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角遇到谁(一)
四月是江南潮湿阴冷的季节,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缠绵悱恻的季节,也是不堪一击的季节。
陈染起床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留言条,字迹潦草,但是清秀干练,间架结构疏密得当,一看就是习过书法的人。没错,这就是先生徐蔚的字迹。两个人在手机盛行的时代,还用这样原始的方法留信息,实在让人羡慕和不解。但是这不妨碍两个人的喜欢,首先他们都学过书法,徐蔚还是绘画出身,对于书法也是半个行家。
徐蔚让她晚上在雨轩茶楼等他,他今天要在美术馆举办美展。时间已过晚上七点,还是没有先生的身影,于是陈染打电话给他。
“美展上遇到几个朋友,现在走不开,你一个人吃吧。”徐蔚说道。
“这样啊。”陈染有所不悦。但是一想徐蔚也是身不由己,于是就说道:“好吧,你也早点回家吧。”
挂了电话,陈染招呼服务生,点了一份虾饺,一份烧麦,一杯碧螺春。说是一份,其实就是三个虾饺,三个烧麦,食物精致小巧,味道不错,这种食物吃的就是一个气氛。看着旁边桌上或情侣,或夫妻,或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劲头,陈染就更觉得自己这桌的冷清。于是她再也坐不住了,买了单,走出了茶楼。
陈染坐在车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一个念头儿突然在脑海里出现,她决定去美术馆找徐蔚。车子一路上还算顺畅,毕竟过了晚高峰,她把车停到了美术馆最里侧一棵梧桐树下,可以少走两步,因为她穿着高跟鞋。
这是徐蔚的第三次美展了,都是在这家美术馆举办的,陈染对这里可谓是熟门熟路。想到第一次美展时,陈染可是第一个观众,为的就是给徐蔚捧场,毕竟是第一次没有把握到底能来些什么人,能来多少人。更确却一点说,能来什么人,这对美展的档次和知名度是至关重要的。陈染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往前走,却被保安拦住了,她说明了来意,保安却说,美展五点就关门了,想要看的话明天再来了。
“五点?”陈染犹疑地问道。
“是的,五点。五点之后就封馆了。”保安解释道,看到陈染还是一脸不愿离去的表情,又道:“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封馆了,任何人都不能进的,毕竟这里展出的是绘画作品,说不定要价值连城的。”保安用了这样一个夸张的说法。
陈染也不想为难保安,毕竟这是人家的职责,继而说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
徐蔚的画作价值连城是夸张了,但是一幅画作几万元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卖出的。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他的画作也是城市的一张名片。
陈染回到车里,赶紧给徐蔚打电话,却是关机了。陈染纳闷刚才还通过话呢,怎么就关机了,难道凑巧手机就没有电了。正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她突然就看到徐蔚的车从外面回来了。
陈染想美展已经结束了,他又来做什么,正要下车喊他时,只见徐蔚从车上下来,还有一位女子也下了车。陈染定眼看去该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徐蔚的一个绘画朋友林亦舒。他们径直走进去,跟保安言语了几句,就被保安放进去了。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又出来了。
陈染想起来,上两次徐蔚美展林亦舒也出现过。办美展来的多数是绘画方面的行家,一个画家亲临现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当时也不止林亦舒一个人在场,画家们在作品前,评头论足,这是正常现象,否则到显得美展没有看头儿。也就是在那个场合,徐蔚把林亦舒及其他几个画家介绍给她。陈染记得林亦舒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但是用审美的角度来定义就是有些与众不同,有超然脱俗气质的那种类型。
一个人的眼神是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气质,哪怕这个人粗布麻衣,也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身上所隐藏的内涵。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安静至极,更何况那天林亦舒穿的是一件米白色雪纺长裙,有几朵墨荷点缀在裙摆处,整个人更显得超凡脱俗,出淤泥而不染。加之多年绘画的熏陶,更看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儿静气,这在当今浮躁的社会里是最难得的。当时陈染就对她有一种好感,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陈染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子,每年电视台都要招聘一次主持人,她连续几年当评委了,看到一个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儿站到面前,别说是男子,就是身为一个女子也是羡慕嫉妒恨。这些女孩子,不光有颜值,脑子里也装着浩如烟海的知识,确实不同以往了。尽管这样但还是觉得她们的身上缺少一种气质,这就是来自内心的那种静气,这就像是一个人的禅修,你的身体里缺少了静气,就缺少了禅修的基本,怎么可能修炼成佛呢。
陈染也有过天生丽质的时候,那是十年前了,她的漂亮是出名的。不但漂亮,而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漂亮,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人一下子就记住她,记住她的漂亮,也记住她这个人。她现在可是一个八岁孩子的妈妈了。再漂亮的容颜也容易被岁月抹去光晕,眼神总是出卖一个人的年龄,她的眼神已经有了些许的苍凉。
只见徐蔚和林亦舒说笑着出来了,并且上了车。是林亦舒自己开的车门,这个动作引起了陈染的注意,这说明一个问题,两个人是非常熟悉的朋友,否则的话男子一定会帮助女子打开车门,并且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他们会去哪,陈染禁不住想。她禁不住又拨通了徐蔚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她本想下车截住他们的去路,但是这个闪念儿,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就失去了作用。她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心想无非就是一个绘画的朋友,不至于大动干戈,这样只会让别人看笑话。特别是在这样的女子面前,保持起码的稳重和大气才不失为一种应对的策略。更何况也没有什么,不就是同坐一辆车吗,这又能说明什么,也许是顺路,也许是两个人有事商量。自己也有类似的情况,这什么都不能说明。想得到这儿,陈染不觉长舒了一口气,驾车离去。
&&&&新书发布了,在小说的名字上纠结了几天,最后选定了《四月季》。
&&&&小说的名字我想到了英国诗人艾略特《荒原》中的诗句,“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
第二章 拿什么安慰(一)
陈染坐在床边,却睡意全无,脑子里混乱得像一团麻绳,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一定是米加加。
“陈染,赶紧睡觉,明天一堆的事请等着你呢,”米加加的声音听上去轻柔如水,却是字字真切地敲进了脑子。真不愧是好朋友,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知道。马上睡觉。”陈染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呀?”
“嗨,别提了。丁小松刚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应酬了,醉醺醺的,就差没睡马路上了。”米加加抱怨道。“行了,别管我了,还是睡吧。啥都别想,一切等到明天再说。”她又嘱咐了一句。
“好了,挂了。”陈染挂了电话。她闭上眼睛,定定地躺着,等待着睡意袭来,她告诉自己睡一会儿。有的时候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又突然间惊醒想起什么。
安静的夜,好像连房间都屏住了呼吸,于是她的眼睛一下子落到了床头柜上的那张相片上,虽然看不清,但是无需任何的光线,她也知道那情景。
两年前一家三口去迪士尼乐园玩,顶顶紧紧地搂着徐蔚的脖子,努力地亲吻在他的脸颊上,并且肆无忌惮地笑着,陈染迅速地抓到了那个瞬间,定格成像。而如今,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顶顶再也无法看到爸爸了,他才八岁,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想到这陈染心如刀绞。她宁愿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
看着窗外的天,渐渐透出亮光来,她想起来顶顶今天要上学,已经请假一个星期了,要把顶顶送到学校。虽然身体懒懒得不想动一下,但还是要爬起来。
陈染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感觉到体力不支了,趴在方向盘上,给米加加打电话,幸亏她及时赶到,把她送到了医院,感冒引起的高烧38度,需要输液。
“陈染,要照顾好自己。”米加加苦口婆心地劝道。
“知道,只怪我分身无术,我现在有很多的事。”陈染看着米加加说道。
“再忙也得先把自己照顾好,顶顶还得指望你照顾呢。好好地睡一觉,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米加加看了看陈染说道。
“知道了。”陈染说道。
米加加是陈染的闺蜜,也是徐蔚的同窗。她是一家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审美眼光相当不俗。徐蔚在的时候就称赞有加,杂志社的美术编辑不用那么曲高和寡,会吓跑读者的,杂志社走的是平民路线,又不是纯艺术的美术刊物。可是米加加就是不听,几年下来,愣是把一个平民杂志办成了高品位的刊物,品味上去了,但是销量却下来了。
广告商也是一帮市侩之人,见销量减少竟然纷纷退出了广告,也好,这些广告无非就是吃喝玩乐的把戏,也的确不适合杂志的品味。
该杂志应该做一些高处不胜寒的那种广告,像泉水淙淙,笛声悠悠。米加加这个美编主任也加入了拉广告的行列,现在杂志社的所有人都在为广告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有钱人不是弄了房地产,就是做了股票,要不就是玩古董,没人往这方面投钱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品位高一点的广告商,钱也是少得可怜,长期投放广告简直不可能的。杂志社要生存,广告就是生存之源。
“行了,你先忙去吧。我烧也退了,打完针就没事了,你快点走吧。”陈染知道米加加近来正在为广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她一再催促米加加离开。更何况她的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需要照顾。
“没事,我现在还有时间,等你打完针先把你送回家,我才放心。”米加加正说着,她的手机响了。
原来是杂志社打来的,有一个广告客户要投放广告,让米加加赶紧到杂志社。没辙,只能先走一步了。临走前,米加加嘱咐陈染道:“你等我回来,我去趟单位,跟广告商谈完就回来接你。”
“回什么回呀?”陈染说道。“还想让我说多少遍呀,我能行,你快走吧。”
“也行,回家好好歇着,晚上我给你送点吃的。”说完米加加一路小跑着出了医院,开车一路狂奔到杂志社。
陈染看着药液一点点地进入身体,仿佛是千军万马一样跟体内的病毒细菌相互厮杀,就看谁能赢了。
陈染打完针,哪有回家休息的福气,而是去了电视台,请了这些天假,刚上班又赶上自己生病,见了主任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各个部门都为争夺收视率煞费苦心呢。他们音乐部正在筹划全市范围内的歌唱大赛,陈染可是负责人之一。这个音乐节目的主持人在几届歌手大赛中的点评非常专业,观点独到,深入浅出,再加上声音柔美早就在业界口碑了得。所以这次台里仍然让陈染担任了比赛的评委。
当评委说容易也很容易,只是泛泛地不疼不痒地说点鼓励的话,但是要想在选手的演唱过程中发现蛛丝马迹,并对选手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不足和优势,不仅需要专业的知识,还要感性,领悟性强。陈染具备了这些优势,她是学声乐的,专业,另外她语言功力好,表达准确。
歌唱大赛的前期预热,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先做广告,电视台自己的节目做广告,那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音乐部的林主任点了音乐节目的记者陈凯南担任文字编辑,摄像是李培训,他有着三十多年的摄像经验,可是大师级的人物,做出来的效果一个字形容美。连续一周播放,并且是黄金时间,结果报名的人数突破了一千。台里决定这么多的人,一定要先初选一下,像过筛子一样一层层筛下去,最后剩下的五十人进入复赛,十人最后进入总决赛。
陈染今天开的会就是商议初选的事宜。一千人按照报名的顺序,一天一百人,也得需要十天。明天开始。
陈染回到家累得一下子就躺在了沙发上,眼睛一闭上眼前立刻出现徐蔚端着一杯水放到了茶几上。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直到哭累了才算善罢甘休。
她坐了起来,看着客厅里熟悉的一切,都被打上了一层灰色的调子,仿佛是应对她悲伤的心情一样。怎么就发生了车祸呢,徐蔚的开车技术是相当的好,这是陈染一直都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什么扣分呀,罚款呀,连个边儿都没占过,一出事就把命搭上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怎么都觉得这事发生的突然,蹊跷,可就是发生了。陈染这个后悔呀,要是在美术馆叫住徐蔚,也许他就错过了这场祸。当时因林亦舒在场,想给徐蔚留个面子,好像时刻都被妻子监视一样。可是面子值多少钱呀,现在先生的命没有了,多少面子都不值钱了。怎么就没有叫住他呢,想到这她又自责起来。
门铃响了,陈染才想起来,米加加要晚上给她送吃的。
“又伤心了。”米加加一看到陈染的眼睛就明白了。“还有顶顶需要你呢。”她说着就打开两个饭盒,“快点儿趁热吃吧。”
陈染的手机火急火燎地响了起来,她还以为是明天初赛的事,有了什么变动,抓起手机,问道:“林主任,什么事?”对方并没有马上接话,迟疑了片刻说道:“您是徐顶顶的妈妈吗?我是顶顶的班主任李老师。”
“是李老师呀,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单位的人找我呢。不好意思。”陈染赶紧道歉道。
“是顶顶的事。这两天他上课一直不专心,特别是今晚眼泪汪汪地跟我说,他想回家。”李老师说完,又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他爸爸的事,孩子心里难受。您最好把他领回家住一夜,明天一早再送过来。他毕竟是一个孩子,承受力不像我们大人那么坚强。”
陈染听到这里,想到孩子一个人眼泪汪汪地说想回家,她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飞到学校,把孩子带回家。“好的,李老师,我马上去学校接他,谢谢您。”
“我必须马上去学校。顶顶想家了。”说着陈染就要往外走。
米加加一把拉住她,“行了,我送你去,你这个样子能让人放心吗?”
