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四月季TXT下载四月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四月季全文阅读

作者:粉粉1     四月季txt下载     四月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原来如此(四)

    米加加看着苏至谦,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她的爸爸。”然后停顿下来,语气里涌上来的悲伤,让她难以说出那个刺心的词汇,去世。

    “知道,我知道。”苏至谦已经旁若无人般伸出两只手握紧了她的双手。这张六个人的桌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以苏至谦内敛谦卑的性格,做出这样的动作,的确是非常想表达出心里的情绪。

    米加加心里的愧疚在扩散,于是她说:“我很想看看她,因为我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去世时,我整个人都塌了。所以我想她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很需要人的安慰。”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苏至谦宽慰道。

    “是我错了,我该去看看她。”米加加说道。

    “加加,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苏至谦说道。

    “你总算明白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米加加仰起头,眼睛里满是无遮无拦的悔意。“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只不过是想把愧疚转嫁给她而已,这样她就不会再找你倾诉了。你是我的。”她眼睛里瞬间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总是这样,好坏兼备。”苏至谦给出了准确的判断。

    “对了,我是天使和魔鬼的复合体。所以还是小心我的魔鬼那一面暴露出来,那就没有任何情面好讲了。”米加加诡秘地笑道。

    苏至谦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她,然后拉起她的手,走出了咖啡馆。

    “我去锁店。”苏至谦说着就走向车子,看到庄之言的车子还停在画廊门前,“他们还没有回来呢。”

    “就让他们好好相处吧,他们需要这个过程。”米加加另有所指道。

    “我给陈染打电话,我要去看罗盏一。”米加加说道。

    “好的。”苏至谦说着就坐进了车中。“过马路时小心。”他叮嘱道。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米加加不屑地说道。

    令米加加没想到的是,陈染不同意她去,大概是知道了画廊里发生的事情。

    米加加同意了,她相信陈染给出的建议是对的,她绝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喜好蛮横地行事。她乖乖地等在画廊门前等着苏至谦回来,表情漠然地数着地砖,然后用长和宽相乘,算出地砖的总数量。只有很无聊的时候,人才有这等闲心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是的,米加加承认她就是这样的状态,

    米加加一步踩在一块瓷砖上,从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几趟了,还是没有人回来,他们好像都集体消失了一样。

    她不想打电话给苏至谦,他回来只会让她更尴尬,她只想陈染回来,她就可以原原本本地把画廊里的事告诉她,她一定会理解她的。她看了看对面的那座高楼,在阳光的照耀下,蓝色的玻璃幕墙发出耀眼的光,陈染就在那里面却不能去找她,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的急脾气一上来,哪管那么多。可是现在她却忍住了,她需要这样的忍耐让自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至谦还是回来了,远远地就看到米加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换锁的师傅晚上来。”苏至谦说道,然后打开了门,还是用了一会儿时间。

    “是的,必须换锁了。”米加加长叹一声走进了画廊,疲倦地歪在沙发上。

    “没去。”苏至谦简洁地问道。

    “嗯,陈染不让我去。”米加加答道。

    “也好。”苏至谦说道。然后就去泡茶,找一件事情做总是好的,可以避免两个人无话可说的尴尬和无奈。

    “你是不是在怪我?”米加加突然问道。

    “不会,因为谁看到那样的场景都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因为你不了解实情。”苏至谦想了想说道。

    “好像还是怪我。”米加加重复道。

    “没有。不要自寻烦恼。”苏至谦说道。“你不是还有图片没有处理完吗,抓紧时间吧。”说着他就拿起了画笔,准备绘画。

    米加加明白了苏至谦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他觉得还是她错了。于是她就把心里压抑着那些话语一股脑地又压了回去,虽然她很想道歉,很想说她不是有意的,很想让别人看到她也是善良的。

    “加加阿姨,加加阿姨。”美惠和顶顶回来了,声音清脆地喊道。

    “回来了。两个宝贝,赶紧过来让阿姨看看。”米加加声音懒懒地说道,她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你们可真好。”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朵朵。

    “阿姨,我要看苏叔叔画画。”美惠说着去了画室,看到苏至谦一只手托着调色盘,正在上色。

    “阿姨,那家冰淇淋超级好吃。”顶顶一脸满足地说道。

    “是吧,我说的一定没错。”米加加似有得意地说道,她揉着顶顶的头发,揉了一圈又一圈,眼神空茫地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阿姨,别忘了你说过的下次要带我们去吃冰淇淋的。”顶顶提醒道。

    “好的。”米加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无意识地答应着。

    “加加阿姨,你怎么了?”顶顶发现有哪些地方不对了,抬起头来看着加加,突然他问道:“加加阿姨,怎么哭了?”

    “没有,只是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想到了我的孩子。”米加加笑中带泪,说道。

    “阿姨。”顶顶叫道。

    “有你的这个小人肩膀,阿姨就会好很多的。”米加加搂着顶顶的肩膀说道。

    “好吧。”顶顶乖乖地让米加加靠在他的肩上。“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给她打电话?”

    “不要,她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我也等着你妈妈呢。”米加加歪着头看着顶顶,说道。

    “阿姨,你怎么变得善解人意了。”顶顶的一句话一下子挑起米加加的火气。

    “我什么时候不善解人意?”米加加气哼哼地问道。

    “不是,阿姨。”顶顶一时语塞,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突然他灵光一闪说道:“阿姨,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呀。”

    “顶顶。”米加加忍无可忍道。

    “这是我妈妈常说的话。”顶顶辩解道。

    “跟你妈妈学,能学出什么好来。”米加加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吓人,但是顶顶却不怕,因为一会儿,她就会雨过天晴。

    “你不怕我告诉妈妈?”顶顶故意问道。

    “不怕。”米加加趾高气扬地说道,然后她就歪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看着什么。

    这个时候,庄之言接完了电话,走了进来叫道:“美惠我们要回家了。”

第六十一章 原来如此(五)

    黄昏了,整个城市似乎都进入一种困顿的状态,像是昏昏欲睡的人,即将迎来他的睡眠时光。

    陈染回来的时候,看到米加加正斜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样子,看上去很疲倦。

    “你终于回来了。”米加加懒洋洋地伸出手臂想要拥抱她。

    “干嘛,想要上演姐妹情深呀。”陈染向后躲了一下,很不客气地说道。

    “妈妈。”顶顶这个时候也跑出来。“你怎么才回来,我可是画了一个下午的画,手臂都累得抬不起来。”说着他还做出努力抬手臂的动作,假装得有模有样。

    陈染没接顶顶的话,问道:“苏至谦呢?”

    “下午被庄之言叫去了,说是画画上的事。”米加加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说起话来都含含糊糊的。

    “顶顶,走吧。”陈染说道。

    “好的。”顶顶答应着,跟米加加做了个鬼脸。

    “等我一会儿。”米加加粲然一笑道。

    “我们要回家,你去哪?”陈染问道。

    “那我就去你家。”米加加很无力地接话道。

    “米加加我想你还是回自己家比较好。”陈染只是想快点离开,然后一转身拉着顶顶走了。

    米加加站在那,没有再跟上来,她已经感觉到陈染的不胜其烦。

    “妈妈,你不该那样对待加加阿姨,下午她都哭了,说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朵朵。”顶顶侧着脸看着陈染,求情似的说道。

    “是吗,她还会反思呢。”陈染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同时也觉得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加加说去她家的时候,她决绝地一口否决。加加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要是平时加加一定嬉皮笑脸地跟上来,她一定很难过。

    陈染拿起了手机,打给了苏至谦,说了米加加情绪不佳,你多开导她一下。他痛快地答应了,并说很快就回画廊。“这总该行了吧。”她挂了电话冲着顶顶笑了一下。

    “这才像我的妈妈。”顶顶灿然一笑。

    陈染不觉看了看顶顶,他的笑中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色,说得夸张了点儿,但是她承认顶顶是一个善良感性的孩子,这让她欣慰。

    “妈妈,小心。”顶顶惊呼道。

    “知道。放心妈妈不会别的,慢点儿还是会的。”陈染看到顶顶惊魂未定的样子安慰道。大概他看到了从她车旁超速的那辆车,大摇大摆地连超了几辆车。

    “妈妈,你不但要小心自己的车,还要小心别人的车。”顶顶继续说道。

    “好的。”陈染答道。

    米加加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陈染,庄之言的身体一定是出现了问题,因为苏至谦看到他下午很难受,只是咬牙坚持着。”然后她停顿了片刻,一脸深思熟虑的样子,又道:“你还是抽时间劝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好的。”陈染不好意思地说道,同时也觉得她竟然没有生气,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就忘记刚才她受到的冷遇,还是打趣道:“你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这就是好朋友吧,好多事情都想到一起了。她也想找个时间问问庄之言的身体状况,没想到的是米加加自己的事情还焦头烂额,竟然还有心思想到这事。

    “那是,我盼着你们早日结婚了,要不然就跟我们选定一个日子吧。”米加加果然阴转多云迅速得可以,令陈染觉得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一下子就由地面入了空中。

    “你是你,我是我。”陈染很不客气地说道。

    “跟你说正经事,你总是逃避。”米加加恶狠狠地甩出的这句话,她非常清楚陈染的软肋在哪。

    “你哪有什么正经事。”陈染回击道。

    “你就装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米加加回应道。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开车了。”陈染挂了电话。

    “妈妈,妈妈。”顶顶大叫道。

    “喊什么?吓死我了。”陈染真想伸手打他一巴掌,可惜她正握着方向盘,就在她转头的时候,她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林亦舒和柏青正从一家餐馆出来。

    “你是说那两个人吧。”陈染说道。

    “正是。”顶顶点头道。

    “他们,不可思议。”陈染嘀咕道。

    “所以我才让你看呀。”顶顶像是解释刚才他的做法是有道理的,竟然换来妈妈的一顿呵斥,没有道理可讲,他看到妈妈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妈妈,你在笑吗?”顶顶问道。

    “是吗?”陈染说道。随后她就感觉到这个孩子眼睛太敏锐,一下子就能洞悉大人的心里。“还是坐好吧,安全带系好。”她没话找话,为了掩饰自己。

    早听庄之言说过柏青和林亦舒的事,觉得他们不太可能。看来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时机成熟。

    她的眼前出现了最近一次扫墓的情景,那天她跟顶顶刚从墓地回到车上,远远地就看到了林亦舒一身黑衣,捧着一大束的百合走向徐蔚的墓地。也可能早就来了,就等着她和顶顶离开后再去。她的情绪除了忧郁又加了一层愤懑,她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可以原谅她以这样的方式来看望徐蔚。即使面对一个死去的人,人也是很自私的想要独自拥有他。

    陈染很不屑地看着他们,心里却在暗喜,看来她的心思从徐蔚那里转移了,这样很好。他们却上了各自的车,这让陈染想这不过是就餐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顶顶,我们还是回家吃饭吧。”陈染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才是现在要解决的。

    “回家不是炒米粉,就是煮面。当然要在外吃了。”顶顶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他就下意识地握着安全带,说道:“妈妈,我很饿了,一个下午我都在绘画。”像是表功,因为他知道妈妈听到“绘画”这个词汇,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欢喜,一种安慰。

    “好的,知道了。”陈染嗔怪地看了顶顶一眼,这个小心思又一次被陈染看在眼里,不过她不想揭穿他。

第六十二章 什么是心有灵犀(一)

    江南的夏天还是来了,堂而皇之不慌不忙地绽放出它不可一世的真面孔,炎热。带着潮湿的炎热,肆无忌惮地钻入人的骨髓和关节,长年累月就会留在一个人的血肉之躯里,酸胀疼痛就成为了司空见惯。庄之言这几天只能心烦气躁地在画廊里来回踱着步,他的右手臂已经酸痛得几乎拿不起画笔了。

    他就想多画几张画,想留下点什么,绘画是他跟自己对话的方式,他只想把那些头脑中的画面毫无保留地画下来。

    可是他现在却是这个样子,他很沮丧,很无奈,他等待着长驱直入的风带走空气里的潮气。

    陈染来了,带着祛湿的凉茶,还有伤湿止痛膏,既然没有风,就让他们自救吧。

    “喝吧。这凉茶效果不错。我是咨询了过了,才选定的。”陈染喋喋不休地说道。

    “还有这药膏要一天一换,要不要现在我给你贴上。”陈染笑了笑,撕开了外包装的塑料薄膜,拿出一片,揭去纸贴,“哪里最痛?”她问道。

    庄之言用手捏了捏手臂,像是判断哪个部位是最痛的。然后语气笃定地指着肩膀头说道:“这里。”

