上书哥了,怎么还要和自己来抢人?
如果不是书哥喜欢来这里,她才不愿意过来。虽然这女人看上去也挺有钱的,还请得起保姆,那又如何?还不是没有她的书哥好。
说不定这些钱都是不干净的来路呢!
如果她是怀了有妇之夫的孩子,收了奸夫的钱养孩子也说得过去。毕竟,过了这么久,也没见谁过来找她,也不排除她是到这种小地方来躲债的。
总归,是比不上她的。
一想到这些,她就越发妒忌。为什么那样的人,能值得书哥多看几眼?能博得他倾心对待,毫无怨言?
这些日子,他一心扑在她身上,照顾她的一切,就连自己也被忽视得一干二净。是不是自己的魅力减了,所以不能吸引他?
不可能。
镇上的很多男生还和她表白来着,她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才不招他喜欢的呢?一定是那个女人使了伎俩。
要不然他才不会看不到她。
望着前面的人依然直直往前走,没有感觉她已经停下了,她的心里又升起许多的不甘和愤怒。
跺了跺脚,她直接小跑起来,追了上去。想要伸手拉住他的想法在手一动的瞬间,消失了。
她可又不想被他不着痕迹地拒绝,怎么说她也是要面子的。
隔了五十厘米的距离,她咬着牙问:“书哥,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的眉眼隐在背光的黑暗里,看不分明,只是听他淡淡回了一句:“嗯。”
得到肯定地回答,她才轻咳了几声,眨眼高声道:“那你就和我说说,你是不是喜欢檀涴姐?从把你救回来后,我可没见你对哪个女生这样。”
如果不是喜欢,她倒是觉得稀奇了。猛地踢了几脚路上的石子,她又赶紧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怎么会这样?一起走的话,怎么也需要等等她吧!这样一声不响地在前面走,真是不懂得体贴。
可他平时所有的一切,却又合情合理,调和得天衣无缝,没有瑕疵。
即便内心有诸多不满,也会在他那些周到的考虑中泯灭。
第两百章 你只是救命恩人
这种感觉总是让她难受地憋着一股气,可就是找不到任何挤兑的借口。
就是这种接连的无力,让她觉察到从远处袭来无形的攻击打在她的身上。
虽不致命,却是折磨。
他的身影顿了顿,又往前走去。她看到他的身影又先自己一步,不由得又跑步追上,“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书哥,你就老实和我说说,我不想听假话。”
头上的路灯闪了闪,似是要有老去的景象。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那道闪烁的灯光挂得高高的,远远的距离,却又像是缠在他的心上。每晃一下,就是在他身上画出一道冗长的曲线,如此往复,没有周止。
他转过身,望向同样停下来站在不远处的人,扬唇笑了笑。那张天衣无缝的容颜,一笑起来就是春暖花开的惊艳。
祝绿呆了呆,愣愣地望着那个人。
他忽然伸手,在她错愕的目光下,缓缓掀起她脸边的碎发,束在耳后。
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跳欢呼雀跃,快要跳出了心脏。身上像是被什么定住一样,挣脱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和她相处。从前都是拘礼客套,不愿与她再近一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收了手,暖暖一笑,嘴里却是淡淡陈述,仿佛在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事,那么的坦然自若,平静无波: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以我对她的心思,我以为你早就心知肚明了。
祝绿啊,你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啊,怎么就不知道呢?我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意对吧?对她,我尚藏着,可是对你,我从来就没有。”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今夜说话怎地就如此不加思索了?平日里的温文儒雅,不忍伤人呢?都在那个女人的迷惑下全然失去了。
她的脸色沉了沉,拔高了音调道:“书哥,你就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你们才认识多久?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况且,她还是有一个儿子的女人。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不好的来路。反正比起我来,她绝对算不得一个清白的女人,你就喜欢这样的一个人,眼光未免低了吧?”
他面对着自己,明亮诱人的五官也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镀上了几层神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这一刹那,她意外地感觉到那人身上传来了冷冷的气息,包裹在她的周围,几乎令她窒息。
可是,转而仔细去看的时候,那人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温温笑了起来,眸子里藏着狂风暴雨,语气却淡淡的,无波动的,甚至是过于平静的:
“原来,我竟不知道,你心中竟然揣着这么多奇怪的想法。祝绿,你又一次让我重新认识了你这人。檀涴怎么样,好像,与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我很感激,你们一家人待我如亲人。但是,这种感激并不会作为,你随意诽谤别人的理由。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做人啊,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喜,就想把别人毁了,就想把别人推进肮脏的深渊里才甘心。
如果你告诉我,这就是你原本的模样……那感激之情,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会报。然而,那个家里,怕是容不下我了。”
多么果断的话语,就在他漫不经心的言语中说了出来。
祝绿彻底丧了脸色,生气地吼:“你还知道是我们一家救了你?古人都知道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作为一个现代人,连感恩的心都没有,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们家为什么养着你。你这么聪明,肯定心知肚明。既然都注定要成为我家的人了,就不应该惦记别的女人!”
“祝小姐……”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书某确实是有欠你门一个大人情,不胜感激。
可是,对于你说的这方面,书某从未想过。从前对此事无意,将来更是不想。
就算你因为这事不满于心,但也请别迁怒别人。
尤其是注定是成为什么这样的话,祝小姐还是请慎言。虽然书某如今确实寄人篱下,但也不会因此,逆了自己的心意。
至于掂不惦记别的女人一事,可能还不需您担忧。”
“什么?你还在维护那个女人?书哥,你可别忘了,我们才是救你的人。
那个女人,她能为你做什么?从来都是,她只是一个路人,没有在你生命中做出什么事,从来就与你无关。
你怎么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是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吗?这么喜欢她?
就算你真的喜欢她又能怎样,我可不见得那个女人是个省心的。就算你真的为她付出了心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切,始终都会是你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反正你自己看着办,不准和她走得那么近。”
祝绿望着面前的这个人,觉得他有些陌生了。尽管他一向离她不是很近,近到一种深重的程度,可是从来没有这么远。
他竟然为了那个人,这样和她说话,不是被蛊惑了还能有什么缘由?
那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值得他这样做?
“书哥,你一定是被她的表象迷惑了。别看她平时一副清高的模样,谁知道背地下是什么样子的的?
说不定是个……你一定不能喜欢她。是我们一家救了你,你应该甘愿报恩。我家的人都对你很好的对不对?所以,我们不要去计较这些好不好?”
嫉妒的情绪陡然充溢,她冲上前,想要拉着那人劝说,只是手刚拿出,那人就退了一步,冷淡地说道:
“我知道你家人对我很好。
祝绿,没想到你心中竟然对檀涴有这么多成见。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蛊惑我。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
就算是我的自作多情又能怎样?感情这回事,本来就复杂难辨。
今日她不喜欢我,说不定过些时日就会有所变化。如今我不能决定她要对我如何,但是我可以努力,让她以后要对我如何。
因为你是我的恩人,所以,这次,即便你在我面前这样诋毁她,我也暂且不跟你计较。但这种话,只能有一次。
如果下次,你还要这样说她,那我就不会嘴下留情了。我是一个绅士,不喜欢用什么血腥的方式对待女人。
但是,为自己喜欢的人出些气还是有能力的。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始终是不安全的,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她的心在他冷漠地一字一句渐渐下沉,落入了圈套。
眼泪漱漱地从脸上滚下,她哭着对他道:“你怎么就这么铁心石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要不是我喜欢你,我又怎么会救你?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难道就没有一刻,是喜欢我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了?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可是,我就是只喜欢你一个啊!”
“你是很好。”他溢开了嘴角,却是带了几分凉薄:“你是很好,那又怎样?不喜欢的东西,再怎么强求也不会喜欢。
若是内心执着笃定一种,那旁的多不过是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的多了,自是没有什么珍惜的必要,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所以,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是知道你们的意思,但那是出于道义,出于感恩,我也尽心地满足你们所有的要求,就是打算报恩了。
既然你明说了,我也不必在掖着了。唯独这事,实在是勉强我了。”
“勉强你了?我就那么差吗?我就比不上那个人吗?我再怎么差,也是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
“闭嘴!”
嘴上激动地快要冒出字眼,恰被他微微含怒的语气打断。
他的脾气真的很好。这些日子,不管别人如何对他,他都维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不曾表露些微不快的神色。
是了,他就是个绅士,都被她逼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女人太重要了,重要到让他连自己的性子都摈弃了。
她的眼泪刷刷往下掉,越来越多的委屈席卷着心脏,她再也忍不住大声怒吼:
“你就是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她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如愿。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你就是痴心妄想了,她配不上你……”
趁着那人握拳似要发怒的瞬间,她甩手跑了出去。
现在可不是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不敢回头去望,她怕看到那人黑着的脸,不想知道那人喜欢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到什么地步。
跑了很久很久后,转身望去,没有他的身影了。她终于放松了心,伸手擦干脸上的泪。
狠戾的眼神从她眼里迸发出来,她盯着远处的夜景,咬牙切齿地说道:
“书哥,这可是你逼我的。爸妈早就希望我和你结婚了。以前我还和他们说,要顾着你的意思,慢慢来,相信你总会和我结婚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那个贱女人插在我们之间,阻挡了我们的幸福。所以,我得和爸妈说我想和你立刻结婚。
他们是长辈,你总会顾及的。如果我们在年后结婚,你成为了我的丈夫,自然要负担起照顾妻子的责任,听老婆的话,不会再惦记外面的什么野花野草。
再者说,我不抓住这个机会,恐怕有些东西,我就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就算你如今失忆了又能怎么样?万一哪天你的家人就过来找着你了呢?
我岂不是能坐享其成,做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了?对,就是这样的。这个机会我不能放过。
结婚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搁。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是觉得我比那个女人强千倍万倍,我就是不想要放手。书哥,你就等着我给你惊喜吧!”
想通了这个,她的心情蓦然好了,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跑去。
这段路太熟悉了,现在又装上了路灯,压根儿不会有什么事。从前黑漆漆的时候,她也会一个人从这里路过,不见得有什么事。
哼,什么女孩子要注意安全的事,就是瞎扯。要不是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她才不会这么让着他。可是那个人呢,还是不知道珍惜。
母亲说了,男人就是需要培养。以后他们结婚了,她一定要把他养成一个听话的丈夫,只对她一个人好,就像爸对妈那样。
哈哈,真是太好了,我要和书哥结婚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去找那个女人。
我会把他管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和那人有一点联系。
……
那道身影在自己面前极速地奔了出去,那些欲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闷在心里,着实难受。
他捏了捏拳头,望着天空看了几秒,心情竟然缓缓平复了。
他想起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天空,你会发现自己很渺小,很无助,又很孤独。
但是呢,那种感觉过后,你又会想,既然我只是这世间如此微小的一人,那我所遭受的一切,又全然没什么值得纠结的了。
毕竟,上天从来不会去在意那么一个平凡的人。
你只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如果你看重的是别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多恼人的心事了。”
第两百零一章 逼婚
他忽然笑了起来,独自体会着想念一个人的快乐。
是啊,她就是那样独一无二,她就是那样奇怪,她就是那么有魅力。不知缘由的,不说来处,不问将来的,他就是奇迹般地喜欢那样一个人了。
说不清她到底是哪里好,可就是那样喜欢了。
就算他自己思考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毫无里头。
“我是在折磨别人,还是在折磨自己呢?”
