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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全文阅读

作者:粉粉1     四月季txt下载     四月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绝对小孩(一)

    陈染要出差,一个星期,名义上是学习,其实是学习加上游玩。之前主任考虑到她要一个人带着孩子都派了别人,现在都转了一轮了,这次她不得不去了。让她担心的事情是顶顶怎么办,星期六星期日两天休息时间,他一个人在家很不放心。从吃饭,睡觉,作业都让她很不放心。

    要是以往这种事情,告诉庄之言一声就立刻解决了。但是自从上次顶顶很明确地说出不让他做爸爸之后,陈染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你一个人在家,行吗?”陈染故意问道。

    “可以。”顶顶当即表示道。

    “那你吃饭怎么解决,总不能都点外卖吧。”陈染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我下方便面。”顶顶立刻有了主意。

    “你会开煤气吗?知道加多少水吗?知道怎么煮,怎么洗碗吗?”一系列的问句把顶顶问得一问三不知,这几样他一样都不会。

    “妈妈,你现在教我吧。”顶顶表示出一番认真好学的样子。

    “现在就算学会了,实际操作也会忙得手忙脚乱。尤其煤气,妈妈可是不放心。”陈染摇着头说道。

    “美惠姐姐会做的。我去她家蹭饭吃。”顶顶底气不足地说道,明显是心虚。

    “就是不知道庄叔叔会不会高兴呀,上次你说的那话太伤人,妈妈都好几天没有跟他联系了。”陈染卖着官司,等待着顶顶就此服软。

    顶顶沉默了几秒钟,一定是想起了那句伤人话,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妈妈,让加加阿姨来家就行了,我哪都不用去了。”

    “你还挺会找人的。你加加阿姨不比从前了,现在她要去苏叔叔画廊帮忙的。我问一下。”陈染说道,接着就拨通了米加加的手机,说明了情况,却得到这样的答复,“这种时候赶紧去求庄之言,这可是你们修复关系最好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也许能让顶顶改变态度。”

    “这个我早想到了,顶顶想让你陪他的,不帮忙就算了。”陈染机械地说道。

    “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忙,工作上有新任务。”米加加实话实说道:“自从画廊开业那天我看到罗盏一,就觉得她还会再来的,整天都防着她。只要见到她,就会对她不客气。”

    “都到了防御的地步,进步不小呀。”陈染挖苦道:“理解。遇到对手了,不想输,只想成为赢家。”

    “就算你分析得对,我就是想去你家也要晚上十点钟了,至于给顶顶做饭根本不可能的。”米加加说出了一大堆困难,都是实际的困难。稍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跟庄之言是要结婚的,顶顶这一关总是要过的,现在就是一个机会。”米加加说道。

    “不想帮忙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地找替罪羊。”陈染又一次挖苦道。

    “咱们就别在这里斗嘴了,我来打电话告诉庄之言这件事,不过我想你来打会更好一些。”米加加说道,这个时候话筒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女子声音,“加加,快点儿,就等你了。”

    “我自己打电话。”说着陈染挂了电话。接着她就把米加加不能来的情况告诉了顶顶,小家伙儿静静地听着,她等着顶顶亲口说出要去庄叔叔家。但是他没说话而是拿起身边的漫画书开始翻阅,明显的心不在焉。

    “顶顶,你说怎么办呀?”陈染等得不耐烦了,便问道。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顶顶眼睛依然盯在漫画书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唉,你这个孩子。”陈染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说道:“我打电话给庄叔叔了。”她故意让顶顶听到,看看他的反应,他的眼睛没离开书,但是停止了翻阅,竖起耳朵精力集中听电话内容。但是她不想让他听到,而是用了模棱两可的话结束了通话,顶顶根本就听不出来最后的结果。

    挂了电话,陈染看到小家伙儿洗耳恭听的样子,她故意装作愁眉苦脸状,说道:“怎么办呢?”

    顶顶终是没绷住,连忙问道:“妈妈,怎么样?”

    陈染心里一笑,他还是孩子,他的不屑一顾,不过是假装出来的,绷不了多长时间的。这不就露馅儿了,想在她面前装腔作势还得再等上几年。

    “什么怎么样?”陈染明知故问道。

    “我去庄叔叔家,行不行?”顶顶问道,一脸焦急。

    “可以去。”陈染心里笑,“庄叔叔很高兴你去,下个周五的晚上他去接你,星期六星期日就住在他家。星期日晚上妈妈回来后接你回家。”陈染言简意赅地把这件事说了。

    “妈妈,庄叔叔真的很高兴?”没有想到顶顶冒出这样的一句。

    “不高兴还哭呀。”陈染笑道,继而又道:“他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生你的气。”

    “太好了。我可以出去玩了。”顶顶扔了漫画书,跳下沙发在陈染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唱着歌跑开了。

    顶顶的那句我可以出去玩了,提醒了陈染,原来顶顶那么喜欢去庄之言家,是因为他喜欢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去游乐园,去爬山,去公园等。顶顶是喜欢玩的。玩才是孩子的天性,可以亲自去体验。

    陈染不觉愧疚,休息日也是常常处于半工作的状态,哪有心思和时间带着孩子出去玩呀,再说带着一个十岁孩子出门就是一个绊脚石,他常常会说话气你,故意做错事气你。那是因为孩子不喜欢中规中矩地跟在大人后面,只能看看,而不能身体力行地参与其中。那不是玩。

    同时陈染也想到,庄之言那么忙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带着孩子出去玩,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而是因为顶顶喜欢,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把她的一切放在心上,连同与她相关的事情也放在心上,爱屋及乌。

    突然间陈染眼睛潮湿,不能再等了,所有的屏障都抵不过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决心。她想出差回来后,这件事该提上日程了。

第五十三章 绝对小孩(二)

    春天的雨粘稠地下了一整天,似乎还有继续下的趋势。

    晚饭过后,陈染开始准备明天出差的物品,换洗的衣服还有洗漱的用品,另外还多准备了两套顶顶星期六星期日换洗的衣服,分别装在两个包中。然后叮嘱顶顶道:“要按时完成作业,要跟美惠姐姐好好相处,要听庄叔叔的话。”

    “知道了妈妈,在庄叔叔家就放心吧。”顶顶一句话结束了妈妈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注意事项。不用说他都知道接下来妈妈一定会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云云,都听了几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光知道不行,还要做到。”陈染还是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句。

    “我的妈妈呀。”顶顶拖着长声叫道,意在他不想再听了,妈妈也不要再说了。

    陈染越来越体会到孩子大了,只会越来越想逃离她的保护,他想靠着自己的翅膀飞行,他想独自面对一切。

    顶顶歪在沙发上正在看那本漫画书朱德庸的《绝对小孩》,这回是看进去了,一边看还一边笑声不断。一定是看到了夸张的搞笑的语句,以前看到这些段落的时候,他会大声读出来,跟妈妈一起分享,陈染就故作大笑,以配合孩子的喜悦心情,现在他不读了,只是一个人边看边笑,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全然没在意陈染盯着他已经看了几分钟了。

    这令陈染失望,孩子不是永远都属于她的,总有一天他要属于他自己。

    陈染又看了一会儿,郁闷地问了一句,“顶顶,有什么好笑的?”她还是想让顶顶读出来,不是她多想听到那些搞笑的话语,而是想从孩子的身上感觉到她们的关系还是一如往常的,还是亲切如初的。

    “没什么好笑的。”顶顶说道。态度是拒绝的,但是他却在笑着。

    “顶顶。”陈染生气了叫道。

    顶顶没有防备妈妈的声音突然高出了几十分贝,于是抬起头来看了陈染一眼,见她脸色难看,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书,靠在她的身边:“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你小时候看书的样子。”陈染含糊着说道,她不能说出她的那些顾虑,也没有理由说出来,这会让一个孩子过早地背负压力,这是他不该承担的。

    顶顶拉着陈染的手,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以表示他的关心和难过。

    孩子肉乎乎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还不停地捏起她手背上的肌肉,虽然有些微的疼痛,但她心里却是暖暖的。

    “妈妈,你看。”顶顶指着她发红的手背,说道:“疼吗?”

    “不疼,妈妈没事了。”陈染说道。

    “真的?”顶顶故意问道。

    陈染看出了顶顶的小把戏,就说道:“废话。”她将他的手拿开,“去看书吧。”看着顶顶离去的背影,她知道这一天总要到来,她要剪断手中的线,任他自由驰骋。

    庄之言放下画笔才想起来明天陈染出差,顶顶要送学校的,刚才接电话时他正在绘画兴头上,手都没有停下来,仍然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忽略了这一点,于是立刻打了电话,“陈染,明天一早我送顶顶去学校。”

    “不用,我上午十点统一出发,所以来得及。”陈染解释道。

    “你没必要多跑一趟,我正好也要送美惠的。”庄之言笑道。

    “好吧。”陈染客气道。之所以这样客气,还是觉得顶顶那句伤心的话,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她却觉得那道屏障明晃晃地横亘在那里,以前也有这道屏障,没说出来就可以视而不见,但是顶顶的话就让这道屏障明晃晃地立在那里必须正视了。

    “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陈染问道,说完为了避免对方尴尬还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我正好绘画累了。”庄之言兴致盎然地说道。

    “我发你地址。”

    “那里可是离你家有些远,顶顶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庄之言提醒她。

    陈染忽略了这件事,其实也完全可以忽略的。顶顶十岁了,一个人在家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她不过是喝杯咖啡,半个小时就回来的。没想到这个问题却被庄之言拎出来,就觉得这种忽略最好还是不要忽略,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说去哪?”

    “这样吧,去你家。”庄之言说道,“我新买了咖啡豆。”

    “这样也好。”陈染赶紧把咖啡机准备好,连同咖啡杯子都斟酌了半天选出了两个同款的瓷杯子,靛蓝,杯壁上是浮雕设计的一艘木船,船头站着一个长者,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间就联想到台湾一部电影的名字《汪洋中的一条船》。

    正在陈染若有所思的时候,顶顶拿着那本漫画书跑了出来,并道:“妈妈,给你看看,笑死人了。”然后他就很夸张地大笑起来,好像整个身体都被笑声震颤得开了花。

    “是嘛,那是要看看。”陈染说道,然后拿起那本书很认真地看了看封面,两个小孩身后是翅膀,数了一遍七对翅膀。叫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对翅膀。”

    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是庄叔叔,去开门。”陈染不以为然地命令道。

    “庄叔叔,他来干什么?”顶顶没有执行命令,而是转头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了,来喝咖啡。还有送给妈妈一袋咖啡豆。”陈染一边说着就去开门。

    “速度挺快呀。”陈染声音清亮地笑道。主要是让顶顶也听到,客人来了,要用欢迎的态度。

    “顶顶。”庄之言叫道。

    此时的顶顶站在客厅的茶几旁,目光盯视两个人,说了一句,“叔叔好。”然后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了,很不高兴呀。”庄之言看出了顶顶的情绪。

    “没事,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陈染说道,接过庄之言递过来的袋子,岔开了孩子的话题,说道:“看到一本书上说咖啡生长的海拔越高,咖啡豆也会越硬,因为气温低,日照短,湿度大等因素。这样咖啡豆就长得慢,就能生长出密度高的果实。咖啡豆的酸度,甜度都会很饱和。”

    “海拔高度直接影响了咖啡的品质,但是同样的咖啡豆,因为人烘焙冲煮的不同,味道也会千差万别的,就是同一个人今天和昨天煮出来的咖啡味道也是不同的。”庄之言说道。

    “不是说世界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吗,我也可以演绎一下,世界上不会有两杯相同的咖啡。就算是一壶煮好的咖啡,也会因为杯子的温度不同,材质不同,倒出的时间不同,味道也会有细微差别的。”陈染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喝过用一次性纸质的杯子装的咖啡,喝出了残留在杯子上的粉尘味道,既然是好东西,干嘛要用垃圾来装。”