顶顶正在学校的大门处等着呢,应该是李老师已经跟保安说了,否则是无法这时把孩子私自接出校园的。看到妈妈来了,顶顶一把扑上来哭了起来。
陈染的眼睛也湿润了,搂着顶顶说道:“好了,我们回家。”
晚上顶顶睡到了主卧,乐得他一个劲儿搂着妈妈亲个没完。
“好了,快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去学校,不能迟到呀。你可是从未迟到一次呀。”
“好的,妈妈。”说着顶顶就躺下来,头沾到枕头上就睡着了。睡得像头小猪一样,打着轻微的鼾声。陈染知道这个小家伙儿这两天在学校也没有睡好。
第二章 拿什么安慰(二)
陈染担心第二天迟到,还特意上了闹钟提醒。其实没等闹钟响,她就醒了。赶紧关了闹钟提醒功能,梳洗完毕,把早餐弄好。
“顶顶,起床了。”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声。
陈染赶紧去卧室看到顶顶一边抹眼泪一边穿衣服,她拍着他的头说道:“顶顶,又做梦了。”
“妈妈,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总是想回家,想妈妈。”说着他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梨花带雨般地落了下来。
陈染听了此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心想就是顶顶刚入学时没有见过他这阵势呀。最多是告诉他们周五晚上早点去接他。陈染想也不能总耽误课呀,已经耽误了一个星期的课,她还想着要赶紧请老师给他补上呢。这回再落下课可是跳着落下的,补起来可费劲。想到这,她就拉过顶顶安慰道:“顶顶,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去上课,晚上妈妈去学校接你回家住,怎么样?”
顶顶嗫嚅了半响,说道:“可是,可是,我在学校就想家,想妈妈,妈妈你可不要再出车祸呀。我担心妈妈也没有了。”说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个孩子,一定是受到了爸爸去世的影响,担心妈妈有一天也会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自己。这是孩子直线的思维,原来徐蔚的离去对孩子的伤害这么大。
“顶顶,不会的。妈妈开车的技术好着呢,妈妈还要照顾你呢,还要陪你长大呀。”陈染一边帮顶顶穿衣服,一边挤出浅浅的笑意。她也想大哭一场,宣泄一下这段时间的压抑和苦闷,但是看着顶顶难过的眼神,顶顶需要她,她要成为孩子坚强的后盾。
“顶顶,妈妈今天一下班就去接你。一定,拉钩。你在学校安心上课,不能想妈妈,你已经是小小的男子汉了,是不是?”说着陈染就拉着顶顶坐在餐桌前,把牛奶,面包,鸡蛋放到他的面前。
顶顶嘟着小嘴,很不情愿地吃了点儿早餐,“妈妈,走吧,我不能迟到的。”
“对呀,我们顶顶可是一个从来都不迟到的好学生。”陈染说完拿起车钥匙,拉着顶顶就往外走。“小男子汉要读书去了。”陈染有意说得声调俏皮一些。
这在以前送顶顶去学校多半是徐蔚的任务,陈染想到这眼圈又是一红,不能让孩子看到,转头看向别处。
一路上,顶顶都一声不吭,陈染想找句话逗逗他,琢磨来琢磨去却说了句,“顶顶,还不高兴呢,晚上妈妈一定早点来接你。”她以为这句话正中孩子的心怀。哪知顶顶却说道:“妈妈,要是爸爸送我,他总是讲笑话给我听。”
一句话说得陈染不知如何接下一句,这可怜的孩子是想爸爸了。这可是最令陈染无奈的事情,死不能复生。想了想她说道:“顶顶,过几天我们去看爸爸。”
“可是爸爸已经死了,看不到了。”顶顶说完又低声哭了起来。他认为人死了,就无法看到了,他只要看到活人,才算是看到。而成年人却觉得人死了也能看到,可是一个孩子不理解这些。
这一哭,把陈染的心哭得更是稀里哗啦,眼泪随之掉了下来,双手握着方向盘,安慰自己要镇定,镇定。总算是止住了眼泪,转头一看顶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妈妈,你是不是也想爸爸啦?”孩子总是能一眼识破大人的心思,总是能一语中的。
“是,可是爸爸已经不在了。还有妈妈,还有妈妈。”说完陈染抚摸了一下顶顶的头发。那柔软顺滑的头发,像女孩子的一样。她看着顶顶,本想说爸爸既然不在了,我们就要接受这个现实,接受命运。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懂什么叫现实,更不懂什么叫命运,他只关注发生的,看得见的事情。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需要多强大的一颗心呀。她忍不住替孩子捏了一把汗,顶顶一定要坚强起来。
顶顶眼神漠然地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一言不发。突然他冒出一句话来,“妈妈,你说的去看爸爸,要去哪里呀?”
“去墓园,就是前些天去的那个墓园。”陈染慌忙解释道。“到时候你把想说的话说给爸爸听。”
“爸爸听得到?”顶顶又一次抬起头来看着陈染。
“当然,听得到。”陈染用确信的眼光看着孩子。
“我就说我想他,想让他回家。”顶顶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陈染声音低沉地应着。
陈染看了看顶顶,似乎他相信了她说的话。这让陈染觉得既安慰又难过。安慰的是顶顶相信徐蔚听到他说的话,难过的是让徐蔚回家这事可是不可能的,这对顶顶又是一个伤害,很担心他又会问出什么伤感的话来。
“顶顶,下车吧。”说着陈染就把车门打开,拉着顶顶往校门口走,边走还边用手整理着孩子的衣服领子,“顶顶,进去吧。”陈染挥手道再见。
看着顶顶恋恋不舍的眼神,离去的背影,陈染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爸爸的去世对孩子心理造成的伤害远比她失去先生要大得多,要重得多。因为孩子心思单纯,一件事就装满整颗心。不像成年人有七七八八的事情,会分散掉一部分精力,也就不至于在一件事情上百转千回。
她趴在方向盘上,很伤心。正当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米加加的,她声音哽咽道:“喂。”
“不许难过了。在哪呢?我们去吃个早餐吧。”米加加看看时间,说道:“没想到你们走的还挺早。我还想送顶顶去学校呢。”
“我吃过了,这就赶到台里去,今天是初赛第一天。”陈染解释着。
“晚上到我家吃吧。”米加加说道。
“晚上不去了,我还要接顶顶回家住。”陈染说道。
“你没时间我去接他。”米加加说道。
“不用,我答应了顶顶,一下班就去接他。我不能食言,孩子已经够伤心的了,你不知道他跟我说,就是想回家,想妈妈,担心妈妈也没了。”陈染说完这些话,眼泪又一次涌出了眼眶。
“行,多晚都来我这吃晚饭,等着你们。”米加加挂了电话。
第三章 初露端倪(三)
米加加跟李老师说明了来意,就开始道歉:“李老师,正好徐顶顶的妈妈正赶上下午比赛,实在抽不出身来。”
“知道了。”说着李老师就把那个被打的孩子李哲叫了过来。
米加加一看李哲的眉骨已经贴上了创可贴,看上去有些滑稽。
“只在学校医务室做了一个简单的处理。一会儿这个李哲的妈妈也来,你们也商量一下,我看问题也不大。”李老师正说着,就闯进来一个胖胖的女人,正是李哲的妈妈。
胖女人进来就喊:“谁打我儿子,谁打我儿子了。我跟他没完。”她一把搂过李哲就开始嚷道:“儿子,疼不疼呀?瞧瞧,这离眼睛多近,这要是把眼睛伤着了,可怎么办呀?”胖女人一边嚷嚷一边冲着米加加吼道:“是你的孩子弄的,你是怎么做家长的?”
米加加很想解释一下,心想碰到这种人,越解释越麻烦,于是她说:“你看是陪点钱呢,还是上医院呢?我看孩子的状况也不是很严重。”这种时候总是能体现出米加加干脆利索的一面。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不是你家孩子,当然不心疼了,站着说话不腰疼。”胖女人说道。“钱要陪,当然医院也要上。”
“好好好。”米加加想快点儿解决这个问题,也看出来对方就是趁着这个事儿想要钱,“行,多少钱,说个数。”
李老师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问李哲,“徐顶顶为什么要打你呀?”李哲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李老师就把徐顶顶和目击的两个学生也叫了过来。
“徐顶顶,为什么打李哲呀?”李老师看着徐顶顶一脸委屈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心疼,刚没了爸爸,就被叫找家长。李老师也是没办法,这种情况必须跟双方家长说,以争取打人一方家长的主动,事情也好妥善解决。哪曾想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被打方。
“因为他说我天天回家,一定是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所以我就打他了。”徐顶顶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米加加赶紧给他擦眼泪,“顶顶是男子汉,不哭。”
李老师听完了,也很吃惊,李哲怎会说出这种话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接着老师又问了两个目击此事的学生,一个说:“下课了,李哲凑到徐顶顶的身边说你天天回家,你爸爸一定跟别的女人跑了。”
另一个又补充道:“然后徐顶顶就追着打他,一个小拳头挥过去,就出血了。”两个目击此事的孩子一人一句,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
刚才还在叫嚷着的胖女人,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什么了。
李老师看了看李哲,又道:“李哲,这种话是不好说的。”
“老师,因为我爸爸就是这样。所以我那段时间就天天回家。”李哲还口道。
李老师也没有想到李哲会说出这种话,马上说道:“徐顶顶回家,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后你不能再对同学说这种话了。”
这个时候胖女人的脸上挂不住了,拉着李哲就想走。
李老师说了句:“既然事情搞清楚了,李哲向徐顶顶道个歉,徐顶顶打人也不对,也向李哲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要提了,以后两个人还是好朋友。”
李哲刚想开口说对不起,就被她的妈妈制止住了,“道歉,被打的人还要道歉呀。有没有道理好讲呀。我还没有让他赔医药费呢。”说着拉起李哲就走了。
“既然是孩子打架就用孩子的方式来解决。”李老师说完,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三个孩子,“你们都回教室去吧。”
米加加一看问题也就这样了,就说了句,“实在不好意思,李老师。回去后,我们一定要批评顶顶。”
“不用了。徐顶顶已经受到伤害了,也意识到错误了。”李老师说道。
正说着,李老师的手机就响了,“张校长。”
原来李哲的妈妈带着孩子告到了校长那里,真是恶人先告状呀。米加加也就跟着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看上去一脸怒气,“李哲的妈妈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李老师就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细节都没有落下。校长听完后,说了句:“以后这种事情还是找当事人自己解决,不要动不动就告到我这里来,我忙着去开会的。”
“嘿,都是什么校长呀,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这样的结论。”米加加一边走一边埋怨着。“李老师,让您费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这不算什么,还有更不讲理的家长,直接打老师的都有。社会风气变了,越变越差。”李老师长叹一声道:“可惜祖国的花朵呀。”
米加加也看出来,李老师不仅受家长的气,还要受校长的气,米加加觉得李老师发几句牢骚也是可以理解的。
米加加告别了李老师,就回到车里等着,顶顶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想等他放学再接他回家。
突然学校的大门被轰隆一声推开了,米加加忍不住下车瞧个究竟,只见那个胖女人一边骂着,一边拉着李哲往外走,“什么破学校,破老师,孩子被打都不管。等着我去教育局告你们。我不在你们这里读了。还想我老公一年五万元赞助给你们,以后门儿都没有了。”
胖女人直奔到一辆宝马X5旁,怪不得这么牛呀,原来是有钱的主儿,光是这辆车就得值个一百八十万,但是有钱有什么用,不还是爆粗口,不讲道理,这当妈的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呀。
米加加顺口冒出了跟李老师同样的感叹。“可惜了祖国的花朵呀。唉,可惜了。”
胖女人打开车门,又大力“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那架势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似的。
米加加忍不住为车捏了一把汗,这车招谁惹谁了。突然看到胖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正走向她,“你不是说医药费说个数吗?五百,我这就带着孩子去医院。给钱。”
米加加一听简直火冒三丈,“凭什么就五百呀?我告诉你,一个创可贴就解决的事情,你想趁火打劫呀。”米加加最看不惯这路神仙,她才不怕有钱人呢,在杂志社这几年,什么样的有钱人没见过呀,就是没见过这么拦路抢劫的。“行呀,要不你就报警,让警察来解决了,看看是谁的孩子有错在先。”
这个时候李哲喊了一句:“妈妈,你的电话。”
胖女人气哼哼地说道:“你等着。”
“等着呗。”米加加说完继续看手机。
胖女人接完电话就爬到车里,绝尘而去。
米加加心想她这是心虚,警察来了也是白来,所以溜了。
晚上米加加看到陈染,就把这事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打着手势,像是说一个笑话一样。
第四章 另一个世界的阴影(一)
“盏一,赶紧去录音室。”陈染叫道。
“马上。”罗盏一拿起选手的资料去了录音室。
“今天是初赛的最后一天,各位都打起精神来,善始善终。”林主任这是赛前鼓劲儿,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林主任刚出了录音室,周琳娜就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每天都是这些话,没劲。”
其他几个人都忙着看选手的资料,没人搭话。
比赛进行到中间的时候,一个羞怯的小女孩进来了,还是童音。她刚说完自己的名字,多大了,就被周琳娜打断了,“你到底多大了?”