低低地自言自语,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没有人会在意。他忽然觉着有些落寞了。
从一醒来,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即便到了现在这种境地,他还是没能想起过去的蛛丝马迹,他还是未能找到关于自己一丝一毫的信息,他就要在那个陌生却又压抑的地方一直过活?
想要做什么来摆脱自己的困境,却发现四处无门,无人可依,即便是一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盛世孤独,大抵就是这番场景了。
“檀涴,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我们之间绝无可能?脑海里总是浮现昙花一现的场景,我感觉似曾相识,我们的缘分,应该不止于此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要将心中欢喜一一倾诉于她,却又在徘徊犹豫。他不敢太过于刻意。
她是个敏感的人,也是一个再通透不过的人。即便不明说,他也明白,至今她倒是没有想要和别人在一起的想法,似乎清心寡欲才是她的常态。
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淡然脱俗,仿佛一切都不能让她有所改变。
内心坚定,不忸怩造作,每一副模样都能让他欢喜不已。
站了许久,他终于迈出了步子,往祝家走去。
回到那座排得老长的房子时,他的目光暗了暗,又无声换上了一贯的笑意,抬步走了进去。
刚一推门,他就被里面的架势吓到了。那一家四口人,齐刷刷地坐在沙发上,听到拉门声,同时望了过来。
“小友子,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笑着应,脸上堆着客气。
祝妈率先出声,给身旁的祝信使了个眼色。祝信收到信号,转身走了过去,到门边拉起他走过来,“书哥,你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一定会喜欢的,快来坐下。”
“哦?有事?”
他抬眼往那个坐在沙发上盛着笑容盯着他的人,仿佛刚才的哭泣已然是错觉。
祝信兴奋地应:“那是。绝对是大事,我们可是很关心这事,一直没有和你说而已。我妈她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说了也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
“是啊!小友子,快坐下,阿姨和叔叔给你说点事,说完就可以休息了。”
祝妈笑着,望着他跟着祝信坐在了对面。
祝绿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样,开心地捂嘴笑了起来,撒着娇道:“妈~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哪里有?你这孩子,话还说呢,哪里来的欺负?我又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怎么会欺负小友子?”
祝妈不满地戳了一下祝绿的额头,宠溺地说。
“来,来来,书哥,喝茶!姐,妈,你们也喝一点,喝一点醒醒神,说这事就该精神点。把我姐招呼出去就是一件大事,容不得马虎啊!”
身旁的人热络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兴高采烈地说。
任衡垂眸看了看鞋尖,但笑不语。祝绿观察着他。他的样子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她忽然雀跃起来,是不是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是愿意的对不对?
她推了推祝妈。祝妈握着她的手抚了抚,遂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一直未发话的祝爸。
只是一眼,祝爸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低头在心上叹了一口气,他展开了笑容,望着任衡,和蔼地说:
“小友子,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家里人都没有找过来,你也失忆了,那,今后,你是打算要怎么过?
难道就一辈子待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帮我们做农活了?”
祝绿的笑容破了破。这样隐晦的说法,他能懂吗?要是他说不愿意,不想在这个地方住下去,岂不是直接将她踢了出去?
她拽着祝妈的胳膊眨眼。
祝妈摸了她的头,抿唇一笑,用眼神给了她一个安抚。她生气的甩头,幽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可是,祝爸却没有看她,只是认真地等着任衡搭话。
她嘟起嘴,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转头又把注意放在了明亮身姿的人上面。
任衡的视线落在几人脸上,顿了几秒,无声垂了头,含着笑意说道:
“叔叔说得对,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帮你们做农活。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去G城看看,也许能有什么奇遇呢!
但是你们放心,即便我去了G城,你们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永远都作数。你们遇到什么困难,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也绝对不会推脱。”
“什么?你还真想离开这里?”听到对面之人的打算,祝绿不得不尖声打断,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祝妈赶紧拉了拉身旁的女儿,轻声说:“小绿的意思,是没有想到你真的要走,不要放在心上。她性子就这样,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任衡无谓地点了点头。
他这一话说出来,屋子里怪异地陷入了尴尬的平静。
还是祝妈又说:“唉,小友子,是这样的。小信不是说我们要和你说一件大事吗?这是个很好的时候,是说这个事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也就坦诚相对,不讲究那些弯弯绕绕了。
既然当初我们救了你,又让你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相信,你对我们家小绿已有了一定的了解,你这个孩子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们心里的意思是不是?”
祝妈凝视着对面的他,语气顿了顿。他抬头扫了几人,又低头,只淡淡一笑,未发一言。
祝妈踢了祝爸一脚,他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唯唯诺诺地对他道:“是啊!小友子。我们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也……
可能知道了我们一家待你如亲人。如果可以的话,你觉得我们家……我们家小绿怎么样?”
任衡低头笑了笑,再是抬眼,脸上明显多了几抹真诚和肃意:“叔叔,您的女儿很好。但是,书某恐怕无福消受。您们对我恩重如山,我心知肚明。
从前我以为此生了无牵挂,多的不过是无聊伴随。可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竟然会因为牵挂一人夜寐难眠,心思难安。
从前也不曾体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直到我遇上她的那一刻,天地骤变,我心回转,大彻大悟,明白寄托一人是如何的快乐和幸福。
但是,祝小姐确实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是书某配不上她。让你们失望了,是书某的不对。”
有理有据的说辞让几人愣了愣。祝绿却被他的话刺到,急得起身拔高声调质问他:“说得这么好听,又有什么用?
你不就是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吗?都有儿子了你还是那么惦记,难道我会不如她?
如果我真的像你口中说的那样好,那干嘛不和我在一起?你明明就是在伤害我,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是瞧不上我。
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做?要是当初我没有救回你,你已经死了,哪还能说后头的事情?
书哥,不要怪我说话太狠,是你对我太狠。我没有那么不堪吧?你宁愿喜欢一个不是……的人,也不愿意答应我妈她们的请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们一家,你也不会过得这样好。”
看到自己的女儿激动成这个样子,祝妈也冷了脸色,拉着祝绿坐了下来,口中也是接着说:“小友子,小绿的情绪确实不对,可能说了让你不开心。
但是,真像她说的那样,你喜欢一个有夫之妇?我家女儿这么好,没得挑,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这一年来,我们对你是没话说的吧?虽然我家情况不是一等一的好,可说到吃穿用度,绝对没有亏待你吧?逢年过节还给你送礼物,我女儿就是对你这么好。
可是呢,你想想,我们知道你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这件事,阿姨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可能暂时无法接受。
但是你一定要想清楚,我们一家对你是如何的,不要话到嘴边不经考虑就说了出来。阿姨也知道你是一个通透的孩子,有些话不说得很清楚你也明白。
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女婿对待,这一点你别装不懂。这邻里谁不知道你会是我祝家未来的女婿?
你是一个好孩子,也懂知恩图报,这个事儿,也就确定了吧!你看年后怎么样?
年后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都生活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大家也都了解了,知晓对方的性子。
我女儿也特别喜欢你,那就没有其他的话说。小信你俩也玩得来,周围的邻居也好,阿姨相信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等你们结了婚后,我们再打算送你们去G城。毕竟去城里前,还是要准备很多东西的。你说怎么样?”
他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便被她一股脑儿决定了原本是属于他的事。这种打着关心理解的幌子,处处为别人着想的模样,让他的笑意微微凝了凝。
这是打算逼婚吗?
他瞥向旁边的祝信。平日里话多的人也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垂了头。他瞟向祝爸,那人轻轻起了身,直接进了里屋,显然,对此事没有话语权。
也是,一个被妻子管得很严的老实人,又有什么勇气敢和她们站在对立面呢?
边上的人忽然伸手拖住他的胳膊。他转头望去,看到那张盛满笑意的脸笑嘻嘻地劝道:
“是啊!书哥,你成为我的姐夫也挺好的,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成为真正的亲人了,还可以一起去做农活,去城里打拼,还可以合伙做点小生意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和我姐在一起很好啊,她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毛病。就算你现在不喜欢她,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吧!
再说啊,女人大多都用来传宗接代的,也不必考虑什么一套……”
他忽而凑在他耳边悄声道:“结婚了也不是就被绑住了。外面有喜欢的,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什么区别。”
祝信扬起了头,恢复声音:“反正就是一张结婚证而已。感情也可以培养嘛!老爸老妈他们这一代,我们这里的人,都不讲什么感情的,父母说了算。
你失忆了,我爸妈救了你,替你做主没什么不合情理的。你就别想太多了,年后办点婚礼,热闹点,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有媳妇谁不开心啊?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媳妇。”
他望着那张黑黝黝的面庞笑得极是开心,似乎真如他口中所说,结婚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无关紧要吗?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没有也可以很好地过一生?女人就只是传宗接代?
冗杂的情绪从他的脸上闪过,任衡淡淡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也知道是你们一家救了我,这件事毋庸置疑。
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即便你们救了我,然而,对于你们所说的结婚这事,我怕我……难以让你们如愿了。”
第两百零二章 收留
像是从未相识。
人心有这种情态,有时候并不稀奇。
“不能如我们的愿?书哥,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和我结婚怎么了?我不好吗?
