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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全文阅读

作者:粉粉1     四月季txt下载     四月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八)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陈染几乎呆住了,顶顶正好端着一个盘子出来,走近一看是小葱炒鸡蛋,已经糊了。但是那一刻她没有责怪孩子,而是夸奖道:“顶顶,没有想到你第一次做菜就这么好。”

    “谢谢妈妈。”顶顶顽皮地一笑。说道:“可是妈妈,我的米饭怎么老是做不好呀。”他指着电饭煲说道。

    陈染打开电饭煲一看,米粒夹生,而且水放得太多了。

    “妈妈,我都做了一个多小时了,而且也看了好多次,怎么就是不好呀。”顶顶说完,站在一旁等待着妈妈的解释。

    “这样呀,那可是做不熟了。因为在蒸米饭的过程中,最怕的就是跑气,你打开好多次,没有了元气,米饭当然就熟不了的,就算是再蒸上无限长的时间也没用。要倒掉了,重新做。”说着陈染就把夹生米饭舀出来,重新淘米盖好盖子加热。“做米饭的时候,中间是不能打开盖子的,另外米和水的比例是1比1.2,也就是说,水比米多一点点就行了,那做出来的米饭才软硬适度,清香可口。”

    “这么复杂。”顶顶一歪头要走。

    “妈妈再给你做一个香辣鱿鱼卷,很下饭的。”陈染说着就吩咐顶顶,“从冰箱里拿出两条鱿鱼,还有两条青辣椒,一条朝天椒。”

    “妈妈什么是朝天椒?”顶顶问道。

    “就是最小的红辣椒。你如果喜欢辣一些的,就拿两条。”陈染已经在剥蒜了。

    “顶顶,青辣椒不辣,朝天椒超辣,两者在一起既丰富了颜色,也让味道综合了一下。这可是很不错的搭配组合呀。”

    陈染从洗菜到切菜都做得有模有样,一丝不苟,就是想让顶顶记住这些,哪知他看了一会儿,就去玩游戏去了。看来这做饭这块儿小男孩就是不能跟小女孩比,想当初妈妈教陈染做饭的时候,她十分用心地看,不懂就问,还尝试着从妈妈的手中拿过锅铲翻动食物,甚至盛在盘中。

    陈染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香辣鱿鱼卷放在了餐桌上,对顶顶说道:“快去洗手,吃饭了。”

    顶顶已经急不可待地伸着筷子夹起一块鱿鱼卷,辣得直伸舌头,“妈妈,好辣呀。”

    “赶紧吃口米饭就好了。”陈染说着就把米饭放到了顶顶的面前。

    “又热又辣。”顶顶索性拿起一杯冰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下去。

    “你等会儿再吃吧。一边吃饭一边喝水是不利于消化的。”陈染有些不高兴。

    “可是妈妈,我饿呀。”顶顶看着面前香喷喷的米饭,说道。

    “吃吧,下次不许这样了。”陈染不想生气,更不想让美味难以消化。

    “妈妈,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他最喜欢妈妈做的香辣鱿鱼卷了。”顶顶又夹起一块鱿鱼卷儿说道。

    陈染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看着顶顶好一会儿。

    顶顶根本没在意陈染的目光,他神情泰然地吃着,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小口吃鱿鱼卷,然后再吃一口米饭,边吃还边美滋滋地说道:“妈妈,很香呀。”

    陈染想徐蔚的事情已经渐渐地被孩子接受了,都说时间是做好一剂良药,对于孩子更是。

    陈染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台长。”

    “你是怎么交接的,怎么让周琳娜把节目做成那个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几家广告商已经打电话要撤销广告了。”台长的语气听上去是那么不可一世。

    “正常交接呀。”陈染说道。

    “你应该帮助她把节目的内容把把关。”台长说道。

    “就算我手把手地教她,有些东西也是教不会的。”陈染生气道。

    电话那头不再说话,接着就是挂断电话的声音。节目做的不好,还成她的责任了,陈染越想越气。

    陈染看着孩子目不转睛盯在游戏机上,气道:“顶顶,作业做完了?”

    “没做。”顶顶很轻松地说道,好像不用做作业有一百个理由似的。

    “没做,为什么?”陈染有些生气,这简直不像顶顶的做法,他每天上午都要按照计划把作业完成。下午看书。晚上练钢琴。游戏的时间不固定。

    “因为不想做。”顶顶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妥,还有些理直气壮。

    “顶顶,这是你该说的话吗?”陈染的确生气了。“你不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强词夺理。”

    “妈妈,我就是不想做。那些破题弄得我脑袋疼。”顶顶还振振有理道。

    “顶顶,做作业去。”陈染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对顶顶喝道。她的声音一出来连她自己都下了一跳。她从未对顶顶这样喝声过,哪怕是在她生气的时候,都没有。她知道这是把气撒到顶顶的身上,她也知道她不应该这样,但是她已经喊出去了,她看到顶顶瞪大眼睛看着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静默了片刻,声音和缓了一些,道:“顶顶,做作业去。”

    “好的,妈妈,你到底怎么了。”顶顶说完,就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虽然不情愿,但是看到妈妈确实很生气,也确实被妈妈的声音吓住了。

    陈染坐下来,瞬间眼泪流了下来。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根本就不想再接电话,她已经猜到了一定是关于节目的电话,任凭手机响着,这个时候顶顶跑了出来,喊道:“妈妈,电话。”

    陈染拿起顶顶递过来的手机,“林主任,你好。”

    “陈染,我看了今天的节目,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一个名牌栏目竟然变成了这个水准。”林方明在鸣不平。

    “我也看了。”陈染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这样应着。

    “陈染,你如果想离开,我们公司随时欢迎你。”林方明又一次伸出了橄榄枝。

    陈染沉默了片刻,道:“即使我走,也不是现在就走。这个节目成为现在的样子,我也很痛心。那毕竟是我做了十年的一档节目,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慢慢地看着她长大,我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好,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公司随时欢迎。哪怕是其他的公司也行,千万别让你优质的资源浪费掉。”林方明一再强调着。

    “谢谢。”陈染心存感激。

    陈染刚挂了电话就听到顶顶“嗖”地一声跑过来,看着妈妈,发问道:“妈妈,你的节目怎么了?”她忍不住想这个小家伙儿,还是头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问起她工作的事。

    “没什么。”陈染笑道。

    “不会吧,妈妈。”顶顶说道。“你不开心,一定是节目的事。还拿我撒气。”

    “行了,妈妈向你道歉。”陈染一听顶顶这么说也不再否认,但是也确实感到现在的孩子像人精儿一样,什么事都别想瞒过他们。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三)

    第二天陈染和顶顶从温泉度假村回来,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家里走。正好碰上了庄之言提着两个方便袋站在小区的门口。

    “喂,你怎么在这?”陈染问道,其实当她看到庄之言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米加加通风报信了。

    “米加加说你今晚回来,一定是累得没力气做饭了,我买了一些快餐送过来。”庄之言晃了晃手里的方便袋说道。

    “谢谢了。”说着陈染就从庄之言的手中接过袋子,“这么多,吃不完,拿回去一袋,给美惠吃吧。”

    “美惠的已经买了,在车里呢。”庄之言笑道。

    “那好吧,谢谢。”陈染又一次感谢道。

    “到底是什么好吃的?”顶顶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方便袋,拿出了快餐盒,大声嚷嚷道:“妈妈,是我喜欢的油爆虾。”

    “先去洗手。”陈染命令道。

    “不是‘不干不净吃着没病嘛。’”顶顶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乖乖地去了洗手间。

    “那是不干不净一定得病。”陈染纠正道。

    “妈妈,不听你的教诲了。我饿了,要大快朵颐了。”说着顶顶夹起一个油爆虾送入口中,啧啧称赞道:“太好吃了。妈妈,快吃吧,香极了。”

    “你先吃,妈妈接个电话。”陈染拿起手机说道:“加加。”

    “快餐送到了。”米加加问道。

    陈染能想到米加加笑嘻嘻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可爱。“快餐还让人家送,真不像话。我自己会点,送餐上门的。”

    “这是诚意,懂吗?我的陈大小姐。庄之言人不错,暗恋你这么多年,总得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吧。我正忙着专栏的创刊号呢,实在是忙得很,哪天请你吃饭。”米加加拖着长声说道。

    “那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陈染责怪道。

    “快点吃吧,一定饿了。挂了。”说着米加加就急忙地挂了电话,她也不想听陈染接下来的埋怨。

    “妈妈,快点吃吧。油爆虾和清蒸大闸蟹,这哪是快餐呀,是酒店的标准呀。”顶顶一边吃一边感慨,“妈妈,这也是你喜欢的。这个庄叔叔可真是善解人意呀。”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陈染看到顶顶一手掐着大闸蟹的钳子正在吸里面的肉。

    大概是上次吃饭的时候,陈染提到过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吃什么油爆虾,哪像她就喜欢清蒸的,味道纯正,鲜美。庄之言就记住了,所以这次特意买了他们爱吃的。

    “妈妈,洗手去。”顶顶看到陈染接完电话就准备吃饭时候,用大人教训小孩的语气说道。

    “对,对。妈妈差点忘了。”陈染说完赶忙就去了厨房。

    “我的妈妈呀,怎么能在厨房洗手呢,要在卫生间洗手,厨房是用来洗米洗菜做饭的地方。”顶顶一板一眼地说着,这小家伙儿竟然把陈染平时教导的话又反击了回来。

    陈染禁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平时说的话你记得挺牢的。这很好,照着做就更好了。”

    “妈妈,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顶顶嘟着嘴说道。

    这又是陈染刚才教训他的话,她摇着头说道:“孩子大了,不得了,学会反侦察了。顶顶,不许这样对妈妈说话,我是妈妈,我有教育你的权利,也有抚养你的义务。你是孩子,有尊敬妈妈的责任,还有”陈染就要说出孝敬妈妈的义务,又咽了回去,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说不着这些,他也不懂。

    “香喷喷,香喷喷呀。”顶顶一只手举着蟹壳,另一只手用筷子挑起一块蟹黄,学着香飘飘广告里的女生嗲声嗲气的声调说道。

    “我也要美餐一顿了。”陈染磨刀霍霍的样子,也确实饿了。

    “顶顶,怎么饭吃得那么少?”陈染看到顶顶的那只蟹吃的就剩下蟹壳了,正在向那盒油爆虾进攻呢。

    “妈妈,你知道这叫什么吗?”顶顶卖着官司问道:“如果你有一篮子葡萄,你是先吃好的,还是先吃坏的?”