    陈染将药贴抚平贴牢,说道:“这样湿气就可以被带走了,贴好了。”

    庄之言那一刻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然后坐下来说道:“好像真的缓解了不少。”

    “哪有那么快呀。心里作用倒是很有效果呀。”陈染说道。

    他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好像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的想象,一个星期没有联系,这是两个人近段时间最长的一次没有联系,她让自己的这个星期匆匆忙忙,为的就是可以忘记点什么。以后她要延长这个时间,直到他们都活在各自的生活里,相安无事。让他在绘画的世界里,安静地绘画,成为他自己。

    昨天晚上米加加打电话,一再叮嘱她,“陈染,庄之言的手臂疼得难以忍受,连绘画都成了问题,非常痛苦,苏至谦看过他了。你应该去看看他,你不会那么狠心吧。”她用激将法对陈染说道。

    “好吧。”陈染痛快地答应了,不是因为米加加的激将法,而是她那句,“他连绘画都成了问题。”这就像是向她扔过来的一枚炸弹,突然间就在陈染的心口处炸出一个大洞,她的心在流血。

    这个电话打破了她的平静,同时也打破了她的睡眠。仿佛潮湿的气息无处不在,在她的眼前也变得雾气蒙蒙。她披衣下床,看到梧桐树叶纹丝不动,没有风,湿气就像是夹杂在空气里一个个份子,发挥着它前所未有的威力,沿着树叶抵达树枝,树干,树根,直到整棵树都变得含水量超越了任何的季节。这是初夏留给自然界的一个记忆。她能够想象得到庄之言捏着右侧的手臂踱步的样子,绘画累了,就会这样缓解手臂的疼痛,为了积蓄力量继续画。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程度,她还不甚知道,至于米加加说的绘画成了问题,这是一个模糊的说法。一切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陈染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如果平时正是庄之言绘画的时候,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还在绘画,还是已经休息。她拿起的手机,摁亮的屏幕,在即刻就能通话的时候,她还是放弃了。以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这个时候打电话问候了,会给对方一个错觉。

    如果马上回到床上,一定是辗转反侧。还不如做点什么,倒了一杯水,喝掉。然后打开电脑,上网,看无聊的信息,终究是无法安顿躁动的心。打开音响听点什么,正好碰上Markknopfler的《IDugUpADiamond》就是它好了,无可挑剔的浑厚低沉又饱含磁性的声音与女生绝美的音色相得益彰,在夜深人静时是一种安慰。

    暂且忘记他的手臂,忘记无风的夜晚,还有她的无眠,她劝慰自己集中精力在音乐上,安静下来。只要安静下来,所有的事情就变得不再那么清晰,那么纠结,就让一切的存在,存在着好了。

    早上天空是阴沉的,像是延续了昨天的事态。看来大自然不会因为人的喜好而改变它们的运行轨迹,天气依然潮湿,无风,像一个病态的人,活着是活着,就是缺少勃勃生机。

    陈染打了电话,“你在画廊,还是在家里呢?”

    “嗯,在家里。”庄之言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了电话,大概没有想到会接到她的电话,他也在刻意不跟她联系,除非必不可少的接触。

    “好,你等着,我马上过去。”陈染说道。

    “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庄之言很客气地说道。

    不用问一定是苏至谦昨天看到了他的状况,通风报信给了米加加,然后她又告诉了陈染,一定是这样的过程。他不禁怪自己昨天没能忍住,疼得他连叫了几声,然后被迫放下画笔,抱怨道:“这个鬼天气,能把人打入地狱。”

    “地狱。”苏至谦说道,这个近乎夸张的词汇,让他看了看庄之言,“那么疼,上医院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不用,都是老毛病,医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庄之言苦涩地笑道。

    “如果身边有个人照应你一下会好一些。”苏至谦说道。不言而喻,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都懂得。

    苏至谦想起米加加的话,“陈染和庄之言一定有事瞒着他们,现在他们的状态明显不对,嚷嚷着结婚的人,竟然连联系的次数都大大减少,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可是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不知道真实的原因,米加加也不知道。

    “好是好,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庄之言好像是自言自语,突然意识到说了什么,然后一只手托着下巴,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说不太可能。”苏至谦接话道。

    “呵呵。”庄之言笑了,只是为了遮掩他的不安,担心秘密一旦说穿就会让他变得异常尴尬,他是一个病人,迈入死亡入口的人,获得的是人们的怜悯和同情,尽管这出自他们的真心,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苏至谦从庄之言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信息,他说的这种不太可能,不是他的本意,是某种外在的压力让他被迫使然,并让他深深的遗憾。于是他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没有,能有什么事。”庄之言微微笑道。

    “办画展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画完的画也常常觉得不完美。”苏至谦说道。

    “这感觉是对的,但是现在画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庄之言轻松地说道。

    “你不是要办画展吗,怎么又不重要了?”苏至谦疑惑道。

    “办画展,作品就要达到一定的数量,当然绘画的质量也要提升。”庄之言说道,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我只想画一些想画的画作而已。”

    “这是真的,没有任何的矫饰,发自内心地作画,这也是最难的一种境界。”苏至谦说道。

    “什么都不想,至于画得好与坏也不用在乎,只是想着绘画就好。一旦这样想了,就没什么负担了。”庄之言说道。

    “放开手脚,大胆作画就是这种感觉,对不对?”苏至谦问道。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还有专心作画,画面才会是连贯的。”庄之言说道。

    “专心作画。”苏至谦附和道。“这也是一个画家最该恪守的。”

    “不用那么刻意,只要手拿画笔,尝试着全神贯注地在画笔上,就可以忘记周遭的一切。画面就会如影随形般在脑海里呈现,然后画下来。”庄之言说完后,尝试着抬了抬右手臂,仍然是力不从心,表情上掠过的一丝惆怅。紧接着他的胃部也出现了不适,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深深地闭上一会儿眼睛,仿佛是疲惫至极的短暂休息。

    “要是累了,就休息吧。我该走了。”苏至谦起身。

    “先不要走,扶我起来。”庄之言说道。

    “还是去医院吧。”苏至谦又一次说道。

    “不用,我说过了不用。”庄之言的声音含着愤怒,“对不起,我说不用。”随后他又道歉道。他拉开抽屉拿出药瓶,倒出几颗药片放入口中,喝水吞下。

    “你的胃也不舒服了?”苏至谦问道。

    “好了,没事了。你走吧。”庄之言说道,声音里透着软弱无力。“我想睡一会儿。”

    “好的,有什么事一定打电话。”苏至谦叮嘱道。

    “走吧。真啰嗦。”庄之言很少说这类的话。

    苏至谦把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了米加加,然后她就很负责任地告诉了陈染。环环相扣着又到了庄之言这里,归根结底是他这里出现了问题。

    陈染正在犹疑着是直接站起来走呢,还是握手告别,正在思考的时候,就看到了庄之言伸过来的手臂,她只是迎接上去了,似乎这才是心随所愿。

    “我走了。有事打电话。”陈染说道,都是按部就班地告别的话语。

    庄之言拉开了门,说实话他真想再次拥抱她,但却忍着,看着她从眼前走过。

    依然是无风的一天,门前的花草纹丝不动,像是雕塑一般。

第六十二章 什么是心有灵犀(二)

    庄之言站在门前看着陈染消失在视线里,眼光却没有收回来,过了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站得太久觉得累了,或许眼睛看得太久酸涩了,所以猛然间清醒过来时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视线里。

    他翻身回房间,强烈地想要拿起画笔绘画。直接去了画室,重新铺上画纸,即使手臂还是能感到疼痛,但是却有着更为强大的一个信念支撑着他画下去。手臂仿佛被安装了一个开关,只要他想画下去,就可以意犹未尽地画下去。但是这样的想象在不久以后就破碎了,它还是没能阻止身体发出的信号,他的手臂突然就落了下来,画笔直接甩到地面上,地面上立刻就留下了类似顿号形状的图案,触目惊心,四周还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星星点点的墨迹,他看着这一切,从胸腔里涌出的悲伤和绝望,立刻变成了泪水流了出来。

    他可以放声地哭出来,但是他还是想压抑着,所以声音听上去很恐怖。紧随而至的是胃开始翻江倒海般疼了起来,吃了药,得以缓解。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定了餐。

    静静地等着,如此期待。他竟然连大门都打开,留出一条缝隙,这样就可以在第一时间里接到餐盒。

    重又坐回到沙发上,手机就是在这一刻响了起来,会是什么事,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接听了电话,“喂,什么事?”

    “啊,我忘记问了,你的胃怎么样,刚才只是关心你的手臂。”陈染笑道。

    “你看到了,没事了。这回放心了。”庄之言尽量让声音充满了笑意。

    “没事就好。”陈染说道。“你现在做什么,绘画吗?”

    “画累了,正在休息,等着接餐呢。”庄之言说道。他想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刚才他经历的痛苦过程。

    “你的胃真的没事,刚才我的眼前就是你胃病发作时的情景,你用手压迫着胃部,疼得流汗,所以才求证一下。”陈染声音轻盈,但是字字真切。

    “没什么事发生,不相信的话就过来看看好了。”庄之言开了句玩笑。他想这就是心有灵犀吧。虽然他很巧妙地打消了她的顾虑,但是真实的情况跟陈染描述的一样。

    “但愿是我多虑了,没事就好。”陈染笑道。

    敲门声响了起来,“你听,送餐的来了。”庄之言说道。

    “那就好好吃吧。”陈染说完,挂了电话。

    庄之言闷头一个人吃饭,如果有一个人在身边一同就餐,会更喜悦吧。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一同烧饭,一同就餐,一同饮茶,一同散步,一同听音乐,一同入眠,当握着喜欢的人的一只手入眠时,是幸福的,连梦都是甜的。现在他只能阻断这些想象,绝不能连累她。每次这个决定闯进脑海的时候,他既是欣慰的,也是痛苦的。

    吃的是鱼片粥,容易消化是他选择餐食的首选。清淡软糯的粥可以很好地减轻胃的负担,顿觉身心安顿。还是觉得右手无力,于是用左手持调羹,蹩脚地往口中送粥,想想都觉得好笑,竟然吃饭都成个问题,还要绘画。这不是白日做梦吗。就做个梦好了,他想即使能用右手吃饭,也要节省下来用在绘画上,一切都让给绘画这件事,如果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绘画。他想起一句话,“当你真心知道要去哪里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这样啰嗦的表达不过是想一再证明他的想法。

    尽管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吃完,但是也不觉得是时间上的浪费,他可以很好地用左手拿调羹就餐了,这是一个进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听轻快优美的音乐,养精蓄锐,只是为了重新拿起画笔时候,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想绘画,这个念头像是早就盘踞在他的身体里,他重新站在画前,想象着接下去画些什么,随之试着抬起右手臂,一点点地抬高,还好酸胀疼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看到地上顿号形状的墨迹,淡然一笑,拿起抹布轻轻地拂去。

    蘸上墨汁,深深地呼吸,像是修行,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画下第一笔。很好,等待着进行下去,手臂抽搐了一下,画笔还是握在手中,继续画下去没有问题。继续画下去,直到将脑子里的那些飘忽的思绪都落在纸上。他长舒一口气,深深地感激手臂竟然没有什么不适,看来药贴起了作用,凉茶也发挥了作用。

    放下画笔的时候,右手臂的疼痛汹涌袭来,仿佛肌肉被撕裂开了,“啊。”他叫道。作画时没有任何的感觉,难道是上天在帮助他完成绘画,他不禁自问。

    打开窗户,全部打开,不留一点余地。仍然无风,只有炎热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突然一辆熟悉的车子进入了视野。陈染来了,他的感应又一次证明了他们的心有灵犀。

    “咚咚咚。”的敲门声,随之传来。

    门立刻就打开了,陈染纳闷,问道:“这么快就开了门,你站在门口等着我吗?”

    庄之言没说什么,而是一下子拥抱着她,这是他努力做出来的,手臂很痛,但是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难为他了。他贴着她的发丝,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你的手臂还疼吗?”陈染问道,接着自答道:“好像是不疼了,手臂很有力气。”

    “你来了就好了。”庄之言说道。“所以你最好别走了。”

    “你说什么?”陈染问道。

    “没什么。”庄之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想看看你的画,行吗?”陈染问道,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画室,仿佛那里藏着一个秘密,她只有走进去才能揭晓似的。

    “当然可以,怎么想起来看画?”庄之言不解地问道,这是极少的情况。“对我的画感兴趣?”