我哪里不好了?你说,我都可以改,我都可以为你做一切,只要你答应和我结婚。”
意识到面前的人心也远去,祝绿不肯罢休,放低了身价。
如果这时不能留下他,就没有后来了。
那她所有的梦想,是不是就要在他的拒绝中毁灭?她不想要这样的情况发生。
“小友子,小绿说得对。你们这么登对,就应该在一起。
我女儿在这里可受欢迎了,好几次都有人在提亲,是我没同意。
我心里早就给你留了女婿的位置,我知道你现在是一时被蒙蔽。等你想通了,一切都好说了。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
休息吧,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说。”祝妈见见势头不对,赶紧打了圆场。
她向祝信递了眼色,对面的人了悟,拽着任衡起身,亲热地拉着往房间走去,徐徐说道:“是啊!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实在不想听,那就不听她们废话。我平时也是很讨厌她们这副鬼样子了。话多,唠叨,神烦。”
他沉默,不语。
祝信看他不理,又继续言:“真的,她们就是这么烦。
你知道不,我以前过的日子,那是一个不得劲,简直天天遭受她们的欺负翻不了身。
说句心里话,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姐也行,咱们也就不考虑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好好做兄弟,和和睦睦的,有福同享有难你当,多好的事儿啊!咋不理会她们两个。”
他回身望向站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斜斜挑起了嘴角,又无声回了头,跟着任衡进了他的房里。
……
昨夜睡得有些早,阿涴起身的时候,刚好是七点。房外已经有了些光亮笼罩,勾出了一片片宁静的美景。
洗漱完又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四周冷冷清清的,小泽和李姨都还未起来,一切都还安静得意外。透过窗瞄了一眼,她看到远处的星辰还有未散尽的,确定了今日的天气确实是个艳阳天。
开了门,她望着远处的天际,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又是新的一天。
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她闭眼享受着这一刻的祥和。
又吸了几口气,她方才睁眼望着眼下的一切。
目光在周围转了转,忽然出现的不明物体差点让她往后退去撞到了头。
她靠在门上,睁大眼望着坐在门边不远处靠墙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的人,像见鬼似的惊恐,喘着气问:
“喂,你怎么在这里?也不出声,这大早上的,你就打算吓死我还是怎么的?”
她的视线落在他疲惫的面上,怔了几秒。
这是干什么去了?竟然坐在这里了?
“能吓死你那还得了?我现在无家可归了,收留我可好?”
他忽然漾起了嘴角的笑意,温柔地凝着面前的人。
她现在还是披着一头微显凌乱的长发,随意地裹着毛茸茸的睡袍,撒着一双粉色的毛拖鞋,有些呆愣地望着他,没了常时看到她的那种疏离和整洁。
眼底的笑意越发深厚,他轻轻笑了几声,无辜地望着那张似乎有魔力的脸。
阿涴无语地从门边站起了身,嫌弃地打量他,幸灾乐祸地问:“不会是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吧?被赶出来了?”
他伸手扶额,无奈说道:“你怎的还问出来呢?这样的事,不是迟早要发生的吗?这么聪明的孩子,胡乱揭别人的伤疤真的好吗?”
她踢了踢脚下的地板,翻了个白眼,“啊哦?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呢?我跟你不熟呢!”
嘴角上扬,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那人正要起身,动了动身体,却猛地哼了声,挣扎着叫她:“唉,我好像……动不了了。可能,需要你搭把手。”
“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她嘴上虽然吐槽着,步子却是踏了过去。
那个人现在正用求救的目光地看着他,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
他咂咂嘴,温声言:“你别光看着我呀!快拉我起来,我好累!一晚没有睡觉,脑袋都有些放空了,现在也有些不理智。
要是做出些什么笑话的事情,你千万别放心上笑话我。”
那双纯白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在微冷的天气中溢上了几分暖意。
她的视线微微顿了顿,继而出手拽住了他,“放心,我不会笑话你。但是呢,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我好像还没有答应收留你呢!”
那道身影就着自己的手顺起来,忽然又向这边晃了晃,她急忙扶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快要坠过来的动作,提醒:
“唉,你可给我站稳了。你这么重,砸到我还真得成重伤。”
“哈哈,要是你成重伤,我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
偏头躲开,她傲娇地说道。
“……我好像有些走不动了。你扶着我过去吧!”
任衡看着面前把头撇向别处的人,无声笑了笑。
他望着扶住自己的那双手,在偏冷的天色里染上了几分温热。
阿涴回过身从他的头上一直往下瞟,狐疑地问:“你确定真的走不动了?还是在骗我?可不要欺负我天真哦?要是你骗我,没准儿我会揍你。
现在你是走不动,也许揍了就是一辈子走不动了。”
“没有骗你,我是发自内心的不能走!”任衡无辜地眨了眨眼,扬着笑意落在她的眼波里。
熬不过他的言语轰炸,阿涴只得将他扶进了屋内。
等进去后,才忽然发觉自己还没同意收留他,却被他带偏了,直接中了圈套。
反应过来后,她直接望着占据一方沙发半仰着休息的人,微微讽刺:“我还没说要收留你呢,您老就这么开心了?看在我们平时的交情上,准许你喝一杯水再走吧!”
“哦?是吗?”男人转了转疲惫的眼睛,戏谑道:“我都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进来了就进来了,我们便不说什么出去的事儿了。房间应该很多吧,还得麻烦大人给我腾一间,让我先睡会儿。
整夜未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下,要是再不休息,我会成为一个老头的。”
“成为老头呢?然后会怎样?别给我说还指望去撩妹!”阿涴懒懒靠在沙发上,拿起了一个苹果啃,顺便给他甩去一个。
“接着。”
他稳稳接住,道了句:“不用谢!吃了再睡。”
反正有空置的房间,让他去睡也不是什么大事。那祝家的风评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些地方的人,没事也不会玩手机,农村妇女大多也喜欢说个东家长西家短的,自然她也听到了点消息。
比如祝绿的老爹是个妻管严,在家里根本是说不上话的。祝绿和她的弟弟也是很早辍学在家,无所事事混日子。
祝信还会和别人出去晃荡一两圈,祝绿就是一直住在家里,不时和附近的小伙子“打交道”。
可自从祝家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后,她就改了性,一心扑在那个神秘的男人身上。
外人早传,两人注定是夫妻了,祝家也早把他当做女婿了,就差对外面说了。
非法同居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把其中的路子熟悉个遍,心中自是有了一番计较。
如果不是她知任衡这人的性子,怕是也会被外界的风言风语迷惑。孰真孰假,她还辨得分明。外面的人怕早就不能说清了。
祝绿从小就受母亲的影响自以为女人可以扬眉吐气,一手控制男人。
她喜欢一个人,可能还是会想方设法得到。或许从没有感受过什么是求而不得的感觉,她一直都很有迷之自信。
阿涴虽然不知道他是发生了什么,但照如今的情形,定是要来反抗了。他这样的脾性,怎么会和那家人有相和的地方?总归不是一路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便无法同一而论。
在相背的路上走,总会走得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
他学着她的样子啃了一口苹果,笑着说:“你往日都去跑步的,今早也赶紧去吧!我可不想耽误你的计划,要不然,你可要说我了。”
“以后我不会说你的。”她弯唇,轻轻咬了一口手里的水果,又接着说:“最多就现在说说你。”
“哈哈,还是我认识的慕檀涴!”
他的笑声未落,李姨就从房间走了出来。看到沙发上突然多出的一人,她急急走了过来,惊奇的问:
“呀?小友子也过来了?怎么看你这样子,是一晚上没睡了?怎么大早上的就过来了?”
阿涴晃了晃脑袋,戏谑地说道:“他是被人抛弃了。这下子无家可归,昨夜一宿未眠,应该是在门口蹲了。他也没有叫我,我当然不知道了。”
“什么?被抛弃了?”李姨瞪大眼问。忽而又似乎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她补充说:“其实也是正常的。外面早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回家去也听别人议论,说是小友子早就成为了祝家的上门女婿。这种话,还听过不少嘞。
要不是你和小涴交情好,我也听过小涴说你的好,肯定又会觉得,外面所说的那些事全部都是真的。
照我看来,那家压根不是什么好归宿。要是你没有那个意思,赶紧卷起铺盖跑路。还待下去,人会受不了的。
那家那姑娘,是个不检点的……前面可是有好多事儿发生呢。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自然也不好明着说什么。
你们心里要打个底,至少知道什么人是怎样的。要不然,被骗了都不知道。
小涴啊,既然他被那家人赶出来了,我们应该收留他。
他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这一带就认识你,反正这屋子里房间也多,客房也有,拿给他住刚好合适。
小友子可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要是独自在外,也不能依靠什么人那就糟了。
如果再遇到像祝家那样的人,没准儿又被骗去做苦力,还没有工钱,最后还会被赶出来,嘴上也是讨不到便宜了。”
“李姨说的是,我正是这样觉得。我就是因为找不到归宿才在外面蹲了一夜,现在就因为没睡好觉头晕目眩的。
要是她不收留我,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流浪。对于我来说,活着都是件困难的事。我无家可归了,李姨可要为我做主啊!”
沙发上坐着的人慢条斯理地啃着苹果,开始和李姨打起了同情战。
见她手舞足蹈激动的样子,阿涴笑着插入话头:“好,那你快去收拾吧!就角落那一间。他要是想睡,等你收拾好了就可以过去了。”
“哎,好嘞!小涴,你人真好!能遇到你这么善良的人不多了。”
李姨高兴地点头,满脸兴色地进了房间去准备。阿涴转头望了一眼,低头淡笑。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
本来也就是收留一个人的事儿,再说这人是任衡,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然而,后续也许会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那是后来了。
想要找事,她也不会怕事。要来便来,没什么值得恐惧的。
第两百零三章 噩耗
第一抹阳光从窗外渗进来的那刻,她刚好把手里的第二个苹果消灭了。那头李姨已将房间收拾妥当,进了厨房准备早餐。
任衡眯着眼,懒散地瞟了一眼窗外的景色,长长的枝丫隐隐遮去了远处的青山碧绿,在悠闲的清晨映现连串的美丽幻境。
许是对面的人身上已放了些光亮,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微微仰在身后的沙发上,温热的感觉在心间荡漾,他轻轻说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
阿涴打了个响指,漫不经心地道:“问你什么?”
他扶额轻叹:“你就是这样!哎,你不问问我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这样一过来,说不定还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可是我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最后,还是决定来你这个地方。我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般怀,可能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
阿涴低声笑了笑,摊手:“是谁给你的自信?我这里可没有说你好呢!什么是好我不知道,但起码,我知道你不坏就得了。”
能让这家伙卸掉平时的架子,孤零零地在外面蹲了一晚上,连行李也没有带,就这样“离家出走”,定然是那些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要不然,他是傻了才会吃力不讨好地折腾自己。人啊,大多时候还是喜欢安逸稳定的生活,哪能有那么多的闲工夫瞎搞。
要么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弯唇,眼里却是渗出了几分冷意。
昨夜他以为说完那番话就结束了。谁知道,祝绿又是大半夜地进了他房间,外面的人把房门锁了。
最后,他只得从那道有些破烂的窗户中逃了出来。那种钻窗户的感觉很是稀奇,像是前生并未有过。
这样的落荒而逃,那样的逼迫,把他最后一点的耐心都耗尽。
要不是因为还有救命之恩存在,他也不必一直守在那里做事报恩,早就寻个合适的时间离开了。
说起来,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醒来脑中就是一片空白,离开也说不上要拿走什么。总归,那里没有他的任何寄托。
简单地离去,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谁叫,你现在就是我的债主呢?以后,我可没有钱给你,做些苦力来抵房租可是行?”