    “当然是先吃好的。”陈染没有任何思考就答道。

    “就是嘛,我要先吃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东西就放到后面再吃。”顶顶大笑起来,满脸都洋溢着阴谋没有被识破的那种得意的笑。

    “顶顶,这是吃饭,你的那套理论不适合用到吃饭上。你这是叫什么,偷换概念,不对,反正是不对的。”陈染一着急连偷换概念都说出来,真是难为她了。她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孩子绕进去了,她咬定了一点,“米饭必须吃,否则营养不均衡。”

    “输了就认吧。没什么,谁还能总赢呀。”顶顶一边吃着油爆虾,一边还喋喋不休地说着。

    “赶紧吃米饭。我可不想跟你吵嘴。”陈染说完,气哼哼地把一只蟹的壳揭开,露出蟹黄。“这可是补脑子的好东西。”

    顶顶看了一眼,金灿灿的颜色,很诱人。

    “顶顶,要不要?”陈染看得出顶顶已经垂涎三尺,于是问道。

    他还以为妈妈生气了,没想到竟然问他要不要蟹黄,风轻云淡得也太快了,心里偷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妈妈不爱吃,就给我了。”

    “妈妈爱吃。这次不给你。”陈染看着顶顶,他的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得像含着水一样,就让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一点点把蟹黄送入口中。

    “妈妈,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好像我有多喜欢似的。”顶顶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爱吃油爆虾,你要不要?拿去。”说着就把那盒油爆虾推到陈染的面前。

    “你这个孩子。”陈染摇着头笑道。“吃吧,你也拿去。”说着把剩下的一大半的蟹黄放到了顶顶的碗里。

    “谢谢妈妈。蟹黄太好吃了,醇厚甘香,鲜美无比。”顶顶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赞美道。

    陈染看着顶顶,连吃饭的样子都像徐蔚。

    “妈妈,发什么呆呀?”顶顶看到陈染半天没有动筷子,就问道。接着他小大人一般说道:“妈妈,吃饭要专心,这样才容易消化。”

    “是。”陈染看着顶顶道。

    “妈妈,妈妈。”顶顶看出了陈染的异常,这个孩子眼睛敏锐,洞察力强,“你是不是想起了爸爸?过几天去看爸爸吧。”他一语就道破了天机。

    “好的。”陈染应着。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四)

    夜深了,神秘而安静。陈染站在阳台上,看着夜色,想起顶顶小时候的往事。

    陈染回家多数是这样的场面,徐蔚在绘画,孩子的身旁不是玩具就是奶瓶,要不就是孩子自己脱下来的小袜子,小鞋子堆积在枕头旁,孩子玩累了已经睡熟了。她虽然很生气,但是也很知足了,最起码他在孩子的身旁,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顶顶会爬了,这让徐蔚费了不少脑筋。每当陈染不在家时,徐蔚就得把每个房间的门关好,否则的话,小家伙进去后可是大扫荡一番,不是弄翻了瓶子,就是搬到了罐子,更可怕是他什么都要放进嘴巴里尝一尝,品品滋味。他用软皮凳围成一个圈圈,顶顶只能在这个圈里随便爬,就是爬不出这个包围圈,累了困了直接睡到地面上。徐蔚向陈染炫耀说这是徐氏带娃法。可是没过多久,这个方法就失效了,顶顶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软皮凳,爬出包围圈,爬向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里去了,徐蔚只好放下手里的画笔,抱起孩子走向阳台,这可是更广阔的世界。顶顶兴奋地叫着,喊着。

    新鲜劲儿很快过去,顶顶五分钟就踢着腿要下来,要自己从阳台栏杆的缝隙往外看,发现与在爸爸的怀里看到的是一样的世界,他就拍着徐蔚的膝盖,要抱起来,还是抱着看舒服,不用费自己的力气了。顶顶东张西望着,累了就趴在徐蔚的肩头睡着了,将他放在小床上一定会睡上三个小时。徐蔚就回到画室作画。

    顶顶会走了,可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需要有一个人专心地看他,要不然他就会摇着不倒翁一样的身体,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一个嘴啃地或者摔一个小屁蹲儿,然后就会哇哇大哭起来,那声音简直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陈染宁愿去上班,也不愿在家带这样一个孩子。更何况是徐蔚这样一个粗心大意的大男人,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可是苦中作乐。

    徐蔚给孩子一只画笔,一张宣纸,一小桶水,顶顶就拿着笔,沾上水,趴在地上在宣纸上乱涂乱画,反正涂什么画什么随他去,顶顶很喜欢这个玩法。一次能玩一小时,徐蔚就能画上一小时。等孩子玩腻了,玩烦了,顺便把小水桶当成了尿桶,竟然把小便拉在里面。没关系,让他玩去吧。反正用水一冲干干净净。可是顶顶也不是总那么听话,顺便惹点儿事,那可是分分钟钟的事。拿起画笔,粘上拉小便的水,一个大手去,徐蔚的画布上就是纵横南北的一座落基山脉了。完了,这幅画算是白画了,几天来的辛苦都白废了。他冲着顶顶的屁股打了两下,孩子不但没哭,还笑,而且笑得咯咯的。徐蔚想这是他自己轻敌了,惩罚得不够重。

    顶顶不想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就用哭来示威,这是暴力型的。还有温和型的,主动把鞋子递到你的面前,主动拉你的手,主动把门环扣得叮当作响。甚至还有亲密型的,在徐蔚的脸上亲上一口,实实在在的一口。见没有效果,再亲一口,什么父母都受不了孩子的这个杀手锏。更何况徐蔚是一个感性得不能再感性的人了,碰到这种情况,他是百分之百地投降,放下画笔,抱起孩子,冲出房间,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他都会带孩子出来看看这世界多美好。

    顶顶乐得合不拢嘴,在风雨中撒着欢跑着跳着。当他不知道一切时,就没有判断的标准,当他经历了,就知道淋了雨经了风,顶着热冒着寒,并没有在房间了好,他就会学得乖了,聪明了,不再这样的天气里跑出来,而是选择适宜的天气出来,才是好玩的。

    孩子越来越会变着法儿跟大人较劲儿了,他要喝可乐,徐蔚说可乐对牙齿不好给他喝白开水,他就会撅起小嘴儿生气。他要吃薯片,徐蔚说薯片不健康,给他面包,他就扔到垃圾桶里,以抗议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徐蔚不打他,不骂他,就是罚站,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不站了。但是还是要喝白水,和吃面包。顶顶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白开水和面包,泪如雨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哭道,我告诉妈妈,爸爸对顶顶不好。没关系,徐蔚想,这正好。也让你妈妈知道他在家的辛苦,和教育方法的得当。

    陈染听到顶顶委屈的哭诉,既好气又好笑,她什么时候成为了断案的包青天了。她可不保证秉公执法,她无论如何都要站到徐蔚的这一边。“顶顶要听爸爸的话,才是好孩子。”顶顶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妈妈,已经觉得妈妈偏向爸爸了。

    可怜的孩子,永远都不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他们永远都是对的,即使错的也是对的。

    顶顶拿着一支水彩笔,在白纸上画圈圈,连成一串,像是连在一起的火车轮子。徐蔚就帮他加上几个四边形是车厢,再加上一个三方形是车头,加上几个小圈就是冒出的烟。顶顶乐了,好像面前真的停着一辆火车一样,拍手叫好。

    顶顶喜欢画车子,而且每辆车子都不忘加上两三个小圈圈,意思是有烟冒出来,即使画的是自行车也要冒烟。孩子充分地发挥着他的想象力,这里来自徐蔚的遗传。一脉相承。

    最考验人的是讲故事,顶顶每天都听,这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课。顶顶太聪明了,稍微偷懒跳过一段,他就会马上原文复述起来,并且理直气壮地说这里落下了。这样讲下去孩子越来越聪明了,记忆力越来越好了,可是大人却越来越累了。从《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宝宝睡前故事》《成语故事》《历史故事》《上下五千年》讲得乏了,累了,想吐的心都要。但是顶顶却不住地祈求,“再讲一个,再讲一个。”那声音可以把人的耐心焕发出来,总是想满足这个小家伙的任何要求,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

    顶顶拿起一本书,放到徐蔚的面前,问道:“爸爸,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不停,他要有足够的耐心满足孩子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能有半点的怠慢,否则顶顶就会拿着书自言自语道,原来爸爸也不会呀。很没有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孩子面前充当大英雄。

    孩子就这样一点点地长大了,仿佛岁月就是要对孩子格外恩宠一般,几年的时间孩子俨然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样,抬头,翻身,趴着,爬,说话,走路。转眼间,顶顶已经八岁了。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五)

    米加加负责的创刊号出刊了,召开新闻发布会。这可是杂志社的一件大事,即是对杂志社充分的信任,也是一次名气的提升。杂志社邀请了电视台记者做了一期专题采访,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当然这次创刊号的负责人米加加当仁不让地成了被采访的重点对象。她大方得体的举止谈吐,有目共睹的绘画和摄影方面的才华,加上年轻漂亮,往台上一站整个人会发光,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各路人马纷纷挤过去跟她握手,有种相见恨晚的情结,恨不得把酒言欢,如果此刻有酒的话。