    “因为那个人是垃圾。”庄之言脱口而出。

    陈染大笑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第五十三章 绝对小孩(四)

    陈染睁开眼的一瞬间,看看闹钟已经是六点五十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心想着还要给顶顶准备早餐,七点要准时出发的。赶紧敲顶顶的房门,顶顶已经起床了,真是万幸。

    “起床晚了,顶顶早餐想吃点什么?”陈染问正在洗漱的顶顶。

    “越简单越好。”顶顶学着平时她说这句话的语气说道。

    “那就牛奶和饼干,连煮蛋的时间都没有了。”陈染遗憾地说道。“现在就剩下八分钟,就算是煮好了,也没时间吃了。”说着她将牛奶放进了微波炉中加热。

    “妈妈,你可真是争分夺秒呀。”顶顶的话中听出一种埋怨的意味。

    “妈妈没听到闹钟响。”陈染找到一个也许能被原谅的理由。

    “没事的,妈妈。我看到你睡得很香,所以就没有叫你。妈妈,你很累吗,看上好像很累的样子。”顶顶关切地说道,并且坐在餐桌前打开了一包饼干,拿过一盒牛奶吃了起来。

    陈染觉得更是惭愧,怎么连闹钟铃声都没有听到,每次送顶顶去学校都是把闹钟定在六点半,常常是闹钟铃声还没有响的时候,她就醒了要准备早餐,要送顶顶去学校,尤其是上课不能迟到。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听到闹钟铃声,大概是觉得今天有人送顶顶去学校吧,所以就很任性地睡了下去,结果就睡过了头。

    顶顶尽管很不喜欢喝牛奶,但看上去喝得津津有味,是为了让她的愧疚减弱一些吧,他声音低沉着说道:“妈妈,星期五就是庄叔叔去学校接我了。”

    “是的。妈妈星期日晚上回来,再接你回家。”陈染又叮嘱道。

    “妈妈,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顶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他觉得跟以往不同了,要推后两天才能见到妈妈,所以变得很懂事乖巧,很善解人意。小孩子的心真是细腻,敏感。尤其是那句注意安全,说得小心翼翼,一定是让他想到了爸爸的车祸,所以才如此小心地又提醒她。

    “放心吧。妈妈又不是第一次出差。”陈染说道。同时心里的酸楚也随之而来,这个孩子到底何时才能将这悲伤的往事彻底放下呢。

    顶顶已经喝光了牛奶,把剩下的最后一块饼干塞进了口中,随后把牛奶盒和饼干的包装袋一同扔进了垃圾桶。这个孩子动作麻利地完成这一套动作,以往都是放在餐桌上一走了之的,今天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陈染很是惊喜,她看着这个小学生,穿着一身校服像是要整装出发的小战士一样。特别是袖子上两条蓝色的竖条,在白色的校服上显得格外醒目,也让孩子们看上去更精神了。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顶顶像是弹簧一样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拿上书包,喊道:“庄叔叔,来了。”然后又回过头来,对陈染笑了笑道:“妈妈,再见。”转身离去。

    在这个阳光初显的早晨,顶顶的再见声还在耳畔回荡着,早餐都变得毫无兴致,坐在餐桌前想起刚才顶顶喝牛奶的样子,如此不顾一切地喝光一盒牛奶,太少见了。

    陈染来到顶顶的房间,睡衣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这个孩子一下子变得这么乖,以往胡乱放在床上的样子,历历在目。“顶顶,你要把你的睡衣放好,不要乱扔。”

    “知道了,妈妈。”顶顶快速地应答着,但是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每当她又一次嘱咐他时,他还是那句话,“知道了,妈妈。”但是如此周而复始地不知悔改,让她很是苦恼。

    “顶顶,这是最后一次了。”陈染往往拿出最后一次以示这是最后通牒。但是顶顶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依然我行我素。甚至她有一次拿起睡衣直接就劈头盖脸地扔在他的身上,都没有改变他第二天依然是老样子,心想这是不是男孩子特性呀。那就不要再纠正了,这跟性别有关,她拿出这样不靠谱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安慰自己。

    顶顶今天的表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了,难道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这正是她所期待的,可是孩子一旦表现出长大的样子,她又诧异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是真的长大了,还是违心地想让妈妈高兴呢,她不希望是后者。

    《长河落日圆》已经画到了第六幅,素描稿已经打好,只剩下上色了。这是什么时候画的,陈染并不知道。

    从第一幅到第五幅按照时间的循序挂在墙壁上,这是一个孩子绘画成长的痕迹。从稚嫩的笔触到已显功力,进步一目了然。

    突然间陈染想起了徐蔚活着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顶顶,很有绘画天赋,一定要努力呀,不能辜负你的天赋。”徐蔚笑容真诚,满眼鼓励。

    “放心吧,爸爸。”顶顶笑呵呵地回应着爸爸,尽管最开始他还不甚明白整句话的意思,但是他明白努力的含义。所以他就一直都在努力地画着,画着。这样的鼓励直到今天还铭刻在孩子的心中。

    从第一幅沙漠的柠檬黄,到淡黄,中黄,桔黄,土黄,俨然就是一个沙漠颜色变化的图谱。用色越来越讲究,上色的技巧也越来越好了。陈染看着这些画作,不觉欣慰。

    这个孩子从会拿笔的时候,就开始绘画了。但是真正地学习油画还是小学一年级时,星期六和星期日跟着徐蔚学。自从他过世以后,顶顶也学过绘画,剩下就是自己在画,多是临摹以往爸爸教过的画作,现在应该让孩子系统学习了。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跳到了她的脑中,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像是盲人摸象一样摸索着画,要有一个系统的学习,像徐蔚说的那样,不能辜负顶顶的天赋呀。

    陈染想等出差回来后就要跟顶顶谈谈这个问题。到底要找谁教呢,是身边绘画的朋友,还是送到绘画班去跟着绘画老师学呢。还是问问顶顶吧。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看正在画的《长河落日圆》,这个孩子是不是每一笔画下去都会想到爸爸曾经的教诲呀,绘画的过程就是思念爸爸的过程。

第五十三章 绝对小孩(五)

    闹钟指向八点,接下来这两个小时到底要做些什么呢,好像做什么都觉得不安心,又不想那么早就去办公室等着。还是吃点儿早餐吧,这样想着陈染就坐在餐桌前将面包撕下一块放入口中,绵软甜腻的口感突然对心情是一个缓冲,甜腻的食物可以立竿见影地让人的心情好起来,果然灵验。

    阳光斑驳错落着投射到客厅的地面上,像油画的明暗对比。顶顶要系统地学习绘画了,怎么又想到这个问题,不是等出差回来后再说吗,可是当这个问题又一次跳入脑海时,心情就低沉下来,担心孩子的抗拒,食物带来的快乐随之也消失殆尽,原来人的心情并不是什么物质媒介就能主宰的。

    她把面包一口吞下去,然后将牛奶也一饮而尽,裹腹不需要细嚼慢咽,只要吞进腹中就万事大吉了。

    从餐桌前离开,又看了一眼昨晚就准备好的行囊,才想起来洗漱的用品还没有放进去。虽然酒店里都备有这些,但是每次她都喜欢自己携带,不是因为环保,是担心酒店里的这些东西卫生状况。有报道说,多是小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是否合格确实让人画上问号。

    敲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庄之言。

    “不是说好了,我可以打车去台里吗?”陈染打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把顶顶送到学校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现在正闲得无事可做呢,你来得正好,喝杯咖啡了。”陈染说着就往厨房走去。

    “我也正好没事可做。好的,喝一杯。”庄之言懒洋洋地说道。

    “怎么了,好像兴致不高呀,昨晚又没睡吧。”陈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眼圈暗黑。

    “想睡没睡着,就画到天亮了。”庄之言坐到了餐桌前,端起陈染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要总是熬夜,身体吃不消的。”陈染说完,也坐了下来。

    “把你送走我就回家睡觉,累了就算是白天也会照睡不误的。”庄之言笑道。

    “昼夜颠倒可是最伤身体的。”陈染说道。这是从事艺术这类人通常的做法,他们是活在夜间的精灵,灵感往往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才能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知道,但是创作只有到了夜晚才能发挥得淋淋尽致。”庄之言说道。

    “你的那些订件画得怎么样了?”陈染问道。

    “剩下的几幅订件先不画了,明年交画,时间来得及。我现在为举办的画展做准备。”庄之言说道。

    “有压力?”陈染问道。

    “当然,想突破自己。”庄之言笑道。

    “画作一旦完成,你就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就交给观者去延伸更为丰富多元的意义吧。即使是同一幅画作,因为每个观者的体验,思考,以及反映不同,得到的东西也是千差万别。所以你没有必要对自己太苛刻,只要尽力画好就行了。”陈染想起不久前看过一本绘画书籍有类似的记载。

    “你的想法很对。”庄之言笑道,“艺术理论有一种说法,艺术作品并非是作者一个人完成的,艺术作品一旦脱离了作者,进入公众的视野,其原本的意义就已经改变了。”

    “观者也是多种多样的,首先这个观者要喜欢绘画,尤其是喜欢你的画作,否则你画得再好,他们也会视而不见。不喜欢你画作的人,就随他们去吧。”陈染说道。

    “说是这样说,也会常常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样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庄之言舒缓地说道。

    “喜欢你画作的人,就会从你的画中看出云淡风轻,这可是水墨画中最高的境界。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是”陈染斟酌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很时髦的词汇,“浮云。”

    “我也是一个俗人,慢慢地你会发现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俗人而已。”庄之言再说俗人的时候,眼睛看向了窗外。“也只有在绘画的过程中才能觉得有一种在云端的感觉,完全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那时的自己才是云淡风轻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说道:“一直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绘画,没有什么能替代它。”

    “你很幸运,凭借着绘画可以得到很好的生活。”陈染停顿了一下,笑道:“你已经过了用绘画维持生活的阶段,而接下来就是要为自己画点什么。”

    “野心不小呀。”庄之言笑道,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又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为自己画点什么,还是要画下去,并且要画好。”

    “这对你不是难事,你不就是用画笔描摹世界的嘛。”陈染笑道。

    “说的简单,做起来可是很难的。”庄之言说完便爽朗地笑了起来,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这样的笑才是元气十足的,无拘无束的。这发自心底的笑才可以甩掉那些沉溺在心底的烦恼。

    陈染的手机响了,“都准备好了吧,我去送你。”米加加说道。

    “不用,顶顶的事都不肯帮忙,我可不敢劳你大驾。”陈染故意用一副埋怨的口气说道。

    “我说过了我是真的很忙,但是送机还是可以的,我现在过去。”米加加电话那头的嘈杂声进入了话筒,仿佛看到了人头攒动忙碌的情景。

    “知道你很忙,所以谢了,有人送了。”陈染说道。

    “一定是庄之言。这就对了,这个时候就该他鞍前马后。”米加加笑嘻嘻地说道。

    “没事,挂了。”陈染催促道。

    “多聊一会儿,不会耽误你们亲热的。”米加加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不是很忙嘛,还有心思无聊。”陈染说完,挂了电话。

    “我走了,顶顶就交给你了。不听话的话随打随骂。”陈染笑道。

    “顶顶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好了。”庄之言说完,然后看了看腕表,“还是走吧。”