她站起身,淡淡望着他,点头:“那你可得小心了,我会折磨你的。”
“我等着。”暖暖的笑意从他脸上淌出。她看着他一副瞌睡绵绵的模样,提醒道:“你还是先去睡会儿。我出去跑步了。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不要有什么压力。都会过去的,养一个闲人,我还是可以的。”
“嗯。”
见他应了,阿涴才进了卧室。换了一套运动装,她出了房间。出来时那人还在沙发上闲闲地歪头休憩。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出了门。
戴着耳机在宽敞的公路上跑了一圈,去了附近修建的公园里练练身体,她坐了会儿,才缓缓走了回来。刚要进门,对面的人却起来了。
奶奶在门口大声问道:“小涴,去跑步回来了?吃了早餐没有?没有吃的话过来这里吃,奶奶都做好了,有你爱吃的新鲜馒头,还有泡菜,可香嘞!要不奶奶端过来一些?”
她站在门口轻笑,也拔高了声音道:“不用了,奶奶。您吃吧!李姨现在应该做好了!
早上好!新的一天,祝奶奶和爷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笑口常开,永葆青春。”
“你这孩子!嘴真甜!也是。既然小李都给你做了,那就在你那里吃吧!等一下抱孙子过来,我们去哄哄他。
下午一起去街上买点好菜,晚上可是除夕嘞!我们大家,一起在这里过年,一定要过个开开心心的大年!”
她站在台阶上,花白的头发在金灿灿的光亮中沁了一层明晃晃的烂漫,温暖的笑意也在寒意的冬风中裹挟着美好向往。
阿涴使劲点头,才和她挥手进了屋。
刚进门,桌上的早餐恰好发散着香喷喷的气味。沙发上已经没人了。想必,那个人去了房间睡觉了。她懒懒扫了一圈,走进自己的卧室。
果然,还未进门,就听到李姨在跟孩子细细玩笑:“小泽,猜猜我是谁啊?哈哈,快猜猜我是谁。怎么不笑呢?你这孩子,这么小就不该板着脸才对。
你怎么每天都这么乖呢?我记得阿姨那几个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大喊大叫哭哭啼啼拉扯大的?
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乖的孩子。你说长大了,是不是不让你妈妈操心了?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没有爸爸呢?你爸爸去哪儿呢?
哎,到底是哪个狠心的男人,竟然会瞎了眼抛弃了你们母子?你妈妈可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啊!这么善良,怎么就舍得让你们在这里受苦呢?
小涴是个好人,怎么就摊上一个负心汉呢?唉,女人啊,眼光很重要啊!
就是一辈子,相错了,这辈子就算完了。这就是命!
看得出来,你妈妈心里还是有你爸爸的,要不然,怎么不找个人重新结婚呢?
不过也不怕,好人都会有好报的,你妈妈一定会幸福的,你就放心吧!
啊!真乖!小泽好乖!小宝贝啊真可爱!”
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她还在认真地做着各种动作逗着孩子。
阿涴的目光落在床头那个瓷杯上,失神了许久。
“小涴?你回来了?早餐都已经做好了,可以吃了,别让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突然出来的声音让阿涴立即醒了神。她的视线迅速收了回来,走近床边,俯下身在小泽的脸上亲了一口,轻道:
“好,我们先过去吃!等我吃了再喂他。他再躺一会儿吧!”
“嗯,我们出去吧!”
她起身先出了门,李姨在后头跟上,阿涴问:“他呢?去睡觉了吗?”
“嗯,刚才他说有点累,也不想吃早餐,先去睡觉补眠。还说,你回来的话,再让我说一遍感谢。他没有认认真真地给你道谢,这是他的失礼。”
“这人!”她垂眸笑了笑,“你过去先吃吧!我去看一眼。要是他醒了,还是让他吃一点。要是出去落了个饿死人的名声,那我可就不划算了。”
“好,那你过去了,我先过去吃了然后去照顾小泽。”
“嗯。”
阿涴朝着角落的那个房间走去。踱步站在门口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瞥到李姨投来的视线,她本想伸手敲门,又想起他昨晚一夜未睡,定然是疲累极了的。
她就悄悄地看一眼好了。克服自己内心的想法后,她轻轻推了门,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迎面而来的,是那张不大不小的床。窗帘挡去了大部分的光线,房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她闭眼感受了会儿,她再睁开眼,面前的一切有些清晰了。
那张正对着自己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他的双手规整地叠在腹部之上,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在身上,很安静。
透过偶尔打在他脸上的光亮,她似乎扫到那人额间皱了皱,又无声隐匿。在无数个交替之后,房间内似乎寂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那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番场景,不用多说,一定是睡着了。她踮起脚,小心翼翼走了出去,合上了门。
走回沙发边,李姨正剥着鸡蛋,见此,便笑着问:“是不是睡熟了?”
“嗯,可能不需要叫他了。等他睡吧,什么时候能醒,便什么时候吧。吃饭也不用叫了,一顿饭应该不影响什么。”
她低头看向桌上的豆浆,端起喝了一口。
“好,给!鸡蛋!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你要把身体养好,才能给孩子更好的营养。”
“多谢!”
阿涴也不矫情,拿起鸡蛋吃了起来。吃完早餐后,她洗了个澡,刚好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穿上,手机就响了起来。
回身进了卧室,她坐在床上,看着躺在穿上乖巧的人,点开了接通键。
她正寻思着打过去,那头却先抢了主动权。她玩着小泽软软的手指,笑着问:
“喂,妈,你怎么先给我打电话了?我还在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先给你打个电话呢!
既然你先打给我,那我就不用打给你了。真好!我们不愧是母女,真是心有灵犀。”
想象中的声音却没有传来。她拿下手机看了看,确定这是于嫃女士打过来的,才又凑在了耳边,笑问:
“妈,你怎么不说话?是在做什么事吗?要是做什么忙的话,要不挂了等会儿我再打给你?”
意料中的回答还是没有传来,就在她猛然心慌无所措时,电话里意外地传来了磁性幽冷的男声。
初听是熟悉,再听已是惶然。
“曲深!”
没有多余的点缀,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像是从未认识的路人,亦或者是认识后的陡然陌生,都在那声空旷深远的语调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手僵了僵,继而无声而笑,视线一直落在孩子的脸上,淡淡说道:“我找我妈。她没有在吗?”
那头忽然沉默了。
阿涴起了身,走到窗边,垂眸望向窗外的灌木,立着身体不动。
耳边安静极了,四处没有丝毫声音发出,如同陷入了一场迷幻的梦境,四处全是寂静和宁和。
她的目光透过窗外的景致,落在放空的虚无海中流浪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身体凝固了,电话那头才徐徐传来:“小涴,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了,你有知道的权利。”
她的心哐当一下,不知是因为什么。
阿涴微微蹙眉,淡淡问:“你瞒着我什么事?”
他轻轻道:“阿姨去世了,很久之前就离开了,就在你离开的不久后。
我……我不是要故意瞒你到如今,只是有些事,我答应了她。不到时间,我不敢同你说,怕你难过,怕你伤心,怕你还是一条路走到尽头,永远不转身。”
她的眼睛热了热,轻嘲:“就算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你也不必给我开这种玩笑吧?
她是我妈,你怎么会这么不识数?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心情也好,一直和我通电话,哪里会去世?你这话也未免太荒诞了。”
身子却是微微抖了起来,这一定是他的玩笑话。
妈怎么会出事呢?一直都有联系,她的身体也一直很好,每次打电话都笑得极开心,怎么会去……怎么会离开呢?
他许是在气,她一声不响地离去,一定在气她隔绝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一定是这样的。
“你告诉我,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她望向眼下的窗户,有些站不稳了。
.他每说一个字,就会劈下一道雷,震得她头皮发麻,惊魂无力。
“不,我没有。小涴,你知道我的为人,就算是天塌了,身死了,我也不会拿这种话跟你开玩笑。
你要是不相信,那就回来看看吧!我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过不过去心里那道坎,可是这事,我还是要给你说清楚的。毕竟,我们曾经也是……
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不给她多说话的余地,电话已被挂断。
“嘟……”
第两百零四章 斯人已逝
手机砰地掉在地上,她还没问原因是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妈……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都在骗我,骗我……”
身体猛然向前坠去,差点就撞上了玻璃。她险险扶住桌子,稳住了身形。眼角毫无预兆地滚出了一滴滴的热泪,阿涴眨眼,抹去,喃喃自语:
“不,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是真的?他在骗我,他一定在骗我。肯定是就想让我回去……
就想让我回去而已……怎么会呢?逻辑说不通,事实解释不清,一定都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要挂掉电话呢?一定是心虚了。”
行色匆匆,当她坐上回G城的车时,神思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只是简单地交代了李姨照顾好小泽之后,她直接拿起重要的证件直奔客车站。
尽管她还在犹豫,还在忐忑,这是不是只是她的梦境……
可是那个明晃晃的电话记录却总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打转,回旋,怎么也脱不开。
眼睛也是不听使唤似的,刷拉拉红成一片。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赶来,那趟车太缓了……摇摇晃晃折腾了几个小时,在她差点要背过气的时候,终于到了终点站。
很不幸,她又赶上了晕车。站在车站门口,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腿也是软得厉害。可来不及管这些,也不想去在意,她直接打了一辆车,往家里奔去。
熟悉的景致从眼里晃过,午后的日光恰是最热烈的时候,她却冷得极狠。努力地缩在一角,她仿佛又体会到最是艰难那段时间的心境。
周围的一切都走不进,四周的一切都尽然是烦躁,腐烂,不堪。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终于见到了久别的家。
那是她们在G城的第二个家。
第一个是那个狭窄平凡的小房间,这个是用她的钱正正经经置办的一间舒适的房子,只属于她们的家。再不用和别人挤着去洗澡,也再不用忌惮这偌大的世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身。
刚一转头,她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人。一身合适的黑色西装合理地贴合在他的身上,眉眼间却无了别前少时风流肆意洒脱的笑意。
似乎,她再不是她认识的阿深了。
那人站在原地拧了拧眉,望着她呆呆地立在原地,阔步走了过来。脚尖溢起的弧度,带动了身旁微风触动。
那是分别以来,她第一次端详他的模样。有些熟悉,迎面而来的,更多却是陌生。
他很快走到了面前。在她的身上打量了片刻,他缓缓道:“回来了?回来就该进家门了。”
她顾不得别的,只是上前急急地拽着他的衣袖问:“我妈呢?你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对?她很好,就在家里等着我对不对?”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们上去。”他又拧紧了眉头,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在冰凉的地窖里挣扎浸没。
“我……就这里。”
“是你先不听话的。”
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脸上滑下一滴泪的时候,脚已经离了地。
“你……你干什么?”她的声音穆然哑了,那颗心突然像是被扎入了千万根毒针,刺得生疼,风声不闻。
“抱你上去。别说话,安静待着。”
那双曾是含有如意春风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和固执,一点儿都容不得她反驳,便带着她走上了楼梯。
眼里的泪水覆盖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在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中找回了些回忆,默默揭开了伤疤。
妈……希望我进门的时候,你没有事。
怀着忐忑害怕的心情,当他在屋里把她放下的一刻,她匆匆窜了出去。在客厅看不到她的身影,阿涴首先冲进了她的卧室。
“妈,我回来了!你在睡觉吗?”