    米加加有些难为情,她不止一次见过这种场面,但是那时她只是一个配角,只能躲在幕后看着前台的人在表演,这次她成了主角,她比以前的知名度更大了。

    陈染相信这期节目一旦播出,米加加将成为很多人的向往,她不光是光彩照人,气质有加,关键是才华横溢,这是多少人羡慕却无法学到的东西。

    灵性的东西就是这样,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学到手的,有些人就是学不会。准确点说,不是学不会,而是身上不具备那种细胞,没有种子如何发芽,开花,更别说结果了。所以极少数人注定要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注定要成为那束光。米加加就是那束光。

    陈染作为嘉宾也出席了,她穿了一条绿色的雪纺长裙,清新淡雅,像早上刮过耳畔的一丝微风,因多年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工作,散淡的气质,清浅的笑容,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很多人投来艳羡和嫉妒的目光,在这个圈子里,“文人相轻”这个词汇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庄之言也来了,显然这是米加加邀请的。从他的那张脸上就可见他生活随意,散淡,疏离,漠然,有些骄傲,有些自谦,有些桀骜,有些自卑。他看上去复杂,实则就是一碗见底的清泉。他跟陈染打了声招呼,就坐到了最靠窗的位置,看着来往穿梭的人们,不置可否。他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也不屑于跟商人打交道。三句话就谈钱,五句话就炫富。他也不喜热闹,这一点跟徐蔚是一样的。

    这种发布会来的多是商人,有探路的,有取经的,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

    新闻发布会终于结束了,米加加凑过来对陈染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我把庄之言也请来了,他是我们编外的美术设计师,这次创刊号的封面就是请他设计的。”

    “我说这场合怎么能他请动呢。”陈染说完看了米加加一眼。

    “不要小看我们杂志社,可是这座城市首屈一指的纸媒品牌。独树一帜的风格,新颖超前的理念,关键一点就是艺术气息浓郁。”米加加沾沾自喜道。

    “我知道你们杂志社是高山流水,可是看看你们的广告商都是什么呀,下里巴人。”陈染很不屑地说道。

    “什么下里巴人,想在我们杂志社投资广告是要排队的,商人看谁好就盯上谁,他们的眼睛贼着呢。”米加加说完诡秘地一笑。

    “加加,想不出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一帮人同流合污。想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保留一颗纯洁的艺术之心,不被金钱腐蚀,给再多钱也不允许广告砸了杂志的牌子,坏了杂志的名声。”陈染给米加加泼了一瓢冷水。

    陈染说完就后悔了,她承认这伤害到了米加加,只是她不想让米加加沾染媚俗的气息,她有资格活在阳春白雪的世界里,有资格成为别人心中的那束光,但米加加有她的现状,有她不得已而为之的处境。

    “我们杂志社可是自负盈亏,我也要吃饭,也要养孩子,也要生活,我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是商品社会,我自命清高的话就得饿死,不像你体制内的编制,旱涝保收。”米加加强调着自己的理由。

    “我就是一个螺丝钉,正好赶上这是我最想做的一种螺丝钉,我就做好我分内的工作,靠我的劳动换来一份稳定的收入,活得自在舒坦。”陈染说道。

    米加加发了一会愣儿,看了陈染一眼,说道:“陈染,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因为我确实不像从前了,连我自己都恨自己。但是在生活的面前我愿意成为一个臣民,愿意俯首帖耳。”

    米加加古道柔肠般的话令陈染更加难过,她看到了米加加眼中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悲凉。生活可以摧残一个人看似坚不可摧的梦想,就剩下一点点残缺不全的希望。需要呵护,不被践踏。

    “加加,别这样说。”陈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握着米加加的一只手,小心地问道:“难道丁小松不给孩子抚养费吗?”

    “他,我根本就没有指望过。”米加加眼中显现出一丝坚韧,紧接着就是暗哑的神色涌了进来。

    “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陈染及时地暂停了这个话题。不是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很多人只能向现实妥协。

    庄之言这个时候走过来了,刚好打断了两个人如此尴尬的场面。“加加,待会儿聚餐我就不去了。”

    “你能来这个发布会我已经很高兴了。改天我请你吃饭。”米加加声音清润地说道。

    庄之言就这么走了,陈染以为他是缓解气氛的一个媒介,却抽身而去。这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然随性之人,怎会晓得这两个人的心里需求。

    陈染和米加加又一次陷入到不知该说什么的境地。陈染还是第一次觉得两个人距离这么远,虽然两个人不过是一张桌子的距离。

    陈染手中的那本创刊号,只有出自庄之言之手的封面还算对上了她的脾性,剩下的图片都争先恐后地像是盛开的花朵一样想拔得花朵皇后的美誉,赤裸裸得不可一世,太夺目,太炫耀,太明目张胆,太美颜至极。米加加的画风何时变了,变得如此快,如此突兀,如此媚俗。这完全不对了,不是她印象中的米加加了。

    想当初那个一头披肩的长发,站在米色的宣纸前,轻轻点墨就晕染出渔舟唱晚,小桥流水,夕阳西下的女孩哪里去了,那种凝练简洁,婉约淡雅的画风哪里去了。

    “陈染,我知道你很失望。广告商要求这样,我拒绝的话只能放弃合作。可是我不能,我要生活。”

    陈染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着头。虽然她无法解决米加加的实际问题,但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米加加需要倾听者,需要同盟,然后全神贯注地迎接劈头盖脸的悲伤,这也是需要勇气的。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六)

    江南的夏末满眼都是苍翠的颜色,像油画一样厚重而浓烈,一眼望去无尽头。连空气都透着浓浓的绿意,像喝了一壶尚好的浓香绿茶,令人心情惬意疏朗。陈染喜欢在这块画布上穿行,像沉入绿色的梦中。

    陈染刚到台里就被通知,节目广告已撤掉了,原广告时间播放音乐。其实这种事不用告诉她也知道,只是她不明白广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撤销了,这可是这档音乐节目的独立广告,在中间穿插几次。她一脸困惑地坐在电脑前,准备音乐。

    罗盏一看出了陈染的疑惑,就说道:“是广告商出事了。”

    “周舫出什么事?”陈染问道。

    “我也是刚知道新开盘的房子违规加层,被迫拆除,还要偿还用户的损失。”罗盏一说道。

    “竟有这事,违规加层?”陈染惊诧地问道。

    “违规加了三层,而且房子的质量也出现了问题被人举报了,无论是装修的还是住进去的住户都得被迫搬出来。”罗盏一说完摇摇头。

    “够倒霉的,买个房子多不容易呀,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陈染说道。

    “说的是。购房者哪里晓得这里的猫腻,开放商隐藏了真实的情况。缺德,太缺德。”罗盏一义愤填膺道。

    “就是,太缺德,怎么可以这样利欲熏心。”陈染回应着。

    “要我说是狼心狗肺。”罗盏一怒道。

    “没有广告就放音乐了,我只要找一些风格迥异的音乐作为间奏就行了。”陈染自言自语道。

    陈染看着音乐库中那些熟悉的音乐旋律在脑海里跳跃起来,一首接一首。无不从中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和自我肯定。音乐库中已经存了两万多首各种风格的音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能入库的。那是一段段在音符的世界里沉溺的时光,不断地积累,不断地扩充,不断地像大海捞针一样从浩如烟海的旋律中挑选出那些闪着光的珠宝,收入囊中,成为一段记忆留了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做这档音乐节目的情景,她介绍的就是那首经典的歌曲《橄榄树》从这首歌的词作者三毛说起,到作曲者李泰祥,到演唱者齐豫,都是台湾的大名鼎鼎的人物。也许是那首歌太经典了,或许是她资料准备上太充分了,不单单是人物传记似的介绍,而是放在了一个人文历史的角度上去组织材料,或许是她的声音清亮中有一点柔情似水,适合这样的节目内容。或许三者兼而有之,总之第一期的节目结束后,就受到了好评,热线电话,网上发帖都超过了她的预料。

    也就是从这期节目开始庄之言成为了此节目的忠实观众,连接听热线电话的导播都熟悉他的声音,“那个音乐发烧友庄之言又打电话了,推荐的音乐曲目和音乐人,我都记下来了。”说着导播把一张便签纸递给了陈染。

    为了节目的拓展,电视台开通了热线电话,网上留言。观众可以他们的建议和感受告诉节目组,但是像庄之言这样忠实的观众还是凤毛麟角,节目组为了感谢这些人,也会邀请他们参加电视台举办的一些活动,比如年末优秀主持人的颁奖活动,比如与观众的见面会等等。庄之言的冷静和谦和令节目组的成员对此人深有好感。不像有的观众,简直像过狂欢节一样,喜不自胜。

    第一年这档音乐节目就成为音乐部的后起之秀,成为台里名副其实的名牌栏目了,速度之快,影响力之大,让电视台的很多人都刮目相看。陈染实至名归地成为这座城市里有名的音乐主持人。

    音乐类的节目有几档,每一个节目都有几年的历史了,但是那些节目做得都不温不火,像一锅温水一样,说不上生厌,但是也确实难以让人拭目以待。

    说起这档节目的名字,可是有一段经历的,曾经叫过《缤纷音乐网》《音乐恰恰恰》这两个名字更适合流行音乐节目的名字,随着音乐被涉猎的越来越广泛,已经不适合了。《乘着歌声的翅膀》更适合介绍欧美歌曲,范围总是觉得受到了限定。还有一段时间叫过《旋律》,说起来简单,上口,易记,但是也会给人一种阳春白雪的感觉。《音乐之声》这个名字灵感来源于一部美国电影《音乐之声》,陈染觉得这个名字更宽泛,更得心。

    陈染的回忆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一个节目换广告是很正常的,合同期到了,但是像这种突然撤销广告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罗盏一说道。