其他评委都看了周琳娜一眼,按照规定,这个时候不允许打断选手,让她自我介绍完了,再问话。这是给评委们定下的规矩,这是比赛,得给选手一个完整的展示机会。
小女孩低下头,轻声道:“十二岁。”
“十二岁,有那么大吗?”周琳娜很不耐烦地问道。
小女孩一脸紧张,不说话了。
“你到底是多大了?否则我们要打电话给你的爸爸妈妈了。”周琳娜这一招儿还真灵。
“不要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我十岁。”小女孩说完,像是知道错了一样,看了看几个评委,那眼神很明显是求情,想让评委们网开一面。
“十岁,我们规定最小十二岁才能参赛。”周琳娜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又问道:“你是怎么报上名的?”
“我是拿着姐姐的身份证报的名。”小女孩说道。
“瞧见没,这还了得。”周琳娜就想直接取消她的参赛资格。
张博也想到了周琳娜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赶紧说道:“既然都报名了,就先让她唱完,其他的事赛后再说。”
“那怎么行,这可是违反规定。”周琳娜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语气。
“先唱吧。”张博说完,就对小女孩说:“唱你准备的歌吧。”
周琳娜看了张博一眼,气得直翻白眼,但是在这个主持元老的面前也不敢太放肆了。
上午的比赛刚一结束,林主任急忙把几个评委都叫到了办公室,连声感慨道:“台长都知道这事了,上午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参赛的事,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播的速度赶上火箭了。”他知道这个比喻不甚恰当,说完了自己都想笑了。
“是我告诉的。”周琳娜还真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劲头。原来她在小女孩唱歌的时候,就把这个事情微信告诉了台长。
“周琳娜呀,这个事结束了再说也不迟呀。”林主任说完,看了看周琳娜道:“台长说了这件事我们音乐部把关不严,取消十天的加班劳务费。”
“凭什么呀?那是其他工作人员的失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周琳娜一听劳务费没了,当时就急了。“不行,这件事我得找台长说理去。没道理嘛。”
“快坐下吧,又不是取消你一个人,所有参与的人都没有了。”林主任环视了一下大家,又说道:“这件事我去协调。你们把下午的最后半场做好就行了。赶紧去吃饭吧。”说完林主任铁青着脸走了。
“吃饭,吃什么饭,钱都没了。这么点事,台长就抹杀掉了所有的功劳,不应该呀。”周琳娜还在发着牢骚。
“我说什么来着,等到比赛结束后再说这事,这不是自己找事嘛。”张博说完,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周琳娜在录音室里,想了一会儿,这才叫一时逞能,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不光砸了她自己的脚,所有的人都跟着她遭殃,她成了众矢之的呀。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她不过是想把林主任做事不利这件事暴露出来,哪曾想台长这样处理问题。想当初为了这次活动的劳务费,林主任费了多少口舌才申请下来的,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了。台长是不是正愁着没有借口取消劳务费,这正好,让她给撞上了。周琳娜越想越觉得她不能就这样背这个黑锅,于是她给叔叔周舫打电话。
周舫是一个商人,从一家小公司到房地产的巨头,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成为这座城市尽人皆知的一个人物。汶川地震一下子捐出一千万元,电视广播报纸连翻轰炸,他一夜成为街头巷尾的八卦人物,英雄人物。那真是一次活生生地广告呀。这边刚捐完款,那头就开盘卖房子,简直就是一部排演好的连续剧,剧情跌宕,衔接紧凑,毫无违和之感。楼盘一个星期就销售一空,净赚三千万。商人从来都不会为无利可图的事情瞎耽误工夫。这一点在周舫的身上体现得最明显了。
“叔叔,我有事找你。”周琳娜一开口就带着委屈劲儿,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我说你,怎么这点儿道理不懂呀,林主任是你的上级,你应该先跟他说,怎么能越级呢?”周舫先把周琳娜说了一顿。“你这样弄,这不是明摆着告的是林主任的状吗?难不成你把他挤下去了,你想当主任呀?女孩子安分点儿,有一个工作就不错了,安分点儿。”周舫说的语气很重,他的确很生气,他最讨厌那些争强好胜的女子。他一直都觉得这是男人的世界,到什么时候都是男人的主宰,要不然两百多个国家,有几个女总统呀。
“叔叔,我是看不惯林主任把我安排在录音室,我想去做主持人。当时不是说让我在录音室待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电视台的工作,然后再去做主持人。我都熬了这么久,也不见他的动作。”周琳娜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说娜娜,不是叔叔说你,做主持人的条件要求多,就说应变能力这一块,你行吗?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录音工作,而且这个不受年龄的限制,主持人那是吃青春饭的。”周舫就是没好意思说你的长相对不起观众,做什么主持人呀,别做梦了。
“可是,我就是想做主持人。”周琳娜还是强调自己的观点。
“这个事,可不是你想就能实现的。”周舫说完就想挂电话。
“叔叔,我是让你帮我解决问题的,怎么绕了一大圈差点忘了。”周琳娜说道。
“你说的劳务费的事,我抽空跟台长提一下,这毕竟是你们台里内部的事情,我不好说的太多,虽然我是这次歌唱比赛的赞助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参与吧。行了,我还有个会,挂了。”周舫急忙挂了电话,的确有个会等着他呢。
周琳娜听出来叔叔明显就是不太愿意管这事,还是静观其变吧。周琳娜这样想着就出了录音室,刚好碰上林主任吃完饭从饭堂出来。
“林主任。”周琳娜打了一声招呼,就走开了。
林方明也知道周琳娜的心思,无非就是想报复他一下,没曾想是全军覆没。现在该怎么向所有参与的人员说这个事情,这钱他可以不要,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的,大家会算在他领导不力上,即便是周琳娜捅的篓子。
林方明思来想去,还得亲自去找台长,一想就觉得头都大了。再大也得去,下午一上班就去。这事不要拖,越拖知道的人越多,对解决问题越不利。其他部门都眼巴巴地看着音乐部拿去劳务费这么大一块蛋糕,嫉妒得要命。这下子取消了,还不得向庆贺生日一样,庆祝一番呀。
林方明为了这事连午睡都取消了,还列了几个提纲,就差写一篇稿子了。真是不容易呀。
正当林主任冥思苦想怎么打动台长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嚷嚷声,只见一身材高挑的女子领着一个女孩在走廊里东张西望,林方明赶紧走过来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
“周琳娜。”那女子说完,看了林方明一眼,大概看出点什么就问:“你是他的领导吧。”
这倒让林方明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会看相的人,此时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于是说道:“你有什么事找周琳娜,还是等到五点以后,她下午要比赛的。”
那女子马上说道:“跟你说也行。你不是她的领导嘛。”她还认准了。
“周琳娜,就是上午的那个评委,凭什么难为一个孩子,给她吓得回家就大哭不止。”
“你就是十岁参赛孩子的妈妈?”林方明问道,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那个女孩确实不像十二岁的样子。
“是的。”那个女子说道。“一个评委有什么资格问孩子那么多不该问的问题,说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什么怎么报名的,什么找爸爸妈妈,不就是一个唱歌比赛吗,又不是审犯人,至于那么咄咄逼人吗,把一个孩子吓得就差尿裤子了。”那女子越说越气。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我们会尽快处理的。”林方明劝道。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见到周琳娜,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竟敢对一个孩子这样说话。”那女子一副见不到周琳娜就绝不善罢甘休的劲头儿。
“要找她也成,晚上五点。”林方明说完就准备回办公室。
“那不行,就这样的人还想当评委呀,还不得再吓傻两个呀。我就要下午见到她。”说着那女子就想跟着林方明回办公室。
“你别跟着我呀。”林方明说道。他想打个电话问问,保安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人都敢往里放呀,以为这是菜市场吗。再一想问了也没用,因为正赶上歌唱比赛,一看参赛卡一准放进来。保安又不是火眼金睛知道谁是来比赛的,谁是来闹事的。再说了这个小女孩上午就来参赛了,弄不好保安还印象深刻呢,当然就放进来了。
“你不是他的领导吗,你一定知道她什么时候来?”那女子一门心思认准了这事。
“好,好,你就坐在这里等吧。”林方明指了指走廊的一排椅子说道,然后他回了办公室。
林方明的椅子还没有坐稳,就听到了走廊里打闹的声音,赶紧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原来周琳娜吃完饭也没有午睡,直接来了办公室,在走廊里被小女孩认出,“妈妈就是她。”那女子一个巴掌打在了周琳娜的脸上。
周琳娜还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是一个巴掌砸下来。她立刻蒙了,眼冒金星,她可是从未吃过这种哑巴亏,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抓起那女子的头发就往墙上磕,恨不得一下子把她磕死。
小女孩吓得大哭起来,浑身颤抖。
“住手。”林方明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来,好歹是把她们拉开了。他算是第一次领教了女子打起架来也是绝对不含糊,就差白刀进去红刀子出来了。他也只能叫保安了,把那个女子先带走。
第四章 另一个世界的阴影(二)
“林主任,下午的比赛我不参加了。”周琳娜说道。
林方明看了周琳娜一眼,头发散了,一侧脸像是被打歪了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眼神呆滞,也确实是不太适合做评委。
“可是现在找谁替代呀。”林方明自言自语道。
“那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参加了。”周琳娜说完就急匆匆地一只手遮着脸出去了。
陈染刚好进来,看到周琳娜这幅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林主任向她招手,“陈染,下午周琳娜不参加点评了。你们三个人吧。”
“三个人,怎么给分呀?一个人可是百分之二十五的分数呀。”陈染强调了一句。
“是呀,那就把陈凯南加上。你赶紧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我说的。”林主任这边刚吩咐完,就赶紧回了办公室,他还为下午见台长的事犯愁呢。
“林主任,陈凯南采访去了,不在办公室。怎么办?”陈染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林方明。
“这样啊,找李培训。”林方明说道。
“李老师呀。”陈染嘀咕了一句。“能行吗?他是摄像的。”
“就是他了。没有别人了。赶紧打电话联系吧。”林方明说完,又低头看写的提纲。
李培训一听,就乐了。“主任是糊涂了,我可清醒着呢,我不去。我只会摄像,不懂音乐。”
“现在是救场,李老师您还是来吧。”陈染劝道。
“我肯定不去,我可以推荐一个人去,新闻部的主持人小美对音乐还是很在行的。”李培训说道。
“这我可做不了主,您还是跟林主任直接说吧。”陈染很为难地说道。
“行,我打电话。”李培训马上给林方明打电话。
“那怎么行,好像我们音乐部没人了一样,就是再没人也不能找新闻部的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林主任一口给否了。他又道:“你什么时候碰到新闻部用我们的人,两个部门隔行如隔山。”瞧把这个隔行如隔山用在此处了。
李培训一听这话,刚喝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行,隔行如隔山。林主任那您就亲自上阵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李培训在电视台三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到隔行如隔山的这种说法。说的也对,新闻和娱乐本来就是一个是崇山峻岭,一个是小桥流水。一个是坚如磐石,一个是蒲苇韧如丝。一个是大政方针,一个是风花雪月。怎么看都像是两个行当。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气道:“都是收视率给惹的祸。”各个部门借用一下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救场如救火嘛,可是自从用了索福瑞收视跟踪以后,各个部门的收视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收视率又跟广告,跟各部门的利益直接挂钩。所以借个人就成了挖墙脚的代名词,另外被借调的那个人也担心弄出一个吃里扒外众叛亲离的下场。所以各部门的消息彼此封锁,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挖空心思找灵感,找创意。
“这个老李,倚老卖老。”林方明嘀咕了一句。
“李老师确实不在行。”陈染说完,看了林主任一眼,其实她跟李培训的想法是一样的,找小美替一下,救场嘛。但是看到刚才林主任瞪着眼睛一口回绝李培训的那个架势,此法一定是行不通的,还不如找找其他的途径。
“你们三个人,一个人33.3分。只能这样了。跟其他两个人说一下。”林方明说完又看了看手里的那张纸。
“好吧。”陈染答应着,回了办公室。
正好罗盏一刚到,她就把这个情况先跟罗盏一说了。
“那给分很麻烦呀。一个评委25分,分为5个部分,每个部分分为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极差,对应的是5分,4分,3分,2分,1分。现在33,3分,怎么分呀?”罗盏一说道。
看不出来这个小女生,平时少言寡语,看问题还挺犀利。陈染道:“可是比赛一会儿就开始了,怎么办?”