那张空荡荡的床上却没有任何她存在的痕迹。来不及再看,她又跑进了厨房,浴室,洗手间……
他看着她焦急的面孔,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把屋里所有的角落都找遍,她却看不到于嫃的身影。屋子里太过寂静的氛围,让她的脚步顿了下来。
在屋里晃荡了这么久,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正凝视着她。她的眼睛里奔下了连绵不停的江流,落在他的眼里,敲出串串的红色旋绕。
她猛地冲过去,晃着他的胳膊问:“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她是不是出去买菜了?亦或者是出去了旅游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然后换了手机号,把她的给你了对不对?你说啊,不要不说话。你给我说话啊!不要不理我,不要这样安静,告诉我她在哪里!”
看着她脸上落下的泪水,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擦去,可刚动了少许,他忽然又收了回去,口中淡淡说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就算是骗了所有人,我也不可能骗你。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同从前一样,那么喜欢怀疑我,质疑我的话。”
他在心头苦笑:我怎么会不理你呢?明明不理我的人,一直是你啊!明明那个一直从我身旁逃开的人,一直是你啊!
“我不管!我不管!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好不好?阿深,告诉我,这是假的好不好?她要是真的……
也不会不告诉我的对不对?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了吧!
她会回来的……她怎么会是人间蒸发了呢?我都没有看到……这一切我都没有看到,不是真的。”
阿涴怎么敢相信这是真的呢?照他在电话里说的那样,那和她通电话的人是谁?她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她们都知道,只有两人可以相依为命了。
她怎么会离开了呢?攥在他胳膊上的手松了松,她突然又抓紧,死死追问:“你说话啊!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说……那你给我证据啊!我想看看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松开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那只手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她点开了,费了好大的心神才打开了通话记录。
拨了那个号码,她仰头望着他的脸,有些模糊了,却又是清晰的。心头不断袭来昏暗的疼痛,折磨得她难安心肠。
“嘟嘟嘟嘟……”
手机里响起了声音。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
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
请你打开电视看看
多少人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
突兀的响声从他身上发出。
声声入耳,声声刺耳。
她惊呆地看到他徐徐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手机,蓝色的外壳,带着的卡通保护套还是他买给妈妈的……
“阿姨,这个猫很可爱,我们就买这个吧。谁说你们这种年纪不适合用这个的,出来,我保证不揍死他……”
仿佛晴天霹雳一样,她又看到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
她的思绪轰然崩塌,听到他道:“她的手机一直是我在用。从前和你通话的,是拟声机器人。她知道自己不久后将离开人世了,便嘱托我……”
“你TM骗谁呢?”她倏然放开他,转了身,僵着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我不会信你的。什么拟声机器人,都是假的。那东西,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那么多的往事……
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要回来?我可以让我妈来找我呀,为什么要回来?你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是真话!”
“你当真不敢面对你自己的心?慕檀涴,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我说的就是事实。
我是脑子有坑才会拿这种事骗你。就算你眼中心中从未有我这个人,就算老子一厢情愿喜欢你,你也不该这样想我。我们都……
难道你还要这样?面对现实吧!阿姨就是怕你受不了,才让我以后再告诉你。可是,再不告诉你,我怕,你早就把这里忘得一干二净,独自在外面活得风生水起,高兴着呢!
许是我不提醒你,你都快忘了,有我……有南宫瓘我们这些人的存在……你就是那么绝情。
当初那样悄悄地离开,现在无奈让你回来,你还是不肯……那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呢?
你知不知道阿姨她……有多想你?你真是狠心。对我狠心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对阿姨狠心?她多需要陪伴你不懂吗?
口口声声说的多么动听的话,却还是抵不过你转身潇洒离开的硬气……你还真是……一成不变的铁石心肠。
你不相信也好,相信也罢。阿姨她总归是去另外一个地方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悲痛,不要害怕,勇敢地活下去。”
心口向来攒的怒气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他想要大声质问她,为什么发生那种事后她还是想要离开,还是不能接受他,还是能那样淡定地站在他面前,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似的。
他的心很乱……很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番话。
明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和鼓励,明知道她的心肯定也很痛很痛……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道平静的身影抖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坠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出现了惊慌。
他来不及多想,脚步已跑了过去。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在他的手触到她的衣袖的刹那,她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小涴,你……”
他的膝盖砸在地上,弯身在她面前,慌乱得手足无措,他的眼睛急得发红,落在那张布满泪痕却异常平静的面容上,震了震。
“小涴,我……”
“我想去看她。”
……
墓园里,一片安静。
他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她。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下的心境。
后悔,挣扎,心疼,痛苦……
太多太多了。
他亲眼看着她从山下上来,三步一叩首,来到了这里。他试图劝阻,却被她狠狠甩开。他跟着她一起磕着头爬了上来,在这个布满坟墓的地方,为逝去的人哀悼。
单薄的身影在日头的照耀下越发瘦弱了。她还是那么执着倔强,自己决定的事,从来不想别人插手。
他本来是守在她旁边的,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拽到了这里。
她刚才拽过的地方,现在还是隐隐作痛。破了皮的手腕在强烈的日头映照中,越发的明显了。
他拉起衣服藏起伤口,默默地站在那里,凝望着站在墓前僵着身子的人。
眼睛里忽然充了些滚烫,转了几圈,又收了回去。
即便知你会如此难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能让你绝望的消息。
因为时机到了,因为我怕了,怕你不回来了。怕你在那些无人知的角落,仔细擦着自己的伤口,孤独,寂寥。
因为我发现,离开你的这些日子,四下了无生趣,索然无味。
第两百零五章 回转
因为我快撑不住了。没有你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越是接近人心,越是明白,只有你对我那么好,也只有你,让我心情舒畅。
劫后余生,脑海里出现的人都是你。
头顶的日光晒得她发昏,可她却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像是身处在四处无边的冰山雪地里,一眼是白,两眼是黑,彻骨冰凉,都比不上那颗早就疮痍破烂的心凉沁。
阿涴忍不住滑跪了下来,望着那块没有丝毫温暖气息的墓碑。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滑落,打在跪着的地面上,又迅速干涸。
她的声音低低的,布满沙哑,像是自言自语,回荡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有些恼人:
“你怎么就……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呢?我不过就是没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嘛?一切都好好的,都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晶莹的泪珠刷刷地淌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只能喘着气低低吼:“你怎么就去了呢?我可是为我们打算好了一切。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劳累,都是为了能给你更好的生活,都是为了我们的后半生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都是为了,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也不是非要什么名利钱财。可是,一想到我们举目四望,一眼望去尽是人情冷漠的时光,我就不敢不努力,我就不敢不赌。
哪怕别人要的是我的一条命,我也会因为你而周旋放弃。
我不想我死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很无能,连我最好的母亲都不能护佑,都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都不能让她衣食无忧。
我活着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不知道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使劲捶着底下的石板,任眼泪滴滴答答地滚下,任手背在疼痛中麻木,大声嘶吼,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你是什么意思嘛?
你是我妈就可以瞒着我去死?你是我妈就可以决定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你是我妈就可以任性地离开不告别?你是我妈就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安安心心地离开?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把所有的都定好?我……”
过度激烈的情绪差点让她岔了气,没缓过来。她忽然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环境,渐渐冷静,边流着泪边苦笑着说:
“是啊!你们都喜欢这样。喜欢就这样安排别人的人生。不说离开,不说抛弃,偏偏就要没有声息地离开。抛弃,厌恶,都不给别人反驳的余地。
想要怎样便怎么样。我这人,就只是你们认为的那般,要我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赶到我身边,不需要我的时候,哪怕抛弃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的语气倏然哽咽,眼睛酸痛,都在持续的情绪迸发中渐渐无力,“就没有一刻,想要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平安,是不是非有要瞒着我的理由?
我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一心任性的慕檀涴了。过去是我脆弱,是我不对,是我太胆小了。
我后来才明白。
就像微冷的天气突然现出一丝微光似的。人生有很多意外,正是未知的、充满神秘的事物让我们勇往直前。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或事物,完全可以活在原则之外。现实本是虚幻,不必拘泥于其中微小的得失,生活才会幸福,而人生才会得到。
因为我的幼稚,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让你们觉得不开心了。我可以改,我也改了。我就不该离开你……我就不该这样懦弱地跑了……”
血红的色彩弥漫在她的眼球里。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加让人无能为力。原来,可怕的不是死了,而是活着。
她匍匐着身子,一点一点爬到墓碑旁,用着最大的力气,哑声道:“妈,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呢!
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忽然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变得更加刻薄了?
那是因为,我遇上了一个让我无能为力的人啊!无能为力,说得有点太简单了。
那时候,你还是教我要如何委屈求全地生活在那个家里。我不愿意,也不想。
你说,我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啊?明明我才是受苦的那个人呢。
明明我才是不幸的那一个。被生父抛弃,寄人篱下还不够?还要过着连自尊都没有的日子?那真是太憋屈了,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后来呢?怎么样了呢?日子还不是得继续。就算我遇到那样的人,我们的生活还是有一天是一天。
其实很多东西我还是记得的,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对我变好的时间,就是我高中颓废那段。
一定是那个班主任和你说了什么,你才会渐渐地对我好,理解我,关心我的感受。
可是,我又怎么能一时接受得了?那本来是根深蒂固的东西,突然间变了,怎么也会不适应。
就像是我喜欢那个人,很长很长的时候啊,用了我最好的时光,去忘了那个人……如今我也……
呵呵,然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在了,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面对流言蜚语,面对所有的挫折,无力,不安,面对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你就这样狠心地离开了……
妈,我好想你,很想很想。现在,我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曾经温情的时刻,是那么的奢侈。
我的眼睛就忍不住发酸,就是忍不住想要回到过去,有我们快乐的日子……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爱自己的亲人……
你怎么就不等等?时间还长,你离一百岁还有好多年好多年,你要享受的幸福还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可是,你怎么就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离开?
小……我还没有把很重要的礼物给你看。要是你看到,一定又要感动地哭一阵。
我没有违背您的意思……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这里。你就不能睁眼看看我吗?