    春天的风温暖地扫过人的脸庞,像是清新的一声问候。

    “到了就打电话。”庄之言的叮嘱还是来了,这几乎成为了所有人分别时的话语。

    “好的。”陈染笑着跟他挥手,如同一个最普通朋友的告别,但是她知道他们不仅仅是普通朋友。

第五十四章 还没有离开就想回来(一)

    即使是阳光明媚,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潮湿而粘稠的气息无处不在,这就是江南的春天。

    陈染看到邻座的同事正在通话,向家人交代一些事宜,好好地交代吧。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玻璃墙看向机场宽阔的停机坪。体格庞大的飞机能在天上飞太不可思议了,又不是风筝。

    米加加打来了电话,在这种喧闹的地方接听电话,要格外地用心才能忽略掉那些进入耳畔的噪音。

    “顶顶的事情解决了?”米加加问道。大概是觉得刚才的电话里还意犹未尽,所以需要继续解释一下。

    “庄之言会照顾他的。”陈染答道。

    “顶顶交给他,你就放心好了。”米加加说道。

    “那是当然。”陈染当仁不让地说道。

    “我很忙,公司天天加班,我连苏至谦的画廊都没时间去,确实没有办法照顾到顶顶。”米加加在陈述理由。

    “总是给自己找借口,我都替你难为情。”陈染笑道。

    “到了打电话呀。”米加加随即挂了电话,应该是有事情等着她去做吧。

    陈染挂了电话,又看向窗外。正好看到一架飞机抵达,甚至能想象到轮子贴着跑道滑行时发出的呲呲声。慢慢地减速,直至停下来。机舱门打开了,旅客走下来,等待着摆渡车的接应。还是站在地面上安全吧,一定是这样的。

    听说飞机失事在起飞和降落的几分钟内占据的概率很大。开始和结束都是那么难以操纵。就像一个人做事一样,开头总是迟迟难以开始,结尾也总是难以坚持到底。这都是哪跟哪呀,陈染不觉笑了起来。飞机还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所以放心好了。

    想是那样想,但是每当飞机腾空而起时,她还是会忐忑不安,那时候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切都平安无事,直到飞机稳稳地降落,看着有人已经打开手机向亲人报平安,有人拿着行李沿着过道往前走,她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再见了。并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坐飞机了,与其受到的惊吓,节省出再多的时间又有何意义,可是等到下一次就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又选择了飞机出行。

    陈染查看手机,在记事本上看到了周日被标注了“顶顶的生日”字样,当晚回来,正好赶得上。然后她就盘算着要给顶顶准备什么礼物,是拼图玩具,变形金刚,遥控汽车,还是乐高玩具,好像这些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都显得有些幼稚了。曾经的这些玩具顶顶每得到一样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睡觉都要放在枕旁,直到有一天玩够了才会放到玩具柜里,下一次再想起来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一个玩具在孩子手里的生命基本上就算是结束了。

    冥思苦想了片刻之后,就觉得给孩子选一件礼物比给自己选择东西难多了,顶顶在家的时候问一下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礼物了,竟然被忘得一干二净,明明几天前还记得牢牢的事情。休息日跟顶顶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时间,她都被苦恼的情绪笼罩着,所以忘了最该记得的事情,太不应该了。徐蔚活着的时候就算她忘了,也会被他提醒着,很多的时候都是两个人商量着买什么礼物,是玩具,衣服,还是图书,常常是讨论一番的。

    陈染想起那次带着顶顶出行,飞机起飞时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害怕了。顶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害怕的,她记不清了,好像越长大害怕的东西就会越多。

    徐蔚的去世,让顶顶明白了死亡就是与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彻底告别了,就是与身边的亲人彻底分离。记得徐蔚刚去世的时候,顶顶回到家还是像以往一样大声喊道,爸爸我回来了,或者是妈妈我回来了。没有听到爸爸的回应,才意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再也听不到徐蔚乐呵呵地说道,回来了,好呀。他盯着徐蔚的相片看看,低着头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每每这时,陈染就觉得更加伤心,她就会停下手里的一切工作,搂着顶顶,陪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化解他的悲伤。该休息时她也会看着他上床,等着他睡着,关上灯再离开。

    陈染记得最初的那几天,顶顶没睡多久就跑出来,喊着:“妈妈,妈妈,我害怕。”她就会使出全身的力气抱起他,放到她的床上,用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他,像是哄一个婴孩睡觉一样,安慰道:“顶顶,不怕。妈妈在这里,什么都不怕。”也许是因为在妈妈身边的缘故,这一夜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是安稳的。

    陈染想是不是快到徐蔚的忌日了,所以这几天总是想到他,顶顶也是这样吧。她想起顶顶正在画的《长河落日圆》是不是就是准备拿给爸爸看的。上次顶顶拿着画好的《长河落日圆》,展开放到墓碑前,还念念有词地跟徐蔚说着什么,声音低沉,她根本就听不清,可能就是不想让她听到,那是他跟爸爸之间的对话,不需要她知道。

    男孩子同爸爸的交流与妈妈的应该不同吧。比如想得到一样东西,在妈妈面前他可以撒娇耍赖得以实现,而在爸爸面前就会使用强硬的手段,哪怕是难以实现也不能失去尊严。而在死者的面前,他除了告诉爸爸他想念他,还能说什么,所有强硬的做派和尖刻的话语都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想念。这个十岁的小孩,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理智地看待人生的悲欢离合,真正地快乐起来,无忧无虑地生活呢。

    陈染看着窗外,又一次想到顶顶,以往她出差都是徐蔚陪伴他,但是这次顶顶要一个人在这里,这是顶顶从未有过的经历。想想就觉得很心酸,尽管她知道一切都会一如平常,但就是格外地牵挂,盼着早日回来。突然间她的眼泪就打湿了眼眶,涌了出来。

    她真想一转身就不去了,这时一起出行的同事发信息给她,“陈染,要登机了。快过来吧。”

    “好的。”陈染绕过几个旅客脚下的旅行包,排队等待登机。

    又要离开这座城市,还没有走就想着回来,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第五十四章 还没有离开就想回来(二)

    飞机在降低高度,透过舷窗,地面的建筑物越来越清晰,道路就像是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农田屋舍零散分布,高楼大厦错落有致。空姐声音婉转地提醒旅客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又回到这座城市。不过才离开一个星期而已,却归心似箭,要是没有顶顶在这里,这座城市对她的意义还剩下多少呢。

    顶顶的生日礼物还是让陈染纠结了几天,大脑里不断地想象着他接到礼物时的样子,是两眼放光,欢呼雀跃,还是毫不在意,无所谓呢。

    她经过再三斟酌,还是决定为顶顶买一双鞋子。记得不久前两人逛街时他看上那双鞋子时双目圆睁的样子,是喜欢。但是那次并没有给他买鞋子,只是买了衣服,她拉着他的手离开了那家店铺,他恋恋不舍的眼神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出差回来的路上她直接就去了那家店铺,直奔那双鞋子的位置,万幸,还在。

    “妈妈,妈妈,你终于回来了。”顶顶欢呼着喊了起来,接着就在她的脸上胡乱地亲了几下。

    “想妈妈了吗?”陈染明知故问道。

    “想了。”顶顶声音脆响响地答道。

    “这个是美惠的礼物,一条雪纺的连衣裙。”陈染把一个盒子交给了美惠。

    “谢谢,阿姨。还想着我呢。”美惠欣喜地打开盒子说道:“阿姨,太漂亮了。我好喜欢。”

    “顶顶,这是你的礼物,生日快乐。”陈染将手提袋递给他。

    “妈妈,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怎么无声无息地。这很不像你呀。你以前不是都要问我喜欢什么礼物吗?”顶顶快速地打开了盒子,拿出鞋子,把两只脚伸进去就开始走来走去的,俨然小明星走秀的样子,现在的孩子学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到显得有模有样的,“美惠姐姐,看看是不是很酷呀。”

    十岁的孩子就知道网络用语了,信息时代,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孩子们。也不知道再过几十年信息会带给人类怎样的生活,难以想象。

    “酷毙了。”美惠以极其配合的语句答道。

    “顶顶本来就是一个帅气的孩子,所以穿什么都好看。”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庄之言说道。

    “庄叔叔说的此言极是,但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顶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才多大呀,就懂得人靠衣服马靠鞍了。你在这里有没有听庄叔叔的话呀?”陈染问道。

    “当然听了。”顶顶满脸得意地笑道。“我还得到了一个超级礼物,是庄叔叔送的。”说着顶顶就跑上楼,从他的房间里抱着一个布袋小心翼翼地下楼。“一套特棒的油画笔。”

    “我在选礼物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还是你懂得顶顶的心思呀。”陈染说道。

    “我听美惠说顶顶要过生日的,孩子过生日收到礼物是正常的。”庄之言笑道。

    “是呀。”陈染笑道,然后看了看顶顶。

    “阿姨,顶顶向我诉苦不是想要礼物,还以为你忘了他的生日呢,所以闷闷不乐了一个上午。”美惠在做着进一步的解释。

    “庄叔叔,我太喜欢了这套画笔了。”顶顶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将布袋打来,画笔由小到大的型号一字排开,每一支都在固定的位置上,绝对的整齐划一。说着顶顶就拿出最小号的画笔,模仿着在画布上作画的样子,引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顶顶的画还是很有功夫的,所以好好画下去呀。”庄之言笑道。

    “我会的,我爸爸说我有绘画天赋,不能辜负了。”顶顶拿着画笔继续装模作样地画画。

    “是的,你爸爸说的一点没错。”庄之言回应着。

    陈染看着这两个人,她想到要为顶顶找一个绘画老师的事情,此时却是一个契机,便说道:“顶顶要不要找一个绘画老师呀?”

    “不要。”顶顶脱口而出,这倒是让陈很意外。

    “为什么呀?老师教授可以进步更快呀,你不是一直都在说,要越画越好。”陈染说道。

    “那也不要。”顶顶很固执地说道。

    “老师再好,也没有爸爸教得好。我更想让爸爸教我。”顶顶已经放下画笔,自顾自地说着。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看向他,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会这样看待这个问题。

    连美惠都惊讶地说道:“可是,顶顶,你爸爸已经无法教你了。”

    “那也不要。爸爸教我的那些画我会继续临摹下去的,直到画得像爸爸一样好。”顶顶明亮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决。

    这个想法仿佛已经根深蒂固在他的心中生了根。虽然这个想法不是不行,可是作为绘画找一个适合的老师才是提高自己的最好途径,而不是这样闭门造车,尽管这样也会成长,但是进步的速度是可想而知的。

    陈染不仅有些担忧,看来这个孩子此时根本就不会同意找老师的,若是她继续劝说下去,只会引发顶顶的反感,所以还不如顺水推舟,这样一想便道:“我只是问一下,既然现在不想,那就等等再说,慢慢来,反正不急的。”慢慢来,这不正是庄之言说过的话吗,每当顶顶有抵触的情绪时就会想到这句话,让她充满盼望。

    门铃就是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响了,“是我定的生日蛋糕到了。”庄之言说着就去开门。

    “我说怎么一定要我在这里吃晚餐呢,原来连生日蛋糕都预定了。”陈染感激道,她接过蛋糕放到了餐桌上,并且笑道:“这可是顶顶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道。谢谢,谢谢。”陈染说道。因为心里除了感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姨,太客气了。”美惠已经在分发纸盘了。

    四个人拖着纸盘笑意盈盈地吃蛋糕的样子,让陈染觉得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这不就是家的感觉吗,其乐融融分享着快乐。尤其是顶顶,巧克力粘得嘴角上都是,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美惠适时地递给顶顶一张纸巾,并且用手指向嘴角,笑道:“你可是今天的小寿星,要吃个痛快呀。”美惠一定是想到了要是平时陈染阿姨一定不会让顶顶吃这么多的蛋糕的,所以才求情道。