    “想从中找到一点秘密。”陈染笑道,然后径直去了画室,窗户大开着,“你从这里看到我来的?”她问。

    “是的。”庄之言也跟着过来,看着画案上的画,笑问:“怎么样?”

    “越来越随心所欲地绘画了。”她说。

    “那是当然,这才是我绘画的目的。”庄之言答道。

    “也是你的绘画理想?”陈染问道。

    “绘画理想,算是吧,只画自己想画的画。”庄之言说道。

    “与自己的灵魂相遇。能否现在画几笔?”陈染问道。

    “现在,好吧。”庄之言明白了她不过想当场检验一下他的手臂是否好了。他蘸上墨汁,在画纸上蜻蜓点水似的,画了几下就感觉到了右手臂的疼痛已经袭来,要是继续画下去,很有可能就会原形毕露,所以见好就收。他赶紧说:“没问题吧。”

    “疼了,一定是这样的。画了这么几下就已经支撑不住了。”陈染说道。

    “哪里?”庄之言试图解释。

    “我看到你的嘴角动了一下,一定是因为疼,才会做出那样的动作。”陈染说完,又叮嘱道:“注意休息保持体力,才能更好地绘画。”

    “都被你看出来了。”庄之言很难为情地笑道。但是他最担心的还是他的胃不要疼起来,那个劲头想要假装都不行,疼得直流汗,仿佛世界的末日一样痛苦,生不如死。

    “其实,手臂疼痛更多是因为天气原因,只要潮气减弱就会缓解,我担心你的胃,疼起来是不管不顾的。这些天如何,还吃药吗?”陈染终于问到关键问题。

    “不错,偶尔吃一点药。”庄之言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他就走出画室,这个问题要是再深究下去,恐怕他就无法隐瞒了,所以趁机走向客厅。

    “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防微杜渐。”陈染说道。

    “今天不行,以后再说。”庄之言赶紧答道,“另外我一上医院就头疼,没病也被吓出病来了。”

    电话响起来,是苏至谦打来的,很好地制止了陈染继续盘问下去,千恩万谢,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我要去至谦画廊,一起去吧。”庄之言转头问陈染。

    “我要回台里,坐我车去。你要保持体力。”陈染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庄之言笑了,一脸明媚。

第六十二章 什么是心有灵犀(三)

    依然是无风,依然是湿气沉重,粘稠的空气贴在身体表面,令人不悦。

    陈染再次打量镜中的庄之言,清瘦苍白的脸上眼睛像是嵌进去似的,看上去憔悴,疲倦,但是精神状态很好。他大概是看到了陈染在打量他,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很拘谨。他问:“怎么了,不认识了?”

    “是的。好像你有什么事情隐瞒。”陈染自顾自地说着。

    “没有,一切正常。”庄之言看着窗外的景致,说道。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那条街进入视线之内。两个人都记得这条街,那是一个共同的记忆。

    “记得这条街?”庄之言突然问。

    “记得。那天大雨磅礴,我接你回家。”陈染回忆道。“你画了一幅画,我在你家看到过,叫什么《雨中女子》。”

    看到庄之言一脸惊讶的样子,陈染又补充道:“那天美惠带我看的。”

    “是这样。”庄之言说道。

    “晚上我接你回家。”陈染说道。“我现在必须回台里。还有一点工作没有做完,没办法。”

    “好的。”庄之言答应着。

    陈染握着方向盘,掉头离去。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蠢蠢欲动,无法安定下来。但那到底是什么,她很难用语言描述。

    窗外的梧桐树叶摇曳着,有风吹来,这是好事。她心中一喜。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赶紧打开电脑,想压缩时间快点儿完成工作,想早点儿去至谦画廊,却无法安静。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这样的比喻虽然俗套但却是她状态最好的描述。

    坐下来等待着安静降临。安静没有等到,手机铃声却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赶紧过来。”米加加焦灼地说道。

    “怎么了?”陈染问道。

    “庄之言的胃病发作了,疼得满头都是汗,他不肯去医院。”米加加说道。

    “我过去,现在。”陈染的预感得到了答案,这才是她无法安静下来的原因。这也算是心有灵犀吧。上天总是在两个相关的人面前制造一些事端,让两个人彼此相依相偎,相怜相惜。

    陈染是怎么走出来,怎么开着车过到街对面,又是怎么推开画廊的玻璃门,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看到庄之言的时候,她确定那一刻她才是清醒的,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像是蒸汽锅盖子上的水气,均匀细密地分布在额头上。她拿起一张纸巾,从一端开始擦,湿透了就换一张,直到将汗水吸干。

    陈染看着他,准确说是盯着他,问道:“去医院吧,我陪你去。”陈染声音轻轻的,像是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话似的,语速缓慢,说得都是短句,肯定句。如果是一个孩子一定听得懂这句话,但是庄之言不是听不懂,是不想懂,他近乎哀求道:“我不去,我没事。”

    让站在身旁的苏至谦和米加加非常着急,眼神焦虑地重复道:“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先不去,我送你回家,好吗?”陈染走进了一步,说道。

    “好的。家里有药,吃上药就会好的。”庄之言说道,然后勉强站起来,陈染扶了他一把,他却说道:“没事。我自己可以。”这一刻他的性格当中固执而顽强的特质很明显地流露出来。

    “先回家。如果吃了药都没有好,就去医院怎么样?”陈染竟然有耐心用了商量的语气。

    “吃了药就会好的。”庄之言声音低沉下来,重复着刚才的话。

    陈染不再说话,似乎说什么都无法打消他已经深谙于心的念头儿。也许那才是他的秘密吧。一个人有权利保存他的秘密。看到他眉头紧锁,瞬间又舒展开来,大概那个秘密在脑海中又一次跳了出来,非常痛苦,一定是看到她在看着他,他又装作如无其事。

    过了片刻,陈染还是笑道:“好的,那最好了。我也不喜欢去医院,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反胃。”这句话是真的,医院会让她想起妈妈,想起徐蔚。那些包裹着痛苦的记忆就会卷土重来,让她感叹生命无常。那是一个很残酷的过程,尤其是她的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五岁,无法透彻地理解命运的无常,只是觉得她很无辜,很不幸。这个死亡的信息在身体里碾压过无数次,她才接受妈妈已经死了。每每听到同学讲起自己的妈妈如何如何,她除了凝神倾听之外,实在是插不上一句话,那是一种被排除在队伍之外的形单影只。

    庄之言听着她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很专注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会想起什么,会想起谁,很正式地说了一句,“我也是。”

    米加加跟着他们出来,看着他们上了车,还是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吃药不行,就去医院。不能等的。”然后目送着陈染的车融入到车流之中。她看到陈染车的尾灯亮了起来,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惆怅地说了一句,“庄之言那么怕去医院,到底为什么呢?”

    “行了,别多想了。他自有苦衷,不想说出来,我看得出来他很为难。”苏至谦揽着米加加的腰,回到了画廊。

    庄之言打开了车窗,风横冲直撞地灌了进来,让整张脸都沐浴其中,凉爽之感。这就是可以带走湿气的风,久违的风。

    “起风了,你的手臂就好受一些的。”陈染转头看了看他,笑道。

    “是的,好很多了。”庄之言说道,只是他一直看着窗外,看不到他表情的复杂变化。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又冒出了汗,这一幕正好被陈染看到了,她递给他纸巾,寻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我说了不要。”庄之言怒气上来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只有他心知肚明,他不过想以这样的方式否定上医院。他不想去,不能去,一旦去了医院,隐藏的秘密就被揭开了。他想那道步入死亡的门槛他不会那么快就走进去,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陈染不得不放下据理力争,她像是哄小孩一样,连连说道:“好,好,好。不去医院。”

    庄之言的眼神里流露出悲伤,那深深的悲伤里,一定隐含着不可说的秘密。庄之言不肯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为什么还要逼迫着他一定要说出来呢,那样只会令他难过,甚至是难堪。她只想凭借着大脑的分析,初步判断出一定是他身体上潜藏着不好的征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只是他不让她知道而已。所以她就当成他是一个病人,一切都围绕着他的需要而行事。

    他突然说了一句很天真的话,“我很想喝你做的鱼片粥。”

    “没问题。食材家里有吗,如果没有我路过超市买一点。”陈染说道,然后看了看他,很难想象他提出这个有些过分的要求,还显得理所当然。在内心他已经当她是家人,才会这样。

    “有,冰箱里有马鲛鱼。”他干脆地答道。

    “我可以保证你一个小时就能吃上。”陈染笑道,仿佛他们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陈染正在厨房解冻马鲛鱼,为了更快地入锅,她将鱼剁成了寸段状,这样几分钟就可以解冻。她总是在这些很小的事情,显示出她自己的小聪明,小心思,而且又总是恰到好处。

    庄之言已经吃了药,坐在沙发上,不时地看向厨房,看着陈染在厨房里忙碌着,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他们已经结婚了,像寻常夫妻一样朝夕相处,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这么多年的盼望等待,终于得以修成正果。可是,当听到陈染问他,“你家的盐放在什么地方?”他突然间明白,刚才不过是他的一个恍惚的短暂的梦境,他们从来就没有成为一家人过。他们已经分手了,可是刚才他却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实在是不应该。

    陈染甩着两只手出来,说道:“等着吧,已经煮上了。”

    “谢谢。辛苦了。”庄之言说道。

    陈染听到这句话立刻也想到了他们不过是最熟悉的朋友而已,从来就没有成为一家人。他们都在各自的家庭里承担着爸爸和妈妈的角色。

    “不用谢。”陈染轻飘飘地说道。

    “我没事了,你还是回去吧。”庄之言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看窗外,说道:“时间不早了。”然后他径直去了画室。

    “知道。我知道。”陈染说道。冷冰冰的“时间不早了。”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但是现在她不想那么残酷,因为他的疲倦,还有他的眼睛里隐忍的痛苦,她原谅了他。

    陈染将鱼片粥盛在一个白色的瓷碗里,“快点儿吃吧。我也该走了。”

    庄之言放下画笔,走出了画室,突然他从后面抱住了她,熟悉的温热的气息涌到他的心口处,一滴液体落在她的脖颈上,那是他的眼泪。他声音低沉地说:“陈染,谢谢你。”

    “好了,我会来看你的。”陈染将他的手拿开,笑道。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她需要留下一个快乐的背影,也期待他快乐起来。

    城市的夜晚,一如往常般地喧嚣和热闹。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情,陈染只想快点儿回家,一个人待一会儿,一个人静一会儿,一个人回忆一会儿,尤其是那滴温热的眼泪,似乎仍然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再次想到他。

    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月光正从窗帘的缝隙处照进来,她没有开灯,坐到沙发上,正好就坐在那缕月光中。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一)

    米加加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但是值得惊喜。

    那天当陈染一踏进至谦画廊,米加加正在给往花瓶里插花,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

    “苏至谦把你收入囊中。确实不简单。”陈染满脸笑意盈盈地说道。

    “能不能说点儿好话。”米加加很不满地斜了一眼,说道。

    “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陈染问道。

    “下个星期天。”米加加道。

    “总是突然袭击。这也没几天了。”陈染说道。

    “要的就是这个轰动的效应。”米加加终于将最后一支花插入瓶中,转头一笑,诡秘地说道。

    “好事。”陈染看着米加加,心满意足地说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打一个大红包就行了。”米加加坐在沙发上,一脸嘲弄地说道。

    “问你正经事呢。”陈染喝了一口茶说道。

    “结婚不过是一个仪式,只是吃一餐饭而已。”米加加摊开双手妩媚地一笑,随后她又说道:“顶顶和美惠可是我的花童。那天一定要像小公主和小王子一样出席才行。”

    “放心吧,这个我想到了。”陈染说道。

    “陈染,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莽撞呀?”米加加放下茶杯,仿佛想从陈染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似的,咄咄逼人地盯着陈染问道。

    “怎么会呢。你们早就该结婚了。”陈染说道。

    “昨天晚上苏至谦非常感慨地说道,还是结婚吧。我说好吧。好像结婚是我们必然的结果,我连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米加加的语气里充满了矛盾,“我虽然知道我们一定会结婚的,但这一天一旦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失去自由。”陈染说道。