你就不能突然间,像是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唠叨也好,责骂也罢,只要你出现,我都能接受。可是你……
你都没有在,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她抱紧了面前的墓碑,靠着冰凉的碑面,顺着它瘫了下来。口中嘴上有些干涩,她也没了力气,安静地闭上眼睛。
世界都清净了,仿佛是一场冗长的梦境,无休无止,全是看不到边。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或许,她便不会离开了,或许她要准备好好陪陪她,陪她度过一段段愉快的日子。
她不祈求什么大富大贵,唯一想要的,就是给自己在乎的人安然无忧的生活。
难道是她做错了吗?
“妈,你回来吧!我不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你说的话,我也一定会听,会好好听的,会好好听的……”
心口不断浮来阵阵的窒息。她的脸靠在墓碑的名字一栏上。
上面的日期……就是在她离开后的第二个月。
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任嗓子转眼干涩,她轻声道,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们不肯放弃的东西有很多。可是,真正到了绝路那一条,或许才会明白自己身边的人才是最珍贵的。”
眼睛开始痛,她却不管,兀自道:“妈,我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你知道吗?
从前我也不是真的想那么对你的……我只是不懂,要怎样对自己在乎的人。我只是在害怕,如果我很在乎你了,你会不会像他们一样离我而去。
你还是走了……你还是离开我了。妈,对不起,我就不该离开你,是我先错了。我不怪你,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都不怪你……”
“要怪只怪我自己,太任性了吧!有些事,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呢?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会……
妈,你说,以后谁会做饭给我吃?我做的可难吃了,也不会做。看来我是要饿死了来找你……
哈哈,也许那些鬼还是第一次见饿死了去见老妈的……”
她忽然不想说话了,闭上了眼睛,又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日头溢血,逝于天际。那最后一丝光亮掩映在处处染黑的轨迹里,勾出一片片往事回应,每一丝都打在她的心尖上,捶得十分用力。
命运的齿轮在她的身上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即便过去了许久,她还是依旧能记清那种失去至亲垂死挣扎双眸不含幻想的感觉。
南檀是有了,她是有了可以让她一生无忧的钱财,可是那又怎么样了呢?
阿涴此生唯一的母亲,终于在她的千般确认下,猝然长逝,与世长辞,与这个黑白不是的世界划开了结界。
人的生命就是那么脆弱,毫无里头的,难得预见的,就那么失去了。
横亘了心事兜兜转转持续了经年桑田的不舍简单地从眼前刮去,刻骨铭心地在心间凿出深深的口子,用尽心思去复原。
却发现,往事不故,失不再来,那个爱她,辛苦抚养她,包容她一切过错的人,还是残忍地抛弃了她,彻底地离开,不会再回来了。
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如影随形。
半只脚踏进深渊里的感觉实在是可怕极了,恍若隔世,脑袋放空的时候,还是会在心里不自觉地勾起那段漫不经心的烦事循环,插在心头忘不掉,深刻徘徊,直到压得你喘不过气。
我们,终是在时光里,不断失去自己,不断感受伤痛到绝望的感觉。
也终是在心情低落到达至高点,渐渐沉下,落在了极度死气的荒原里。
别人伸手一拉,不会让你高兴一分;旁人无情推搡,黑暗接连往来。
在那场心事燎原的刺骨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公寓,脚下发凉的地板缕缕透入她的脚心,在身体各处起了反应,无外乎都是极致的冷意。
若是眼睛一闭,像是会马上离开这个世界一样,如是而已,并没有什么紧要。
人世沧桑从不会赐你花团锦簇。
每一颗受伤的心都只能在时光的年轮里嗜血不断地前进。哪怕是累得体无完肤,无路可走,依旧要闯出一片天来,供后世玩赏。
倘若这时,眼前一翻,双腿一蹬,自可万事大吉,然事实是并非如此。因为有牵挂不舍,那样的离去显得苍白无力。
谢谢你曾赐予我生命,
赏给我艳艳芳华。
此刻你身已去,
我徜徉世间,
望尽万水千山,
只为做你的眼睛。
旧事早故,
至此,我心永恒,独独辟一角落,
为你长眠。
走好,我亲爱的母亲,
我爱你,却不得不离开你。
愿你,厚福通享,
居处,无痛无苦,
岁月长乐。
我会很想念你,
直到我同你重逢的那一刻。
第两百零六章 不治之症
他站在被帘幕遮挡的窗前,微微仰头望着夜空。
深夜到来,她用独自的倔强一步步从墓园走了回来。
经过热闹的集市,路过熙攘的街道,穿过人海如潮,睹过满眼沧寂,几个小时也被她走出了几个世纪。
很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迷路了。
她的执拗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从某方面来说,她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往沙发边走去,他的心才稍微安了安。
她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了。
从外面回来,她就直愣愣地定在那里,不许他靠近,不许他做任何动作,就这样呆呆地站着。
他们都在折磨自己。
明知道这无谓的挣扎纯属是做无用功,可依然要执着地以为,自己能把天撕裂,能控制万事变迁。
氤氲的眸子盛着波澜汹涌的深海复杂,荡在一望无边走不到对岸寻不到尽头的浩瀚里,他的背影沉浸在那一方寂静冷凄的光线遮掩,透着淡淡神秘幽冷触不到的忧伤。
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她比以前更瘦了。那曾经沉静的眸子越加的深谷悠然,他在她的世界里流浪,居无定所,无法释怀。
像是双腿被灌了铅,她走得每一步都极其沉重,麻木僵直。
踩在不知冷暖的地板上,跨过棉质的羊毛地毯,她走向了沙发,直直坐下,机械地躺了下去。
背靠着的地方本是柔软可用,可她的心里却是疲惫得很,不知有多少艰难阻塞挡在她面前,她每走一步,心尖刺入的,永远的都是无止境的针锥骨痛。
是什么让她想要落荒而逃呢?如果当初她不离开,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这样?
撇去她的软弱,退缩,在原地徘徊不前,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
也或者,她能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和她有告别的机会?
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逝去,走遍无尽荒漠,踏遍黄沙海洋,就是不见得要与阿涴相见。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舍弃,从诀别那一刻开始,覆面的概率瞬时为零。
除非去的是天堂。
她的脑海里漫过曾经相处的每点每滴,眼泪又汪在眼里,却怎么也没有掉出来,也许是痛到极处失落到绝处,也许是觉得前途再没有任何激情。
激情全然演变成了一种心境,沉在心底拔不出。
头顶的天花板染上浓墨的黑,窗外冒来几缕的光线,投在不远处的墙面上,却无丝毫渗进她的眼中。
背着身后的沙发,她的身上一寸寸冷去。
月光从天际之上藏进乌云的那刻,他忽然长叹一口气,轻轻说道,像是从远古飘来的长曲,落在她耳旁滴答成声,连绵不绝,一听下去便是无尽头的深奥。
“瞒你是我不对。可是,小涴,有些东西,知道了并不见得是一种幸福。阿姨苦苦恳求我,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件事。
你不要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此事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清的。即便那时你在她身边,也是无能为力。”
他的手在袖间握了握,望着远处的霓虹闪烁,微红的双眼掩在深色的寂静里,压抑的气息回荡在整个空间。
“阿姨第一次晕倒后,我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却显示,这是一种罕见的症状,患者起初是与常人无异,检测不出什么病症。到了一定的时间后,种种症状渐渐显现出来。
可是这时候,往往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医生姑且给了它一个新的定义,叫帕司特骺璞器官衰竭症。
病因是由于长期遭受某种人为或者非人为重荷,造成身体极度损伤,没有进行及时救治,从而隐藏在体内。
直到数年之后,缓缓有迹象浮现。在这种长时的折磨中,患者会因为器官的逐步衰竭,九感顺势而失。
直到最后,衰竭的速度骤然加快,一日如一年,分秒必争,终会——器官枯竭,无法说话,彻底老去,化作……枯骨。”
她的眼泪忽而从眼角滑下,双手使劲捏着身下的棉质物,闭上眼,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如今的心情呢?再是深刻不过。
在陪着阿姨度过珍贵时光的日子里,他的心都在滴血揪痛。
她没能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她赌气害怕逃避离开了,他就是她的后盾。
每一夜的宿醉失眠,每分每秒的思念都在侵蚀着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他真是想极了她。
他想要翻遍所有的角落去找到她,他想要不惜任何代价寻回他心爱的人,可就在他从旁敲击她去何处的信息时,阿姨晕倒了。
慌措包裹了他的所有心绪。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他愣神了,害怕了,恐惧了。
在心中期盼阿姨无事,他在手术室焦急地等着,等着医生告诉他们,这只是简单的病症,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知道阿姨于她的意义。在心中唯一扎根的亲人,相依为命成长的亲人,怎么能离开彼此呢?
那是她的信仰啊!她虽不善用口中语言说出对方如何重要不可割舍,可她内心的温暖柔和从来都是他不能舍的理由。
阿姨就是她最重要的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要把照顾好,就像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素来痴心妄想,得不到慰藉自然也会在时光的打磨中满含怨愤和不满,可那些聚在骨子里的思念总会汇成江海奔波,让他彻夜难眠。
至此心上,满目疮痍。
医生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站在医院的走道里,体验了彻骨冰凉全身难受无力的绝望。
阿姨是她的亲人,亦是他的亲人。
阿姨对他的贴心照顾让他动容,他早把她当做了自己刻骨铭心的亲人。
他们迟早也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不是吗?他怎么会放弃呢?
他本来是瞒了阿姨这个消息,却怎知,有一日她还是听到了他和医生的对话,知晓了自己命不久矣。
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阿涴。在四处碰了壁,他最终还是对那个人妥协了。
那人曾对他说:“你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得听我的话,去公司好好做,做出点业绩。
在外面还没有疯够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完整的一个家,如果不能给让她后半生幸福无忧,如果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当胡扯呢!
既然她要离开,那就给她时间。
给我滚过来在公司去做事。你要是一直都懦弱无能,就算随便是个女人也未必喜欢这样无所作为的人。
你以为男人是要让女人护吗?真正成熟的男人,是要给女人安全感的。
那样上不得台面的追逐,只会让她越来越看不起你,离你越来越远。
等她再见到你,突然意识到曾经认为会一事无成的人成事了,懂事了,怎么会不喜欢呢?
稚子的喜欢才会不计较这些生存必需的东西。
你若是不给她一个充足可依靠终生的理由,她凭什么要喜欢你这样的男人?是天下的男人都灭绝了吗?
你可以排斥甚至讨厌我这个父亲,但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不要和自己喜欢得女人分开,我都是为你好。
今天你不听我的话,那你就等着遗憾终生吧!”
他恨他,非常恨,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过。
那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到就算身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几年见不到一次的人。
谁的亲人会不把自己的亲人当亲人?谁的亲人会冷心冷血到,即便自己的妻子得了抑郁症还一心扑在事业上全然不顾?
谁的亲人会冷漠至此?就算自己的妻子去世了还没有赶回来,只是一心在意着自己的前途?