“都是这个周琳娜惹的祸,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罗盏一很不客气地说道。
“行了,这个时候,还是想想办法,要么找人,要么看看怎么打分?”陈染一边说着,一边在脑子里过着,到底谁能来呢。
“陈染,我认识一个附近学校的音乐老师,要不然请她来吧。”罗盏一说道。
“我看行,我跟林主任说一下。”说着陈染就打了林主任的电话。
“行,行,只要不是电视台其他部门的就行。”林主任火急火燎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赶紧让她来吧。林主任同意了。”陈染说完,长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用人制度呀,宁可舍近求远,都是利益惹的祸,都是收视率惹的祸。
陈染一直挺反对这个收视率,但是大势所趋,每家电视台都在用的机制,特别是卫星电视,你不用就要被淘汰。可是有些节目就是曲高和寡,就是收视率低,只是苦了那帮天天念经的人了,化不来缘,只能半死不活地生存着。一旦制定了末尾淘汰制,这些节目就必死无疑。可是这些节目却可以提升人的审美水平。
有一档音乐鉴赏的节目,主要介绍一些非主流的音乐类型,音乐人。虽然看的人不多,但这个节目却是一个桥梁,否则的话这些音乐过不了多久就消失了。正当陈染做得志得意满地时候,突然在去年年底就被告知撤掉了。虽是台里的一个金牌节目,但是放到经济市场的大环境下就不适合生存了,因为收视率太低了,拉不来广告,产生不了经济效益。
陈染当时非常心疼,那可是做了八年的一个节目,是她用心做出来的一档节目,就像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先是翻身,继而爬行,走路,上幼儿园,马上要上小学了,突然宣告这个孩子必须去死。
“林主任,把这档节目保留下来吧,可以调到次要的时间播放。”陈染请求道。
“这是台里决定的,也不是只取消了音乐鉴赏这档节目,电影部也取消了电影课堂,还有”林方明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陈染眼神里那份恋恋不舍的神情,就有了恻隐之心,安慰道:“陈染,事已至此,你还是把你的其他节目做好吧。”
林主任所说的其他节目当然包括歌唱大赛,这也是去年年底在制定新年计划的时候提出来的,已经连续几年了,反响不错,收视率更是名列前茅,还有就是能拉来大的广告投资。
陈染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是台里的决定,林主任也是爱莫能助。陈染的回忆被打断了,罗盏一请的那个评委来了。
“方耿耿。”罗盏一介绍道。
陈染一听这名字很少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一看就是那种文艺青年。
“盏一,快点儿把评分标准跟他说一下。”说完,她看了看走廊里的选手,左顾右盼,大概是等毛了。
比赛被迫推迟了二十分钟,四个评委总算是凑齐了,比赛开始。
第五章 天堂与沙漠(一)
顶顶正焦急地站在校门口,往外张望,“妈妈,怎么才来接我呀。我还以为你怎么也。”
顶顶冒出的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陈染知道接下来的意思了,这让她不觉惊出一身冷汗,看来他还没有忘记爸爸的事情,她心头不觉生出一丝怅然和不安。很多的往事就随之而来,很多次顶顶会突然抱住她的胳膊,像是失而复得一样,紧紧地抱着舍不得松开。很多次顶顶夜里醒来,突然跑到她的卧室,把手放到她的鼻翼处,确认她还活着,还在呼吸着,于是放心地回到他自己的卧室。这世上孩子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个群体。
“顶顶,妈妈下班晚了,让你等急了。”陈染安慰着孩子,随着又补充道:“妈妈开车绝对安全。”
顶顶看了看她,“妈妈,你不说带我去看爸爸吗,什么时候呀?”
“明天你不用上学,妈妈也不用上班,明天去。”陈染怎么会忘呢,她记着呢,就是顶顶不说,她也会带他去的。
陈染这些天一静下来就会想到徐蔚的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会出车祸,平时他开车技术可是稳稳的,连她都觉得太慢了。他总是强调,“安全第一,十个车祸九个快。”
“妈妈,想什么呢?”顶顶看道陈染半天没说话,便问道。
陈染绕开了顶顶的问题,孩子对于吃什么是最感兴趣的,于是问道:“顶顶,今晚想吃什么?”
顶顶歪着脑袋瓜儿想想说:“去吃披萨。”
“好的。萨莉亚披萨店。”陈染把车一路开到了裕兴路上的这家意大利风味的披萨店,这里的披萨原料新鲜,顶顶很喜欢,以前也来过很多次。
顶顶从车上跳下来先进去了,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
陈染推门而入,空调吹出的冷气让她一下子感觉凉快了不少。她看到顶顶正向她挥着小手,叫道:“妈妈,这里,这里。”
“十二寸的披萨。”陈染连菜单都没有看,直接就点了。点完了才发现这曾经是以前三个人的分量,她忙改口道:“九寸的。”
“我们现在推出一个新品种蓝莓慕斯冰蛋糕,很受欢迎。不妨尝试一下。”服务生站在桌旁推介道。
“好吧,来一份。”陈染说完,看了顶顶一眼问道:“顶顶,你还想吃什么?”
“冰饮。”顶顶说完,表情似乎不像刚才进来的时候那样活跃了。
陈染看在眼中,想起这可是徐蔚常带他来的地方。她有些自责,怎么没有想到呀,应该换一家店的,这里容易让人触景生情。可是想想看这座城市,超市,餐馆,街道有多少是没有去过的。有的时候是想躲也躲不开的,再说了躲避也不是办法,自欺欺人,那就不如接受现实。
陈染拉起顶顶的一只手轻声地问道:“顶顶,是不是想爸爸了?”
顶顶听到这话,一直憋着没有流出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淌了出来。“想爸爸了。”
这话一出,陈染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安慰道:“明天我们就去看爸爸。”
“嗯。”顶顶点头道,同时一滴眼泪落在了披萨上。
“顶顶,吃饭的时候不想伤心的事,会不消化。”陈染拿起纸巾给他擦掉眼泪。
顶顶看着妈妈,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知道了,妈妈。”
“这可是你喜欢的口味。”陈染夹起一块放到顶顶的盘中。
陈染看着顶顶把九寸的披萨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三块,刚好是一半,她才刚吃了一块,就说道:“顶顶,吃吧,妈妈两块就够了。”
“不,妈妈,那是你的,你也要多吃点。”顶顶一板一眼地说完,就开始吃蛋糕。方方正正的蛋糕,顶顶用叉子从中间一切两半,吃了一半,“妈妈,这一半也是你的。”
顶顶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懂事的,平时吃东西都是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哪会想到爸爸妈妈吃多少了,陈染既感到欣慰又感到伤心。这是一个孩子在失去了爸爸以后,提前长大了。
“顶顶,妈妈只能吃掉两块披萨,剩下这块,你还想吃的话就吃掉好了,要不就打包。”
顶顶一听这话,拿起叉子就开始吃最后的那块披萨。番茄酱留在嘴角上,看上去有点滑稽。“吃饱了。”他手里拿着叉子晃悠着说道。“妈妈跟你说件事,那天我打的那个同学,转学走了。”
“转走了。”陈染惊讶地看着顶顶,那天米加加告诉她的时候,还以为不过是那个胖女人的气话,没想到还真走了。中途转学也不怕耽误孩子学习,还有这样的家长。
“老师说的。”顶顶说完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口,陈染忙回头看,一个跟顶顶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活蹦乱跳地进来了。
“顶顶。”陈染叫他,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妈妈。”顶顶应道。
“把饮料喝完,我们就回家吧。”陈染说着把橙汁移到了顶顶的面前。玻璃杯外壁有一层水珠挂着,她用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净。
顶顶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向那个男孩。他们一家三口落座后,爸爸拿起餐单递给了孩子,小男孩这个那个指着说给妈妈,然后妈妈就高兴地应着。
陈染看着他们,多像他们原来的三口之家呀。“顶顶,我们走吧。”陈染想把顶顶带离这个环境,免得想起自己的家。
“好吧。”顶顶恋恋不舍地从座位上下来,拿着还没有喝完的橙汁,跟着陈染出了披萨店。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顶顶,你在这里等着妈妈,我把车开过来。”说着陈染小跑两步离开了。当她把车开过来的时候,顶顶已经不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能上哪去呀?她四下看了看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子,一定是又去了披萨店。她迅速下了车,果不其然,顶顶正在里面,站在小男孩不远的地方,羡慕地看着那一家三口。陈染一下子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力气。她躲在暗处看着顶顶,心如刀割。
突然那个小男孩的妈妈冲着顶顶招手,示意顶顶坐过去,也跟他们一同用餐。顶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这个时候陈染也走了过来,说道:“谢谢,我们已经吃饱了。”然后拉起顶顶离开,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妈妈,妈妈。”顶顶喊着。
“顶顶,如果你也想爸爸了,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一些。”陈染给顶顶系上安全带。
“妈妈,我是很想爸爸,但是我是男子汉,不能掉眼泪。”顶顶说完这话,一下子就搂住了陈染的脖子,呜咽起来。
陈染的眼睛模糊了,她用力地搂了一下顶顶,说道:“走了。”
第五章 天堂与沙漠(三)
快餐店总是孩子的乐园。什么肯德基,麦当劳,棒约翰,必胜客,哪一个名字叫起来都是元气十足的口型,字音响亮清澈,朗朗上口,这就容易记住。怪不得孩子们去一次就把这些名字记得牢牢的,像是复印到了脑子里一样。
陈染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庄之言和美惠也在这家汉堡王店里。
美惠像弹簧一样立刻站起来,兴奋地叫了起来,“陈染阿姨好。”
“你们也在,真是巧。”陈染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陈染最担心庄之言提教琴的事。前两天她就接到庄之言的电话,原来是美惠想跟她学习钢琴。她当时就拒绝了,理由很明显,也很充分。一是没有时间,二是这么多年一直都不从事本专业了,恐怕难胜任。
庄之言指着他们桌子的另两个空位说道:“坐这儿吧。顶顶想吃什么尽管点,叔叔买单。”
“我吃两个牛肉汉堡。”顶顶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个孩子。”陈染拍了顶顶一下。
“小孩子嘛,这就是孩子的天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庄之言说道。
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吃得不亦乐乎。什么健康饮食呀,他们才不管呢,只要口味好就行。快餐就是拿住了孩子的这个喜好,所以牟足了劲儿在口味上赢得孩子的喜欢,还有在供应的速度上超快,这边买单,那边立刻就能取到食物。孩子最怕等,尤其是吃饭,你让他们等上半个小时,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就嚷嚷着饿了,怎么还不上菜呀。
“妈妈,我实在是吃不下了。”顶顶举着剩下的三分之一汉堡说道。