    “好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陈染笑道。

    顶顶明白了她的意思,用纸巾擦着嘴角,几次才被擦净。大概是得到了妈妈的允许,他吃得更加大快朵颐起来。

    美惠变得比以前更懂事了,只不过一个星期没见面,变化这么大,是庄之言给她做了思想工作,还是她主动这样讨好为了让顶顶早日接受她的爸爸呢,无论是哪种情况,她做得都太棒了。陈染心中暗暗夸赞道。

第五十四章 还没有离开就想回来(三)

    又回到家了,一切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顶顶抱着画笔布袋,还拎着鞋子的手提袋,一股脑地放到了沙发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和手提袋,拿出鞋子,摆在了茶几上。这个孩子对于心仪已久的东西一旦得到就是这番架势,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了又看。

    “妈妈,这个可是新款呀,白色,只有鞋底边和Logo才是黑色的。所以鞋子干净得就像是一只洁白的飞鸟。”顶顶说道。

    “这个比喻要是用到作文里会不会得到老师的表扬呢。”陈染嘀咕道。

    “妈妈,不会的。”顶顶听到了,并且肯定地说道。“鞋子和飞鸟只有我才能想象得出来。”

    “是嘛。”陈染简单地应了一声,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两只鞋子在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它们变成了两只飞鸟,飞离了桌面,飞出了房间,飞出了阳台,飞到天上。那一天总会到来,顶顶总是要离开她的,他要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觉得身心疲惫,还有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劳都一股脑地袭上心来。

    “妈妈,你累了。”顶顶问道。

    “是的,妈妈想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儿睡吧。”陈染说着就去洗漱。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让她显得比较烦躁。人在心烦气躁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碍眼,了无生趣。

    躺在温暖的大床上,她告诉自己暂且什么都不想,只为睡一个好觉。

    突然顶顶喊道:“妈妈,你的手机响了。”说着便推开卧室的门把手机递给了她。

    “加加,什么事呀?”陈染疲倦地问道。

    “你回来了,我也是刚从公司出来,想去看你一眼。”米加加把一眼说得缓慢而有趣。

    “一眼还是明天再看吧。我累了正想休息呢。”陈染说道。声音确实生涩拖着尾音。

    “才几点呀,就休息。”米加加疑问的语气。

    “没事挂了。”陈染想快一点结束通话,因为疲倦真的就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样正在膨胀,即将爆破了。

    “急什么呀?我给顶顶买了生日礼物,非要我说出来不可吗?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米加加说道。

    “加加,谢谢了。真有心连顶顶的生日都记得。”陈染还是出乎意料,没想到她把这件事记得这么牢。

    “别忘了。去年的生日我还请你们吃了披萨呢。”米加加快言快语道。

    被米加加这样一提醒,陈染想起来她们那天吃了一个十二寸的披萨。顶顶将最后一块披萨还打了包,因为实在是塞不进腹中了。

    “好吧,你来吧。”陈染从心底生出的那份感谢已经远远地超越了疲倦带给她的力不从心。随即她又道:“你不会又带来披萨吧。我们可是都吃过了晚餐了,什么都吃不下。”

    “我知道,你不是去接顶顶吗,庄之言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呢。放心好了不是吃的,是玩的,先不要告诉顶顶呀。”米加加诡秘地笑道。

    陈染赶紧下床,烧水泡茶,甜腻的蛋糕和晚餐之后都是最喜红茶。转身看到顶顶还在那里摆弄着那双鞋子,就说道:“既然那么喜欢干脆直接供起来好了。”

    “妈妈,物尽其用,懂吗?”顶顶头都没抬就来了一句,都是陈染平时说过的话,总是被他拿来使用得恰到好处。

    “不懂。”陈染也回了一句他平时的用语。一比一平了,想在她面前耍大刀,想都不要想。

    “妈妈,明天我要穿着去学校。”顶顶说完,就将鞋子重新放到鞋盒里,又将画笔的布袋折好,拿到他的房间,唱着歌去洗漱了。

    “头发上顶着水珠就出来了,要擦干再出来,容易受凉的。记住了。”陈染不厌其烦地说道。

    “知道了,妈妈。”顶顶漫不经心的语气一听就是敷衍。

    “妈妈,你不是累了,想睡觉吗,怎么又喝茶了?”顶顶问道。

    “待会儿加加阿姨来。”陈染随意一说。当然也想起来加加的叮嘱,来干什么没有说,然后就转移了话题道:“明早上学,赶紧睡觉去吧。”

    “好的。”顶顶又哼唱刚才的那首歌去了卧室。

    门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再不来我就闭门谢客了。”陈染打开门的第一句话就说道。

    “我是为了不错过顶顶的生日,才来的。我是来看顶顶的。”米加加熟练地贫嘴道。

    “忙成那样还想着顶顶的生日,我替他谢谢你。”陈染已经把一杯红茶放到了她的面前。

    “顶顶呢?”米加加问道:“我要见到小寿星才能送礼物的。”说着米加加就把玩具放到沙发上。

    “刚被我支走了,给他一个惊喜。”陈染说完起身敲了顶顶的房门,一脸平静地说道:“顶顶,加加阿姨来了,打个招呼吧。”

    “加加阿姨。我的礼物吗?”顶顶已经看到了沙发上的玩具。

    “明知故问。生日快乐。”米加加故作嗔怪地说道。

    “新款乐高哈利波特城堡系列。我太喜欢了。加加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玩具?”顶顶的眼睛盯着玩具盒子上的文字,问道。

    “我是怎么知道的?”米加加卖弄着官司语气忸怩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呀。”说完她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一定是觉得这样的说辞连自己的这一关都过不了,明晃晃的自卖自夸。

    顶顶根本就没有被她的这句话干扰,他的心思还在玩具本身上,喜不自胜道:“要是天天过生日就好了,就可以天天收到喜欢的礼物了。”

    “那我也是一年只送一次。”米加加毫不心慈手软地说道。

    “谢谢阿姨。”顶顶抱着玩具盒子回到房间。

    米加加看到陈染眼圈暗黑,脸色憔悴,所以端起红茶一饮而尽,“你的眼睛已经下逐客令了。我的任务也完成,走了。”

    “好的。”陈染没有再挽留。

    陈染又去了顶顶的房间,半张床都是乐高玩具的组装零件,“顶顶,你不会就这样睡在床上吧。”

    “妈妈,你看,这是谁?”顶顶并没有答复妈妈的问话,而是在一堆的零件里找出一个塑料小人问道。

    “谁呀,哈利波特。”陈染看了一眼答道。

    顶顶很不耐烦地说道:“这是郝敏格兰杰。这个才是哈利波特。”他拿起另一个小人说道。

    “两个人果然有区别,脸部特征一目了然。一个小人都做得这么精细,跟电影版的人物如此相像,难怪俘获你们小孩子的心呀。”陈染感慨道:“乐高公司竟然把电影里的场景变成了实体场景,很有创意嘛。”说完她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妈妈,快点去睡吧。”顶顶说着就将陈染推出了他的卧室。

    “好吧,你也要早点睡,明天上学的。”陈染也不忘啰嗦一句。

    “一会儿我就睡。放心睡你的觉吧。”顶顶说道。

第五十四章 还没有离开就想回来(四)

    午夜,月朗星稀。

    疲倦在睡眠之中被一点点地抽走,突然醒了再也无法入睡。披上一件外衣,站在阳台上,夜风清凉,吹在脸上寒意深重。想到庄之言是不是还在熬夜绘画呢,这么辛苦。这座城市还有一个人对她的意义同样重要,那就是庄之言。他总是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给她援助。

    这次出差一个星期,多亏了他照顾顶顶,让她才能安心地学习,从心底涌出来的感谢占据了上风,还是想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顺便也能让他早点休息,不能总是消费身体的健康。

    陈染看到了庄之言的留言信息,“明天早上我来送顶顶去学校,你安心地睡觉。”她看了看信息发送的时间是接完米加加电话之后,她想起来接完米加加的电话,她顺手放在了梳妆台上,再进来的时候,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拿着手机,就犹豫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影响到他绘画,就是影响到他睡觉,想想作罢。

    陈染打开了顶顶的房门看了看,突然就听到了顶顶口中喃喃自语道:“爸爸,爸爸。”她立刻站定了,要是徐蔚知道顶顶的思念,会感应到吗,应该会吧。

    陈染正要转身离去时,看到顶顶翻了个身,继续睡。好像刚才的喃喃自语与他是完全不相干的。

    这个孩子记得要到徐蔚的忌日了,所以连梦中他都喊着爸爸的名字。他正在画第六幅《长河落日圆》就是想拿给爸爸看的,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五幅《长河落日圆》,斑驳的月光错落地透过窗帘照在上面,颜色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画面上那些细节之处,但是陈染还是很有触动,想到顶顶从第一幅画时的情景。

    几年前,顶顶竟然用柠檬黄画了沙漠,那是他心中对于沙漠的理解,或者说是一种心境的表达。明亮的颜色,但是颜色已渐渐地变暗了,第五幅已是到了土黄色,这个孩子也在绘画色彩的变化中,渐渐地长大。如果有一天沙漠变成了棕黄色,灰黄色,黑黄色,甚至变成了灰色,黑色,那样的话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悲伤吧。她可不想让孩子那样,无论生命有怎样的风雨来袭,都想看着他快乐地生活下去。

    “爸爸,爸爸。”顶顶的声音又一次传了出来。

    陈染走向顶顶的床边,默默地看着他,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呼唤,仿佛在她的心中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结。她弯下身体伸出手掖了掖被角,突然就看到有两滴眼泪正从顶顶的眼角处涌了出来。“顶顶,做梦了。”陈染低声问道。

    “妈妈。”顶顶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说道:“是的,我梦到爸爸了。”

    “忌日我们就看他。快点儿睡吧。”陈染安慰道,并且坐到他的床边,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身体,在心里哼唱着勃拉姆斯的《摇篮曲》,“快安睡小宝贝,夜幕已低垂。床头布满玫瑰,陪伴你入睡。”

    突然顶顶伸出一只手来拉着陈染的手臂,“妈妈”声音立刻哽咽起来,又道:“妈妈,要是爸爸还活着就好了。”

    这话比刚才轻声呼唤爸爸还要刺心,陈染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的痛苦已在泛滥成灾,但是却不能告诉顶顶,只是继续拍着他,像是钟摆一样,一上一下地匀速拍着他。说道:“顶顶,睡吧,睡吧。”此话一出眼泪已经涌出眼眶,她不再说话,因为再说一个字就会泣不成声,那样的话,顶顶也会大哭起来。

    不久顶顶又睡着了,孩子的痛苦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明天一早他就忘记夜里还有这样的一番情景。陈染看着这个小大人般模样的孩子,曾经的那个婴孩怎么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简直不可思议。这十年的时光是如何过来的,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三个礼物又包装完好地摆在顶顶枕头的一侧,整齐有序,像是护卫他的使者一样,守护着他的童心未泯。

    陈染轻轻地合上门,天色阴沉,还可以补上一觉。

    早晨被顶顶的敲门声惊醒了,“妈妈,好看吧。”他站在卧室的门口,一脸兴奋地说道。

    顶顶已经把新鞋子穿在脚上了,加上一身校服,整装待发的样子,他看上去很有运动员的风采。阳光,活泼,开朗,怪不得校服多设计成运动款的样式,可能就是想让孩子看看上去有这样的特质吧。