他的儿子呢?他和自己的亲生父母闹翻才得来的妻子,竟然也是遭了这样的对待,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父亲?
这是他一个人的生活,从小到大都只是他一个人。
他带着无尽的思念,把自己沉浸在工作的负荷里。
不见黑夜,昼夜不分,夜以继日,想要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想要在找到她之前,能成为一个有能力守护她的人。
那些冰冷的黑夜,他让自己躲在阴森森的荒原里,暗色的幽林里,就是怕内心的炎凉透出,等不及去寻她的脚步。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终于得以听到她的声音慰寂寥。
多少个快要倒下的时刻,他一想到她的笑容,就会充满力量,想要做出什么令她刮目相看的事情。
利用对她的了解,对阿姨的了解,他用一个拟声机器人骗了她这么久,终于,他等不了了。
这样的时光太过漫长,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个在他生命里能称之为信念的人,他很想很想,想要立刻见到。
不论今日是什么时候,他都想见到她。可是,他忽然又后悔了。她现在的难过,皆是因他而起,他又有什么资格,见她?
她是云端高阳倾城之姿,令我倾心辗转反侧欲罢不能。
我想放手,让你去寻找你一心期盼的人,可是我又放不了。深重的情意已在我心底扎牢生根,想要放弃喜欢那样一个人,真是比要命还要困难。
我输了,我还是不得不伤害你,哪怕只是见你一眼,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方能得到圆满。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不能没有你,便不得不伤到你。你是我爱的人啊,我怎么忍心让你难过呢?
可我就是让你难过了。
心底不断升起烦躁。
他回身看了看,瞥到沙发上那道人影一动不动,像是彻底与沙发融为一体了。
顿了几秒,他还是撑着麻木的身子走出了房门。
四周俨然一片寂静,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运动,能感觉到身体各处的冷然僵滞。
眼角的那颗泪落在耳旁,将这片染成了沼泽。再是回神,脑中却蓦然清明得很。
她能听到他轻轻推门出去的声音,她能感知得到他一直在她的身边。
她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纵然全世界都远去,尽管她已经觉得现下没什么可高兴的了,可是她又深深地明白,她不能倒下。
她仅有的几点理智告诉她,如果妈妈在世,定然不喜欢看到她这样。
她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有时候伤心到极处,脑袋却又意外地清醒。
可能是难受到极处,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了?
脑子里轰隆隆地滑过回忆沙漠,将前尘往事皆是过了个遍,她又更绝望了。
当初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曾不耐她的某些作为,她曾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原来相处的时光并不多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手术只是缓和了她们的关系,而没有让她彻底从心头认定,她该珍惜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真讨厌自己,凡事总是后知后觉。
如果不是她这种慢吞吞迟钝的个性,有些事情便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了。
然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偏生就是不到绝路不死心,偏偏就是撞到了南墙还不回头。
她总想着,没准儿我还能把南墙撞垮,另辟蹊径呢?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我又可以开始一场陌生的旅行,寻找自己的梦想,等到它成真,继而是欢喜雀跃,兴奋,归位,平静。
是的,人总会这样想。
即便她曾经试图以一死离开这个世界,最后却没有做到。
第两百零七章 倾诉衷肠
那种寻死的感觉和这种刻骨铭心的失去的感觉尽然不同。一种是放弃,一种是求而不得的追寻。
耳边忽然想起轻轻的开门声。她没有睁眼,静静地躺着。那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了身边。她感觉那人动了动,矮身蹲了下来。
透着微微不适的味道徐徐溢进她的鼻腔。她皱了皱眉头,便感觉到温暖的触觉自手上反应。
“别动!别动好不好?”
她刚想开口,抽出自己的手,他的声音便出现在了耳旁,不远不近,几厘米的距离,低沉中透着几分无奈,祈求,通通在她的耳里出现。她的身体动了动,最后还是静了下来,瘫在沙发上。那双手紧紧地抓紧了她的,稀缺的温暖从他手上,身上渐渐暖了她的心房。
“你的手好冷,好冰!”
他苦笑了一声,靠在她面庞的沙发上,轻轻说道。
黑暗中的双眼熠熠生辉,他微微吸了口气,如释重负,“我好想你,很想,很想!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见到你。”
他转头看了看她的侧脸。光线有些暗,他观察了许久,还是没能完全不能看出她脸上的神色。那张平静的脸此时就在脸侧。
他们分明离得那么近,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是很远很远,远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近不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可在离开你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是因为我们已经……
既然都到了那种地步,我怎么会不负责任?小涴,就算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还是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们发生了……我当然要娶你。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他忽然嘲讽自己。
“也是,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身上,又怎么会想我呢?我们只是朋友,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每次离开我,也是悄悄地,一声不响地,像是没有我这种朋友似的。我忽然发现,我在你生命里,好像没有想象的那般重要。”
低低微吼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他忽然缩在她的脖颈里,委屈地道:
“阿涴啊,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你就不能睁眼看看别人?你总是一心扑在那人身上。
你匆然离去,是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吧?你怕在这个地方和他不停地遇见,你会无所适从。从你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一样了。
明面上,你是很淡定,你是表现得天衣无缝。可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好像全世界都会不知道一般。呵呵,都是假的。你不要骗我,你骗不了我。一切都是假的,那些都不是你原本的模样。
我认识的那个小涴,还是忘不掉那个人的小涴。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滴滴的水珠散进她的脖内,滚烫地灼烧着肌肤。她的身体骤然僵了僵,又缓缓冷静下来。
“我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你知道吗?没有遇到你的那些年,我的人生是一团乱麻。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一片光明,繁花似锦。我从未想过,我还可以那样快乐,我还可以好好地去感受阳光的温度,我还值得别人这样喜欢。”
他的泪水不停地洒在她的衣领上,寸寸侵蚀,直至痛到心尖,难以呼吸,麻木沉沉,化作漂浮的萍叶,难以找到归处。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事吧?这一段时间,我忽然觉得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不好,非常不好。
从我出生起,妈妈……她便患上了产后抑郁症。那个人忙于工作,忙着自己的声誉,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将来。
可是,正因为他这种无力的借口,才导致后来妈妈的跳楼身亡。那时我才五岁,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家里的楼上,跳了下来。
面前晕上了好大好大一摊血……她闭上眼睛那一刻,我觉得我再难看到光明了……
尚在年幼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到世界对我的认可。我多么希望,那个一直坐在窗边望着天空的人忽然变了,回头哄哄我。
我也多希望,我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在阳光下奔跑,大笑,结交朋友。
然而,事实总不是我想的那样。很多人对我好,多不过是为了生活。孩子对善恶真心美丑的判断,一向是敏锐的。
我一眼就看出他们并不是真心待我。那个人,也一直在外面奔走。除却姗姗来迟,将母亲葬了,后来就很少回家。一晃眼,可能过去的就是几年。
我曾怀疑,曾抿心自问,是不是我不听话,是不是我不够好,也或者是我不优秀,我没有做到他想要的程度。
我就努力学习啊,努力弹钢琴,努力做很多事情,就是要证明给他看,我很好,很听话,我需要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在意。不管我怎样做,他都不会关心我。他的内心,除了钱财和名声,应该是没有别的了。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不再好好学习,不再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做一个活在孤单的世界里的孩子。
他还真是好硬的心肠!不论我如何折腾,他都不会管我。最多就是让下面的人把我的饮食起居固定成一个机械的模式,不准我有任何的反抗。
后来厌倦了,做了些挣扎,还是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冷的地方。
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会和你说,我没有家了?因为,一个家,它就意味着温暖和守护,意味着那是一个能容纳你缺点和优点,能包容你喜怒哀乐的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我从未感受到过。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那次,他忽然说要去学校找我,说是要看看我的学习环境是怎样的。
呵,真是可笑!我希冀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就算我差点用命来换,他也不愿意。我觉着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时候,他又来我的世界打扰我,真是……
我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以为我真的走到绝路了,我以为这个世界都把我抛弃了,直到遇见你。我不相信,上天安排我们遇见,就仅仅是让我们做朋友。
不可能。
每当我觉着我快要感受不到任何光亮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脑海里,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的声音含了些微颤抖,也带上了几丝哽咽。
“我喜欢你,怎么会没有缘由呢?最初是因为觉得你和别人不同,大抵跟我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同是孤独,同是不太欢喜这人世。
后来慢慢相处,我总会在你身上发现许许多多神奇的地方……
你聪明低调,腹有诗书并不炫耀,富有爱心,拥有一颗我看过的最善良纯真的心。
最重要的是,你对我太好了,很好,好到让我感觉,没有了你,我便感觉这世间再无生机,好到我一想到你,整个人就不受控制,满心欢喜无处安放。
好到,你的一颦一笑都能在我的脑海里定格,生长,直到把我整个人的回忆都塞满。
你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就喜欢你偶尔的小脾气,喜欢你毒舌怼我,喜欢你站在阳光下放声大笑,喜欢你天真无邪的笑颜,喜欢你时常伤感却总能给我无限欢乐……
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觉得很喜欢很喜欢。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关系会有所转变,我们可以亲密无间到,需要彼此才能过好一生的地步。
可是,你每次的转身离开,都在告诉我,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也本想着,祝福你,让你幸福就好了。
事到如今,我在失去你那么久之后,我总算明白,这辈子,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完整了。
我想,你会很懂,深深喜欢而得不到回应的那种无助和痛苦。
小涴,既然命运让我们相遇,到如今你也还没能得那人的喜欢,他也有了别人,成为了别人的丈夫,那我们就……不要去想了好不好?”
几乎是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微微颤了颤,忽然轻声笑着,带着回忆想往,“还记得你曾经,在学校体育节的时候,你逼我去跑一千米……
跑到半路的时候,全身基本没有多大力气了,可是,我一想起你和我说过,不管过程多么艰难,你都会在终点等我,我的身体倏然间就充满了力量,顺利的跑到终点,还拿了前三。
当我看到你果真在终点等我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哭了,是真的想哭。我抱着你站了很久很久,才能把我的心情调整好。
我不敢想,不敢奢求,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总在我无路可走甚至陷入绝望低沉的时候拉我一把,可是你来了。
这么些年,不管我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你总会在我身边鼓励我,给我温暖,让我觉得,原来是有人爱我的。
那种爱让我有安全感,忽然让我感觉到,我活在这个时空的意义。
你陪伴我的这些年,我快要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淹死了。明明不是梦境,我却感觉这像是一场梦。
每当午夜梦回,我偶尔会从那种幸福的美梦里惊醒。因为太美好了,反而成了内心最恐惧的下意识。
你从来都是忐忑别人给你的温暖是否长久。如今我给你的,是我全部的真心和坦诚。
慕檀涴的曲深,从来就没有远去。即便我们分别了这么久,可我的心里,始终会因你的消失而心神不宁,彻夜难寐。
我对你的心思,从来不会时间的老去而动摇半分。我爱你……
我知道爱这个字的意思。你不对别人轻易许诺,是怕诺言被时间打磨毁灭时,面对那种身心都被摧残的可怕。
可是,我也不会随便说说。现在,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爱你,所以,离开你,无疑是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让你接受我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会等,等到,直到你愿意回头的时候。
既然如今你也回来了,那就不要离开了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好好的,还是做朋友。
如果你哪一天忽然想通了,我们就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白头偕老。
小涴,我们都不能失去彼此,我们要相伴到老。阿姨虽然离开了,可我会代替她照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
清晰的字眼慢慢落进她的耳里回荡轻浮,辗转许久,未能消弭。他抬起头,忽然在她的额心上啄了一口,弄得她心神晃动,绷直了身。
“我们去床上睡好不好?这里冷,你会受凉。受凉也是需要我来照顾,你就是会折磨我。
不要拒绝我的好,我对你的好,都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偿还。你若是想还也可以,那就以身相许好了!”