    “也不全是,害怕苏至谦对我不像现在这样体贴了,害怕我自己变心了。”米加加一脸迷惘地说道。

    “想得太多就会痛苦,谁又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呢。”陈染慨叹道。

    “陈染,我这些天一直想问你跟庄之言到底是什么状况?”米加加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期待,跟刚才的她判若两人一转眼就忘记痛苦,奔向快乐,也可以一瞬间从快乐里跳出来掉进痛苦的深渊里。所以什么事情在她这里都是即时的,不用很久地陷入到一件事情当中,就不用太纠结,太绝对。

    “我们还那样。”陈染应付性地答道。

    “正面回答,哪样?”米加加来了认真劲儿。

    陈染端起茶杯看了看,红茶的颜色,红黄融合的颜色,漂亮的颜色。无论画家有多么精湛的画技,还是无法一丝不差地画出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

    “想什么呢,问你呢?”米加加的热情又来了。

    “好朋友。”陈染说道,然后又看向那杯茶,醇厚的茶香漫过鼻翼,抵达心口,她只想看着这杯茶,想象一下它的好。从而就可以把米加加的问题抛到脑后,就可以证明她已经彻底地忘记了。

    “我不要听这个,我是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米加加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出了这个很现实,很明确,很应该面对的问题。

    “加加。”陈染突然间就说不下去了,抚摸着茶杯壁上那朵凸出来的兰花,满心愁绪。

    “你们不会是分开了吧。”米加加说道。“那天跟他吃饭,我和苏至谦一说你们两个人的事,他就岔开话题,我就有些纳闷,从前他可是最喜欢聊你的呀。”

    “是的。”陈染果断地承认了,接着她清澈的泪水像是得到了允许似的,痛快地流了出来。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米加加声音近乎是惊恐地问道。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个犹疑换来的是肯定的答复,所以她的表现是在正常的范围内。

    “为什么呀?”陈染重复着,“因为我想让他全部精力都用在绘画上。”

    “这么说你是想成全他了。”米加加说道。

    不愧是好朋友,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对。”陈染毫不隐瞒地答道。

    “但是你知道他觉得你比绘画重要。”米加加说道。

    “我不想拖累他,他的精力只能用来绘画,懂吗?”陈染语气沉重地说道。

    “不懂。”米加加气哼哼地答道。

    “你的智商怎么能懂?”陈染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挤兑她。

    “你?”米加加气急败坏的样子总是说来就来,每当她得到不公平的待遇时,受到不该受的委屈时,都是这样的表情,以示她的愤然。

    “恭喜你好事将近。只有心里有你的人,才会容忍你,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欺负人家,不要总是得寸进尺。”陈染看着她,有点苦口婆心,好久没有这样说服一个人了,然后她略带沙哑地说道:“我真心希望你们可以白头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中国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八个字把一辈子就过完了。没意思。”米加加歪着头不怀好意地一笑。

    “但是你不能三心二意,否则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们才注定是一家人。”陈染深沉地说道。一说到“一家人”她就会很难过,庄之言只能在她的心里活着。能够成为一家人是幸运的,她羡慕米加加,羡慕她跟苏至谦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本来你们才更适合做一家人。”米加加深深地遗憾道。“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她重复着这句话。

    “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试婚纱的时候还是我跟你去吧,我想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陈染说道。

    “好的。我相信你的眼光。”米加加由衷地赞美道。

    “那是当然。”陈染说完,端着茶喝了一口,说道:“米加加,赶紧去烧水。”

    苏至谦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远行后终于回到了温馨的家。其实他不过是从庄之言的画廊回来,“加加,加加。”他不顾一切地喊着米加加的名字。

    “喊什么?”米加加同样不顾一切地高声回应着。

    “真是要成为一家人了,连说话的声调都抑扬顿挫得如此默契。”陈染感叹道:“我该走了,我可不想看到你们亲密无间地上演莎翁剧情。”她站起身来,拿上包,往外走。

    “陈染来了。”苏至谦没有想到有人在,开始对刚才的表现觉得很难为情。

    “恭喜了。”她跟苏至谦打招呼道。

    “谢谢。”苏至谦站在那里仍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尴尬地说道。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又道:“庄之言的身体不是很好,如果有时间常去看看他。其实我看得出他很高兴你去看他。他跟我说昨天你去看他了,他说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

    “知道。”陈染笑道,然后推开了玻璃门。怪不得庄之言说他们能够成为好朋友,说的一点儿没错。

    站在暮色里,陈染突然间回眸看着画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二)

    江南的暑热,总是不动声色地在阳光初显的时候就降临人间。

    “就是这一家。”米加加将车开到一家婚纱店前,下了车。一脚踏进婚纱店,有种错觉,以为是初冬的寒意袭来,简直跟室外是冰火两重天。空调开得太低,就是为了迎接准备踏入婚姻的热情似火的人们。

    米加加试穿着一款白色的婚纱,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将白色穿出了应有的圣洁美丽。

    “仙女下凡呀。”陈染惊讶地喊道,虽然语气夸张,但是能听出来这是来自真心的赞美。

    “再试一件。”米加加看着另外一款浅粉色的婚纱说道。

    “当然,多试几件,优中选优。”陈染随声附和道。

    “算了。”米加加说着就将手里的婚纱塞到了陈染的手中。

    “加加。我们再试一下,好不好?”陈染语气和蔼地说道,然后拉着加加的手将她推进了试衣间。

    “这款甜美优雅,像公主。”陈染说道。

    “算了。”米加加看着镜中的自己,泄气地说道。

    “再看看,反正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帮你选到最满意的婚纱。”陈染笑道。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了。”米加加俏皮地笑道。突然她面露不屑,说道:“算了,我想还是不买了。不过吃一餐饭,穿婚纱也不方便。”然后她就自顾自地走出了婚纱店。

    陈染跟着也追了出来,“加加,你要想好了。真的不买了?”

    “不买了,买一件婚纱上千元钱,只穿一次,就算买得起也不浪费那钱。”米加加说得在理。

    “你说得没错,可是一份纪念不是花钱能买得到的。”陈染尽量在说服米加加。

    “走吧,我觉得没必要了。”米加加说道。

    陈染觉得问题不在买不买婚纱,而是觉得米加加的情绪不对。缺少兴致,这不是一个新娘该有的状态,她还是在即将迈入婚姻这道门槛的时候,犹豫了,胆怯了,甚至是后悔了。

    “陈染,你说结婚真的那么适合我吗?要是我后悔了,该怎么办,我不能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进去婚姻的围城又逃出来吧,这样人家会以为我是一个不正常的女子,不正派的女子。”米加加眼神里满是犹疑地说道。

    “加加。苏至谦对你很好。”陈染充满怜惜地说道,似乎眼前只有这句话才是最恰当的。

    “关键是我犹豫了,这跟他没有关系。”米加加说道,完全是一副清醒的样子,说出这种话来,要是苏至谦在场会作何感想。他那么执着地以为与米加加就是一家人,米加加的话只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一个没有耐心的男子一定会举手投降,放手作罢,但愿这次苏至谦还能以一副固若金汤般的架势不放手,继续坚持着。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陈染拿出了哄小孩子的耐心,苦口婆心地说道:“加加,你这种情况很多人都有的,最后都修成正果了。”

    “可是我不想跟那些人一样,我想再考虑考虑,我不能让自己后悔,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米加加说道。

    两个人站在婚纱店前,无论穿着还是样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引来了过路人的侧目。

    “走吧。我决定了,不买了。”米加加说着打开了车门。

    陈染无奈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也只好坐进车中。“加加,你打算去哪,吃饭,还是继续看看婚纱?”她讨好的语气不过是想米加加回心转意。

    “哪都不去。我要回画廊。”米加加干脆地说道。

    “加加,还是再转转,陪我转转。”陈染请求道,不过是想让加加平心静气下来,再说现在回去要是苏至谦问起婚纱的事,该如何作答。在他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事情会好解决一些。

    “陈染,我累了,不想再转了,我现在就想把婚期推迟的事告诉苏至谦,现在陪我去好吗?我有点儿害怕,不敢面对他,真的。”米加加眉宇间凝结成的冷漠瞬间就变成了冰。

    “加加。”陈染看着她,除了叫出她的名字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加加不说话,坐在驾驶位上,低着头看着方向盘,好像能从那里得到保护一样,舍不得离开它的视线,怕一抬头就会失去这个同盟。

    陈染想了想只要能让米加加改变主意,不要一意孤行,她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加加,那样对苏至谦是不公平的,会深深地伤害到他。他为了你把家都搬到这里,他为了你付出他能付出的一切,你还不满足吗?加加,你睁大眼睛看看,还有谁会这样爱你。”

    “所以我害怕,他为了结婚的事情,已经兴奋得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他连请柬都买好了。虽然来的人不多,但是他却依然做得有模有样。”米加加不无感慨道。

    “所以,你这样就是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你不能那么无情。”陈染说出了无情,是想让米加加彻底清醒。

    “陈染,我能怎么办,我就是不想那么快就结婚,我也不知道那天他求婚时我怎么就痛快地答应了他,我现在不想了,我后悔了,不行吗?”米加加说道。

    米加加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陈染又一次甘拜下风,好像要是不答应她,就是不善解人意的,就是不通情达理的。她只能说道:“好吧,我陪你去,但是要好好跟他说。”

    “好的,我就知道你最理解我。”米加加的脸上立刻洋溢着笑,那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笑,是一种放下包袱轻装前进的笑。

    “我是陪着你做一个恶人。”陈染恶狠狠地说道。

    “做一个恶人有的时候强过做一个好人。”米加加重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一脸坏笑道。

    苏至谦愕然地听着米加加的叙述,手里的画笔似乎都忘了放下,站在画布前,不置可否地看着米加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嗫嚅着说道:“米加加,是我配不上你,还是你另有新欢。哪怕说出来一个理由我都愿意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都不是,我就是不想那么快地把自己跟婚姻捆在一起。”米加加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是不想跟我捆在一起吧,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够真心吗?”苏至谦连连发问道。

    “原谅我。”米加加谦卑地说道。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站在家长的面前就想快一点听到那句话,下次注意了,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跑着离开了,然后继续犯类似的错误。

    “不原谅。”苏至谦的声音杀气腾腾,似乎能把一个人生吞活剥一样。他的嘴角流露出的怒气不可一世,然后他狠狠地扔掉画笔,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就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一样。

    米加加没有等到那句下次注意了,而是不原谅,想想也是婚姻怎么能跟做错一件小事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呢。“我从未看到他这样说话,这样愤怒过,他会不会出事呀?”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心地问陈染。

    “出事倒是不会,就是要消化一阵子这个信息。你把他的信心拿走了,他很沮丧。”陈染感叹道。

    “可是你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呀。那是我的婚姻,是我的生活呀。”米加加又在喋喋不休地强调着她的理由。

    “你赢了,你有多么不想,他就有多么惊讶。”陈染坦率地说道。

    “我是不是很不好?”米加加突然间一脸愁苦地说道。

    “那还用说。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苏至谦告诉他婚礼照常举行。”陈染说道,她期待着米加加回心转意。

    “那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说出去的话,我可不想再收回来。”米加加又是诡秘地一笑,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陶醉和满足。

    “加加,你还是不要逞一时之快,我担心你会后悔的。”陈染说道。

    “要是结婚,我现在就会后悔的。”米加加果断地说道。

    陈染长长地呼吸一口,看着米加加无言以对。既然都是后悔,那就来得晚一点吧。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三)

    阳光炙热,能把一个人晒化了。

    陈染打电话给庄之言,她就把米加加的事情说了,他就说会打电话给苏至谦。

    庄之言打电话的时候,苏至谦正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那种没有目的地的流浪又一次来了,在妈妈去世以后他有过这种经历一个人几个小时在路上,那种无家可归到处流浪的感觉无所顾忌地在心里膨胀着。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一个米加加了,连她也失去了,他想不明白他哪里不好,更想不明白米加加到底是哪里好,只是因为爱一个人连所有的不明白都成为了一种理由。

    “你在哪呢?”庄之言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知道。”苏至谦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致答道。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开着车出来的时候,就不想知道他要去哪里,开到哪里算哪里。仿佛找不到一个可以停下来的地方,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无法安定下来一样。也是,还有几天就要举办婚礼的人,突然间被告知要延期,无论是谁都会纠结的。当他听到了米加加说“原谅我”三个字时就已经觉得不是延期的问题,而是不会等到两人结婚的这一天了。这是一种含蓄的表达,以他对米加加的了解,她出人意料地说出求饶的话,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她要放弃他了。他只能这样理解。