    “所以广告商也要信誉好的,才行。”陈染补充道。

    陈染把今天的音乐又做了一次梳理,包括放的间奏。拿着打印好的资料,从容地进入直播室,在封闭极好的双层玻璃幕墙里,拉上窗帘顿觉那是一个真正的小我世界,那一刻什么都不必想,只有沉醉其中。那是专心致志的一个小时,是与世隔绝的一个小时,是快乐从容的一个小时。

    神秘园乐队《ThePromise》的旋律倾泻而出,并盘旋上升,仿佛是伸出的藤蔓,将整个儿封闭的空间填满,不留一丝的缝隙。陈染置身于这抒情忧伤的旋律里,仿佛整个人也跟着飘了起来,不知身处何方,她喜欢这样的时刻,也享受这样的时刻。

    这支乐队最让她佩服的是两个人都能发挥出各自的优势,达到了几何倍增的成就。一把小提琴一架钢琴,一个是小鸟依人的公主一个是高贵帅气的王子,两种乐器相互渗透,相互成全,可谓是恰到好处的相得益彰。

    《SongfromaSecretGarden》当这首放了无数次的经典音乐出来的时候,陈染还是想起了第一次听到这首音乐的情景,当时她在听一个电台的节目,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讲一个悲伤的故事,用的背景音乐就是这首音乐,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久久挥之不去。她用了很长的时间从众多的音乐里找寻刻在脑海里的旋律。终于有一天她如愿以偿,那种狂喜是无以言表的,像是找到了遗失多年的宝贝一样。她放到了音乐库中最为醒目的收藏夹中,加上标签,以备后用。

    节目在神秘园乐队的《Nocturme》一曲中结束,这首仅有24个单词的歌曲,曾经获得欧洲电视歌曲大赛的金奖,是40年来第一部器乐作品获金奖的记录。陈染静静地听着,直到音乐接近尾声,她渐渐地拉下推子,准点报时响起来。她站起来,离开座椅,打开玻璃门,因为封闭太好的原因,门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开。就像是飞机打开机舱门,要用巨大的力气原理是一样的。她又置身在现实的世界里,仿佛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是完全脱离现实的一个小时。

    导播笑道:“陈染,这期节目观众反应很不错。”

    “是嘛。”陈染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因为她总是听到导播同样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看网上的帖子就知道了。”导播又道。

    “好的。”陈染说完回到了办公室。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七)

    陈染下了节目,查看手上的未接电话和微信。在直播时间段打电话的人多半都是不熟悉她工作时间的人,要不就是熟悉的人有急事要找她,让她能够在第一时间内看到。

    她看到顶顶的三个未接电话,她的心里登时就觉得出事了,否则孩子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的。徐蔚在的时候就告诉过顶顶,没有极其紧急的事不要在妈妈做直播的时候打电话。打了也听不到,就算是知道了,看到了,也走不了。这就是直播,即使是十万火急的事,也不能脱离岗位,就像是上了手术台的医生,不能中途退下一样。顶顶还是第一次这个时间打电话,一定是发生了极其紧要的事情。她赶紧打了顶顶的手机,是米加加的声音,这更证实了她的预感,一定是出事了,“怎么你跟顶顶在一起呢?”陈染急切地问道。

    “你别着急,顶顶的脚烫了,医生正在处理呢。”米加加说道,“我正想打电话告诉你。”

    “烫的严重吗?”陈染一边问,一边往外走。此时她也知道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宽慰的话。

    “不重。”米加加说道。

    “我马上过去。”陈染说道。

    等电梯的时候,尤为心焦急切,恨不得马上就到11楼,但是电梯总是按部就班地停了一层又一层,没办法,她只能等。

    出了电梯,陈染一路小跑着打开车门,疾驰而去。一路上心仿佛要飞出来一样,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顶顶躺在病床上,一只脚上缠着雪白的纱布,白惨惨的颜色,看上去刺目惊心。

    “顶顶,怎么样了?”陈染问道。

    “就是烫伤,不严重。”米加加解释完,还冲着顶顶笑了笑。

    “妈妈,没事。看把你吓得。”顶顶也做出鬼脸的样子。

    “怎么弄的?一看到电话我就知道出事了。”陈染的小心脏突突地狂跳着。

    “妈妈,是我不小心把开水撒到脚上了。”顶顶说道。

    “开水?”陈染不解地问道。

    “我饿了,泡了一碗方便面,没端好正好撒到脚背上。我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没有接听,我就打了加加阿姨的电话。”顶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陈染听完,转身问米加加:“医生怎么说?”

    “观察几个小时,没有发烧就可以出院了,过两天换次药就行了。”米加加说道。

    “没事了。妈妈。”顶顶看着妈妈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特意伸出那只受伤的脚给妈妈看,证明确实没有什么大碍。

    “好了,知道你没事了。”陈染赶紧把顶顶受伤的那只脚放好,“不许乱动了。”

    “多亏了你,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陈染不好意思地看着米加加说道。

    “也没什么,顶顶已经用凉水冲洗了,及时降温了,所以破损面减少了,破损的程度也减弱了,这可是医生的原话。没想到顶顶很聪明,知道用正确的方法先处理一下。”米加加赞许道。

    “加加阿姨,这可是我爸爸教给我的办法。有一次他也是被水烫着了,是茶水,他就是先用凉水冲洗的。”顶顶一脸认真的样子。

    陈染看了顶顶一眼说道:“以后可要注意了。”

    “我先走了。”说着米加加拉着陈染出了病房。

    米加加开门见山说道:“陈染,我建议你把顶顶的钢琴课调到白天,你上班的时候他在上钢琴课,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正好是好动的年纪,怎么待得住?”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钢琴课上完了,我没有时间去接他。”陈染说道。

    “这也是麻烦。”米加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听说美惠也在那里学钢琴,要不把顶顶上课的时间调到跟美惠相同,这样就不用你去接了。”

    “你去接呀。”陈染猜到了米加加的用意,就故意激将她。

    “我也没时间,反正庄之言也要接美惠的,正好两个孩子都接着了。”米加加笑道。

    “馊主意。我宁愿顶顶一个人在家。”陈染说道。

    “陈染,这样不行。今天是脚烫伤了,明天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这样起码他有美惠和庄之言在身边,就不会有什么大事。”米加加看着陈染还是一副定不下来的表情,又说道:“陈染,顶顶不能一个人在家。他才八岁。”

    “这事我考虑考虑。”陈染犹疑道。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来说,就这样定了。我先走了,杂志社里还有事。”米加加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陈染回到了病房,想着该如何跟孩子说调钢琴课的事情,重要的不是调课的问题,而是解决顶顶无人照顾的问题。

    “顶顶,你的钢琴课调到白天跟美惠姐姐同时上,到时庄叔叔去接你们。怎么样?”陈染问道。

    “那太好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简直要闷死了,像是受刑一样,就盼着妈妈早点回家。”顶顶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继而又道。“妈妈,我觉得上完钢琴课后,可以跟美惠姐姐一起写作业,看书。我不想一个人在家,一点都不想。”顶顶摆着手说道。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你庄叔叔方不方便?”陈染为难道。

    “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顶顶不以为然地说道。

    “妈妈就是不想求人。”陈染慨叹道。

    “我来问庄叔叔。”顶顶说着就要打电话,“妈妈,庄叔叔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行了,这个电话还是妈妈打比较好。”陈染说完坐到床边,想着该如何跟庄之言说这件事。

    这时陈染的手机响了,是庄之言的电话。

    “米加加已经把情况都说了,没有问题。他们两个也有伴了,我接他们去画廊,就顺便照顾到他们了。”庄之言说道。

    “不影响你画画?”陈染问道。

    “不会,他们在其他的房间写作业,顺便还可以跟我学绘画,不是又学到了一门爱好。就这么说定了。”庄之言说道。

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处(八)

    陈染扶着顶顶出了医院,又把顶顶从车里连拖带拽地抱下来,回到家。这个小家伙儿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当陈染扶他时,他都乖乖地伸出手臂倚在陈染的身上,情愿把自己当成一个病号,他无非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妈妈撒娇。都说女孩子喜欢撒娇,男孩子也会,他们不像女孩子那么明显地表达出来,但是心里却非常想得到妈妈的宠爱。一旦有了撒娇的机会,他们就会极尽能事地施展。

    “妈妈,我是不是可以玩会儿游戏,只半个小时。”顶顶躺在沙发上,用病恹恹的语气说道,还故意把那个“只”字说成了重音,目的明确就是想得到陈染的同意。

    这样商量的语气,陈染想拒绝都不好意思了,这可是顶顶少有的,应该表扬他的这种遇事商量的做法。于是她说道:“好呀,半个小时有些长,二十分钟如何?”她也是用商量的语气,这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持人,难道口才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子。其实陈染也没有想跟他比,就是觉得这个小家伙儿有些做作的样子,看上去很有趣,也很孩子气。

    “好吧。看在我脚受伤的份上,妈妈还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不应该。”顶顶故意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意在强调“讨价还价”这几个字上。

    顶顶玩起游戏来,那可是十二分的全神贯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任凭陈染问他什么得到的都是嗯啊的答复。事后再问他,得到是他的托词,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得出的答案,是不算数的。

    有一次徐蔚想教顶顶画一幅素描。他正在玩iPad,他答应着,嗯,嗯。结果玩完了游戏,徐蔚让他画素描时,他毫不客气地说出了“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得出的答案,是不算数的。”当时就让徐蔚哑口无言。没想到一个孩子不讲道理的时候,还那么理直气壮,真是不应该。