“吃不下了,没关系,放在盘子里。”庄之言看着顶顶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道。
“我妈妈不让我浪费粮食。妈妈你吃吧。”说着顶顶就把那块汉堡放到了陈染的盘中。
“顶顶,吃多少拿多少。”陈染看着那块汉堡,说道。
“知道了,妈妈。”顶顶调皮地说道。
“陈染阿姨,有你这样的妈妈真幸福呀。”美惠及时地说道。她的话既不显得突兀,又有分寸。
陈染想美惠真是会说话,能够恰当好处地揣摩出大人的心思,这不过是以大人的心思揣测,孩子也许就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顶顶看了看陈染,又看了看美惠,语气重重地说了句:“我妈妈当然是最好的妈妈了。”
这个孩子更会说话。陈染心说,继而露出浅浅的笑。
陈染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美惠声音怯怯地问道:“陈染阿姨,我想跟您学钢琴。”
“你爸爸跟我说过这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陈染看到一个孩子那么纯真的眼神,简直不忍拒绝。
“可是我就是觉得您能教好。”美惠一脸认真的表情。
“我,你怎么就觉得?”陈染不免惊讶道。
“我看了您的简历,毕业于师大音乐学院,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学。再加上多年主持音乐节目,一定能教好。”
陈染想起来电视台一楼的大厅里,贴着几个评委的信息。这个孩子还真是有心。只有陈染一个人是这个音乐学院,就是这座城市也没有几个这个音乐学院的毕业生,确实有一定的震慑性,很多毕业生不是出国深造了,就是留在了BJ。
“美惠,你还是找现在正在教琴的老师学习比较好。”陈染简直苦口婆心了。
“陈染,你看孩子这么信任你,就答应她吧。先学一段时间,要是没有时间,我们再停课,也不迟。”庄之言说道。
“我妈妈弹的钢琴很好听。”顶顶很骄傲看了陈染一眼说道。这孩子很会替妈妈说话,可惜夸的不是时候。
“就是嘛,我看就这么定了。”庄之言说完,还看了看顶顶,意思就是你妈妈很厉害我们当然知道。
“谢谢陈染阿姨。”美惠说完,莞尔一笑,那颗小虎牙露出来更显得俏皮可爱。
“好吧,我只能试试看。”陈染盛情难却。
“那就明天开始了,没什么问题吧。”庄之言说完,看了看陈染。
“好吧。”陈染答应着。
美惠正跟顶顶掰手腕呢。顶顶毕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虽说是男孩子也没办法跟美惠相比,但是却看到两个人的手在空中晃动着,似乎不分胜负。陈染知道这是美惠故意让着顶顶,还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果然顶顶的手歪向了美惠那一边,“我赢了。我赢了。”顶顶开心的样子,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陈染看着顶顶,他的确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孩子与孩子才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大人很多时候是无法走进孩子的世界的。
“明天我就送美惠到你家,看看几点合适?”庄之言问道。
“上午九点。”陈染说道。
“那好我明天保证整点送到,待会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庄之言说完,喝了一口透心凉的果汁。
这个时候陈染的手机响了,是米加加的,“明天有安排吗,我带上朵朵,你带着顶顶,咱们去湿地公园玩。听说那里的天鹅成群结队,孩子们一定喜欢。你跟顶顶都要放松放松。”米加加一定是站在桌子的一角,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杵在桌角上,大脑也在飞速的旋转着想着措辞,这是米加加惯有的一个表情。
“明天,恐怕不行,我要给顶顶找一个老师补课的,前段时间落下课了。不过也补不了几节课的。”陈染说道。
“这样啊。没劲,以后有时间再去了。”米加加挂了电话。
陈染这边电话刚说完,就听到庄之言说了句,“补课,让美惠给顶顶补课就行了。小学的课程,美惠可以的。”
“阿姨,我能给顶顶补课的。”美惠及时地接话道。
“妈妈,我让美惠姐姐到我们家给我补课。这样我就可以一边看者漫画书,一边补课了。一举两得。”顶顶得意地说道。
“美惠有时间?”陈染还是觉得不妥,这边刚答应教钢琴,那边就让人家给补课,好像讨价还价一样。
“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庄之言说完看了看美惠。
美惠心领神会地答应道:“是的,阿姨。我给顶顶补完课,正好您教我学钢琴,我这才叫一举两得呢。”
第五章 天堂与沙漠(五)
陈染拿起一块拼片看了看,光滑的正面,衔接处恰到好处的弧度。
“妈妈,别给我弄乱了。”顶顶赶紧从陈染的手里拿过拼片,又放到了茶几上说道。
“那么喜欢?”陈染抬眼看了看顶顶,一脸认真地问道。
“那是当然。我拼好后也挂起来,跟爸爸的照片放在一起。”顶顶眼睛盯着拼好的骆驼说道。“这样爸爸就不害怕了,他一定会喜欢的。”那表情好像徐蔚还活着一样,可是他死了,仿佛这个事实还需要不断地确认,才能使她相信。
“好的,挂起来。”陈染看着顶顶一副期待的眼神。
两年前,陈染带着顶顶去XJ库尔勒看徐蔚,孩子一见到徐蔚就奔过去,一把搂着徐蔚的脖子爸爸,爸爸地叫着,笑着。好像好久不见了,其实不过是一个月的时光,平时也少不了电话视频聊天,可是顶顶还是用了巨大的热情投入到爸爸的怀抱,也许这就是父子情深,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
徐蔚把孩子抱起来,两只大手在顶顶的后背像是两只熊掌一样结实有力地搂紧他。“顶顶又重了,吃什么好吃的?”
“当然会重,小孩子几天不见都有变化的。”陈染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俩这番情景欣慰地笑了。
在灰暗的天底下,黄沙漫漫直达天际,苍茫辽阔。一个人穿着宽大的衣衫,牵着一头骆驼,走在茫茫的沙漠上,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样子。
那副《沙漠图》整幅画都在诉说一个主题,人在威力无比的大自然面前,是那么的渺小,软弱,卑微,与其与自然抗争,不如顺其自然。
“爸爸,你画的沙漠可真大呀。”顶顶终于从徐蔚的身上下来,凑过来看画。“爸爸,带我去沙漠吧。”顶顶请求道。
“可以。明天借一头骆驼,你就坐在上面,爸爸牵着它。”徐蔚笑呵呵地说道。
“爸爸,你说西游记里唐僧取经为什么不骑一头骆驼呢?”顶顶的问题立刻把两个大人逗得大笑起来。
“马能跑,骆驼跑不动,它永远都是这样慢悠悠地走。”徐蔚解释道。
“好像是这样。”顶顶眨巴着眼睛又问道。“爸爸,你的这幅画是不是也能卖很多的钱,就可以买很多的玩具,很多好吃的。”
孩子这么小,就懂得画能赚钱了,能把精神产品转换成物质财富了。
“这幅画不卖,挂起来作为纪念。”徐蔚说道。
“啊。”顶顶似懂非懂地应道。
顶顶的声音打断了陈染的回忆。“妈妈,我想喝果汁,我渴了。”
“知道了。”陈染站起身来,去了厨房,把黑美人西瓜去掉黑籽,切成小块,放在榨汁机里,顷刻间就打出西瓜汁,倒入两个玻璃杯中。
顶顶晃着头,走过来,“妈妈,又是西瓜汁。”一脸的不情愿。
“你想喝什么?”陈染问道。
“西柚榨的汁。”顶顶说道。
“酸酸的,不好喝。”陈染说道。
“甜的,我喝过超市卖的。”顶顶回了一句。
“加了糖精,不健康。”陈染说完端着自己的那杯西瓜汁坐在了沙发上。那是正红的颜色,真是想不出这样红色的液体进入体内会是怎样的状态。如果实在想下去的话,有些令人惶恐和难以置信。它们的营养被人体吸收,然后通过血液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提供人需要的能量。
“妈妈,我喝不掉了。”顶顶说着把剩下的西瓜汁放到陈染的面前。
“顶顶,剩东西的习惯不好。”陈染又想起了顶顶剩下的三分之一汉堡,于是很生气地说道:“顶顶,这次不能再剩了。不能半途而废,要善始善终。”
“妈妈,你给我的太多了。”顶顶还是一副满是道理的样子。
“待会儿,渴了再喝。反正妈妈是不会喝你剩下的。以后也是,你吃不掉的东西都不要再给妈妈了。”陈染一边说着,一边把果汁推到的顶顶的面前。
“妈妈,不好喝。”顶顶强词夺理,一歪脑袋说道:“那我就倒掉。”
“那就没有晚饭吃。”陈染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不吃就不吃。”顶顶说完,继续拼沙漠图。
陈染看着他,不再说话。
小家伙儿专注而认真地寻找着骆驼旁边的拼片,对比了几块都不对,眼神迟疑了一下,然后又拿起一块来,贴上去还是欠妥,于是他又在一堆的拼片里寻找,突然他眼睛一亮,拿起一块实实地贴上去,刚好。“终于找到了。”他自言自语道。
沙漠在一点点地扩大,人和骆驼显得越来越小。
陈染把饭菜端到了餐桌上,就等着顶顶停下手里的活计。可是看到他并没有想吃饭的架势。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
“顶顶不吃饭吗?”陈染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主动问道。
“可是我不想喝果汁。”顶顶还记得这事,倒是提醒了陈染,她已经忘了。
“不行,必须喝完。”陈染当然要拿出做家长的威严。
“不喝。”顶顶说着拿起杯子就倒进了水池里。
陈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她喊道:“顶顶,顶顶。”
顶顶回到餐桌前像是没事一样,拿起筷子就准备吃饭。
“顶顶,不许吃饭。”陈染一下子抢过顶顶手中的筷子摔在桌子上,还有一根落到了地上。
顶顶没说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妈妈,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妈妈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蹭到陈染的身边委屈地喊道:“妈妈,妈妈。”
陈染一把推开他,眼泪落了下来。
顶顶一看更傻眼了,更是“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妈妈,我不吃饭还不行吗?妈妈。”说完顶顶也哭了起来。他一边哭,还一边喊着:“爸爸,怎么办?”这是徐蔚在世的时候,顶顶常用的方法。每当陈染不高兴了,他就会凑到徐蔚的身上,请求道:“爸爸,怎么办,妈妈又生气了。”他这个时候又搬出救援,可是这个救援已经听不到了。想到这陈染越加伤心了。
“顶顶,妈妈原谅你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许了。”陈染看着顶顶眼泪汪汪的样子,心有不忍。
“好的,妈妈。”说着顶顶就跑向厨房又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这个小家伙儿行动够快的。“妈妈,我今晚就能把拼图拼好了。”他一边往口里扒饭,一边说道。
陈染看着顶顶狼吞虎咽的样子,的确是饿了,她忍不住责怪自己,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陈染看了几次,以为这个小家伙儿会中途放弃,毕竟也累了一天了。可是看样子顶顶有一种不拼完,就誓不罢休的劲头儿。
晚上十点钟,陈染听到了顶顶兴奋地叫着:“妈妈,妈妈,我拼好了。”
“好的,我来了。”陈染从书房里出来,看到顶顶满脸骄傲的神情,就等着她的一句表扬了。
“太好了,顶顶说到做到。”陈染想这一点太像徐蔚了,做事执着认真,不轻易服输。“妈妈给你找一个镜框挂起来。”她说完就去了画室,刚好有一个尺寸符合的画框。
顶顶指了指徐蔚照片的旁边说道:“挂在这里。这样爸爸就有伴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染挂好后,才疲倦地说道:“妈妈,困死了,我要睡觉了。”
陈染看着这幅沙漠拼图,跟徐蔚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她静静地看着,又想起XJ库尔勒时的情景。两年前的事情,就像是就发生在昨天似的。时间真是过得快,像浩浩荡荡的风,一下子就把人吹到生命的末端。