    “那就去积香阁,我在那等着你。不见不散。”庄之言语气温和地说道,像是担心什么似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觉得不能再去伤害一个已经受到伤害的人。哪怕是语气上,也要表示出他的关怀备至。这么细致周到地考虑到一个人的感受,一定是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好。”苏至谦答道。因为他听出了庄之言声音里的期待,仿佛要是他不去的话,他一定不会离开的。这样开下去很容易发生意外的,想到这个不觉脊背受凉,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阻止自己停下来,这是送到他面前的一个理由,是让他停下来的一个暗号,他要听从。

    于是一个小时后,庄之言就在积香阁等到了苏至谦,他脸色灰暗,络腮胡子也像是几天没有刮了,在脸上横冲直撞地生长着,表情就像是一首歌的歌词,“我曾怀疑我走在沙漠中,从不结果无论种什么梦。才张开翅膀风却变沉默,习惯伤痛能不能算收获。”

    “一定是饿了,想吃什么自己点。”庄之言说着将菜单推给他。

    “麻辣牛肚。”苏至谦说道。

    “这种天气,不适合吧。”庄之言看着他,笑道。

    “就想吃点儿麻辣的,以毒攻毒。”苏至谦孩子气地说道。

    “好,以毒攻毒。”庄之言随之附和道。

    “我的事情都知道了。唉,郁闷。”苏至谦说道。

    “当然,这种事谁都会郁闷,但是日子还得过。”庄之言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苏至谦一副抱怨的语气。然后接着又自我检讨道:“我不该那么执着,不该追到这里,我还不完全认识她。”说完他将目光转向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的目光,其实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色,车辆,行人。但是他就是那么任性地看着,目光一动不动,他的心里刮起了飓风,他只是不想让储存在身体里的难过变成眼泪流下来。

    “米加加就是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庄之言劝慰道。他早就从陈染的口中得知米加加做过的那些疯狂的事情,但是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不过是她耍小性子的一个渠道。但是这次,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次不一样。我看得出她这次不一样。”苏至谦说道。

    “还是等等再说。说不定她哪天就改变主意了。”庄之言说道。

    “但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虽然我是真的很喜欢她。”苏至谦说道。然后他就又一次看向窗外,全神贯注,难过又一次涌上来,这次已经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了,它变成了眼泪流了出来,他用手背擦掉,然后又一次看着窗外。

    “米加加突然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再怎么疯狂,也会有分寸的。”庄之言看着他,不知道这样的话语是不是可以减轻他的伤心,他语言表达并不太好,不像陈染,什么样的观众都遇见过,知道如何安慰一个人,知道什么时候鼓励一下对方。

    “我累了,不想继续了。”苏至谦说道。眼睛里流露出暗淡的神色,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的一番判断。

    “先不要那么早就下结论,没有看到最后结果的时候,不要急于下结论。”庄之言有些笨拙地说着他的想法,他斟酌着自己的表达,其实他在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结婚的,这是爱情的终极形式。只是很多的时候,那些奔跑在爱情路上的人,因为坚持不到最后一步,只能遗憾地说缘分尽了,不过是人为地了断了缘分。

    “最后是什时候?我等了她十几年,我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可是我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一起努力的结果。”苏至谦抬起眼睛,凝视着他说道。

    庄之言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说不来,好像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都是虚伪的,因为他难以体会到苏至谦眼睛里蕴藏的迷惑,失望,伤感,他从未见到过苏至谦这样的表情,仿佛把世界的一切都看透了,又把世界的一切都放弃了。

    “我曾经那么拼命地爱着米加加,最后我却像是一颗被丢弃的棋子,她说扔就扔了。我感觉到屈辱。”他自言自语着。

    “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庄之言觉得这样的表达简直理屈词穷。根本就无法跟苏至谦的表情对应上,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很多人都说过的一句话,似乎时间就是一剂良药,可以医治一切创伤,其实有些创伤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每次想起来都会疼,因为刻了骨,铭了心。

    苏至谦淡淡地一笑,然后他又看向窗外,眼睛里的渺茫一目了然。然后他拿起酒瓶把酒杯注满,看着酒杯里的液体,苦涩地一笑,停顿了片刻,说道:“她没有爱过我,她根本就没有爱过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间他的一颗眼泪就掉进了酒杯里,融入酒中,然后他一饮而尽。似乎这样就能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得一干二净。

    “庄之言,你和苏至谦在一起吗?”陈染问道。

    “是的。”庄之言说道。

    “刚才我已经劝了米加加,她还是想推迟婚约。苏至谦现在怎么样?”陈染说道。

    “不怎么样。”庄之言含糊地答道,他看了一眼苏至谦。

    陈染那边沉默了下来,然后挂了电话。她已经猜测到苏至谦此刻的情绪,所以才没有问下去,因为那是谁都不愿意去陈述的伤感话题。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四)

    苏至谦常常一个人在画廊里绘画,也不给米加加打电话,同样她也不给他打电话,下了班就一个人躲在家里。感情就这样做出了一个了断,他追求的时候跋山涉水,每一步都很艰难,而分开时迅疾的速度就像是蹦极,说断就断了。他想这是两个人都下定了决心才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

    昨天庄之言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客户,一下子就定了三幅画,需要他几个月的时间把精力都集中在绘画上,这是庄之言的体恤,理解,知道这个时候只有绘画才能拯救他,在那些或浓烈,或清淡的色彩中,看到明天的美好。

    那天苏至谦画了一天的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罗盏一来了,像是在某一个地方观察着画廊的一切似的,正在找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闯入画廊。看到苏至谦已经将一盏盏的灯关闭掉,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了画廊的门。

    “至谦哥,要走吗?”罗盏一站在门口问道。

    “是的,要回家。”苏至谦答道。

    “我也正好回家,送我吧。”罗盏一说道。

    “好。”苏至谦答道。

    一路上两个人都是无言的,罗盏一只是转过头来看过几眼苏至谦,他的漠然让她退避三舍。这几天她看到米加加没出现在画廊,就知道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所以她想该出场了。

    “至谦哥,要不要上来坐一会儿?”罗盏一主动地发出邀请。

    “不要。”苏至谦答得干脆利落。眼睛一直看着前面,根本都没有心思看她一眼。

    一个人开着车沉入黑暗之中,没入这座城市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他之所以到这里是因为想在这里同一个人相依为命,共度余生,可是现在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他就去了积香阁,他想在这里度过临睡之前的两个小时时光。安静的餐馆,一个人都没有,也难怪这个时候都吃过了晚餐,夜宵还没有开始,所以这个时候常常是餐馆最冷清的时候,他很满意。

    “老板,来一杯冰橙汁。”苏至谦说道,他随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两个冷菜。”

    “好的。”老板迅速地从冰柜里拿出冰橙汁,倒进一个玻璃杯中,满满的几乎就要溢出来的样子,放到了苏至谦的桌子上。冷菜一个是凉拌海蜇丝,还有一个凉拌黄瓜,油亮的红辣椒丝,真是耀眼醒目,抢了主角的戏。而且发挥出来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辣得毫不含糊有些令人咬牙切齿。

    “好,辣得果然不同凡响。”苏至谦说道。

    玻璃杯的外壁上立刻就挂了一层水气,苏至谦小心地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又轻轻地放下,说道:“这杯橙汁的颜色,比柠檬黄要深一些,比桔黄又浅一些,颜色是很难调出来的。”

    老板站在一旁看着苏至谦,笑道:“是的。大自然中的很多颜色都是绘画中难以调出来的。”

    “你是学绘画的?”苏至谦问道。

    “看出来了,好眼力,你是又一个看出我是学绘画的人。”老板突然就像是遇到知己一样,坐到了他的对面。

    “还有一个是庄之言吧。”苏至谦说道。

    “是的。”老板笑呵呵地答道。“但是我已经好多年都不拿画笔了。”

    “不喜欢了?”苏至谦问道。

    “也不是,当初绘画没办法养活自己,所以就弃笔从商了。”老板笑道。

    “是这样啊。”苏至谦突然问道:“你现在后悔吗?”像是问他自己一样,他这样封闭起来自己的感情世界,他到底会不会后悔。

    “后悔,没有。我虽然学的绘画,但是我对绘画没有那么热爱。”老板说道。

    这个回答太彻底,太清晰,不热爱当然就不后悔,但是反过来是不是可以说如果热爱的话,就会后悔呢?一定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要听到的是只要过去了,就不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他爱过一个人,但是现在选择放手,是不是就意味着后悔呢。

    老板听到苏至谦没有说话,于是又问道,“难道你也不喜欢绘画吗?”

    他们说的是两个话题,看来他还不知道他跟米加加分手的事情。苏至谦苦涩地笑道:“我一直都喜欢绘画,所以我这辈子都要绘画的。”

    “这倒跟庄之言是一样的。”老板笑道,笑中有种羡慕的神情。

    苏至谦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欣慰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远离他,他知道有一样东西是不会背叛他的,是不会抛弃他的,那就是绘画。他可以从中获得自信,勇气,热情。

    “怎么我说错了吗?”老板看到他脸上沉默的样子,很难判定他的意思是什么,于是问道。

    “你说得对。”苏至谦说道。

    “我把庄之言也叫来。”老板说道,然后他就打了电话,却听到了庄之言有气无力的声音,“不去了,我累得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明天吧。”

    “他画了一天,累了。”老板说道。“绘画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喜欢就有。”苏至谦说道。

    于是他们就说起了这些年各自的生活。每当讲到那些重要的人和事的时候,仿佛是昨天发生一样,他们都会沉默下来,但是也像是在讲别人的生活似的,都开怀一笑。

    苏至谦低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然后他跟老板告别,起身离去。

    尽管夜深人静是人们常用的一个词汇,但是城市的夜还是热闹的,一家家的酒店,餐馆,都在歌舞升平夜夜笙箫地上演着宾主尽欢的场面,就连档次差一些的路边大排档也涌过来一波又一波的人,完全就是你方差罢我登场的架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家里吗,都跑出来游荡在拥挤的人世间是不是就能证明一个人活得不同凡响,活色生香呢。

    苏至谦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不顾一切地奔向画廊。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五)

    第二天罗盏一又来到至谦画廊,想在第一时间里就看到苏至谦。

    “至谦哥。”苏至谦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但是已经听出来者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苏至谦明知故问地问道。

    “为了看到你。”罗盏一实话实说。

    “你还是去上班吧。我要绘画。”苏至谦说道,然后就低头从包里找钥匙。

    “我当然回去上班,但是我还是想看看你再上班。”罗盏一说道。

    “看我干什么?”苏至谦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了画廊的门。走进去,明亮的阳光就顺着他开门的瞬间涌了进来,然后又以很快地速度被阻止到门外。

    “至谦哥,为什么要这样?”紧接着就听到了罗盏一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你有事吗?我以为你走了。”苏至谦还是补充了一句。因为刚才的关门一定是撞到了她,她才发出不满,脸上也好像是被撞了一下。

    “我说过,看看你。再去上班也不迟的。”罗盏一说道。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说才能明白我的意思?”苏至谦不置可否地问道。然后他就站到了一幅画前,定定地看着它,他就是想以这样的姿态表达着他的情绪,他的态度。“已经看过了,那就去上班吧。”他在拒绝。

    “至谦哥,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可以改的。”罗盏一抬起眼睛深情地说道。

    “你不是不好,只是我不想。”苏至谦果断地转移了视线,然后去了画室,“我要绘画了。”

    “但是我既然来了,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当初知道你有女朋友的时候,我退出来了。但是现在你没有了,我就有机会了。至谦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保证。”罗盏一说道,然后她走近一步,说道。

    罗盏一孩子气的话,惹得苏至谦笑了起来,“好了,这不是赌咒发誓。”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相信我会对你好的。”罗盏一笑了。因为她看到苏至谦笑了,就以为他已经在考虑这件事情了。其实她忽略了还有一种笑,对于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人在判断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多时候只会偏向自己的那一方,殊不知这与现实恰恰相反。

    “这不是你对我好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苏至谦说道,他想到了米加加,他就是想要百分之百地对她好,百分之百地想要跟她相濡以沫地共度余生,另一个人却三心二意,分开是不可避免的一个结果。他经历过了所以深切地感受到这种感情的脆弱不堪,像是易碎的玻璃制品,他看到了他与罗盏一的明天也是分手的结果。只不过他能看到的结果,罗盏一却看不到,还在一意孤行地想象着那个将会破灭的幻影一定会实现。