    二十分钟刚好可以做简单的晚餐。陈染于是打开冰箱寻找食材,一棵生菜,一块腊肉,一个鸡蛋,一碗米饭。做了改良版的腊肉煲仔饭。如果是原汁原味的腊肉煲仔饭,应该是先煮米饭,十五分钟后摆放腊肉片,出锅前打上荷包蛋,放上青菜。继续焖十分钟即可。这需要40分钟的时间。改良版的就要先炒鸡蛋,再炒腊肉,放入米饭,炒透,再加入生菜叶,最后放胡椒粉,香葱等作料,十分钟即可。装在盘中,红绿黄颜色鲜明,味道也是咸香微辣。又做了海菜蛋花汤,更是锦上添花。

    陈染把炒饭和汤已经放到了餐桌上,就等着二十分钟一到,她就说,“时间到,吃饭了。”

    顶顶目不斜视地盯着iPad屏幕,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陈染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餐桌上的食物也在一点点地散发着它的香气,如果徐蔚在的话,该是一番怎样的情景,“顶顶,别玩了,吃饭了。”他一定是这样说。

    “知道了,爸爸。我的时间还没有到呢。”顶顶也一定这样回答。

    陈染看了看那幅沙漠图,一块块拼图仿佛是顶顶跟徐蔚交流的符号。她想起来顶顶拼图的情景,一鼓作气的气势,专注的神情很像徐蔚绘画的样子。

    “顶顶,时间到。”陈染瞄了一眼闹钟,刚好二十分钟。

    “知道了。”顶顶说着放下来iPad,“闻到香味了。哇,腊肉炒饭。爸爸也喜欢,他说这是懒人饭,但是却很好吃。”顶顶一脸的食欲大增状。

    “什么懒人饭,好吃就行,明天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小排。”陈染说完看了顶顶一眼,见没什么反应。于是又道:“不喜欢吃,就不做了。”

    “妈妈,喜欢,喜欢。”顶顶连连说道。生怕回答晚了就没有机会吃到了,“妈妈,没看到我正狼吞虎咽地吃饭嘛,说明妈妈做的炒饭超级棒。”顶顶夸赞道,然后看了陈染一眼,小心谨慎但是声音却厚实饱满地恳求道:“妈妈,我的脚受伤了,晚上的钢琴课就不去了。”这孩子倒是很会给自己找理由呀。

    “落下课不好补,待会儿吃完饭送你去。”陈染说完看了看顶顶,说道:“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

    “妈妈,我真的不想去了,觉得很枯燥。”顶顶一脸的苦相。

    “谁不是这样坚持下来的。我也是靠毅力坚持下来的。看到自己的进步,就会越来越有信心学下去。”陈染在鼓励他。

    “真的?”顶顶抬起头来看了妈妈一眼,很不屑的神情。

    “真的。”陈染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想当初她练钢琴的时候,有很多次想放弃的,还是坚持了下来,靠的就是大人的鼓励。

    “妈妈,你说爸爸每天画画靠的也是毅力吗?”顶顶问道。

    “当初是靠毅力坚持了下来,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成为了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你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一样。一个人一旦做一件事情久了,就会生出一份儿感情来。”

    顶顶似懂非懂地听着,说了句:“妈妈反正我不想去上钢琴课了,弹得我的手指疼。我的脚受伤了,难道你还想让我的手也受伤吗?”顶顶说完看了一眼陈染,央求道:“妈妈,咱们能不能停一节课,就一节课。”顶顶用一根手指比划着。

    “顶顶,学了两年从未落下一节课,不能因为脚受伤就缺一堂课。”陈染劝道。

    “可是我确实不想去了。”顶顶一再哀求道。

    “也行。”两个字到嘴边时,陈染停了下来,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说道:“顶顶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考验你毅力的时候。”陈染强调着她的观点。

    “妈妈,真狠心呀。”顶顶说道。

    如果徐蔚在的话会是什么态度,也一定是跟她站在一起吧。孩子两年来从未缺过一堂钢琴课,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把孩子送去,她不想因为他的脚伤就打破这个记录。

    做父母的还有一点私心,都希望孩子像自己的地方多一些。陈染每当看到顶顶拿起画笔旁若无人地一画就是几个小时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遗传了徐蔚的绘画天赋,心里在喜悦的同时也不免产生一丝冷落。如果顶顶在她喜欢的音乐上有一些涉猎,那是最好的,于是跟徐蔚达成共识让孩子学习钢琴。

    陈染看着顶顶不情愿的样子并没有让步,而是说:“顶顶,坚持一下。明天就调到跟美惠姐姐同样的时间了。”

    八岁的孩子终究还是拗不过大人,顶顶还是去上了钢琴课。

    陈染看到顶顶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教室,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去,就知道这堂课他上得不错。用老师的话说,这孩子很有音乐天赋,一说就懂。谢过老师以后,陈染笑着对顶顶说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这么棒的孩子他妈妈是谁。”这也是陈染常用来在孩子面前标榜自己的话,就算是自卖自夸也没什么,在孩子面前父母一定先要有自信,才能让孩子自信。

    “顶顶,要不要吃点什么?”陈染问道,算是对于孩子的一种奖赏。

    “妈妈,我想吃巧克力冰淇淋,最大的那种。”顶顶笑嘻嘻地说道。好像是邀功请赏一般,现在的孩子真是了得,一眼就能看出父母的用意。

    “好。就怕你吃不掉,那可是200克呀。”陈染惊讶地看着顶顶。

    “放心,我一定会吃掉的。”顶顶一瞥嘴巴说道。

    “好。”陈染扶着顶顶下楼。要是平时他早就一蹦三跳地就下去了,现在却要一级级的台阶挪下来,他俨然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病人了。

    “妈妈,慢点,我可是个病人。”这样自娇的语气听上去怎么这样耳熟呀,上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说话的语气。

    冰淇淋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却有十几种冰淇淋可供选择。顶顶对着那个最大的冰淇淋说道:“妈妈,就是它了。”

    浓郁的巧克力味道,捕获着味蕾上的敏感神经,深深地沉入其中。顶顶一勺一勺地放入口中,吃得神情荡漾。有人说吃冰淇淋可以令人愉快,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会令快乐加倍,因为巧克力也是令人愉快的。

第十二章 痕迹无处不在(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陈染赶紧打印出需要的资料,做好标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进入直播室。她等待着节目开始,这样的状态少有。往往是距离直播的时间有多少,就会用多少时间准备。好像越是准备得充分,越是觉得有欠缺。就像一个人参加考试,明明已经都会了,但是考前却觉得一无所知。

    突然陈染的手机响了,是台长的小秘书打来的。“节目中的广告是十五分钟间隔播出,电脑自动播出。”

    “十五分钟?”陈染犹疑地问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时间设置。”

    “是的,因为广告商的要求,只能这样。”小秘书无奈地说道。

    “这样整个节目就太分散了,失去了一个节目的完整性。”陈染说道。

    “我只是负责通知你,别的我也不知道。”小秘书说完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很难完成一个音乐主题,她只能尽量压缩音乐的播出曲目靠语言来表达,可是再好的音乐主题脱离音乐,都是无的放矢,如空中楼阁和海市蜃楼。陈染赶紧拿起资料看了起来,她要重新调整播出曲目。

    直播室已整点报时,广告随之而来,然后就是陈染的节目开始。音乐播放到一半就要被迫拉下推子,广告自动播放。

    一个小时的节目三次广告,算上首尾的广告是五次,到底是做节目还是做广告。只有节目好,广告的效果才能出来。这不是杀鸡取卵吗?陈染把肩头靠在沙发的高背椅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苦笑了一下。

    走出直播室,大脑就像进入了休眠期一样,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这已是陈染多年的一个习惯,仿佛直播室的一个小时把她的能量一下子都掏空了一样,已经精疲力竭。

    办公室仍是空无一人,心想那些人是采访去了,还是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得而知。只有开会的时候,同事们才能像雨后的春笋一样都冒了出来。平时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要不就是只见其二,不见其三。陈染的工作就是这样,不需要每天按部就班地准时上下班,时间一久弹性的工作也令人的性格也变得散淡疏朗,这样的工作状态更适合随性的人,而对那些严格谨慎的人就不对胃口了,他们更需要整齐划一严丝合缝的工作形式,就像是生产流水线每一道工序都是上一道工序的延续,都要在固定的场地固定的时间分毫不差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缺少任何的一环都不能完成产品。不能早一刻不能晚一刻,刚刚好,这就是他们喜欢的严谨。

    广告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两分钟才能效果显著。可是现在的广告长达三分多钟,即使每隔十五分钟播放一次,增加了次数,效果也不会太好。人的记忆不会轻易地接受过长的信息,有的时候还会产生一种嫌恶的心里,宁可放弃后面的信息。所以即使后面再放十次都是没用的,因为人的大脑已经发出了拒绝接收的指令。

    如果缩短广告时间,就要重新制作每一条广告。这次是广告商在外面做的广告,只是在电视台播放,根本就没有办法修改。

    陈染很想把这些想法告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是找谁说呢,办公室里依然空无一人,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不该这样,但就是找不到同盟者,显得孤立无援。

    陈染想打电话告诉台长,可是一想他一定不会听取她的建议。再说这也是广告商的意见。对于这些门外汉,陈染只能无语了。说了也是白说。这帮猪们,白痴。陈染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小秘书开门见山道:“广告商说你的节目不够集中,怎么回事?”