第五章 天堂与沙漠(六)
第二天,美惠提前十分钟就来了。陈染问了一些情况,美惠已经考过了钢琴七级,正在练习八级的曲目。这个孩子一上手就不得了,音阶和琶音的四个八度,弹得相当娴熟,游刃有余。吉格舞曲和克拉莫等练习曲,也都弹得如行云流水。
美惠弹的是钢琴八级的练习曲目肖邦夜曲Op.9No.2,安静,优美,柔和,甜蜜的旋律,感觉到她触键的手指像是跳舞,不疾不徐,自由舒展,优雅专注又举重若轻。那样子简直就像是ValentinaLisitsa,如同天使在演奏。
陈染吃惊地看着美惠,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是教不了的,因为不管美惠是出于爱好还是将来走音乐的道路,都不是她能教的。她可不想误人子弟。
“美惠,如果你喜欢来这里,我欢迎。但是学钢琴的事还是找更专业的老师,回去后跟你爸爸说一下。”陈染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也会跟你爸爸说的。”
美惠看了看陈染不好意思地笑道:“阿姨,难道我弹得不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阿姨怕耽误你,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陈染语气坚定,这种事不能含含糊糊,一定要态度坚决,不能让对方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美惠需要找一个更适合的老师学习才行配得上她的天赋和水平。
陈染看得出美惠已经接受了她的建议,她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的孩子能这样善解人意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她见过剑拔弩张,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孩子,简直能把人折腾得半死才善罢甘休。说到底是孩子太自私了,总是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别人的感受。这也是大人宠溺的结果,真是应验了那句,拿在手里怕吓着含在口中怕化了,就差上天摘月亮给她了。
优美的琴声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整个客厅盘旋,令人陶醉。
顶顶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站在美惠的身后,一脸羡慕惊讶的表情。低声道:“美惠姐姐真是厉害。这么难的曲子都弹得这么棒。”
“这不过是八级的练习曲。”美惠莞尔一笑,停下弹奏。
“可是我只过了三级。”顶顶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还小,等你像我这么大时,一定比我还厉害。”美惠看了看顶顶笑道。
“其实我更喜欢绘画,可我妈妈说学点音乐可以培养人的雅兴。”顶顶似乎有一些怨言。
“学着学着就喜欢了,当初我学的时候也是觉得每天坐在琴凳上,练手型,练指法,枯燥死了。恨不得把钢琴的键子一个个拆下来当积木摆,可是我的钢琴老师说,学着学着就喜欢了。那个老师很可惜去年就离开了这里,去了BJ。”美惠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有些舍不得这个老师?”顶顶歪着头问道。
“那个老师走了以后,我换了两个钢琴老师都觉得没有那个老师教得好,所以才想到让你妈妈教我,阿姨却说我应该找一个更好的老师,没办法我只能再找一个老师了。”美惠苦笑道。
“我妈妈连我都不教,她没有时间。”顶顶说道。
美惠抬头看了看闹钟,说道:“咱们该补课了。我爸爸待会儿来接我。”
“好的。”顶顶很不情愿地带着美惠去了自己的房间。
陈染想美惠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跟庄之言不无关系。她有一次采访庄之言,当时就被他一面墙的唱片惊住了,一个绘画的人怎么会对音乐有这么痴迷的爱好。这样的雅好,令陈染印象深刻。
庄之言从那次采访后,就对陈染抱有强烈的好感,他认定两个人惺惺相惜,直到有一次他亲眼看到她和徐蔚手挽手地走在一起,才不得不相信她已名花有主。
这些年陈染多次与庄之言不期而遇,也不过是打声招呼而已,并未有过亲密的来往。在徐蔚的葬礼上,庄之言亲力亲为,陈染一直心存感激。正是因为这,陈染才答应教美惠学钢琴,但是看到她的水平以后,只能作罢。
正在这个时候,陈染接到了庄之言的电话,他来接美惠回家。
“美惠,你爸爸来接你了。”陈染推开了顶顶的房门说道。
“好的,让他再等会儿,我检查完就走。”美惠甜美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来检查吧。你爸爸楼下等着你呢,真是很准时呀。”陈染说道。她一下子想起来送给美惠的礼物,“美惠,这是阿姨给你的,一点心意。”说着她就把礼物放进了美惠的包里。
顶顶这个时候跑了过来,“这是我妈妈特意挑选的最新款的迪士尼手表,好漂亮的。”他像是故意显摆似的说道。
“谢谢,阿姨。”美惠羞怯地说道。
庄之言倚在车旁吸着烟,一脸的沉思状,看到陈染和美惠出来就赶紧把烟掐灭了,那个动作如此地干净利落,好像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一样。
“把女儿还给你,我可教不了你这么优秀的女儿,她的八级练习曲弹得相当地娴熟。你还是另请高就吧。”陈染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
“我要问问美惠。”庄之言看了一眼美惠。
“行了,别耽误孩子。她很有天赋。”陈染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陈染目送着庄之言的车离去,回家一进门就听到顶顶大声喊道:“妈妈,妈妈,美惠姐姐没有拿走手表。”
“真的。”陈染看到盒子就放到沙发的一角,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她拿起来看了看,笑了一下,说道:“这个美惠。”
“妈妈,她为什么不要呀?是不喜欢吗?”顶顶情不自禁地问道。
“不是,是她懂事,不肯轻易收人家的礼物。我会交给他爸爸的。”陈染看了一眼还在愣神儿的顶顶,又说道:“顶顶,妈妈检查一下你做的题。”
“妈妈,我一定可以得满分的,美惠姐姐给我讲过了,很简单的。”顶顶露出一番得意的神情。
“是嘛,很自信啊。”陈染拍着顶顶的脑袋瓜儿说道。果不其然,顶顶还真得了满分。“很不错。但是顶顶,你的书写可要注意了。你想想爸爸的字那可是疏密得宜,笔锋潇洒又漂亮。”陈染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又提到了徐蔚,又让孩子伤心了。
“是的,妈妈,以后注意了。”顶顶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是问了句,“妈妈,我是不是可以吃点儿好吃的。”孩子总是趁着这个机会想得到他们最想要的东西,不忸怩作态,不瞻前顾后,不拖泥带水。
“当然可以。”陈染说道。
第七章 成色几何(一)
陈染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洗漱一番,就坐在沙发上,一种隐约的凄凉爬上心头,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坐着,在安静的空气里坐着。
她想起顶顶说的话,“妈妈,这样爸爸就不害怕了。”
陈染苦笑了一下,这样爸爸就不害怕了,仿佛犹如在耳。血缘,割不断的血缘在任何的时候都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失散的人再次相聚,也可以让阴阳两隔的人的牵挂。
突然陈染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米加加的,她看了看犹疑了片刻,说句实话,此时她只想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做,完全融化在安静的空气里。她想这个时候米加加的电话一定不是无事闲聊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事。于是她问道:“加加,有事吗?”
“你在家吧,我现在就去你家。”米加加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万不得已。
“好的,来吧。”陈染干脆地说道。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只要问,米加加就会哭出声来,她一定是遇到了很难的事情。否则以米加加的性格一定不会用那么垂头丧气地声调说话。
门铃响了,陈染赶紧起身去开门,打开门大吃一惊,米加加的手缠着绷带站在门口。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眼神暗淡,一脸憔悴。
“进来再说。”陈染一把将米加加拉进来。
“怎么回事?丁小松打的?”陈染问道。
“是意外。”米加加忙着解释。
“什么意外?”陈染不解地问道。
“丁小松说出差两天,我昨天正好碰上了他的同事,他根本就没有出差。他到家时我就问他,他说,他说。”米加加说不下去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想带着朵朵走,他就拼命拉我的手臂,结果手腕软组织挫伤。”
米加加的情绪有些激动,这种时候任凭是谁都不会镇定的。何况是米加加,这个情绪写在脸上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很好了,说明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摆脱情绪的困扰,想给陈染一个她根本就无所谓的印象。可是她没有完全隐藏好,还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在哪?”陈染问道。
“他在家里,朵朵需要人照顾。我一个人打车去的医院,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处理完就来到这里。”米加加故意做出的轻松状,说道。
丁小松电脑公司的职员,而且是电脑方面的高级工程师。陈染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外表憨厚,一脸淳朴的丁小松能干出这样出格的事,这太出乎她的想象。一个理科机械男的脑子,没有想到玩起风花雪月的游戏来,是当仁不让的。看来这种事,不分文理,更不分长相。
“别着急,也许不是你认为的那样。”陈染说完,递给米加加一杯水。
米加加没喝又放回到茶几上,定了定神又道:“他自己都承认了连是谁都说了。我宁愿他不说出来,就算我猜到了,也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可是他说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听到她的名字时,心里隐存的一点希望彻底瓦解了。他明晃晃赤裸裸地向我摆明了局势,就说明他已经对我,对这个家失去了兴趣。”米加加声音哽咽道。
“这事明天再说,今晚安心地睡一觉。好不好。”陈染说完,就去给米加加准备就寝的东西。
米加加恨不得马上就睡着,根本就无法入睡。她悄悄地起床,站在阳光台上,满脑子都是丁小松满不在乎说出那个名字的样子,越加伤心。
陈染也一直都没有睡着,听到米加加起床的声音,也就跟着过来了。
“加加,阳台冷,回房间吧。”陈染看着米加加的背影,轻声地说道。
“我睡不着,就起来了,怕吵到你,你还是醒了。”米加加抱歉道。
“我也睡不着。既然睡不着就说说话吧。”陈染已经走到了加加的身后,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说吧,把你的不满都说出来,心里就敞亮了。”
“我想离婚。”米加加说道。
陈染先是一惊,以为是听错了,就问道:“离婚?”