    “如果你现在还是不想进入下一段感情,我可以等,等到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罗盏一笑道。

    罗盏一天真的孩子气令苏至谦很惊讶。她就像曾经的他自己,走火入魔了,非你不娶非你不嫁。当初他就是等着米加加,等着她结婚离婚,一直等,以为这样的等待一定会感动上苍的,感动上苍不见得能感动一个人。以为这样的等待一定会开花结果,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错,错,错。

    在一段感情里如果不是对等的付出,总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先出局。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不能让罗盏一成为下一个自己,一定要坚决,果断,不要留有任何余地。做起来很不忍心,听上去也很寒心,但是只能这样。

    “等是没有用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苏至谦果然狠狠地说出相当刺心的话。

    罗盏一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眼神里都是坚韧的悲伤,“我不过是想对你好。”

    “我从来就不想你对我好。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你不要以为你的爸爸曾经是我妈妈的医生,甚至于救过我妈妈的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们家,但是我不想用我的感情来交换。决不可能。”苏至谦想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这段更令人难堪的话。

    “我从未这样想过,你把我看得也太。”罗盏一沉默地低下头,过了片刻,说道:“太市侩了。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在你的心里就这样的不堪吗?”她困惑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伤心。

    苏至谦不忍心答复这样的问题,仿佛一旦答复了就证明他也是这样的,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他只是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涌到胸口处,让他不堪回首。那些日日夜夜他对一个人的思念,又一次来到了眼前,他为了见到米加加,竟然在她家的小区门口,连续守了一个星期,只是为了见她一眼,只是为了看看她一个人好不好,尤其是在她离婚之后,在朵朵死了之后,他本能地觉得应该这样做,让她觉得有人在关心她,让她轻而易举地感受到生命的温薰。他觉得米加加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一定会感受到他对于她的重要性,他们可以琴瑟和鸣,可是现在看看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不再期待米加加,但是也不想别人这样期待着他,他知道那注定是一场空。

    “我只是喜欢你,跟我们家,跟我的爸爸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在你照顾妈妈的事情上,觉得你是一个可靠的人,是一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我那时还是一个高中生,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你,根本就不敢表白。上了大学不是没有男孩子向我示好,但是你已经在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所以他们在你的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但是当我知道你有了女朋友的时候,我就悄悄地隐藏起这份感情,但是我对你的这份喜欢,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少,而是日渐成熟,日渐深厚。你懂吗?”罗盏一这段话一定可以软化任何一个男子,让他们不得不重新看看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表达后面是一份多厚重的感情。她的眼睛充满了真诚,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苏至谦听着,寒而不立,她就像是诉说他的情感经历一样,这个傻孩子,怎么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等待着,这样任劳任怨地忍受着,几乎失去了自己。这就是错的,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不要失去你自己。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是不可能。”苏至谦非常明确地表达着他的想法。

    “无情。”罗盏一吐出两个字,愤然离去。

    “好吧,就是无情。”苏至谦心里默默地说道。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六)

    早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明亮的光线比闹钟都要准确,提醒着人们该起床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庄之言手臂的疼痛还是得到了缓解,想起昨天晚上他放下画笔的时候,累得抬起手臂都很吃力了,于是他想还是停下来,休养生息。这个时候苏至谦打来了电话。他虽然很想去,但他遵循了身体的需求。或者认为这是上天看到他太累了,要他休息。

    于是他就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晚上。

    早晨的空气是清新的,他精神饱满地去了画廊。正在翻看画册的时候,苏至谦来了。

    “有事?”庄之言问道。

    “我想转让画廊,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接手?”苏至谦问道。

    “为什么?不是做得风生水起,你的绘画正在被更多的人喜欢。”庄之言惊讶地看着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米加加,说道:“要是因为米加加离开,大可不必。”

    “也不全是,还有我自己的原因,昨天我经过一夜的思考,觉得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我决定了。”苏至谦说道。

    “好的。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我还是喜欢你留在这里。”庄之言笑道。

    “谢谢。”苏至谦只有这句话了,然后就看向了窗外,一脸漠然,也一脸疲倦。然后站起来说道:“就算我离开了,你帮我找的订件我也会按时交画的。”

    “好的。”庄之言也跟着站了起来,送他到门口,然后看着他坐进车里,离开。

    庄之言把苏至谦转让画廊的事,第一时间告诉了陈染,她的停顿表明她的惊讶是巨大的。“转让,因为米加加?”

    “是吧,可能是想忘记吧。”庄之言说道。

    “好的,我明白,我会问问米加加的。”陈染说道。

    米加加听完陈染的叙述后,停顿了一下,竟然说道:“苏至谦就不应该来这里。”

    陈染都气笑了,“加加,你简直不可理喻。”然后她就立刻挂了电话,她想苏至谦离开是对的。他们之间一定是经过了剑拔弩张的较量,才是这样的结果。她了解米加加这是她真实的想法,但是同时也觉得苏至谦委屈得着实令人觉得可怜。

    “陈染,你一定觉得是我的原因。”米加加的电话果然围追堵截般地打了过来,她在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一定有你的原因。”陈染说道。

    “我只是现在不想跟他捆在一起,没有想到他会离开这里。”米加加说道。

    “你如果想要挽回这段感情,这个时候就去找他还来得及。”陈染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求他留下吗?我才不会那样的。他走是他的事,跟我无关。”米加加说道。

    “你不爱他。”陈染当机立断地说道。

    “没有爱,也没有不爱,就是没什么感觉。”米加加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陈染说道:“要是没事的话,我挂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在米加加那里苏至谦的付出变得这么廉价。他们的感情这样发展下去,只能是南辕北辙,趁早收场或许也是好事。

    当陈染把米加加的反应告诉庄之言的时候,听到的只是叹息声,很明显他很无奈,更束手无策,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外人能够看到的都是表面,沉入海底的部分只有两个人知道。

    “画廊转让的话,我还是想问问柏青愿不愿意经营?”庄之言说道。“不过就算是他同意接手,那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他回云南写生了。”

    “快活林的日子,真有他的。”陈染笑道。

    “看上去闲云野鹤,绘画很辛苦的。他就是想在那里重新找回绘画的灵感,多创作几幅画作。”庄之言说道。“他在云南生活了十几年,初来这里还是有些不适应,前段时间跟我说,想回去两三个月,再回来慢慢适应。他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他原来待的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原始深林的小村子,跟这里就是天壤之别。”

    “这样啊,不过那天我可是看到他与林亦舒一起从餐馆里出来。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陈染想起来那天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情景,当时很庆幸林亦舒终于从徐蔚的身上转移了视线,说道。

    “柏青要走了,请林亦舒算是告别宴。不要误会,他们是不可能的。林亦舒坚持独身,非常坚决。”庄之言说道。

    “什么独身,还没有找到情投意合的,所以才以独身自居。”陈染当即激动地说道。

    “好,不说她了。”庄之言当然听出了陈染的语气里掺杂了嫉妒,怨气。林亦舒这个名字对陈染就是一种伤害,一个回忆,他于是赶紧改变了话题:“苏至谦走了,谁教顶顶的绘画?”

    “苏至谦一走,我给顶顶重新找绘画老师了。”陈染说道。她想起当初给顶顶找老师的情景,先是拒绝,然后是同意,顶顶却自己点兵,不用她推荐的庄之言,而是点了苏至谦。说明当时顶顶还是跟她叫着劲儿,当然用顶顶自己的话说还有一个原因,他画的是油画,庄叔叔是画水墨画的,技法完全不同的。现在她都记得顶顶一板一眼,满脸认真的样子。

    “这件事我来解决,顶顶刚刚跟苏至谦熟了,知道他离开一定会很难过的。这个孩子重感情,敏感。”庄之言说道。

    “我跟顶顶说了再决定。”陈染说道,她还是担心上次的事情再次出现,想息事宁人。她想起了顶顶,便道:“我差点忘了,今天晚上还得去接顶顶。”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那边有人叫道:“陈染,今晚加班。”

    “加班,广告不是通过了吗?”陈染再跟那个人说道,但是她忘了手机的听筒还在开着,庄之言听到了。

    “又打回来了,今天要修改完后再录制完成。”那个人的声音不太清晰,但是大概意思庄之言听出来。

    “知道了。”陈染回答那人,带着飘忽的尾音。然后她转过头继续对着听筒说道:“我加班,所以不能接顶顶了,你替我接吧。我下班再接他回家。”

    “放心好了。”庄之言答道。

第六十四章 天堂之路(一)

    庄之言放下电话后,开始作画,画得正酣时接到了林亦舒的电话。

    “请问,什么事?”他客气地问道。

    “我接到了巴黎那边的电话,夏知秋正在医院里抢救。”林亦舒焦急地说道。

    “怎么了?”庄之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忙问道。

    “听说旧病复发。夏知秋的一个朋友约好了要去她家取画的,结果打电话没打通,就直接到了她家,发现了这个情况。这个人我也认识,去年我在巴黎办画展时,经夏知秋介绍认识的。”林亦舒解释完,停顿了片刻又道:“我觉得这事还是应该告诉你吧,听说下了病危通知书。万一”她没有说下去,意思已经表达了出来。

    “我当然要去。”庄之言说道。

    “我打算定今晚最早一班飞机,你要是去的话,正好一起走。”林亦舒说道。

    “也好。我想美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那毕竟是她的妈妈。”庄之言说道。

    “那当然好。夏知秋知道一定会高兴的。”林亦舒说道。

    “我得跟这个孩子商量一下,你知道她们母女的关系。”庄之言说道。

    “那是。应该听听孩子的意见。”林亦舒强调道。

    “好的,我这边定下来,就告诉你。”庄之言说道。

    庄之言马上驱车去了美惠的学校,跟美惠说明了情况,她一脸困惑地问道:“爸爸,不会又是一场虚惊吧。”

    “不会,这次妈妈真的住院了,在抢救呢。”庄之言肯定地说道。

    “可是爸爸,我要是去了,功课就落下了,我本来数学就不好。”美惠一脸愁容地问道。

    “功课落下可以找老师补课,但是你妈妈这次病情很重,要是。”庄之言停顿了,说不下去了。

    美惠知道这次妈妈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她凝神了片刻,说道:“好的,爸爸,我跟你去,去见妈妈。”

    “懂事的孩子。”庄之言说道,跟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父女俩出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明媚地照着,晒得人焦躁不安。庄之言一坐进车中,就开始查阅机票的情况,口中念念有词道:“最早的一班,还好有票。”

    庄之言说完,才想起来,顶顶他不能接了,于是他就向陈染做了简短的说明。

    陈染也是一惊,慌忙说道:“顶顶我来接。你忙你的。”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苏至谦送我们回来正好去接顶顶,你去至谦画廊接顶顶就行了。”庄之言说道。

    “对了,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陈染还是想在这个时候帮他做点什么。

    “好像没什么事。”庄之言说道。

    “别忘了带上药。”陈染叮嘱道。

    “好的,我知道。”庄之言说完挂了电话。这种时候还是最亲近的人能想到他最切身的需要。这样想着就苦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美惠一眼,“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回家,准备一下就出发。”

    “爸爸换洗的衣服我来准备。”美惠接口道。

    “好的。”庄之言说完,又看了美惠一眼。她一脸凝重地望着窗外,虽然曾经跟妈妈的关系一度紧张,一度怨恨,但是此时还是担心妈妈的。

    美惠已经将衣服分门别类的放进了旅行箱中,甚至连洗漱的用品也分别装在两个袋中,放进旅行箱里,装得有模有样,真是难得,在这么急迫的状况下还能做到井然有序。一切做完后,她说道:“爸爸,都装好了。”

    庄之言突然想起来还要装上自己的药,于是赶紧将它们放进随身带的包中。他还是很小心地看了看美惠,不想让她看到他吃的药,她一看到药瓶上的介绍就能知道他的病情,他只需要一个人知道。

    到达机场的时候,林亦舒已经在等候,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过安检。

    候机室内,林亦舒的手机又响了,只听她说:“是的,我们一会儿登机。这是最早的一班。”然后又听到林亦舒说:“是的,有美惠,还有庄之言。”

    林亦舒接完了电话,对庄之言说了电话内容,他说道:“到达后,我们就直接去医院。”

    “爸爸,妈妈很重吗?”美惠走过来问道。大概是看到了爸爸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忧虑。

    “问我们什么时候到达,你妈妈想早点儿看到我们。”庄之言敷衍道。

    “是嘛。”美惠说道,很明显她知道应该是很重的,否则爸爸的表情,没法解释。“爸爸,我去那家小店看看。”

    “好的,快点儿回来,快登机了。”庄之言说道。

    “知道了,爸爸。”美惠一转身,背着自己的粉色小布包,去了小店。她想买一个纪念品送给妈妈,一边走还一边想妈妈喜欢什么。突然她想起在法国时,夏知秋送她上学,在校门外看着她进入校园,手里晃着钥匙跟她告别的情景,那串钥匙里有一只微缩版小熊维尼绒毛钥匙扣,在金属材质的一堆钥匙里是温情脉脉的一个点缀。对,钥匙扣。她突然间就有了主意,一进入店里,就问是否有钥匙扣?