    还真是猪,陈染心里嘀咕着,“我说过十五分钟间隔放入广告,节目必然分散凌乱。”沉默了片刻,她又道:“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除非半个小时间隔播放广告,并压缩到两分钟之内,这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恐怕不行。广告商以为播放的次数越多,越频密,效果越好。”小秘书说道。

    “他们不懂,如果不改,只能是这样的效果。”陈染说道。

    “这个情况,已经向广告商说明了,他们还是一意孤行。”小秘书说道。

    挂了电话,陈染不觉轻松了起来,总算是说出了她的想法,至于能不能改变现状,就等着吧。

    没一会功夫,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又是小秘书,“二十分钟后来小会议室。”

    “广告商也来,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或许可以改变他们的想法。这是台长说的。”小秘书说道。

    “同商人打交道可不是我擅长的。我不想见他们。”陈染说道,这是她的想法,很真实的想法。不愿意见他们,不是怕,而是觉得完全的两路人见了面也是尴尬,即使说话也不在一个频道上,何苦要找这样麻烦事呢。见面就得察言观色,她不会。跟他们搬弄语言上的功夫不值得,对手不对,她只会将自己的想法合盘端出,这一定要受到一些人的非议。她看过太多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商人。

    “他们又不是怪兽,有什么可怕的。”小秘书说道。

    这样卡通的话都说的出口,真是可以。陈染想笑但笑不出来,都是外行,不可理喻。“不是怕,是不想见他们。”陈染又一次说道。

    “但是台长说了你一定要来开这个会的,只有你能说服他们。”小秘书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染觉得这话说得太假模假式了,听了令人不快。

    “为了喜欢的工作,硬着头皮也要去啊。”陈染自言自语道。终是要见面的,躲是没用的,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接受这里的一切,哪怕是她不喜欢的。这样想来,陈染就气定神闲了,该来的总会来,等着吧。

    陈染看着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可以听几首音乐。打开了音乐库,随便听了三首,每一首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心目中的经典,听哪一首并不那么重要,只要听就舒心愉悦了。她闭上眼睛听了《秋天的落叶》《卡布里的月光》《迷雾水珠》,总会有那么一瞬间音符能够化解一个人的郁闷和烦恼。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死气沉沉。

    三十分钟间隔播放广告通过后,接下来就是压缩每一条广告的时间,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广告商谁都不肯压缩自己的广告时间,就像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样,舍不得。最后只能保持三分多钟的广告时间了,虽然效果受限,但是也好于十五分钟播放一次。

    陈染能做的就是把节目做好,至于其他的不必太在意。因为她向来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不会煞费苦心。

    她泡了一杯红茶,回到了位置上,享受着一杯茶带给她的短暂的满足和快乐。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是安静的,非常彻底,非常辽阔的那种安静。只听得到陈染敲击键盘的声音。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仿佛无痕一般,她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黑压压的一片,其实痕迹无处不在。

第十三章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二)

    第二天庄之言和美惠坐在去巴黎飞机上。金发碧眼的空姐,把一杯橙汁和一盒航空餐放到了美惠的小桌板上,还笑容轻盈地说了声请慢用。美惠觉得很亲切,还回了一声谢谢。虽然在家里也看过外国人,但是这么近距离的语言交流,还是第一次。

    从机场出来,就看到了夏知秋正在翘首盼望着,庄之言说道:“美惠,那是妈妈。”

    美惠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纱裙,栗色长卷发,皮肤苍白,笑容清凉的女子。她虽然在视频中看过这个女子,但是真的见面了,还是觉得有一些不同,她比视频中的更漂亮,更沉静,更难以接近。

    夏知秋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道:“累了吧。”声音里充满了讨好和卑微。她想拉美惠的手,美惠缩了回去。

    美惠的确不习惯一个陌生人拉自己的手,哪怕是妈妈,十年都没有相见的人,还不是如同陌生人吗。这层血缘关系,似乎要比陌生人更有隔阂感。

    “美惠是有点儿累了。”庄之言替美惠解了围。

    “那好,我们先回家。”夏知秋又道。即使是十年在外,她的中文说的还是原汁原味。

    美惠看了爸爸一眼,露出了一丝笑意,意思是同意夏知秋的安排。

    “美惠,这可是见到妈妈了。”庄之言用鼓励的目光看着美惠。

    美惠当然明白爸爸的心思就是想让她叫声妈妈,她当然知道这次见面就意味着要发生这一幕,但是真的要发出“妈妈”这两个字却感觉咽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这可是中文里最简单的词汇了,一个人第一次说话往往发出的就是“妈妈”这两个字。

    庄之言看出了美惠的窘迫,于是说道:“那先走吧。”

    夏知秋看了看美惠,毕竟是孩子,她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车子缓缓开动,一会儿上了高速,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可见黄色落叶,生命的更迭在赤裸裸地展示着,秋天就像是一个人的暮年,正在走向死亡地带。

    一个小时的光景车子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一座三层的小楼近在眼前。

    “这就是我的家。”夏知秋说道。她打开后备箱,把里面的行李拿出来,随即打开了房门。“请进吧。”

    客厅的落地窗是灰绿色的麻布窗帘,凸显出来的大朵荷花分散在窗帘的下摆处,有一种隐隐绰绰的美。盆栽已经到了棚顶处,微风吹拂树叶浮动。宽大的沙发摆在客厅的一侧,同窗帘是一个色系。一面墙上挂着十多幅大大小小的画作,很像是极具个性的绘画展厅。一个画家随性舒展的生活尽显无疑。

    “这是我居住了十年的地方。这里原是当地一个画家的住所,我先是租的,前几年买了下来。我这些年绘画的钱都拿来买这所房子了。”夏知秋笑呵呵地说道。

    “看来你还过得不错。”庄之言笑道。

    “我们先吃饭,然后休息一下,晚上去看巴黎的夜景非常的迷人。你们一定喜欢。”说着夏知秋去了厨房,然后又转过头补充道:“如果渴了,冰箱里有饮料和水。”

    “水也放到冰箱里,看来你安全被西化了。”庄之言打开冰箱的门,看到了矿泉水整齐地排列在门壁上,忍不住说道。

    “时间一久就入乡随俗了。不像你在国内喜欢喝热水。我再烧一下。”说着夏知秋拿出两瓶水倒进了烧水的壶中加热。她又从吧台上拿出两个瓷杯子,一朵鸢尾花,墨绿色,在奶白色的杯壁上既醒目又夸张,好像要挣脱杯子跳出来一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这是现代油画的风格,很像你的个性。”庄之言拿起杯子看了看,又放到吧台上说道。

    美惠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百世可乐,“爸爸,竟然跟国内的包装一样,只是用英文标注。”那表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兴奋。

    夏知秋很快就把三盘意大利面,蔬菜沙拉,烤牛肉,烤香肠,端上了桌。用的都是考究的瓷器餐具,没有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看到这么地道的瓷器。白色的盘子和碗的边缘有碧绿色的罗勒叶造型,就连蔬菜沙拉碗里勺子也是同一个系列的,勺柄上也是微小的一朵罗勒叶。光看餐具就够赏心悦目了。

    “这是国内生产的餐具吗?”庄之言还是很好奇,认为这么精美的瓷器一定是国内货。

    “不是,法国的瓷器也是很有名气的,其中柏图瓷器就相当有名。”夏知秋说完转身取了两只高脚杯,还有一瓶酒,又道:“这是图波尔葡萄酒,可是法国的特产,是一定要尝尝的。”

    “酒还是免了吧。”庄之言客气道。“我早就不喝酒了。”

    “只有13度,利于睡眠。”夏知秋还是倒了一杯,并且放到庄之言面前。

    “这是烤牛肉。”夏知秋夹起一块放到了美惠的盘中。“蘸料随意,喜欢什么就用什么,有蒜蓉,有柠檬汁。”

    这可期待的烤牛肉,美惠早就垂涎三尺了,要是在自己家她早就先吃掉一块了。“好吃,油汁茂盛,肉质鲜美,味道微辣,是我喜欢的。”美惠一脸的满足。小孩子真是可爱,总是能很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好,尤其是在饮食上,不会强迫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夏知秋看着美惠,笑道:“那就多吃点。”

    夏知秋在席间说道:“这附近没有酒店,很远处才有。你们都住在这里吧。三楼已经收拾出来两个房间,里间是美惠的,外间是你的。”

    “爸爸,你就住在这里吧。”美惠带着恳求的语气,撒娇道:“爸爸,求你了。”她当然愿意爸爸在这里,这样她比较踏实。

    “好好,听你的。”庄之言只能求饶道。

    “美惠如果喜欢,二楼还有一个房间,跟我相邻,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地找我。怎么样?”夏知秋说完看了看父女两人,又道:“看你们怎么方便吧。”

    夏知秋为了他们竟然预设出几套方案,考虑得够周到呀。虽然两人的婚约关系早已解除了,但是能够像亲人一样对待他,庄之言还是很感动的。于是就说道:“先吃饭,再说住宿的事。”

    庄之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绵长清香的口感打着圈侵占着他的味蕾,好几年不沾酒精的味蕾,异常敏感,说道:“酒不错。”然后拿起刀叉把牛肉切下一块放入口中,笑道:“要是再熟一点就好了。我们的胃可不比外国人的胃,要消化不良的。”

    “你还是改不了凡事都喜欢尽善尽美的个性,孩子都这么大了,要改一改了。”夏知秋说道。

    “就是因为孩子大了,才不用改了。”庄之言说完,又看看盘中的意大利面,面条的柔韧度比国内的挂面要好,酱料加了糖,胡椒粉,番茄酱和牛肉粒,甜酸适度,香辣可口,是法国很地道家常的一道主食。他想如果用猪肉丝,香葱,豆瓣酱,辣椒做成的酱料,就变成了一道适合国人口味的主食了。

    美惠吃得倒是不亦乐乎,什么蔬菜沙拉,意大利面,烤牛肉,烤香肠,统统来者不拒。这可是在国内打下的吃西餐的底子,所以根本就不用适应,完全是严丝合缝地全盘接受。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汉堡王,哪条街上没有,早都把孩子们的胃俘虏了。

    美惠很快就吃饱了,说道:“我去看看我的房间。”然后就蹭蹭蹭地上楼去了。

    餐桌前的夏知秋显得拘谨起来,看了看对面的庄之言道:“这所房子就我一个人居住,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你住下来,美惠才能更安心。”