    “很不错呀,很好看。”陈染真心地赞美道。

    “顶顶,早餐想吃点什么?”陈染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道。

    “算了,看你没睡醒的样子,一定又是牛奶和饼干,我自己会弄的。”顶顶面露不满说道。

    “好吧,妈妈还想睡一觉,如果你能自己弄早餐那是最好的。”陈染懒洋洋地说道。以示她的确很累,想获得顶顶的一番怜香惜玉般的理解。

    “牛奶不用加热了,我要喝室温的。”顶顶说道。

    “好呀,这个时候,室温的没问题,那就更简单了。”陈染说道。

    “妈妈,今早还是庄叔叔送我到学校的。你可以放心地大睡了。”顶顶笑着去吃早餐了。

    “你怎么知道?”陈染疑惑地问道。

    “昨天庄叔叔在他家告诉我的,说以后上学都是他接送,反正也要送美惠姐姐的。”顶顶答道。

    顶顶从牛奶箱里抽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一口气就喝进去半盒,然后又打开饼干罐拿出夹心饼干,吃完两小袋,然后再喝剩下的半盒牛奶,肚子就已经饱了。随着顶顶的一声“妈妈,走了。”

    “好的。”陈染可以安心地睡了,不被任何打扰。

    这安心的睡眠来自于今天上午可以不用去台里,在家里写学习心得。她牺牲了这个时间就是为了休息好了之后,可以一挥而就。一挥而就无非就是经过大脑的思考整理出相应的文字,然后对着电脑敲打出来,最后还有打印出来。

第五十五章 她的样子(一)

    陈染正在搜索文字的时候,手机响了,她迟疑了片刻问道:“盏一,有事吗?”自从上次在至谦画廊开业那天看到了她,除了工作上的联系之外,私底下从未打过电话,相约吃饭,喝茶,或者逛街之类的事情。

    之所以这样陈染是想和米加加站在一起,有一种形式上的同盟感,即使不需要这样的形式,她也是米加加最好的朋友。她需要在这个时候,有个鲜明的立场,以对得起她跟米加加多年的感情,相互关心帮助,甚至相互攻击。

    “你学习回来了吧。”罗盏一问道,这完全就是明知故问的问题。因为她去学习这样事情,音乐部每个人都知道的。

    “是的,正在写学习体会呢。下午就去台里。”陈染简单地说道,当然还是觉得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可以挂电话了。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她说出跟米加加相关的事情来,这样的经历已不是一两次了,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我要回家了。”她嗫嚅着说道:“因为我的妈妈得了重病,我的爸爸的身体也不好,他们都需要人照顾,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陈染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又握紧了一下,惊讶着说道:“重病。”她的大脑还停留重病这个词汇上,难道也是要不久于人世吗。

    “我爸爸今天电话里告诉我妈妈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我想陪在她的身边。”罗盏一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下午我就不来上班了。”

    “是这样。”陈染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同病相怜,她们都是没有妈妈的人了。于是她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中午我们见个面吧。”她在心里对米加加说了声,加加,原谅我这一次,她的妈妈也要死了。不是因为安慰就能降低她的悲伤,但就是想跟她见个面,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理由推着她要这样做,她的大脑正在指挥着她这样做,她不过是执行而已。

    “我一会儿就走了,所以抱歉。”罗盏一的声音是歉意的语调,片刻之后她又说道:“我见你今天上午没来,所以告诉你一声。”

    “既然这样,那好吧。”陈染说道。

    “谢谢你。”罗盏一客气地说道。曾经清清朗朗的声音,已经变得低沉沙哑了,因为痛苦的事在一个人的心里淤积着人的声音也会随之改变。

    站在窗前,春天浓郁的气息又一次扑面而来,带着咸涩的潮湿气味。春天仿佛就是一个伤心的季节,总是相伴而生出关于死亡的讯息出来。

    陈染想起爸爸拉着她的手去医院看妈妈的情景,妈妈死了,她被一块白色的床单覆盖着全身,掀开上面的一角才看到妈妈平静地躺在那里,不像是死亡,倒像是沉沉的睡去。

    于是爸爸说道:“多看看妈妈吧。”然后他就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得有些恐怖,陈染第一次面对死去的人,竟是妈妈,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苍白的脸。刹那间,她就意识到妈妈死了,再也不能回家了,再也无法说话了,再也无法笑了,再也无法弹琴了。尤其是她的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再也无法盯着爸爸,那里藏着一个深邃世界,直到她临终时爸爸是不是也没能明白那里的秘密。她的眼泪突然就涌出眼眶,打在手背上。然后她就拼命地擦眼泪,仿佛越是擦拭越是源源不断地涌来。人的泪腺真是神奇的器官,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分泌出那么多的泪水。但是她必须要遏制住源源不断的泪水,因为爸爸在进病房之前就告诉她,不要太悲伤,尤其是眼泪不要落到妈妈的身上,否则的话妈妈走得很不安心。她心里默念道,即使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要让她快乐地去。

    窗外的气息依然湿润咸涩,披荆斩棘地涌了进来,渗入身体的各个部位,直到抵达关节的最深处。

    这样的天气总是令人多愁善感,人的心思也变得柔软起来。每每这种时候,妈妈就沉浸在她喜欢的事情上,她会眼神幽怨地坐在钢琴前一弹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那些跳跃的音符在她的手下轻而易举地流淌出来。她忘记了烧饭,忘记了家人,忘记了周围的世界,她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在音符的跌宕起伏中物我两忘。

    陈染放学后若是见到这番情景,就会大声地喊道:“妈妈,怎么又忘了烧饭了?”

    “现在,马上。”妈妈被迫从琴凳上站起来,然后轻轻地合上钢琴的盖子,再盖上一块黑色的长方形金丝绒布。每次从钢琴前离开都要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不厌其烦。仿佛盖住了一个巨大的灵魂,只有她才能与它交流会话,满足她的精神需要。

    对这事爸爸没有只言片语,只是站在阳台上抽烟,直到饭烧好,热气腾腾地端到了餐桌上,他就会掐灭烟蒂,又深深地呼吸一口,似乎是想把刚才吸进去的尼古丁也一同吐出来,虽然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但是他每次都会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再转身关上阳台的门,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将米饭打散再食用。

    爸爸和妈妈在某一些事情上都过于偏执,过于执拗,这些根深蒂固的骨子里的东西让他们有了某种默契,这或许也是让他们一直相处下去的原因吧。

    餐桌上总是无声无息的时候多,尽管饭菜做得不尽如人意,爸爸也会自顾自地吃光碗中的每一粒米饭,起身离去。其实妈妈烧饭的手艺很好,只是她不愿意把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上面,好像半个小时的就餐时间不值得用几个小时的烧饭时间去兑现,那是时间上的不对等。

    妈妈极其喜欢她的那双纤纤玉手,保养得可谓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年四季都用专门的护手霜滋润保养,早上洗漱之后,晚上睡觉之前都是雷打不动地涂上护手霜。她常常很自然地把两只手伸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像是欣赏工艺品一样,正面背面反复看,甚至于每一根手指的关节处都要仔细看上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我可是靠我的这双手来吃饭的。

    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一旦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心有戚戚,如果可能她宁愿永远都不陷入回忆中,可是回忆不会按照她喜欢与否来决定是否出现,仿佛冥冥之中它们自有一种频率搅动她的心扉,她只能被迫接受。

第五十五章 她的样子(二)

    陈染赶紧打开电脑要把准备的资料打印出来,她做一个音乐专题,这已酝酿了很长时间,具体来说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要不是因为外出学习,很可能音乐专题已经开始了。明天开始第一期,至于什么时候结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什么时候脑子里的东西枯竭了,就停止。或着觉得乏味了,就停止。再从心灵的版图上,搜索着能掌控或者能自由发挥的音乐类的专题做下去,就这样一年年地不断地扩张着音乐领域,也不断地扩张心灵疆域。

    陈染拿着打印出的资料,还要看一遍,以便发现遗漏的及时地补充进去,这是她的习惯,对待喜欢的事情,当然要事无巨细地做好。标注上只有她才懂的一些标记,用黑色的水笔,小楷,清晰地写上数字,文字等信息。

    正当陈染在看资料的时候,有人叫她,是主任周琳娜,“学习心得写得不错。”她说道。

    “随便写的。”陈染笑道,她想这个时候一定是关于罗盏一工作替代的事。

    “罗盏一请假了,她妈妈生病,她的工作你来做,别人也做不来。”周琳娜说道。

    “好的。能者多劳。”陈染抬头一笑,算是对她说法的一个补充解释。

    这种事要是陈凯南在的时候,就是他来接手罗盏一的工作,记者捎带着做编辑的工作,比较容易入手,但是自从他走了以后,罗盏一不在时工作就落到了陈染的身上。刚好她能很好地胜任,所以每次都获得同事们的溢美之词。大概是一个惯性的使然,所以每次罗盏一请假了,陈染都会自动想到自己的工作又多了一份。

    陈染把资料看完之后,想给罗盏一打个电话,尽管她想可能就是她想象中的情况,但还是想知道关于病人的详尽信息,出于关心吧。

    如果一个人在得知最亲的人被判了死刑之后还能从死神的手里跳过一劫,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喜极而泣吧。陈染得知妈妈将死的时候就产生过这样的幻想,要是妈妈病情突然好转,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她一定对妈妈俯首帖耳,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绝不再跟妈妈针锋相对,但是终究没能等到那个场景。妈妈躺在病床上,像是静止了一样,药水沿着她手上的针孔进入血液,进入全身,这流动的液体让人觉知这个人是有生命的。

    “我妈妈一直昏迷不醒,看上去非常痛苦。”罗盏一说道。

    “好好照顾吧。”陈染除此之外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陈染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跟她的妈妈是一样的,她们现有的意识是否知道这一情况呢,应该不会。知道的话一定会更痛苦。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存活,是否还有必要。既然都回天无力了,那就不如现在就结束生命,减轻痛苦。可是在安乐死不合法的时候,结束生命也变得异常艰难。

    陈染的妈妈是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在当时的人们心中,音乐不是普罗大众的,是极少数人才能接触的奢侈品。所以她成为人们眼中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一个骄傲清高的人,一个高不可攀的人。人们总是自动地划归到该属的类别里,正是应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自然法则。

    所以妈妈几乎没什么朋友,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学校里的几个老师,陈染常常从妈妈的口中得知这几个老师的情况,谁要讲公开课了,谁要去外地进修了,谁要调走了云云。都是可以广而告之的话题,难得一听更为私密的话题,就知道妈妈跟她们关系一般,还没有达到互诉心里话的程度。

    陈染的这个猜测在妈妈生病期间得到了验证,学校在得知她重病之后,派来几个老师来看过她,那是对于一个从教二十年员工的抚慰,或者说那是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个工作,不是因为同妈妈的关系好,感情深。单独来过两个朋友,算是跟妈妈关系好一些。

    妈妈是孤独的,骄傲的。她只是静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活成旁人心目中高处不胜寒的样子。

    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妈妈一度想离开家,想去更大的地方,就能实现更好的发展空间。陈染知道妈妈的心里早就有了更为宏大的职业设置,怎么肯在一个中学里做一辈子的老师呢,她知道自己有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那是她心里的自我认可和肯定,那是可以让她为之骄傲的资本。所以那段时间妈妈总是等着什么,她的眼神里总是流露出一种渴望,热烈。

    那段时间里,家里是喜悦的,温暖的,融洽的。妈妈烧饭的手艺得以实践,所以陈染一看到刀工讲究,用功费时的饭菜时,忍不住夸奖道:“妈妈,你的手艺这么好,要坚持呀。”然后她看一眼爸爸,又道:“爸爸,你说呢。”