他微微起身,待适应了麻痹,便试探地伸手靠近她。碰到她的刹那,她还是没有反应,他才松了口气,抄手抱起她,进了卧室。
眼间没有光线,黑漆漆一团。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平稳。再是回神时,背上就触上了软软的床。鼻间淌来熟悉的气味,她的心定了几分。
第两百零八章 电话来了
这是自己的床。
离开了很久很久,可是那种久别重逢依然如故的感觉来得热烈酸涩,一下子就把她那颗冰冷的心暖成了热烫。
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脱了鞋,悄悄在黑暗中观察她一阵,也蹑手蹑脚爬了上来。
她一直没有动,如同雕塑一般。
身体盖上了被子,那双手绕过她的腰,抱住她,那人徐徐在她耳边道:
“小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不管世界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时间会远去很多年,可是我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脸侧的肌肤相触,发丝交接,她缩了缩身子,缓缓沉醉在放空的时光里。
……
窗外溢进缕缕不通亮的光线,床上的身影动了动。他的手微微探了探,倏然,他睁开了眼睛,手中的虚无告诉他,另外一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心头冒起一阵慌乱,他猛翻起身,匆匆下床往门外跑去。脚下一个踉跄,他的视线在屋中急急转了一圈,蓦然定住。
他要寻找的那个人,此时正抱着自己,坐在窗边的桌上,头微微靠着窗户,看着远处。
他的心,轻轻落地。
他轻手轻脚,一步一步向那道身影走过去。在她身旁站定,他照着她的角度看向窗外。
楼下是几米一棵的红色枫树,些微衰退,若是美好初谢,繁华落幕,终是会迎来曲终人散的一天。这天色甚好,还是如从前他们在一起时那般美好。
新年了,万物如春,阳光普照,芒辉百里,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他记得她说过:你知道老天爷为什么喜欢把每年的第一天设成大晴天吗?
他当时好笑地问,也期许她能给出什么怪解释。果真,她弯起眉眼,笑得很是开心:“因为他在告诉我们,过去的都过去了,第一天就是晴天,那新的一年,也绝对会有好运。
换一种角度来说,我们不应该放弃好好地活。我每天给你灌输这种思想,就是在激励你,不要执迷当下,要看到将来。
终有一日,我们会随时光的流逝而老去。然而我们那颗心,永生不老,直至死去。”
物转星移,过去了很久,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譬如岁月,譬如欢乐。
人长大了,有时候并不能总是拘泥于那点欢喜和狭隘,总是需要为将来考虑些什么,也总需要在社会的浮浮沉沉中寻找活着的意义。
当从泥沼中搅和,挣扎,逃脱之时,换掉的又不只是皮囊。
他忽然笑了,带着回忆和幸福,望着远处的风景,眼神虚幻,走到了另一个时空:
“看,那马路上的枫树,多好看!虽然是凋了些,可依旧不影响,它的美丽。
还记得吗?那一次,就是大四那个秋天,我们去枫山看枫叶。那里百里枫亭,百花盛开,都在我们去的时候,尽数展现出来。
我那次说,那幅景致,是我在上大学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风景了。我也敢说,那将会是我一生中,难以忘记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满山跑来跑去,开心得像是一个孩子,一个从未经历人间善恶浑浊的孩子。
之前,你也会笑,也会和我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可是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我动心了。
心脏从未跳得那样快,从未那样觉得,一个女孩还可以那样好看。
那是个很好的日子,同以往开心时的艳阳天,漫天湛蓝,无云一朵,你的身影在飘转的红枫间舞动,眼波流转,娉婷笑意,都在我的心里画出深深的烙印。
我也曾在那时想,你那么好,我是不是配得上你的好。我的身体太冷了,我总是要依靠你,才能找到温暖的世界,方能觉得我活着,还能这么好。”
片片坠下的红枫徐徐飘到她身上,围着她转起了圈。那张在斜阳下映着的侧脸,棱角分明,覆着暖暖的光泽,根根细数的睫毛透过微醺的暖阳,在他的心底连续地注入滚烫的江流。
漫山遍野,皆是两人的欢声笑语。
十里枫叶亭,藏埋心动情。
他的嘴角不断往上掀起,眼里却是裹了些晶莹。
“我从不会在意外界如何评价你,我也不期盼别人如何理解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不会说,我能十足十地体会你曾经那样深刻地喜欢一个人。
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针不扎在别人身上,别人当然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无非就是扛着一张嘴,到处宣扬你该如何。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纵使别人说你千般不是,我也不会信一分。自始至终,我就只是信你这个人。
其实,我也知道了些你和他的过去。刚听到时,我是非常嫉妒的。我嫉妒那样一个人,居然也配得上你的喜欢。
可更多的,是心疼。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早点找到你,一定不会让你那么无助。
他们是你什么人啊?凭什么那样说你?”
他的情绪猛然高亢,狠狠地吼了一句。坐着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身体颤了颤。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低了声音,轻轻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对不起。”
似乎是知道她不会搭话,他转了视线,缓缓靠近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从前那样。
“至今我还印象深刻,在L镇见到你那副模样,多么……我家傻阿涴倔起来,还果真是像阿姨所说的那样,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哈哈!”
眼角忽然缀了一滴泪水,他却没有反应,又温声说:
“小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说我有多喜欢你,也不是要说你有多喜欢那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你所说,又是一个新年,我们都不应该执着当下,要眺望未来,你看,今天,天气也很好。我们,是不是也向光明,靠得更近了?
人生,诸多离别,总是不停地上演。如果回天乏术,那就顺势而为。如果你走不下去,那我的肩膀,你随时都可以靠。”
周遭静了下来,他看着面前从没有移动半分的人,还是缓缓道:
“既然回来了,木已成舟,你就不要为难自己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先去厨房做早餐,你……就先静静吧!我不吵你了。”
坐着的人依然没有理会他。他无声苦笑,继而走开。
一时无法接受天崩地裂之事,向来都是人之常情。等她恢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涴的视线在远处定格。眼眶里早是模糊一片,看不清前方是何种光景。
她伸手擦了擦,又凝固在原地。伤心难过到一定程度,人总会趋向于用屏蔽外面所有的一切来保护自己。
就算微微一动身,也会耗费大量的心神。索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到达情绪最低迷的情境。
眼睛也看得有些乏累,她缓缓闭上休息。
不到半小时,他就做了热腾腾的早餐放在桌上。解开围裙,他徐徐走近她身边,温柔地说道:
“小涴,早餐好了,吃早餐吧!身体最重要。你曾经教会我要坚强,如今轮到你了,你也不许退缩。”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动。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耐心地解释:“你不要折磨自己,你虐待自己,就等于是在虐待我。如今你心里的难过,我也能体会。
如同你对阿姨的感情,我也绝对不会好受一分。可是,我知道,她定是不想要我们这样。
就像她不让我告诉你那样,其实是希望我们可以很好,我都懂。所以,你就不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
他的话一落,手就伸了过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强硬地抱起她,不给她回神喘息的余地。
“我……洗漱。”
怀中的人突然出声,令他迈出去的步子陡然一顿。他惊喜地望着她,连连道:“好,好好!我们去洗漱!”
浴室里摆好了洗漱的用具,却是两人套的。她抬头扫了他一眼,他手忙脚乱地小心放下她,“当心,我帮你挤牙膏。”
不由分说,等她站稳后,他有些激动地拿起了旁边的牙刷和牙膏,挤好了递给她。
“给,慢慢来!”
她愣愣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机械地接过,开始刷牙。
洗漱完后,他逼着她吃了些早餐,她又跑到窗户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景。他一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阳光热烈地从眼缝间袭来,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的手忽然动了动,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手机,她按了按,屏幕却是黑的。
没电了。
“手机没电了?我拿去给你充好!”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身边。她呆了呆,无意识地将手机递了出去。
刚把手机递出去,她就回了身,又望着远处。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几秒,又无声收回,走去给手机充电了。
日头上移,正正打在她的脸上,烫得她微微眯紧了眼。她还是没有转开。
时间的指针正正指到了十二点。
厨房里传来阵阵的香味,手机已经拿了回来,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忽然,手机振动了,“轰轰”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回荡得异常清晰。
迟钝地转头,她的视线在手机上顿住。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手尖微动,电话却被挂断了。她正打算转开头,那个熟悉的号码又拨了过来。
她的手缓缓伸了过去,触到机身,她轻轻拾到耳边,接通。
刚一点开,一道磁性动听的男声便慢慢说道:
“檀涴,你在G城是吧?”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无力地回:“嗯。”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声音忽而有些急切。
阿涴淡淡道:“何事?”
小泽那儿,李姨应该会照顾好。看她行色匆匆地离开,定然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号码是李姨的,这么说来,是李姨让他打的,难道是小泽出了什么事?她的手忽然抖了抖,又继续问:“是不是小泽……”
“不是。”那头准确地给她一个回答,忽然又静默下来。她的心稍定了定,又在想他是否是有什么急事。如今她没有多大心情听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挂……”
“别……”
他忽然截住她的话,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波澜。她皱着眉头,也安静了。
那边静了很久,还是他又不急不缓地说:“檀涴,你……快回C镇来吧!G城那边的事,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你还是先回来看一看吧!”
这种奇怪的氛围在电话这头堆砌了些微紧张。话里的意思怎么也是多了一股不明的意味,让她的心慌了慌。
那颗本是沉在死海不动分毫的心肠,倏然间因为我外界莫名的闯入墙侵楫摧,无处安放。
这绝对不是只叫她回去那么简单。
她的神思凝了凝,提了几分精神,试探地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压着的声音透着几缕嘶哑,没有引起厨房里那人的注意。
无边的沉默让她的心越发提了上去,卡在嗓子眼几乎是要窒息。阿涴垂眸看了看脚尖,扣紧窗户,也不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