    “你没有再找男朋友?”庄之言问道。

    “没有。我这么个性的人要独居一辈子了。一个人绝大多数的时间用来绘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非常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偶尔参加一下好朋友的聚会。”夏知秋看了眼庄之言,声音伤感道:“这么多年,孩子都是由你一个人带着,再难的时候都没有向我提出交抚养费,我很感激。所以我现在想把美惠接过来,承担起妈妈的责任,以弥补我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

    “只要孩子愿意在这里。”庄之言说道。“至于费用的问题,我可以出。”

    “但是这一次请让我做主,费用我出。我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绘画的收入足够美惠读书了。我刚来的时候,还要为每天的吃饭住宿犯愁,只能在街头给路人画肖像画。后来渐渐出名了,索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价格也越来越高了。”夏知秋笑道。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现在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我那个时候就想出来,连做梦都想。”

    “都过去了。”庄之言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夏知秋的杯子,“干杯。”

    两个人相视一笑。

    巴黎的夜晚,灯光稀疏零落地点缀着这座城市。很多的店铺休息日是关门的。即使开门的店铺到了下午四点钟就打烊了。这一点可是与国内有着天壤之别。越是休息日,店铺越是人满为患,人们像是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动物一样,纷纷争夺着一块地盘才算对得起自己的休息日。

    夏知秋带着他们来到塞纳河南岸战神广场的埃菲尔铁塔,这可是巴黎最璀璨夺目的地方,也是游人最多的地方。美惠更是欣喜若狂地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拍照留念。

    庄之言走之前跟美惠做了一次长谈,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他就知道美惠喜欢这里,留下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当他问美惠的时候,没有想到美惠干脆利落地就接受了留下来的建议,这让他有些悲伤。这样也好,美惠喜欢就好,他宁愿把悲伤都留给自己。

    离开的那天,天空阴沉,像人的心情。

    “我可怜的爸爸,要一个人回去了。不要想我呀。”美惠凑到庄之言的身边,笑嘻嘻说道。

    庄之言建议夏知秋带着美惠去逛街,他一个人去机场,离别的场面只会增加伤感,弄不好美惠可能改变想法。

    夏知秋同意了。

    一个人离开,庄之言有些恋恋不舍。飞机将飞行12个小时,抵达他的来处。

    因为下雨,飞机延误,庄之言在候机楼里看着这座即将离开的城市,显得不安和焦灼。原本以为他可以陪着美惠到她出嫁的那一天,然后亲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子。没有想到这场分离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早。这就是命运,上天让他陪伴美惠的时间就到现在,剩下的时间留给妈妈来抚育。

    有人说分离就是一次小型自杀。可能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小型自杀也是自杀,经历一次就够了。

第十三章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三)

    庄之言画完最后一笔,然后退后几步,看着这幅画了两个多月的画,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可是他只想到此为止,这才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处理。如果再画下去就是自我惩罚,就是沉溺,就是无法自拔。这就是他停笔的原因。他把画作反扣在画案上,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不用再看到这幅画了。

    如果说的残酷一点,世界上没有一副画是完整的。每一幅现已完稿的画,都可以再画下去,都是未完结的。可是为什么画家们当时都戛然而止,是画家们的主观让他们的画作有了一个结束的信号,是一个他们所认定的完结,这成为了画作的宿命。而对于画作本身,其实并不是,一幅画永远都没有完成的那一日。

    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右肩膀因为常年绘画酸胀不适,隐隐作痛,他捏了一下痛处的肌肉,仿佛是应对他的动作,感觉到更疼了。

    庄之言披上一件外衣,走出画室,下班的人流在络绎不绝的奔向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疲惫,焦灼,以及夜晚降临时终于又熬过了一日的那种得过且过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庄之言就心思流转,看着穿行而过的人流,这时该是美惠放学回家了,可是她正在巴黎上课呢。

    庄之言在车流如织的车海里用了最好的车技,一路到家。打开家门的一刹那,仿佛听到美惠喊道:“爸爸,你是不是很累了?待会我给你捏一下肩膀吧。”这是她常说的话,似乎在画廊里绘画是一个体力活。绘画就是一个体力活儿,一个姿势几个小时画下来,绝对是一种体力加脑力的支出。

    家里空无一人,他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一眼瞥见美惠的拖鞋,鞋面上的兔子有一双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仿佛在问我的小主人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看到她呀。

    美惠在网上购买这双拖鞋的时候还咨询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好两双,另一双是小狗图案。他说这种事还是自己拿主意,买什么都有道理,全在于她自己的喜欢。记得美惠说,那就兔子吧,更可爱嘛。她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样子,非常可爱。他想让她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美惠留在沙发上的布娃娃,躺着的姿势,像是冬眠一直闭着眼睛。他拿起来,布娃娃马上睁开了眼睛,像是被唤醒了一样,神采奕奕地看着庄之言。推开她的房间,一切都是安静的,他把布娃娃放在她的床上,然后轻轻地掩上门。

    晚餐他洗了马铃薯和生菜,加上黄豆酱,做了一道酱汤,然后放入面条。这是他很得意的一道省时省力的饭,美惠在时就会大声喊冤,这简直就是喂猪的,怎可人吃。想到她愁眉苦脸地噘着嘴一根一根地吃面条的情景,就想笑。现在已是巴黎的中午时光,她的午餐是什么。

    庄之言冲了一杯咖啡,他打开音响听乔瓦尼·马拉蒂的《JustForYou》,像流动的水一样,从心里最深处流淌出来然后沉淀下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宁静,在房间里缓缓地铺开。

    他喝了一口咖啡,刚刚好的温度。原来等待的意义就是能在一个最适宜的时刻等待着期待的结果。

    今晚不画画。他不想再拿起画笔,那感觉是来自心里的愿望。看了一部法国片《普罗旺斯的夏天》讲述了一位老人跟家人因为积怨产生了隔阂,最后是一家人又其乐融融的故事。他很羡慕有家人的人,虽然他只是一个人生活。

    庄之言跟美惠约好今晚九点钟通电话,一天的时间里都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哪怕在集中精力绘画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瞬间手里的笔突然停顿下来,想象一下美惠在做什么,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快乐。

    距离九点钟还有半个小时,拿着手机等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出在屏幕上。手机里往来的信息,像是连翻轰炸一样,只要定制一种产品就一定会有类似的产品如影随形地推介给你,真是得寸进尺。突然看到一则信息,一个中国女子在英国被害,四天后才被发现,尸体上浑身都是瘀斑,有刀伤,烟头烫伤,原来是结交的英国男朋友虐待所为。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信息里,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然后摁了接听键,“美惠。”

    “想美惠了,孩子既然放出去了就要一百个放心,否则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还过不过。”米加加的声音传出来。

    “跟美惠约好了电话,我还以为是她的电话。”庄之言赶紧解释。

    “明天出去玩一下吧,你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也不能总是画画,要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到大自然中找一下灵感。”米加加最后又补充道:“陈染和顶顶也去的。”

    “把聚会的理由说得如此充分,简直没有理由拒绝呀。”庄之言说道。

    “行,不耽误你接女儿电话了,早八点出发,湿地公园。”

    “好的。我也正想着明天去采风,就去那了。”庄之言说完挂了电话。

    正好趁着现在的空档,把画具准备好装入画袋,突然想起来明天不是去画画的,是去玩的,这样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只要去游玩就要带着画袋,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万一有灵感的时候,就画下来。但是明天他想改变一下习惯。

    看着窗外的夜空,月光如水。一个人的寂寞时光,就这样终老一生吗,原来孩子在身边的时候,还觉得时间过得快,但是剩下他一个人时,却觉得时间走得慢了。

    他正在惆怅的时候,美惠的电话打了进来,不偏不倚刚好九点钟。这个孩子总是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做事情,心中一喜。

    “爸爸,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猜猜。”美惠卖着官司。还没等庄之言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的钢琴独奏,老师说我弹得很棒。”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庄之言的声音里充满肯定和赞许。

    “可是我很想家里的钢琴。很想回家。”美惠还是露出了心意。

    庄之言听到此话,先是一愣,继而安慰道:“美惠,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似乎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第十四章 你是我的眼(一)

    早餐已摆在餐桌上,粥和小笼包,还有一浅碟脆瓜。顶顶很不开心地说道:“妈妈,怎么早餐又吃这些,我想吃煎蛋,想吃烤香肠,想吃苹果披萨。”

    陈染叹了口,现在孩子一张嘴都是西式的餐饮,忍不住摇着头说道:“这可是典型的中式早餐,营养又健康。”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说点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说中餐的好处,不料她的手机响了,米加加的电话。

    “陈染,赶紧准备八点出发,去湿地公园。”米加加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加加,我确实不想去了,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就放我一个假吧。”这可是陈染的实话,只想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说,秋天的湿地公园有种悲凉的气息,满眼都是昏黄色,有什么可看的?”

    “那颜色才深沉凝练,可是画家们喜欢的颜色,去吧去吧。昨晚我跟庄之言都说好了,你不能让我们俩去吧。”米加加急于挂上电话。

    “别忙着挂电话,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呀。”陈染问道。

    “就是怕你拒绝,所以临时通知你。快点准备吧。”米加加说道。“我还得给朵朵戴上顶帽子,秋天的太阳毒着呢。”

    陈染挂了电话坐到餐桌前,看着眼前的小笼包子,食欲全无,心想着可怜的睡眠什么时候能够补上呀。

    “妈妈,要去玩了,去哪里?”顶顶一脸惊喜地问道。

    这个小家伙儿耳朵很灵呀,这种事却听得一清二楚。

    陈染很不情愿地说道:“湿地公园。”

    “我又可以看天鹅了。太好了。”顶顶站起来要离席了。

    “快点把早餐吃了。”陈染命令道。

    顶顶眨巴着眼睛知道这是逃不过去的,于是迅速就把眼前的食物扫了个精光。

    陈染苦笑了一下,什么不好吃,完全是因为心情导致没有食欲。

    “妈妈,我要拿着钓鱼竿。”顶顶说道。

    “你不是想去看天鹅吗,拿钓鱼竿干吗?”陈染懒洋洋地问道。

    “钓鱼喂天鹅。”顶顶说道。

    “天鹅吃水生植物。”陈染说道。

    “那我就钓鱼自己吃。”

    “别找理由了,你就是想带着钓鱼竿。但是你要自己保管好。”陈染一副讨价还价的语气。

    “知道了妈妈。”顶顶说完,已经跑去拿钓鱼的工具了,包括鱼饵也一并放到了包里。

    这套钓鱼用具可是徐蔚买给顶顶的生日礼物,用过两次,每次用完顶顶都冲洗干净,放到阳台上晾干,当成宝贝一样收起来。

    “妈妈,快点呀。加加阿姨不是说八点出发吗?”顶顶一脸焦急的样子。

    “你还记得挺清楚。”陈染突然想到米加加说秋天的太阳毒着呢。于是又问道:“顶顶,要不要戴帽子?”