“是的。我看这日子过到头了。”米加加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可不是儿戏,要想想朵朵。”陈染劝道。
“我想过了,朵朵跟我。她才三岁,需要妈妈。”米加加说道,仿佛她已经把这一切都考虑了进去。
“可是丁小松同意吗?”陈染又道。
“这事他同意不同意都得同意,我的主意已定。”米加加语气坚定地说道。
“加加,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这个决定有些草率。人哪有不犯错误的,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陈染说道。
“机会过了就不再有了。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就是不愿意去相信,为了维持三口之家,为了朵朵有一个完整的家,事已至此,连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我还要这徒有虚名的婚姻,又有何意义。”米加加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我们早就没有感情了,两个人回到家都是各忙各的,他摆弄他的电脑,我看我的美术图片,一连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即使说话也都是朵朵怎么样。”米加加侧了侧头,眼睛突然看向一个地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又道:“以前我只是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今天的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积怨早就埋伏在那里就等着爆发,这是早晚的事情。”
陈染听着,想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多了夫妻矛盾,打打闹闹一辈子也就那么过来了。但是米加加两个人不吵不闹,就是无法交心了,这跟吵闹的杀伤力不是一个量级的,所以一旦爆发就是山崩地裂,遍体鳞伤。
“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才是可怕的。这种事情的发生是早晚的事,只是碰巧发生在丁小松的身上,也有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们都不是圣人,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饮食男女。”米加加声音冷静而平缓,不是情绪冲动,也不是夸大其词。
陈染静静地听着,米加加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一想到朵朵即将失去爸爸,还是觉得非常难受。
“夫妻间一旦有了裂痕,很容易让新鲜的空气进来,天长日久就会把一个人的心带走。除非这个人是木头人,所以我不怪他。”米加加停顿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这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就像是当面被人掌了脸,不甘心,虽然我们之间已没有了感情。说到底人是自私的,即使不爱了,也不愿意撒手,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我劝你还是再想想,睡一觉也许就改变主意了。你一个人带着朵朵,很难呀。”陈染说道。
“我也想过,是很难。但是现在也是我一个人带着朵朵,每天接送,生病去医院,哪一样不是我亲力亲为。这日子过得就好像是我和孩子两个人似的。家不过是他回来睡觉的一张床。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没有感情了,厌倦了彼此。否则一个人再忙,也会想着回家在一起的。”
陈染觉得米加加已然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他们的感情危机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就差一个裂口,刚好今天就发现了这个口子。
第七章 成色几何(二)
米加加和丁小松两个人各自上了自己的车,在细雨中相对而行。夫妻一场的缘分随着那个庄重而滑稽的程序结束了。
这便是婚姻,很脆弱,也很顽强。说它脆弱,一个本子一秒钟内就决定了它的命运。说它顽强,它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地固守在围墙之内,临风沐雨,雷打不动。即便围墙之内已是硝烟四起,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外人看来只要有一纸婚约的外壳包裹着,那便是一个家的所在。
窗外雨势加大,是隆重的庆祝,还是趁机又坎上一刀。也许都是,因为解脱,因为不想要了,因为明白得太晚了。最好的年华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浪费在不该浪费的人身上,是沉痛的,是可惜的,是无法挽回的。最好的年华就是那么二三十年,用一点少一点,是没有理由浪费的。
米加加成了单身妈妈,仿佛她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卸下包袱了。她的眼泪突然间倾泻而出,视线模糊。她将车子停在了路旁,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过以后,雨还在下,一点都没有因为有人伤心而停止。这不可救药的雨,不解风情的雨,面目可憎的雨。
米加加打电话给陈染,只说有要事相告,见面再说。两个人约在咖啡馆相见,上午正好没什么人,这种地方就算有人,也是安静有余,热闹不足,所以很适合倾诉。
“加加,真想不出这手还没好,就开车了。”陈染看着手上还缠着绷带的米加加,觉得她有一股子倔强劲儿。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米加加带着点儿无奈和心酸的笑。
“米加加。”陈染叫了她一声。
“我离婚了,刚刚办完。”米加加说得平静如常。
陈染也猜到了是跟丁小松有关,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这么快就来了,两个人关系中最后的那个结果。
“既然都离了,就要往前看。”陈染安慰道。
“陈染,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难过,不是因为离婚这件事,而是因为我早就应该放手的东西,却一直舍不得放手。名存实亡的婚姻,比失去婚姻还要可怕一百倍。”米加加掉下了眼泪。
这话让陈染吃惊。米加加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谁会想到她的家庭会存在这么大的问题,就像是一口井,外人看到的都是井口的那个平面,却不知道井的深度。只有身入其中的人,才知道。米加加就是在这口深井里待得太久了,必须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了,否则只能是窒息而亡的下场。幸好她跳出来了,跳出来就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米加加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我看着自己年近三十,就要变成剩女了,纯属抓到篮里的就是菜。感情一开始就纯度不够,出现裂缝是必然的。就好比一块玉,在工匠打磨之前成色已经定了,再怎么打磨也不过是形状的改变,表面光滑而已,成色是改变不了的。”
成色,这个词说起来不过是文物鉴赏家们口中的常用之词,没想到米加加用来比喻感情的纯度,很形象,也很贴切。说到成色,在现有的婚姻状态里,到底有多少成色好的呢,还不是都在亡羊补牢地过着。像什么,像是一件旧衣服舍不得扔,又穿不出去。压在箱底,证明有过一件这样实用的衣服,证明那个时候的自己赶上过所谓的末班车,没有被抛下。米加加赶上了那辆末班车,但是仅仅是开出几公里的距离就下了车,发现自己坐错了车。
米加加眼神里恍然扫过一丝阴郁。
“接下来怎么办?”陈染问道。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米加加的语气上有一丝随遇而安的味道。或者说是因为随遇而安而生出的一种自由自在的意味。“我要赚钱养活朵朵,让她快乐地长大,不要受到家庭变故的影响。”
“好。”陈染点头应道。这个时候,陈染知道她最好当一个倾听者,让米加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才是对她最好的情绪释放。
“我们杂志社正在跟一家汽车企业合办了一个专栏。我们负责出图片,出文字,他们负责出钱。你也知道我们杂志吸引的都是一些艺术品味很高的读者,他们可是潜在的汽车消费群,这一点广告商早都看出来了,所以才舍得花钱跟我们杂志社合作。”米加加说道。
“那很好呀,忙起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陈染接话道。
“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米加加重复着。仿佛是对她内心的一个暗示,也许她需要这样忘记一些什么。“你怎么样,歌唱比赛快结束了吧。”她问道。
“下周就结束了。一个唱歌比赛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广告商三番五次地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播放广告的时间上,频率上,制作上,甚至评委主持人是谁都要指手画脚,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钱可不是好拿的。”陈染说完看了米加加一眼,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眼神里的伤感还是轻而易举地流露了出来。再坚强的女子,也会在这个日子里,变得千回百转,寸断柔肠。
“这年月有钱就是爷。其实也没啥。”米加加这种肯定又否定的说法,本身就说明她的精力没有完全集中在说话上,毫无逻辑,也无章法可言,心里有事怎么可能集中精力在别事上。
“加加,你要打起精神来。”陈染笑道。
“当然。”米加加也笑了。
她眼中的笑是那么惶然,仿佛一戳即破,但是陈染不想说出来。米加加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接受和成长的过程。
“陈染,我得回杂志社一趟。广告商要看一下专栏的图片。”米加加挂了电话,对陈染说道。
“好吧。我送你过去,你的车就放在咖啡馆门前。”陈染建议道。
“不行,要是图片不满意,还得重拍,需要用车的,我的手没事,开车用手,又不用手腕。”米加加说完还故意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微笑表情包,“放心好了。”她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只是用手指贴在上面,驾车离去。
陈染忍不住叮嘱一句,“慢点儿,小心。”
第九章 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一)
陈染的假期没有批下来,长途旅行的计划泡汤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一个学期顶顶都只能在家和学校之间交替停留,于是她决定趁周六周日的休息日带着他去附近的湿地公园游玩。
正赶上休息日,湿地公园人比较多。特别是孩子多。大概很多的家长都跟陈染有同样的情况,只能在休息日才带孩子出来。
陈染本来想让米加加带朵朵一起来,但是米加加因为杂志社的合作专栏要出第一期,用她的话说就是严阵以待,虽然这个词汇陈染觉得夸张了,但是还是能想到她盯着图片专注的眼神就像是猎人盯着猎物一样,那种聚精会神的状态,就是米加加。更没有想到米加加竟然把朵朵申请假期托管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就是休息日也不能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享受着一个孩子应该有的亲昵,甚是可怜。
顶顶走到了湖边,这个时候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也走向湖边,天鹅感觉到有人走近,呼地一下全飞走了。两个孩子不无遗憾地看着天鹅飞走的方向,沮丧着看了一会儿,又在湖边静静地等待着天鹅能再飞回来,但是过了好一会儿,天鹅都没有回来。两个孩子也觉得站在湖边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就各自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顶顶,天鹅待会儿就来了。”陈染看着一脸难过的顶顶安慰道。
“嗯。”顶顶应了一声,然后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在地上乱写乱画。
过了好一会儿,天鹅又飞回到湖边觅食戏水,两只天鹅伸展开翅膀,在水面上快速地掠水而过,就像是飞机起降在地面上滑翔一样,动作优美,流畅,一气呵成。别说是顶顶,就是陈染也看得目不转睛,才想起了用手机拍下相片以作纪念。要是米加加看到这一幕,凭她的摄影技术一定会拍出一组精美的照片。
米加加虽然是绘画出身,但是一毕业就做起了美术编辑,常常拍出构思奇特的图片,于是又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摄影爱好者。
陈染就把照片发给米加加,问道:“怎么样?”
米加加答复道:“漂亮,下次一定去。”几个字就结束了。即表明了她的态度,下次来,又说明了她的状态,很忙。要是平时她一定会喋喋不休给人上一堂摄影课,虽然聒噪但是很受用。她对图片构图,光线饱和度,和感受处理起来尤其令人叹服。
陈染没再回复,收起了手机,专心地看着湖面,这时已经有五六只天鹅了,绕成一个圈圈,动作优美地伸颈吸水,引吭高歌,舒展翅膀,如果那些跳芭蕾《天鹅湖》的舞者们,看着这个场面一定会自叹不如的。它们才是天生的舞蹈家。
“妈妈,快看。”大概有了上次地教训,担心天鹅受到惊吓又飞走,所以顶顶只是拍着陈染的肩膀轻声耳语道。
陈染顺着顶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天鹅展翅飞离水面足有三米高,绝对高难度的空中芭蕾。
“美。”陈染一个字,就概括出了全部。
“妈妈。”顶顶低声叫了一声,大概是觉得陈染的回答太少了,按照平时应该是一段话,甚至是几段话。这才符合妈妈对一件事该有的赞美。
“顶顶,妈妈也在看呢,先别说话。”陈染打断了他的问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鹅们在空中展翅飞过。
“妈妈,妈妈。”顶顶喊了起来,“我们去那座桥上看看。”
顶顶显得很兴奋,率先跑到了不远处的石桥上,摸着护栏上雕刻的龙的图案。
“顶顶,妈妈给你拍照吧。”陈染说完就拿出手机抓拍了一张。
顶顶歪着脑袋,两只手伸向天空,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会摆Poss了。接着他又摆出一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姿态,要不就是坐在地上,有一种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向往,更有甚者他直接躺在草地上闭着双眼若有所思,小小少年竟然有了发思古之幽情。陈染禁不住心里一喜,她相信顶顶一定是继承了徐蔚绘画的秉性天赋,那就是对于构图的一种近乎完美的感悟。这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天性,这是对美的一种感悟。
顶顶看到妈妈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水面,于是喊道:“妈妈,妈妈。”
陈染连忙应声道:“怎么了,顶顶。”
“妈妈,那片树林。那是爸爸带我来过的他画画的地方。”顶顶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陈染的手就往那个方向走,那是一片低矮的小树林,临近湖边是空地。“妈妈,爸爸就在这里画画的。”顶顶指着那片空地说道。
“记得那么清楚。”陈染随口说道。
“爸爸当时画了蓝色的湖水,白色的天鹅,还树林。”顶顶似乎是为了证明妈妈说的话,就又补充道。
“是嘛。顶顶是聪明的孩子。”陈染又说道。
“妈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顶顶看出了妈妈的表情凝重,语气深沉,就问道。
“没有。”陈染赶紧佯装出笑脸道。这孩子的眼睛真是敏锐,一眼就看出了大人的心里。
顶顶抬头看了陈染一眼,突然问道:“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
陈染看着顶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沉默了片刻,说道:“爸爸也会想你的。”
“真的?”顶顶充满疑问地看着陈染。
“真的。妈妈不是说过吗,爸爸会接收到你的信息的。”陈染的这个解释,显得有点苍白,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你告诉他,想也没用,爸爸也不知道。这太残酷了。她还是想让孩子存一点儿念想,保留一份童真,也是一种安慰。她希望天上人间有连接,阴阳两界可共通。
顶顶似乎相信了妈妈的话,眼神流露出喜悦,即刻就看到他站在空地上转圈圈,倒着走,样子实在是天真可爱。这就是孩子,可以轻易地相信什么,也可以轻易地忘记什么。