    一个纤瘦的女孩儿指着一个角落说道:“有,那里。”

    美惠走过去看了看,她的眼前一亮,她看到了居然有小熊维尼的钥匙扣,软软的透明的软塑料制成,两厘米的厚度,而且是三个不同的造型,最后她选择了小熊维尼抱着蜂蜜罐的那个,一脸憨笑的小熊正在往罐里看蜂蜜还有多少。造型既简洁又生动,很符合小熊天真活泼,贪吃酣睡的形象。颜色搭配也是醒目童趣,桔黄色的小熊,红色的围巾,湖蓝色的蜂蜜罐。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美惠禁不住连声道。

    “买来送人的。”女孩问道。

    “是的,你怎么知道?”美惠好奇地问。

    “到这里买东西的人多是因为时间紧买来送人的。这款小熊维尼的钥匙扣我们卖的很好。”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美惠一眼,笑道:“这里还有小熊维尼图案的杯子,要看看吗?”

    “不要了。”美惠说道。心想礼物又不是越多越好,只要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再说妈妈的杯子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多是成套的,而且每一套都是不俗的设计,有纯色设计,有图案设计,但是钥匙扣却看到过一个。这样想着便拿着钥匙扣出了小店,远远地就看到庄之言坐在沙发椅上,上身蜷缩着,低头闭目,做休憩状。

    美惠轻轻地坐下来,又拿出小熊维尼的钥匙扣,在手里摩挲着,爱不释手。

    “美惠,新买的,给妈妈的?”林亦舒走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问道。

    “是的。”美惠抬起头答道。

    “好孩子,你妈妈一定会高兴的。”林亦舒说道。然后她拿过来钥匙扣看了看,又摸了摸,又道:“很不错,设计和材质都很新颖。”说完还看看美惠,满眼都是真诚的赞美。

第六十四章 天堂之路(二)

    飞机抵达,三个人从机场出来,打了一辆车直接去了医院。

    三个人看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致,已经无心欣赏。脸上带着焦虑,却又尽量隐藏的样子。

    打电话的朋友在医院门口等待他们,见到后连介绍的时间都省去了,领着他们往病房走。看来病情应该很重,庄之言想。进入电梯,摁了数字3,出电梯,往里走,在一个房间前停下来,说道:“这里。”

    然后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无法进入病房,这是一间ICU病房,探望的人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看,床头上高高地挂着药水瓶,夏知秋戴着氧气罩,几乎看不清脸,左手腕处包扎着白色的纱布,有一个地方已经被渗出的血染红了,看上去很恐怖。

    “现在是什么情况?”庄之言问道。

    “还在危险期,医生尽力抢救了。”那个朋友说道。然后又看看他们像是安慰似的,说道:“医生说了只要过了危险期就没事了。你们刚下飞机就赶到这里,一定很疲劳的。附近有酒店,先休息一下,如果什么情况,我打电话给你们。”这个朋友的中文因为在外时间长了,虽然有些变了调,但表达上还是很流畅的。

    “谢谢,谢谢。”庄之言和林亦舒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不用谢。我是夏知秋的朋友,比她早来法国五年,也是学油画的。但是现在已经不画了,专门做绘画代理。”那个朋友说道。然后她转向庄之言和美惠,“庄之言,美惠,常听夏知秋说起你们的。”大概是看到他们几个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你们先去休息,然后再来换班,这里还是不能离开人的。有家酒店左转五十米,走路需几分钟。”

    “好的,谢谢,我们先走,两个小时后我来接班。”庄之言说完,拉起旅行箱就走。

    “谢谢。”林亦舒向那个朋友挥着手,离开。

    庄之言连鞋都没有脱就躺上去,为了防止睡过点儿还设置了手机闹钟,接着就听到了美惠的声音,“爸爸,你的包,你的药在里面,别忘了吃。”然后她将那个黑色的双肩包递给了庄之言。

    “快点儿睡吧。”庄之言站在门口,看着美惠离开。

    “知道。”美惠答道。

    再次躺下来的时候,睡意减了大半,然后就坐了起来,双眼茫然地看着窗外。想起美惠的叮嘱要吃药,拉开双肩包,拿出袋子,准备吃药。才想起来忘记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带一个烧水壶,这里的酒店是不提供热水的。没办法,只能用水龙头的直饮水吃下去,还是有些凉的。药是吃下去了,但是很快他的胃部就有了不适,他只能趴在床上隐忍着,药物的作用渐渐地超越了水温带来的不适,他胃部的不适得到了缓解。他就那样趴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听到了美惠在喊他,“爸爸,爸爸。快点儿起来。”接着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爸爸,去医院,妈妈醒了。”原来不是做梦,是美惠站在他的房门前。

    美惠看到庄之言脸色相当难看,不禁问道:“爸爸,你怎么了?胃疼了吗?”

    “好了,刚吃过药。”庄之言迅速返回房间,拎起双肩包就往外走,美惠和林亦舒已走在前面,三个人快步去了医院。

    一个医生话被那个朋友翻译成中文,就是:“夏知秋可能是短暂的清醒,所以你们可以进去看她十分钟,赶紧换上消毒服。”

    三个人一边应着,一边往身上套消毒服,然后进入了病房。

    夏知秋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气若游丝地说道:“谢谢你们来看我。美惠过来。”

    美惠轻轻地走近一步,看着妈妈,瘦得脱了相,她很温柔地叫了声,“妈妈。”然后拿出那个钥匙扣在夏知秋的眼前晃了晃,并放到她的手中。

    “原谅妈妈。”夏知秋努力地笑了一下,说话轻得就像耳语一样。

    美惠只是摇着头,意在没什么可被原谅的。

    夏知秋的眼睛露出微弱的喜悦之色,看了美惠片刻。

    “庄之言,谢谢你。”夏知秋想把目光转向他,但是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

    “亦舒,你要帮我完成,一定。”夏知秋说道,

    “好,你说吧,我答应你。”林亦舒说道。

    “遗嘱在茶几的抽屉里。”夏知秋断断续续地说道。林亦舒只能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她的话。

    “医生说了,很快就没事了。”林亦舒安慰道。

    “一了百了。”夏知秋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大口地喘着气,看上去像是集聚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要跟林放葬在一起。”

    “好的。我一定完成。”林亦舒说道。

    夏知秋的嘴角微微上翘,说道:“谢谢。”她说完后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在门外的医生护士看到这种情况马上进入病房,再度实施抢救。三个人只能退到走廊里。

    美惠出来的时候,眼圈泛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危重病人,吓坏了,庄之言赶紧搂过她的肩膀说道:“美惠,妈妈会好的。”

    美惠没有说话,站在爸爸的身边,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良久。

    还有两个医生也急匆匆地走向这间ICU病房,迅速换了消毒服,进入病房。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四个人都等得有些焦急,但是谁都不说话,可能他们都预感到了什么,即使表情都是平静的,但仔细看能看得出都带着隐忧。

    尤其庄之言,他经历过太多的事情,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知道情况不会太好。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抽了一根烟,将烟雾仰头喷在空中,然后看着它升入空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染打来的,询问夏知秋的病情,他说在抢救。然后她没再说别的,就挂了电话。她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坐卧不宁,魂不守舍。

    但是随后陈染又打了过来,“你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不行就吃药。”

    “好的,知道了。”庄之言感激地挂了电话。千里迢迢还惦记着他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庄之言走过来时,美惠泪光莹莹地看着他,叫道:“爸爸,妈妈怎么还没有抢救过来?”她刚才突然想起妈妈上次离开时的情景,妈妈泪眼婆娑地对她说,会想念她的。

    “美惠。”林亦舒凑近她,安慰道:“替妈妈祈祷,会没事的。”

    “好的。”美惠抹掉眼泪,一脸凝重地看着地面,心里祈祷。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一个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说了一句话,那个朋友立刻翻译过来:“进去看看吧,人已经走了。”

    美惠怔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惊恐地躲在了爸爸的身后。

    “美惠。”庄之言拉着美惠进入病房。

    美惠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虽然无声却满是苍凉和无助。她还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躺着看上去平静如常的人,但就是不能说话了,不能动了,她们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了。虽然她跟妈妈之间有很多的摩擦,但是妈妈的死一旦成为现实的时候,她觉得由爸爸和妈妈支撑在她头上的一片天,还是塌陷了一半。妈妈死了,再也不会有血缘上的妈妈了。

    庄之言把美惠的手握紧了一些,无声的安慰。

    病床上的夏知秋,依然肤白如雪,只是更加苍白,那双绘画的手依然纤细,只是更加消瘦。

    美惠看到小熊维尼的钥匙扣安然地躺在夏知秋的手上,像是熟睡了一样。它正陪伴着妈妈去往天堂的路上。

第六十四章 天堂之路(三)

    这天下午,天空低沉得好像要融入人间,让人又平添了几分郁闷。

    他们来到夏知秋的家,春暖花开的季节,庭院里却是连一棵花草都没有。打开门的一刹那,庄之言几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房间内一切都井然有序,窗帘拉着,窗户紧闭,好像一切都是有安排的。一把水果刀落在了地上,一摊血迹凝结成块了,杀气腾腾的气势,不觉让人联想起几天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瞬间他头晕眼花,差点儿没站稳。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美惠最先发现了庄之言的状况不佳,然后一把扶住了他。

    “没事。爸爸没事。”庄之言说完,拿开美惠的手,走进去。“美惠你去烧水,爸爸想喝点儿热水。”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支开美惠,他想趁着这个空档,赶紧处理一下刚才看到的一幕。担心美惠看到那把刀,还有那摊血迹,她至今都不知道夏知秋用了极端方法才导致的死亡,这样对美惠是一个刺激,当然也是为夏知秋保留一点自尊。医生说夏知秋旧病复发,极度绝望,导致用了极端的方法。极度绝望的背后一定有感情的纠葛,忘不了一个人是最常见的情况。医生说得句句在理,医生从临床的经验以及书本上的理论得出的结论正好符合了夏知秋的情况。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酒店这几天喝的都是直饮水,凉冰冰的,对他的胃部确实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若不是天天用药盯着,很难想象他的身体会怎样。他很担心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状况,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

    “好的,爸爸。”美惠乖巧地答应着直接去了厨房。

    “这个孩子。”林亦舒看着美惠离开的背影,说道。

    为了让美惠能在厨房待得久一些,庄之言还补了一句,“美惠,把烧水壶和水杯都刷一下。”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美惠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庄之言赶紧捡起水果刀,然后拿起茶几上的一块毛巾抹布,干巴巴皱巴巴的像是毛巾的干瘪尸体,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迅速地将抹布吸满了水,拧干,去擦那滩血迹。因为有了水的滋润,血迹立刻像获得了生命一样,变成了液体的血,他的手指缝之间立刻有血液渗了出来,触目惊心。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直到那块抹布再也无法吸上任何东西,他才一只手拖着另一只手快速放到水龙头下面,血液溶入水中,被冲走。经过三四次这样的过程,才将那滩血迹擦干净。但是因为时间太久,在米色的地砖上还是留下了血迹形状的一块印记,颜色要暗一些。

    庄之言做完这一切后如释重负地坐到了沙发上,才看到那把水果刀的刀刃上还凝着一层血迹,非常刺目。他赶紧拿起它,对着水龙头一阵天翻地覆地冲洗。

    “爸爸,杯子洗好了,水也马上烧开了。”美惠叫道。然后就端着一个茶盘放到了茶几上,天青色的杯子闪着光。接着转身又去了厨房,等待着水开。

    “好的。”庄之言从卫生间回到了沙发上。

    林亦舒已经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风吹动窗帘,让这个房间增添了活气。她突然转过身来,说道:“庄之言,我们看看夏知秋的遗嘱吧。”