    爸爸就会干巴巴地递过来一句,“对,是不错。”

    “我就说嘛。妈妈就是不一般呀。”陈染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讨好的成分,期待这样和睦的气氛能够发扬光大。

    妈妈也会很恰当地说上一句,“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妈妈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个梦能成真,这个等待是不是还包含了可以离开爸爸,可以不用相对无言,面面相觑,可以轻而易举地因为工作的变动而自动分开,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不用伤害到彼此的自尊心,非常的理所当然,非常的合情合理。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确实很多。

    可是上天最终没能让妈妈如愿,上天总是要设置一些障碍让人的愿望落空,以告诉人们它的威严和法力无边,最后妈妈没有离开这里,她依然在那所中学里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她眼神中那种深深的遗憾,在日后常常流露出来。似乎生活当中本该有的那些快乐,都被这眼神掠夺得一干二净。

    窗口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儿缠绵而粘稠的气味扑面而来。陈染的头发被风吹起,她用手将头发揽在耳后,突然手机在口袋里沉闷地响起来,想要跳出来的愿望不可阻挡。

第五十六章 绘画的种子在萌芽(一)

    陈染看到手机号码是顶顶的班主任李老师的,难道顶顶又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不测,所以她屏气凝神地说道:“李老师,您好。”

    “顶顶妈妈,学校要选送喜欢绘画的学生参加比赛,我知道徐顶顶喜欢绘画,让他参赛吧。”李老师说道。

    “好呀,顶顶应该喜欢的。我问问她,定下来再告诉您。”陈染说道。

    “如果能参赛就最好了。我很看好他呀。”李老师又道,足可见她想要顶顶参赛的迫切心情。

    “好的。谢谢。”陈染谦恭地说道。

    当陈染把这件事告诉顶顶的时候,他俨然一个小大人般说道:“我当然参赛,我要像爸爸一样成为画家。”

    “那就好好准备吧。”陈染说道。她想这也是一个很好契机,因为比赛给他找绘画老师的事就同意了。“顶顶,既然是比赛,就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找个老师给你辅导一下吧。”

    “找谁呀?不会是庄叔叔吧。”顶顶问道。

    “如果你喜欢也没什么不好呀。他对你也比较了解。”陈染说道。

    “妈妈,那怎么行呢,我画的是油画,庄叔叔是画水墨画的,技法完全不同的。”顶顶说道。

    “你们绘画比赛都是最基础的一些东西,所以庄叔叔没有问题的。”陈染笑道。

    “妈妈,要是找老师的话,我觉得苏叔叔比较适合。他是学油画的。”顶顶说道。

    “我问问他,应该没有问题。”陈染笑道,无论跟着谁学都比顶顶一个人探索着画要进步快,不单单是要参赛,还要把他的绘画天赋挖掘出来,天赋就像是矿藏,放置的时间越久就会下沉的越深,想要挖掘就会越难。所以她不想让顶顶的天赋被埋没,越快挖掘出来越好,一旦被遗落在时间的荒野里那对于孩子是能力的浪费。她是妈妈,她有责任把孩子的优势发挥出来。

    陈染想顶顶有绘画天赋,遗传爸爸的基因这一块自不必说,还有就是他喜欢绘画,这是不可忽略的一个先决条件,人在喜欢的事情上就会超长发挥出自身的能量,天赋就会如影随形般跟着释放出来。

    如果一个人在天赋面前总是厌烦的情绪,那所谓的天赋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妈妈,最好越快越好。”顶顶说道。

    “前段时间给你找绘画老师时你不是不同意吗,怎么一下子又这么急了?”陈染虽然非常高兴顶顶找老师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同意了,但有些不解便问道。

    “我在画第六幅《长河落日圆》的时候,有一些问题,如果有老师的话我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顶顶说道。

    “这是好现象,说明你在进步呀。”陈染笑道。这才是原因,有问题想要得到解决本身就是向好的表现。

    “问题解决了,才能进步。”顶顶纠正道。

    “对的。我马上就给苏叔叔打电话。”陈染说道。

    陈染打电话的时候,苏至谦正在画廊里给一位买家介绍画作。手机放在了休息区,所以没有听到。

    等候的片刻,陈染的脑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要是顶顶在接受庄之言的事情,也能这么痛快地解决就好了。不过她本能地以为不会那么简单,这完全就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事情,找一个绘画老师跟找一个爸爸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她想起庄之言说过慢慢来,到底要慢到什么时候,像是无法探测的水底一样令她茫然无措。

    陈染再打电话时,苏至谦立刻就接听了电话,于是她就把绘画老师的事说了,只是在他有时间的时候辅导一下,当然不能耽误他画廊的生意,得到的答复跟她的预计是吻合的。学习绘画的时间定在周六周日。

    顶顶听到妈妈的汇报之后,兴奋地在客厅里转着圈,笑声不断,像是身体上突然打开了一个快乐的开关。“哦,我可以去学绘画了。”

    陈染看到顶顶这个样子,很高兴。难道这个孩子的生命里长着绘画的种子,正在萌芽,努力长大,并将开出鲜艳的花朵吗?就让他做最想做的事情吧,这样即使没有人们普通定义的成功,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喜欢,只要他做下去,就是他生命之树开出的灿烂花朵。总得找一样东西,在身体疲倦的时候,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在信念丧失的时候,来拯救自己。无论是绘画,音乐,文学等,任何一种都可以。

    顶顶带上自己还没上色的《长河落日圆》,用褐色的包装纸包好,并剪下一节麻绳打了一个花结。颜料放到一个专门用来放颜料的盒子里,一盒盒地整齐地排列在里面,画笔放到笔袋里,一副出外写生的装束,甚至连衣服也换成了宽松的休闲服饰。

    “妈妈,走吧。”顶顶站在陈染的面前说道。

    “好的,整装待发呀。”陈染笑着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发,“该理头发了,回来的路上去理发吧。”

    到达画廊的时候,苏至谦正好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新泡好的两杯茶,还在冒着热气,像是专门为了等他们。

    顶顶一边往里走,一边看绘画作品,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去过他爸爸的画廊,他还看过庄之言水墨画的画廊,那是另一个装修风格的画廊,意境跟油画的画廊完全不同。

    “来了。”苏至谦站起来将顶顶手里的颜料盒和笔袋接了过来,放到了屏风另一侧的画案上。顶顶也跟着进来,并且将花结解开,打开包装纸,展开了那幅画,苏至谦站在一步之外,看了看说道:“有进步,比上次看到你画的那一幅。”

    “谢谢,苏叔叔。”顶顶露出了一丝笑意。

    “来。”苏至谦说着就拿过来一个画板。

    顶顶明白他的意思,将画固定好。

    “不错。待会儿再上色,先休息一下。”苏至谦说完就回到沙发上。

    “苏叔叔,我想看看画廊里的画。”顶顶仰脸看着苏至谦,一脸期待。

    “好的,不要拘束,随便点儿。”苏至谦笑道。

    “好的,就交给你了。”陈染笑道。

    “顶顶的绘画天赋很高,基础很好,十岁的孩子就能将素描稿画得这么有表现力,是很少见的。不瞒你说,我在家时也教过几个朋友的孩子绘画,顶顶要高出很多。”苏至谦说完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话似的,一脸天真地说道:“是真的。”

    “你这样说我就更放心了,”陈染笑道。“加加没有来?”她问道。

    “还没来呢,可能也快了。”苏至谦笑道,还是保持刚才的笑容。

    “那就辛苦你了,学完了我来接顶顶。”陈染说道。

第五十六章 绘画的种子在萌芽(二)

    明媚的阳光投射下来,透过树木的枝丫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美。

    陈染拿着车钥匙正在犹疑是开车去台里,还是步行过去,只隔着一条街,发动车子停车的时间,就步行到了,这样想着就将手里的车钥匙放进了包里,最外层的那个口袋里,只是为了取钥匙方面,只要拉开拉链放进去,然后合上拉链。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可以避免手机跟金属材质的钥匙亲密接触,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的放置对手机不好。手机,笔,微型便笺纸,手帕纸,钱夹,在包最大的口袋里各居其位,极少错位,一个错位就将发生其他的物件无处安放,所以养成了良好习惯,放的时候就把错误率降低到几乎为零。哪怕是很忙的时候,也会在这些小事情上做到尽善尽美,否则只会用更多的时间找物件。

    曾经在电视剧中看过这样的场景,把包里的东西倒扣着倾泻而出,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得令人目不暇接。现实生活当中这样的事例也不胜枚举,尤其是超市收款处就会有人因为找钱夹顺带着也要拿出不相干的物件,越是着急越是添乱,狼狈至极。

    等在安全岛,总觉得等待的时间被延长了实际时间的几倍,只是人心情的解读,急躁。陈染转头的瞬间看到两个女子从米菲咖啡馆出来,直接去了至谦画廊,两个女子正是夏知秋和林亦舒。她们总是时不时跟陈染的生活发生着某种联系,这样的关系,即使她想一刀两断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庆幸刚好提前五分钟离开画廊,避免了不必要的见面,果真见面了,打声招呼是必须的,虽然不是出自内心。

    过了街道,进入大门,走过广场,自动玻璃门打开,等待电梯,摁了11,电梯门开,陈染好像为了躲避什么,才如此熟练,快捷地做着这一切,只是为了离她们远一些,坐在电脑前,才长舒了一口气,想想不过是她的自我逃避。有什么好逃避的,再说也没地方好逃,就算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就算是见不到她们,几个人的关系还是不会改变的,这样想着心就安静下来。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某处正在看着她。陈染看看腕上的手表还要一个多小时才是接顶顶的时间。时间显得过于漫长,百无聊赖袭上心头,打开音响听罗马尼亚排箫天后petrutakupper的《Onceuponatimeinthewest》《Memory》《Flythelonelyshepherd》暂且就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中,为心中的烦恼找一个出口,如果没有音乐是不是生活就少了很多乐趣,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笑了,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

    陈染拿起办公桌上的相框,这是几年前在XJ库尔勒照的,茫茫的沙漠无边无际,顶顶站在中间,带着鸭舌帽,一套运动装,这样一看就仿佛有了《长河落日圆》的影子。难道这同顶顶喜欢画这幅画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河落日圆》这幅画虽然画面景物简单,但是想要画好绝非易事,尤其是沙漠占据了整幅画的绝大部分,如果颜色缺少层次,就会死气沉沉,这是绘画的败笔。一幅画摆在面前,要能看出动感,水在流,云在飘,星星在闪烁,月亮在沉思,以及人物的喜怒哀乐。

    《长河落日圆》这幅画就是要看出沙漠在流动,仿佛能够感受到风的力量。颜料涂抹得薄厚不同,虽然是同一种颜料,但是颜色也就会呈现出细微的不同,上色的方法不同,画面的效果也会不同,这很好地体现了一个人的绘画功底。

    突然就听到了雨水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起来,江南的天气瞬息万变,没什么好惊讶的。

    陈染不得不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即使这样还是觉得雨声把音响的声音压制,似乎是此消彼长。于是她将音量调高,终于可以忽略掉雨声的干扰了。心里喜悦,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音符落在心底的感动。什么都不用去想,仿佛是一条沉入海底的鱼,不用急于觅食,不用担心被吞噬,只需静静地呼吸即可。

    手机响了,是米加加的,她直截了当地问道:“陈染,你在哪?”