“妈妈。”顶顶提高了嗓门又道:“爸爸画画的时候,还是我帮着他打开颜料盒,挤出颜料,可是我不小心把绿色的颜料挤在了黄色的格子里。爸爸当时没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他生气了。”
“也不一定,也许他是生自己的气,因为画得不满意。”陈染为孩子再找理由开脱。
“不是的,妈妈,就是生我的气。”顶顶又一次强调着。
顶顶说的对,徐蔚的颜料盒平时陈染都不敢动,每个格子里都放着固定的颜料,他不会混杂的,尤其是被稀释的颜料,很容易从一个格子里流向另一个格子,每次他都是很小心地移动。每换一种颜料,他都是把笔洗干净,或者干脆用一支干净的笔蘸颜料。
陈染想这个小家伙儿,怎么帮成了倒忙,徐蔚一定是生气的。
第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六)
周琳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趴在方向盘上,她知道节目中有了很多的瑕疵,她怕罗盏一会毫不客气地一一指出来,所以就快速离开了办公室。只是没有想到叔叔周舫来电话了,他非常生气地说道:“娜娜,听到节目反馈了吧。”
周琳娜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听到罗盏一说节目不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以为她在虚张声势,在趁火打劫帮陈染说话,听叔叔这种语气说出来,她觉得节目不只是不好,而是太不好了。要不叔叔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她声音急急地说道:“叔叔,我刚下节目还没有来得及,”她说不下去了,她又重复道:“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听,是吧。”周舫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是的,叔叔。”周琳娜赶紧接话道。她不敢听反馈的声音,她害怕。她知道在节目中多次口误,这是基本功不过硬,还有紧张造成的。但是这个职业想要不紧张,特别是第一次主持不紧张,也不太现实,但是紧张的程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应变能力强弱。虽然紧张,但是让人看不出来,没有纰漏,这就是好的应变能力,这也是需要一点天赋的。至于基本功这一块可是最要命的地方,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提升上来的。
这之前周琳娜总是觉得主持人没啥了不起的,对着话筒就说吧,可是上了一次节目才知道,并不是那么简单。你说的内容,说话的状态,完全体现出一个人的整体素质。她是小看了这个职业了,但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因为她太喜欢,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机会不能放手。她对自己说。
“叔叔,我可以慢慢学起来,会越来越好的。”周琳娜说道。
“慢慢学起来,越来越好?一天都等不得。你知道我公司的那些人都在说什么吗?今天节目的质量不值得我们一年花几百万的广告费。他们当然还不知道你就是我的侄女。”周舫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生气。他曾经以为周琳娜也是大学毕业,也是学声乐的,也在电视台工作了几年,看也看得差不多了。哪知他看了今天的节目后,气得都想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这个娜娜,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自己的软肋拿出来让别人看吗?她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半斤八两呢,还是装糊涂呢。现在听到她说慢慢学起来,会越来越好,更是气得无言以对。
“叔叔,我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周琳娜哀求道。
周舫心软了下来,他能够读完大学,能够有今天,离不开周舸的帮助,也就是周琳娜的爸爸。周琳娜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周舫从高中到大学的费用都是哥哥周舸支助的,那个时候哥哥刚结婚,并不宽裕,哥哥总是先满足弟弟的需要。周舫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报答哥哥。也许上天愿意给善良的人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娜娜十岁的时候周舸肝癌去世,妻子改嫁,所以周舫就把娜娜接到了自己的家里,视同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
周琳娜一再保证,“叔叔,我会越来越好的。”
这个时候,秘书小天走了进来,拿着一份表格放到了周舫的面前,收视率竟然下降了百分之十,而且下降的趋势走的是下划线,这就说明节目的收听率是越来越少的,这就很可怕了,没有波动就意味着持续走低的现象明天还会接着上演,除非是咸鱼翻身,“娜娜,你听叔叔说,叔叔不是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可是,可是收视率已经下降了很多。”
“我会越来越好的。”周琳娜还在强调着。
周舫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想到哥哥周舸把一个月工资的一半放到了他的手上声音颤动着说道:“周舫,好好读书,给咱们周家长口志气。”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从那时起就发誓长大后要报答哥哥的恩情。听到周琳娜这样哀求,周舫无法拒绝,这是他该报恩的时候了。于是,他说道:“娜娜,你把功课做得细致一些,争取明天再上节目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陈染的节目已经在人们的心目中定了位,有了很稳定的收视率,你如果一味地效仿她的主持风格,那肯定不行,你要有自己的主持风格,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样才能让观众逐渐接受。”
“叔叔,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我要怎样改变风格呀?”周琳娜问道。
“陈染的风格是专业的,有深度的。你就用嬉皮的,搞笑的。”周舫说道。
“我节目的内容不适合这样的风格。”周琳娜说道。
“那就不好办了。要不你退出来算了。以后叔叔还有节目投资广告的机会,你再主持。”周舫想通过这样循循善诱的方式让周琳娜自动放弃。
可是周琳娜就像是越挫越勇的战士一样,对叔叔说:“叔叔,我相信明天就会好很多的,给我机会吧。”
周舫知道一旦收视率下来了想要升上去可就难了,他不能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开玩笑,也不能对公司其他人的意见置若罔闻,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公司的大事。
想到这里他提出了一个权宜之策,对周琳娜说道:“娜娜,三天的时间,就三天的时间,如果收视率上去了,我无话可说,如果还在下降,你也只能放弃了。公司已经有反对的声音了,要是以那些人的意见,要立刻换掉主持人的,否则就要撤销广告。”
“好吧。”周琳娜听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知道了叔叔的苦衷,于是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她知道三天的时间想要让一个节目由降到升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是她还是想赌一把,愿赌服输,她心里默念道。
周琳娜的双手都是汗液,想着叔叔刚才的话,禁不住心里有了犹疑,难道真的像叔叔说的退出来算了,等以后的机会。一个新的节目也许更适合她,没有参照,没有标杆,就没有对比。她就可以如鱼得水般地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想怎样做都是她的事。可是她也知道一个节目的关键就是它的灵魂,说到底是主持人的素质决定了一个节目的灵魂。她在音乐类的节目中就是不如陈染,这点她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让她一个学音乐的人去主持其他类型的节目,如电影,社会,体育类的节目更是不得要领,这是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做后盾的。她最好的那一块就是音乐,可是在陈染的面前她只能甘拜下风。
周琳娜的心里此时无比沮丧,今天的节目不但没有给她信心,还受到打击,让她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欠缺。但是就这么放弃也不行,于是她打定主意明天的节目要好好表现,争取转败为胜。这样想着信心就来了,她开足了马力回到叔叔家,宽敞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她突然觉得这种巨大的空旷,对她是再一次打击,她就像是被压瘪的一个气球,周身都受到压力。
周琳娜站定了片刻,想到叔叔说的“三天的时间,如果收视率上去了,我无话可说,如果还在下降,你也只能放弃了。”
周琳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憋足了劲想把明天的节目资料准备得细致一些,资料是汪洋大海,弱水三千只取想要的那一瓢,像大海捞针一样,考验着主持人的眼光和能力。陈染为什么每期节目都能找到那么恰如其分的资料,感悟也好,体会也好,那些精妙的文字总是天衣无缝地融汇到整个节目当中,像是手到擒来一般,恰到好处得令人佩服。正当她茫然无措的时候,接到了陈染的电话,“周琳娜,你赶紧回台里。我把明天节目的事,跟你说一下。”
说实话,周琳娜接到这个电话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她知道有陈染的救助,明天的节目有救了。可是陈染为什么要帮助她呢,她们可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呀。她应该看着自己在节目中出丑,好把这个位置重新夺回去呀。为什么呀,没道理呀。
第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七)
陈染打开电脑看周琳娜节目的回放,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怎么可以在节目中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呢,观众一听就反感了,要自然贴切的文字,要柔和亲切的语调。她承认周琳娜的确做了功课,可是做偏了,做节目不是上课,不是社科类的节目以普及知识为第一要素。
音乐节目,而且是一档欣赏类的音乐节目,解说词是为音乐服务的,不是夸大其词地宣讲深奥的理论知识。这样做下去就是音乐理论课了。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好,但资料一定要与音乐和谐统一,才能锦上添花,否则还不如不用资料。陈染简直看不下去了,赶紧打电话给周琳娜。节目这样做下去就是一个结果,夭折,而且很快就会看到这个结果,她想挽救这个节目。
十年前,这档音乐节目刚推出来时,就像是一个新生儿一样,即受到人们的关注,也受到不少人的非议,认为这座城市还没有哪家媒体敢于开设一档纯粹的音乐类节目,都是综艺节目中间穿插点儿音乐,不但丰富了节目还沾上点儿文艺范儿,如果都是音乐就成为音乐发烧友的节目了,现在发烧友才有几个呀,都是普罗大众,只能欣赏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其实这种说法也是有偏见的,林主任经过很多的调查,发现这座城市有那么一小部分音乐爱好者,需要这样一档音乐节目,并且看好这个节目。
当时陈染正在主持一档夜间谈话节目,她考验着一个主持人的语言能力,反应能力,知识框架,甚至还有心理学的知识。这档节目虽然在夜间,但是没能挡住收视率的节节攀升,她接手一个月就由台里的排名后位进到了前位。这不能不说是主持人的功力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比重。
这档节目的首尾陈染用音乐做铺陈,这在谈话类的节目中是没有先例的,但是效果很好,有的观众竟然就是为了听到喜欢的音乐等待着这个节目的开始和结束。陈染在设定节目流程的时候,她在音乐方面的优势就表现了出来。
林主任看到了陈染身上的主持能力,是一种综合能力,还有在音乐上的见识,于是他慧眼识珠请陈染主持这档新的节目。这座城市的第一个纯音乐类节目由此推出,第一期节目就获得好评,这有赖于陈染以前谈话类节目积累下来的粉丝群,还有就是节目内容确实好。
其实这档音乐节目开始的时间里,陈染也在不断地怀疑自己,心里问自己真的能主持好这样一档纯音乐的节目吗,要经得起挑剔的观众的任何评判。但是当第一期的节目播出后,她对自己有了肯定。其实还是有人需要这样的精神养料来满足自己,就像人饿了要吃饭,口渴了要喝水一样,至于吃什么饭,喝什么样的水,就要看个人的兴趣了。
自此陈染成了这档音乐节目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主持人,就算是生顶顶的时候,也都是之前录的备用节目,那个时候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陈染请了产假,观众看到陈染出现在每期节目中哪能猜到她是一个正在休产假的人。这足见台里对这个节目的重视,对陈染的认可。
陈染每期节目都做大量的文字资料和音乐准备,然后再提前一个小时到台里,打印资料,所用音乐注明序号,一切都准备妥当,才能胸有成竹地走进直播室,坐在电脑前深呼吸一口,然后对着话筒娓娓道来。推上去音乐键,拉下话筒键,那一刻她就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这样的工作曾经让她无比快乐也无比珍惜。
陈染记得有次台风来袭,整座城市突然间就陷入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境地,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她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那么无助和孤单。她打不到车,偶尔路过的几辆车也是匆匆地疾驰而去,一看都坐满了人。眼看着直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于是她冒着雨跑到了台里,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凉冰冰的。距离直播还有十分钟,已经来不及打印资料了,只能靠她大脑储存的资料上场。因为陈染平时积累的多,节目做得非常完美,完全看不出所有的资料和语言都是她临场发挥的。这次直播更考验了她,虽然完美,但是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每一首音乐都是一个创作者留下的一段心路路程,或者说是他的一段生命历程。只要听者用心去感受,去发现,就会发现这其中有每一个人的影子。一首经典的音乐一定包含了普罗大众的幸福和痛苦,快乐和悲伤,只要你用一颗善感的心就能找到你自己。那个曾经的,现在的,甚至是未来的你。那是一个人心灵深处的自我沉潜,自我救赎。别不相信,那是真的。
人好像总是能找到一个媒介让自己的感情趋同于它,并且靠近它。
十年风风雨雨,一个节目正在茁壮成长着,突然宣布节目易主了,这让陈染难以接受。看到节目做成这个样子,她更是心痛。
十年了,最终成为这个样子谢幕,这不是陈染想象中模样,这不是她心里的默契。但是她需要不断地对自己说,该走了。
该走了,悠长的走廊尽头,那是陈染最愿意去的地方,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愿意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她可以站在这里仰视天边的云朵,俯视地面游走的车辆和人,就像是它们也在仰视或者俯视与她在一起时所有疾驰而去的时光。
陈染坐在电脑前已经无心再看下去,这时周琳娜来到了她的身旁,“明天节目的事。”她的声音很低。任何一个人只要心里清楚对方要比自己的实力强大很多的时候,都会是这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有何闪失令对方不悦。更何况这关乎到她周琳娜命运的事,她当然要夹起尾巴做人,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已获得对方的怜香惜玉。
“啊,坐吧。”陈染说着就把节目里的不足指出来了,又把下一期节目内容大致说了一下,“周琳娜,从这几个方向找音乐以及文字资料。另外感受和体会不能煽情,点到为止,留下回味给观众。节目当中情绪的把握也是考验一个人的,过了就是煽情,不够又缺少亲和力。”
“好的,陈染。”周琳娜点着头,像是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样。
“那你就去准备吧。”陈染说道。
陈染捏了把汗,但愿明天的节目有所起色。她紧闭双眼,休息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她答应今天中午回去给顶顶做饭的。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她拿上钥匙飞一样地跑出办公室,奔向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