    “好的。拿出来。”庄之言答道。

    “在茶几的抽屉里。”林亦舒说道,然后蹲下身来,拉开抽屉。

    一个封口的袋子,撕开封口,一份遗嘱映入眼帘,我的房子和画都卖了。钱在卡上,资助国内那些在音乐上有梦想,却又资金缺乏的人。剩下的画寄回国去,请林亦舒保存。

    “卡也在这个袋子里,连密码都注明了。但是画在哪?”林亦舒不觉问了一句。随后说道:“我去找找。”说着她就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那是夏知秋专门放画的房间,打开门,看到几乎占去了房间的大半,在一面墙上立着几十幅油画,按照大小顺序整齐地排列,画的都是林放。她喊道:“天呀。”然后连忙用手遮住了口,既惊讶,又感动。

    庄之言顺手将那份遗嘱和卡放入袋中,放到茶几上。原来一切都是有准备的,他禁不住唏嘘不已。

    “找到画了?”庄之言问道。他还是听到了那声天呀,心想一定是找到了画。

    “啊。”林亦舒不敢直说找到了,要是庄之言看到这些画作,会作何感想,一定会非常难堪。

    “我上去看看。”庄之言快速上楼站在门口,先是一惊,然后看了看那些画,随便看了几幅就明白画得都是林放,然后他很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是寄回国内吗?明天就去寄。再多都是可以寄走的。”说着他蹬蹬蹬地下楼。

    “是,是,是。”林亦舒忙着答道。

    “水烧好了,爸爸。”美惠在楼下喊道,然后她把三个水杯斟满。

    庄之言铁青着脸下楼,也坐到沙发上。

    “爸爸,你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胃又疼了?”美惠问道。

    “我没事。”庄之言说道。

    “爸爸,我们住在酒店还是住在这里?”

    “住酒店,这里已经卖了。”庄之言尽量温和地说道。

    “这样啊。爸爸我想看一下我住过的房间。”美惠说道。

    “去吧。”庄之言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说道。

    美惠急不可待地跑上三楼最里面的房间,看到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的摆设跟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玻璃窗上贴的立体卡通贴都依然如故地翘首等待的样子。那是夏知秋给她买的,说明上可以贴在书本上,桌面上,床头上,但是没有说可贴在玻璃窗上,美惠自作主张地贴在了玻璃窗上,夏知秋看到后骄傲地说道,还是美惠有想法。

    那天她们一起逛一家书店,在书店的出口处,夏知秋看到了这套立体卡通贴,看了看美惠问道:“喜欢吗?”

    “喜欢。”美惠看了看价签,又道:“这要是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可是价格不菲。”

    “依照这里的物价不算贵,既然喜欢妈妈就买给你。”夏知秋笑着掏出了银行卡,付了账。

    那是她们难得的一次融洽的相处,美惠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可是妈妈死了,这个房间马上就属于另外一个人了。连同卡通贴也一起属于别人了,想到这,美惠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庄之言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窗帘,米色窗帘上的枫叶被风吹得像要落下来一样,但就是顽强地长在上面。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些画,画得真好,不得不佩服夏知秋深厚的绘画功底,把林放画得像活了一般,她的爱就这样有了凭靠。

    他的手机响了,是陈染的,于是他就把情况说了。陈染惊愕地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有了点思想准备,但是消息一旦确实下来之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沉闷地问了一句,“美惠怎样?”然后也不等庄之言回答,又道:“都多保重吧。”

    “好的,知道。”庄之言再次抬起眼睛看着窗帘,说道。

    林亦舒看着那些画,很难过同时也很欣慰,夏知秋用这样的方式成全了自己。虽然不可取,但却是勇敢的。她回眸又看了看那些画,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庄之言,对不起。”林亦舒这样说,其实没有必要道歉。那些画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强烈的刺激,对庄之言的刺激是成倍的。如果没有她那声天呀,可能庄之言永远都看不到这些画。

    “没什么。”庄之言说道。不是客套,是真的没什么。

第六十四章 天堂之路(四)

    回来的飞机上,美惠睡着了,她累了。庄之言将他的毯子也盖在她的身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这几天没睡好,没吃好,小脸都瘦了一圈儿。

    陈染去机场接机,在来之前还打电话也让苏至谦一同来接机。这样她可以送庄之言和美惠先回家,苏至谦送林亦舒回家。要是一辆车送,一是不顺路,这几个人一定是既疲惫又伤感,就等着回家赶紧补觉。二是也不想亲自送林亦舒,不是她小气,任何人都没办法做到和平相处。

    陈染打电话才知道苏至谦不再这里,回了老家,至于哪天回去的,她也没有多问。她也想到让米加加帮忙,她这几天正在做一个专题,天天忙得昏天黑地,根本就力不从心,她只能一个人去接机。

    陈染远远地就看到他们三个人走了过来,过得了一会儿才发现,林亦舒落在后面了,正在打电话。

    顶顶已经跑过了过去,“美惠姐姐。”他叫道。临来前陈染告诉顶顶美惠的妈妈死了,所以说话要注意,顶顶登时就张大了嘴巴,叫道:“死了。”随之就半天都没有说话,很明显他很震惊,也很难过。

    “顶顶。”美惠回应着顶顶。

    “姐姐,我来拿你的包。”说着顶顶就拿过她的背包。

    陈染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帮着庄之言一同把旅行箱放进去。同时也看了他一眼,一定是经历了身心俱疲的煎熬才会这样。“上车吧,回家赶紧睡觉。”她说,然后看了他一眼。

    “嗯,好的。”庄之言表示同意。

    陈染就站在车门前,等着林亦舒,看见她已经打完了电话,走到了近旁,就说道:“先送你回家。”

    “不用,不顺路,我已经叫了车,马上就到。”林亦舒很客气地拒绝了。

    “也好。那我们先走了。”陈染说完就坐进了车里。关好车门,回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说道:“系好安全带。”

    “我妈妈买了云吞,还放上了冰块呢。”顶顶跟美惠说,很明显无话找话说。

    “冰块。”美惠的反应竟然是这个词汇,第一次听到,所以问顶顶。

    “我妈妈去超市买了云吞,担心去机场太远,担心融化了,于是就放了冰块。”顶顶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觉得还是不满意,又道:“给你们吃的。”

    顶顶忘了一点,这样连汤带水的食物,是长途旅行很适合的食物,当然也考虑到庄之言的胃需吃容易消化的食物。

    “谢谢。”庄之言答了一句,为她的细致周到,聪慧善良而感动。

    突然陈染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米加加的,“什么事?”

    “我的专题忙完了,我请你吃饭。”米加加一副闲来无事的语气说道。自从她跟苏至谦分开之后,她总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让陈染请她吃饭,要不就去她家蹭饭,说什么一个人吃饭太孤单,没意思。说到底还是米加加心情不好。陈染完全理解她,好不容易这几天她忙专题,消停了几天,一忙完又原形毕露。当然她还不知道夏知秋去世的事,陈染还没有机会告诉她。

    “现在不行。”陈染说道。

    “为什么呀,你不吃饭吗?”米加加当即反问道。

    “不行,以后我再告诉你。”陈染说想挂电话。

    “为什么呀?我想要好好犒劳你跟顶顶呀。”米加加又一次求情道。

    “我正在送美惠他们回家。”陈染说道。

    “他们回来了。夏知秋怎么样了?”米加加马上就问道。

    “再说。先挂了。”陈染这个时候无法说她死了。绝不可能,太伤人。

    “好的。”米加加似乎心领神会,便很痛快地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陈染看了庄之言一眼,他已经睡着了,并且打起了鼾声,是真累了。然后她又看了看美惠,也是一副疲倦的样子,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头贴在窗玻璃上,心事重重的样子。“美惠,要是累了,就闭目养神一会儿。”

    “好的,陈染阿姨。”美惠回了一句。

    “妈妈,美惠姐姐的脸很红呀。”顶顶说道。

    “美惠,你发热了?”陈染问道。“来把头伸过来。”说着她就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绕到后面,摸了一下美惠的额头,说道:“美惠发热了,还有什么不舒服?”

    “头晕,没力气。”美惠答道。

    “那是感冒了。”陈染说道。然后看了看前方,说道:“很快就到家了,吃上感冒药,好好地睡上一觉就好了。对了,你家里又感冒药吗?”

    “有,在我爸爸的包里。”美惠声音疲倦地答道。

    打开车门的时候,陈染看到庄之言还没醒,就喊了一声:“到家了。”

    庄之言头摇了两下,拿起后座的双肩包,找出家门的钥匙,先开了门,放下包又去取旅行箱。大概是刚睡醒,转身的时候差不点跌倒。

    顶顶不但背着自己的包,还拿着美惠的背包,扶着美惠进来了。

    美惠躺在沙发上,陈染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似乎是更烫了。凉了体温,红色的水银柱窜到38.5度。

    “很快,十分钟就能吃上饭。半个小时就能吃上药。”陈染说挽救往厨房走。“顶顶,你给姐姐拿点水喝,你包里的。”

    “好的。”顶顶听话地拿出来一瓶。“喝吧。”拧开盖子就递给了美惠。

    陈染这边烧水煮云吞,五分钟热气腾腾的云吞就摆在了餐桌上,美惠只吃了几个,就放下筷子,说道:“我吃饱了。”

    “不好吃吗?”陈染问道。

    “不是,我吃不下了。”美惠说完就起身又回到沙发上。

    “好吧,一会吃感冒药。”陈染说道。她能理解美惠这个时候胃口不好,是因为感冒,绝不是云吞不好吃。然后又看了看庄之言,一碗云吞吃得只剩下一点汤了。“还行吧。”

    “好吃,很好吃。”庄之言忙着答道。“这是几天来吃得最顺口的一餐,也不知道法国人怎么天天就是面包加牛奶,要不就是蔬菜沙拉和面条,而且都是凉的,真是乏味。也不知道夏知秋待了十几年,怎么就适应了。”说完了他才意识到此话有误,他忙着解释道:“她已经走了。”

    “我知道,你电话里说了。”陈染说道。“如果一心想在一个地方,即使饮食不适应也会慢慢地适应的。”

    “对,也是。”庄之言说道。

    “妈妈,妈妈,美惠姐姐想吐。”顶顶大叫着跑了过来。

    “我来。”陈染搀扶着美惠去了卫生间,她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绵若无骨。

    美惠对着水池将刚才吃进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胃里已经是空空的,吐无可吐了。

    如果这个时候再吃上药,也一定会吐出来,陈染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美惠,去医院吧。”

    “好。”美惠答应着,她已然是觉得非常难受了,才同意的。否则的话她是很不情愿去那种地方的。

    “顶顶,你跟叔叔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妈妈带姐姐去医院。”陈染说道。

    “我送你们吧。”庄之言站起来,忙着去找自己的车钥匙。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可能要打针,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陈染说着就把美惠扶到车中。

    “我也去吧,有什么事能照应一下。”庄之言和顶顶也走出来了。

    “好吧,一同去了。”陈染说道。

    到了医院,一个中年女医生,看着这四个人,任凭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一家人,开了化验的单子对庄之言说道:“先去交费。”又跟陈染说道:“带着女儿去验血。”没错,说的就是女儿,几个人都看了看医生,也没有人辩白,尤其是顶顶跟着陈染也一同出来了,这个时候还是先要给美惠看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美惠刚刚失去了妈妈,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这个时候不要火上浇油,更不要斤斤计较。顶顶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同情怜悯之心。

    医生经过检查,诊断为重感冒,需要打针。美惠红扑扑的小脸慢慢变成了苍白色,她的烧退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767/ 第一时间欣赏四月季最新章节! 作者:粉粉1所写的《四月季》为转载作品,四月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四月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四月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四月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四月季介绍:
四月是江南潮湿阴冷的季节,是犹豫不决,缠绵悱恻的季节,也是不堪一击的季节。
陈染起床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留言条,字迹潦草,但是清秀干练,间架结构疏密得当,一看就是习过书法的人。没错,这就是先生徐蔚的字迹。两个人在手机盛行的时代,还用这样原始的方法留信息,实在让人羡慕和不解。但是这不妨碍两个人的喜欢,首先他们都学过书法,徐蔚还是绘画出身,对于书法也是半个行家。
四月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四月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四月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