    陈染还沉醉在音乐的中,稍顷将音量调到几乎听不到了,答道:“在办公室。”

    “你睡着了?”米加加不解地问道。她听到了陈染的声音粘稠和沙哑,像是睡觉时嗓子没有被打开的状态。

    “我,差不多要睡着了。”陈染答道。

    “夏知秋和林亦舒在画廊呢,看情况也不会很快就离开,要是接顶顶的话还是等等吧。”米加加说道。这样的提醒正和陈染的心意,哪怕是晚一点儿接顶顶,也不想遇到她们。

    “好的。”陈染说道。

    “到时我打电话。”米加加说道。“顶顶画得很认真,很不错,就让他多画一会吧。”

    “好的。但愿不要影响到苏至谦。”陈染客气道。

    “影响不会的,他空下来时看看顶顶的画,然后说点意见而已,哪有什么影响。”米加加说道。“顶顶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苏至谦,放心好了。”

    “那最好了,谢谢。”陈染又道。

    “请我吃饭,算是感谢。”米加加贫嘴道。

    “可以。”陈染完全同意,这是米加加一以贯之的做法,说过了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仿佛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快意恩仇,但是陈染知道仅仅吃饭是不够的,深深的感激已丰盈饱满得难以释怀。

    抬头看窗外,雨仍在绵绵不绝地下着。音量调到适中,继续沉迷于美妙的旋律中,如果能投入地睡一觉是最好的。

    雨越下越大,这雨无形中成了一种障碍,让她们在画廊里多等一会儿。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五十六章 绘画的种子在萌芽(三)

    陈染接到米加加的电话时已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毫无云开雾散的迹象,于是问道:“她们走了?”

    “早走了。顶顶画得很认真,舍不得打断他。”米加加笑道。

    “好吧,我现在就过去。”陈染起身关了音响,走出了这座大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么高,有18层吧,不对19层,20层,一时间竟然忘了电梯上摁键的最大数字,每一天都看见的东西,往往是熟视无睹的。玻璃幕墙在一片阴沉的天幕下仿佛距离天空的距离近了许多,明知道是错觉,但是潜意识里就是这么认定的。

    顶顶像个小绅士一样,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妈妈。”他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走吧,一起吃饭去吧。”陈染对米加加和苏至谦笑道,喜悦溢于言表,真心实意地表达感谢。

    “不去了。我要跟苏至谦去吃两人套餐。”米加加说道。

    “好吧,那就省钱了。”陈染说着想往外走。

    “顶顶的绘画颜料,布袋就放在这里吧。”米加加说道。

    “好的。”顶顶痛快地答应着。“我的画要不要带走,我还不知道这幅画能不能参赛呢。”

    “小孩子真是认真。”米加加不由得笑道:“这简单,拍张照给老师看看就行了。”

    这样的提醒顶顶似乎很受用,马上拿出自己的手机,拍起照来。“妈妈,我的手机的照相的效果一点都不好,还是用你的手机拍吧。”说着他就走到陈染的面前,一副等待的样子,要是在家里,陈染一定会说,“不给,不就是拍一张照吗,你的手机像素足够了。”但在至谦画廊就不好这样干脆地拒绝,大概这个孩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他一脸谦恭地等待着她的手机。没办法在外人面前,她不想丢他的面子,于是陈染很不情愿地但还是笑着从包中拿出手机,说道:“好吧,快一点。我们还要理头发呢。”陈染叮嘱道。

    顶顶拍照的时候,陈染已经走出了画廊。打开了车门,坐进去。

    车子在晚高峰的街道上根本就无法按照预计的时间到达餐馆,陈染暗想怎么这种天气也会堵车呀,到底是车太多了,还是路太少了。

    餐馆也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地等座位,换了一家餐馆,也是等位,这种天应该在家里吃饭才会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气息,怎么都像集体商量好了似的都走出家门。是不是都像她一样,懒着做饭呀。这样想着陈染看了看旁边同样等位的母女两人,他们正在玩手机。这时才想起来她的手机被顶顶拿去拍照了,于是马上拍了一下顶顶的肩膀,顶顶正在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被吓到一样,喊道:“干嘛呀?”语气里满是怨气。

    “妈妈的手机呢?”陈染问道。

    “手机。”顶顶恍然大悟起来,“哇,我拍完照就放到桌子上了,光顾着取我的包了。”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背包。

    陈染看了顶顶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不满。她拿起顶顶的手机,说道:“加加,看看我的手机是不是在桌子上,顶顶忘记拿了。”

    “手机,我看看。”米加加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地传到了话筒里,她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过来拿呢,还是我送过去呢?”

    “我明天过去拿好了。这么晚了,我们正在等位吃饭呢。”陈染说道。

    “也好。我帮你放好,要是有什么秘密电话我就帮你接了。”米加加说完就是一副花枝乱颤的笑声袭来。

    “你就乐吧,没安好心,还不快点去吃什么两人套餐。等不及了吧。”陈染挖苦道。

    “急什么。”米加加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陈染和顶顶吃完饭就去理发店,但是已经有七八个人等在那里,拿着手机看得入了神,一副没心没肺地心甘情愿等下去的度量。

    看着这些弄头发的男男女女,油头粉面的,尖酸刻薄的,似乎只要一坐在镜子前,就算是一个英俊漂亮的人也会打了折扣,要么是镜子的作用,要么是理发师的手艺欠佳。

    理发店也有客流的高峰期,周六周日责无旁贷地成了高峰期,上班的上学的也多是这两天才有时间出来,顶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顶顶这个时候拿着自己的手机正在玩游戏,一脸快意恩仇的样子。

    陈染看着腕表,一想一个人半小时,两个理发师,少则也得两个小时才能轮到顶顶。要是有人染头发,烫头发,一个人至少也得三个小时。这样等下去想想后背都发凉,还是走为上策。然后对顶顶说道:“咱们还是回家吧。”

    顶顶抬眼看了陈染一眼,大概是看到了她眼中那种期盼和疲惫,所以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说道:“好的,妈妈。”他立刻起身跟着她离开了理发店。刚坐进车里他就说了一句俏皮话,“下周再说,反正头发也不会长得像草一样迅速。”

    顶顶的话明显是讨好的意思,陈染不禁心里恻然,赶紧笑道:“咱们下周早点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躲开高峰时段。”

    即使减去了理发这个程序,到家的时候还是七点多了。

    顶顶绘画的兴致还是未减,一到家就进入自己的房间,拿起画笔继续画画,在画廊里画了一个下午,还是完全没有厌烦的感觉,这让陈染很欣慰,但是也很痛苦,因为顶顶画的又是那幅《长河落日圆》的素描稿。

    即使顶顶不用看,也能将素描稿画下来,谙熟于心。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已经在脑海里凝固成型。仿佛他思念爸爸的情结已经长在他的身体里,不可分割。

    陈染站在顶顶的身后,还是说了一句,“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知道了,妈妈。”顶顶回头说道,接着又问了一句,“明天也是庄叔叔送我去学校吗?”

    “对呀,这事倒是提醒了我。”陈染说道。

    “妈妈,庄叔叔说过以后都是他接送的。”顶顶提醒道。

    “他也很忙的,明天妈妈也不用急着上班,我去送你。”陈染说完走出来。

第五十六章 绘画的种子在萌芽(四)

    早晨的天空依旧延续着昨天晚上阴郁的面孔,像是一个人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一样。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抑郁,要用积极的心态克服。

    顶顶尽管穿戴得整齐有序,但眼睛却迷迷糊糊的,问道:“妈妈,谁送我上学?”

    “妈妈送。”陈染简洁地答道。昨天晚上她打电话就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顶顶,没想到他一起床就问了。

    “啊。”顶顶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高兴?”陈染疑问道。随后又说:“快点吃吧。”

    “煎蛋。”顶顶仿佛来了精神头,然后就在餐桌前三下五除二地吃光了盘中的煎蛋。看了一眼吐司面包和牛奶,一点都没有动。

    “再吃点。”陈染说道,她拿起一片面包,撕下一块放入口中,“多好吃,小麦的香气。”

    “饱了。”顶顶说道。

    陈染知道这是没什么好心情,所以只是吃了最喜欢的食物。她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不见得有效果,还不愉快。她快速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拿上包出了家门。

    车子到了校门口,出出入入的家长学生络绎不绝,陈染还是一如既往地嘱咐道:“上课认真听讲,吃好饭,有事打电话。”每次都是千篇一律地话,顶顶早就耳熟能详了,但是作为妈妈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才能安心。

    “知道了,妈妈。”顶顶背着大大的书包,跑进校园,突然他又回头喊道:“妈妈,别忘了把绘画的照片发给李老师。”

    “好的。我一会儿就发。”陈染直到看不见顶顶,才收回目光。

    握着方向盘,小心地行驶,才想起来要先去至谦画廊取她的手机。

    急行的人们,行驶的车辆在陈染眼前匆匆地退出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个小男孩,看上去大约三岁的样子,一只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拿着颗棒棒糖,歪着头看着妈妈,一副乖巧的样子。背上卡通图案的小书包印有童心幼儿园的字样,这是要去幼儿园。

    陈染想起顶顶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情景。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去,坐在小木凳上开始玩桌子上的塑料玩具。于是她悄悄地躲在远处,不到十分钟,顶顶就转头找她,随之就大哭起来。

    陈染还是狠狠心走了,于是一整天耳畔都是顶顶的哭声,心思恍惚,发誓以后再也不去了,但随之就否定这个可笑又荒唐的想法,这是一个孩子必须经历的事情,跟父母短暂的分离,融入到人群中去,这便是步入社会的初识阶段,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只能靠自己去适应,去克服,才能变成一个社会人。

    晚上陈染本想早早地去接顶顶,但还是如坐针毡地等到了规定的接送时间,用巨大的耐心,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时间似乎停止了下来,她不停地看表,不停地盯着电脑看五花八门的信息,不停地看向窗外,哪一件事情做得都不专心,没有在大脑里留下什么痕迹,让时间成为无痕的记录。

    时间再怎么难熬都会过去,她远远地看到顶顶坐在小木凳上跟同伴正在玩着什么,离得太远,还有视线被遮蔽了一部分看不清楚,顶顶很好,很快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想到她一整天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真是没有必要。她越来越近了,突然顶顶转头看到了她,小家伙儿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得像朵花儿一样跑向她,喊着:“妈妈,妈妈。”她蹲下来抱起他,贴着他的小脸,舍不得分开。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在教室门口顶顶就停住了脚步,说什么都不肯进去了,大概是知道只要一进去就看不到妈妈了,抱着她的膝盖扬起小脸说道:“妈妈,回家。”还记得幼儿老师拿来一个沙滩玩具,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陈染趁机离开。她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哭声,并且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她只是往前走,一旦停下来就有折返的可能,绝不允许。同时她也不断地安慰自己,过几天就好了。

    过了几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米加加看见顶顶想一把抱过去,要是平时他一定是喜滋滋地扑到她的怀中,因为她总是会掏出花花绿绿的零食。可是那天他却死死地抓着陈染的衣领不肯松开。这是幼儿园在他的心灵上留下的可怕记忆,因为一旦离开妈妈的怀抱就意味着要再次分离,虽然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再好的零食也不算什么,妈妈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最温暖的。

    顶顶一下子就十岁了,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一醒就回到了现实。陈染突然间变得很沉重,孩子一旦长大不仅仅意味着他要离开,还意味着她的苍老。

    于是乎陈染对着车中的镜子照了一下,虽然脸色不好,那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平时肤色还行,算得上肤白那类了。眼睛很重要,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太老套了,但很实在,她特意瞪了一下眼睛,眼窝深陷,黑眼圈依稀可见,虽然平时可是清澈如水,算得上明眸。还有皓齿,这个不会因为休息不好而变化多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陈染开始找原因,凭什么就脸色不好,眼窝深陷,还黑眼圈,都是失眠惹的祸,因为夜里想起了顶顶,想起了他画的《长河落日圆》,他如此固执地画同一幅画,是因为想念爸爸。原来孩子的世界不是轻易就能清除往事的,那不过是成年世界里的错误概念。顶顶不停地画同一幅画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更好地呵护这份记忆。

    窗外的雨变得若有若无,路旁的梧桐树发出新枝,叶片将会变得厚实和宽大,为了抵御夏季的狂风暴雨。年年如此。等红绿灯的时候,大脑总是自动切换到浮想联翩的程序。

    她又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后面的车子喇叭声此起彼伏,就差给车子安上两只翅膀,直接越过她的车先行过去了,“急什么呀?没看到刚才红灯吗?”她嘀咕了一声,过了十字路口。

第五十七章 画肖像画的黑衣女孩儿(一)

    雨已经停止了,但是大片的乌云还是占据了半个天空,还想继续酝酿一场雨吧。谁知道呢,到底是云变成雨,还是变成彩虹,就看云的力度了。

    陈染刚到达至谦画廊,就看到苏至谦一手提着早餐,一手打电话。

    苏至谦挂了电话,掏钥匙,打开玻璃门,笑道:“取手机。”

    “是的。”陈染点头道。进入画廊,一幅幅油画就像是暗沉的背景一样,灯光一亮,就变得生动起来,仿佛自己也入了画。

    “给。”苏至谦说着从身上的包中拿出她的手机,笑道:“米加加知道你来取手机,所以就让我提前来了。”

    “是嘛,谢谢。怎么忘了这点,你们都是晚上工作的人,所以早起对你们来说就是折磨。”陈染笑道。

    “不过也好,可以早点来绘画了。”苏至谦笑道。

    “我得把顶顶的画作发给老师。”陈染说着就查看昨天顶顶拍的照片,厚厚的油画颜色,肌理感增强,颜色的饱和度增加了,更具表现力。她选出一张拍摄清晰,角度好的照片发给了李老师。

    陈染正想驾车离开,突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了,就是开业那天买过画作的黑衣女孩儿,只是身体看上去更为纤细,脸色苍白得宛若一张白纸,当初她因为价格贵还才讨价还价的,难道她今天又来买画吗?她进入至谦画廊。

    回到办公室时陈染还在纳闷儿,那个黑衣女孩儿这么早到底来干什么的?这种事情没弄清楚也不好告诉米加加,她可是一个急脾气,而且她那天还因为价格问题对这个黑衣女孩儿心怀不满。陈染想也许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购画者,但似乎又感觉她不是一个简单的购画者,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梳理出来,只能作罢。

    每当这种时候,最好听音乐,可以把思维完全放在音符里,无论是什么音乐,都可以先忘记这些模糊不清又找不到合理答案的问题。一边听音乐,一边把资料打印出来,集中精力准备好直播前的一切工作。喜欢的事情,就不容易敷衍,确实是这样的。所以十几年来,她的认真和努力都是被大家看在眼中,主要是她自己觉得心满意足。直播之后又将代替的米加加的工作一并完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染还是想去至谦画廊,了解一下黑衣女孩儿的情况,远远地看到她从画廊出来,买一幅画需要一个上午吗,越来越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于是用力地推开画廊的玻璃门,画廊里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一边走向休息区,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加加,什么时候来?”

    “我早来了。”米加加答道。

    “原来你在这里。”陈染看到加加正拿着手机修图片呢,看来她是看到了黑衣女孩儿。

    “请坐吧。加加给倒茶。”苏至谦隔着屏风对加加说道。

    “不喝,你画画呢。”陈染说道。

    “订件,肖像画。”苏至谦说道。他握着画笔,手上的颜料依稀可见。

    陈染看向那幅画,是一个女子头像的油画稿。她问道:“这不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孩儿吗?”

    “你看到了,就是她。”米加加笑道,“她很喜欢苏至谦的绘画风格,所以就想让他画一幅肖像画。”

    “肖像画的市场虽然很好,但是想要在绘画领域获得声誉,恐怕只画肖像画是不行的。那不过是在养家糊口的时候,迫不得已才做的事情。你应该早就过了那个时期。”陈染看了看苏至谦说道。

    “对呀,没想到你知道这行还挺多的。有人需要我还是要画的,只要我有时间。而且这幅画不一样?”苏至谦笑道。

    “我身边有好几个绘画的,耳濡目染就知道了。”陈染说完,又看了看那幅画,又问道:“这幅画怎么不一样?”

    “因为她是一个病人,白血病,医生说她至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米加加抢着说道:“真是一个可怜人呀。”

    “啊?那么年轻。”陈染不免惊讶地喊道。“原来到这里订画的什么状况都有呀。”

    “没想到吧。有生日纪念的,有乔迁纪念,当然就有人为了即将逝去的生命纪念的。”米加加说道。

    苏至谦说话间又在画布上画了几笔,长长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垂下来,有种被风吹起来的动感。

    突然他的笔停住了,长叹一声道:“很可惜呀。她也是一个绘画爱好者,准备考美院的,因为生病去年被迫放弃高考,这一年在家养病期间,很想画一幅自己的肖像画,因为体力和精力都很有限,只是偶尔拿起画笔画上几笔,根本就无法完成,她才想让我为她画一幅肖像画,作为纪念。”

    “你知道这么多她的情况?”陈染问道。

    “既然要画,就要在绘画之前了解她的一些情况,当然越详细越好,越典型越好。就像文章的素材一样,有了这些,才能在绘画时有的放矢,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当然我也可以通过自己的眼睛看,来判断必需的一些信息。”苏至谦说道:“肖像画,不光是对人的容貌,情态,体形,服饰等画得像,而是要画出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内在神韵。”

    “一说到绘画他就变得滔滔不绝了。”米加加说道。

    “像是上了一课呀。”陈染说道。她说出了心里的隐忧,“我还以为她喜欢上你了,我是替米加加打前哨了解情况的。没想到加加知道这事,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可不想看着她蒙在鼓里。”

    “想象力太丰富了。怎么会呢?”苏至谦说道。

    “他敢。任何的蛛丝马迹我都消灭在萌芽的状态。”米加加做出了一个拍手的动作,就像拍死一只蚊子一样,置于死地。

    “这个女孩在画廊开业那天就来买过一幅画。米加加还打电话问你价格的,你还记得吧。”陈染问道。

    “我当然记得那幅画《倚在树上的女子》,那幅画很符合她的气质,所以她才喜欢。人在选择一样东西的时候,往往就折射出一个人的情致。”苏至谦说道。“她来画廊并非偶然,而是庄之言介绍来的。”

    “庄之言,什么情况?”陈染不觉好奇起来,“没有听他说过呀。”

    “这个女孩的爸爸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庄之言,为他生病的女儿画一幅肖像画,庄之言就想到了我,画廊开业那天女孩看了我的画之后,非常喜欢我的绘画风格,所以她的肖像画就成了画廊开业的第一个订件。”苏至谦说道。

    “还有这么曲折的来龙去脉呀。”陈染感叹一声。

    “收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米加加在一旁说道。

    “本来我想免费的,但庄之言说还是不要,这可能又是一种伤害。这几天她瘦了不少,可能是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还是会害怕。”

    “当然要害怕,这幅画还得画多久?”陈染问道。

    “一个星期。”苏至谦说道。“一个星期之后,她就要住院治疗的。接下来能不能从医院出来就很难说了,这是庄之言从她爸爸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住院治疗?”陈染不解地问道。

    “现在是稳定期得到了医生的允许才住在家里的。”苏至谦说道。

    “时间有点儿紧张。”米加加说道。

    “抓紧点儿,应该没问题。”苏至谦拿着画笔又在眼睛处小心地勾勒着。

    “这个女孩的眼睛很有特点,细眼,眼角处微微上翘。画得形神兼备。”陈染看着苏至谦的双眸,说道。

    “肖像画重视对五官的刻画,但是也可以通过人物的眼神描绘,表现出人物的个性。”苏至谦说道。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米加加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发现她喜欢黑色的衣服,看到过两次她都是黑衣在身。”陈染说道。

    “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她说喜欢黑色。”苏至谦说道。“我劝过她可以换一件颜色明亮的衣服。她说不要,她想要真实的自己,一只脚踏入坟墓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还补充了一句:“这是她的原话。”

    “听上去很伤感。”陈染说道。

    这个时候,苏至谦的手机响了,他一脸凝重地接听电话,挂了电话后他说道:“女孩感觉身体不适,已经住院,所以明天就不能来了。”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同时都想到了那句话,能不能从医院出来就很难说了,他们很清楚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住院了。那还怎么画呀?”陈染焦急地问道。她很担心肖像画无法完成。

    “凭着这些天对她的了解去画。”苏至谦说道,同时他想快一点儿完成这幅画,让女孩早一点儿看到。

    窗外已是细雨霏霏,云积聚起来又酿成一场雨。陈染一路上都循环着那首《KissTheRain》只有这首音乐才是最贴合着现在的心境。

    离开苏至谦的画廊不知不觉就到了庄之言的画廊。门却锁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绘画呀,打电话得知他在积香阁,于是立刻驱车去了那里。

    进门时,看到了庄之言正看向她。陈染直接走到他的对面,坐下,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庄之言还是主动问了一句,分明看到她眼中的顾虑重重。

    “你介绍的那个黑衣女孩儿住院了。”陈染说道。

    “你知道了。”庄之言说道。

    “我刚从苏至谦画廊来,听到的。”陈染说道。

    “是的,我得知这个消息也很吃惊,我要苏至谦尽快完成那幅肖像画,他的爸爸也说医生给出的都是大概的生存时间,说不准哪一天就会离开的。”庄之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处说道。

    “突然间住院就是一个先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我见过那个女孩,还误解了她,真是不应该。”陈染说道。

    “曾经这个女孩想自己画的,但是因为体力有限,根本就无法完成,所以才请人画的。”庄之言说道。

    “我知道这些。”陈染说道:“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花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开放,就凋谢了。”

    “是太可惜了。”庄之言重复道。“只是你,不要太多愁善感。”

    苏至谦在一周之内画完了女孩的肖像画。准确点儿说是用了五天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就是手不停歇地画着。仿佛跟时间赛跑的似的,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对于体力确实是一种考验。当他完成最后一笔时,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庄之言可以来取画了。

    庄之言知道苏至谦的绘画功底,但是看到画后还是惊讶地盯了半天,尤其是那双眼睛,倔强和伤感被凝固成形深陷在瞳孔里。他说:“非常好。”

    女孩看着画,没有说话,眼睛像是被吸进去一样。也许是了无遗憾,最终看到了自己的肖像画。也许是遗憾,要是自己画的该有多好。这个女孩十天后离开了人世。

    当庄之言把这个消息告诉苏至谦的时候,两个人都深深地沉默着,好半天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苏至谦心有戚戚地说道:“要是女孩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画完那幅画,那不仅仅是女孩一个人的遗憾,还有他的遗憾。”

    “我也会遗憾的。”庄之言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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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介绍:
四月是江南潮湿阴冷的季节,是犹豫不决,缠绵悱恻的季节,也是不堪一击的季节。
陈染起床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留言条,字迹潦草,但是清秀干练,间架结构疏密得当,一看就是习过书法的人。没错,这就是先生徐蔚的字迹。两个人在手机盛行的时代,还用这样原始的方法留信息,实在让人羡慕和不解。但是这不妨碍两个人的喜欢,首先他们都学过书法,徐蔚还是绘画出身,对于书法也是半个行家。
四月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四月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四月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