    “不要。快点了,妈妈。”顶顶又一次催促道。而且他已经站到了门口,就等着陈染呢。

    “走了。”陈染挥了一下手说道。

    顶顶很小心地把他的钓鱼工具放到了后备箱里,“妈妈,这可是爸爸留给我的生日礼物,舍不得用。妈妈,再给我买一套吧。”顶顶一本正经地说道。

    陈染一下子明白了徐蔚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他的礼物更需要珍惜,因为不会再有了。“好的,妈妈再给你买一套。”陈染随即说道。

    “太好了,这套就可以收藏起来了。”顶顶说道。

    “陈染,出发了?”米加加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正要出发。”陈染回答道。

    “过来接我一下吧。我的车一大早就打不着火了,真会找时候。”米加加抱怨道。

    “瞧着吧,这叫什么来着。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着好好的休息日非要去游玩。”陈染说完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好像是一种抗议。

    “快点吧。要不然庄之言要发疯了。”米加加搬出了庄之言。

    “知道了,我马上到。”陈染说道。

    米加加一脸焦虑地等在街边,看到陈染的车立刻高兴起来,急忙奔了过来,“终于来了。”她说完就把朵朵像是塞包裹一样,塞到了顶顶的身边,“顶顶,看着点儿朵朵。”然后她又把自己身上的那个旅行包放到了副驾驶的位置。随即坐到了朵朵身边。“一出门就要准备一堆的东西,没想到车还给我找事。”米加加埋怨着。

    “行了,都出门了,还抱怨有用吗?我可不想破坏掉一早的好心情。”陈染很不客气地说,然后回头看了看朵朵,笑道:“还是朵朵又乖又可爱,多像一个花仙子。”

    陈染早就注意到了朵朵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一样,一身都是鲜亮的颜色。一件粉红色的毛绒小外套,漂亮的嫩黄毛衣,花针更是让这件毛衣显得层次有序。嫩绿色的绒布裤子,粉色的镶嵌着蝴蝶的鞋子。尤其是头发上竟然编了八个小辫子。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的花仙子。

    “米加加,你几点起床的,给朵朵梳了满头的小辫子。”陈染好奇地问道。

    “昨晚上就梳好了,早上哪来得及呀。”米加加实话实说道。

    “很漂亮,很有耐心呀。”陈染笑道。

    “不好看。”顶顶冷不丁的这句话让陈染禁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这也会在孩子的心里形成攀比。

    “顶顶,这是妹妹。”陈染说道。意在朵朵小,又是女孩子,你没有必要跟她攀比。

    “我才不要妹妹呢。”顶顶说完,像是没事人一样看向窗外。

    “顶顶,怎么了?”陈染生气地问道。

    “算了,何必跟孩子计较呢。”米加加赶紧打圆场。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朵朵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我要哥哥。”

    陈染大笑起来,恨不得抱着朵朵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一口,只是可惜她的双手握着方向盘。

    顶顶转过头来,揪起朵朵的小辫子,说道:“我不要妹妹。”

    “顶顶,到底怎么了?”陈染回过头来狠狠地看着顶顶,“简直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哪一条筋搭错了,火气这么大。”

    “我想要美惠姐姐回来。”顶顶突然说道。

    “美惠去妈妈那里读书了,放假才能回来。”陈染说道。

    “哎。”顶顶长叹道,他今天确实有点作。

    正当这个时候,庄之言的电话打过来,说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前方的道路施工只能绕行,这样的话就得中午才能到达湿地公园。这个消息令米加加和陈染都大失所望。连顶顶也露出了一脸苦瓜相,长叹一声:“没劲。”只有朵朵没有听懂电话里的意思,正在摆弄着自己的小帽子,摩挲着上面的绢花,爱不释手的样子,还哼唱着童谣。

    “陈染,要不我们去登山吧。”米加加说道。

    “算了吧。你家的朵朵根本就登不上去,除非你抱着她。”陈染不由看了一眼米加加说道。

    “没问题,我可以抱着她。”米加加瞥了一眼陈染,又道:“你在找理由,我看是你不想去吧。”

    “不愧是米加加,总是一语中的,我确实没有心气再去登山了,想到陡峭的台阶,只要登上第一阶,就是几十阶的台阶在上面伸展出去,几乎四十五度角,想要退回来也是难的。所以我去过一次再也不肯去了,那就是一场考验呀。”

    “也是。那去哪?去庄之言画廊吧。”米加加又说道。

    “那是绘画的地方,这两个孩子还不得把那里弄得乱七八糟呀。”陈染又找了一个借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去哪,我们总不能各回各家吧。”米加加很生气,甚至有点儿急了,“你的车子也该选个方向呀。”

    “我回家。”陈染说道。

    “我可不想回家,我就等着今天玩呢,要不都去你家吧。”米加加眼睛一转说道。

    “做饭归你。”陈染说道。

    “陈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跟我作对。连顶顶也跟朵朵不对付。顶顶小孩子我不计较。你要是这样,我可不饶你。”米加加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行了,不跟你计较。打电话给庄之言到我家吧。”陈染说道。

    “好嘞,这才好嘛。”米加加痛快地答应着,然后打电话给庄之言。

    庄之言当然答应了,他可不想一个人回家或者去画廊,都是要画画,他今天打算休息了,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实是没有心情。于是他说道:“吃火锅吧,我直接去超市买食材。”

    “牛肉卷多买几盒。”米加加兴奋的劲头儿一下子上来了。

    “我要吃包心贡丸和牛肉丸。”顶顶在一旁加了一句。

    “好的,还有香菇,油豆腐,粉丝,香菜,你看着买吧。反正火锅底料好煮什么都好吃。最重要的是火锅底料,牛油微辣的,否则热气上火。”米加加乐颠颠地挂了电话,她禁不住唱了起来,“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睛,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

    “不就是一顿火锅吗,还没吃呢,就这么高兴。”陈染说道。但是她看出来了这不过是米加加想要掩盖郁闷,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第十四章 你是我的眼(二)

    “我们那个创刊号出了一期就解体了,因为广告商说效果不好,你说说什么广告能一开始就好呀,那不是要经过时间的打磨才能显出光来吗,这点道理都不懂的人,还做广告呢,就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张着嘴也得等上一会儿吧。现在的广告商太急功近利了,总想着立竿见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呀。”米加加看上去很无奈,很沮丧。

    陈染只是听着,想让米加加一吐为快。

    “这就是钱的博弈,在这个问题上,钱永远是胜利者。如果我米加加有足够的钱,我会接受这样一个广告商,把我的艺术眼光简直降到了尘埃里,泥沼里。”米加加戏虐地笑了一声,又道:“离婚后,我一个人带着朵朵,需要钱。越是在需要钱的时候越是觉得它就是一个粗俗的物质体现,就是一个数字的变化,可是谁不期待数字越大越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规则。竟然替人消不了灾,就不挣那个钱,没必要生气。”陈染安慰道。其实她很知道米加加多希望这个创刊号能成为一个新的起点,为了这,她高冷的风格都改变了,这对于曾经视艺术为生命的一个人,这样的变化就是天翻地覆。

    米加加长叹一声,“都是钱惹的祸。”

    “这钱呀,也得分谁来用,一个人用钱的方式就是一个人品味的体现。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退出来也好。”陈染在安慰米加加的时候,其实也是安慰自己。“不就是不办创刊号了,不用这么悲观,大不了做回原来的工作。”

    “大不了我去办美术班,还乐得自在。”米加加说道。

    “离开待了那么多年的杂志社,你也舍得?这可是大事,别冲动。”陈染说道。然后端着一盘五颜六色水果,递给了米加加,“想想朵朵呢。”

    “顶顶,朵朵吃水果了。”米加加说道,没有回音,随即看了他们一眼。

    两个孩子在沙发上各玩各的,顶顶玩着手里iPad,专注的样子,仿佛身旁的朵朵好像不存在一样。朵朵抱着自己的布娃娃,哄着布娃娃睡觉,也不关注顶顶在做什么。他们像是占山为王一样各占沙发的一头,绝不侵犯对方的一寸土地,也无心侵犯,都在各自的领地里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

    “吃水果了。宝贝们。”米加加又说了一遍。然后随手拿起一根牙签扎上一块猕猴桃放入口中。酸味让她的牙齿立刻打了冷战,勉强咽下去。

    “维生素C美白的。”陈染看着米加加忍俊不禁的表情,说道。

    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理米加加的话,仍沉浸在自己的玩乐中。一件事情就能让他们忘记其他的事,也只有孩子才会有这样的心境。不像成年人总是同时被很多的事情干扰着,难以在一件事情上安之若素。

    “庄之言回来了。”米加加对在厨房忙碌的陈染说道。

    “回来了。”米加加赶紧拿过了庄之言手中的袋子。

    这个时候两个孩子马上从沙发上跳下来,看着庄之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庒叔叔,有好吃的吗?”

    “有,怎么会忘记你们两个宝贝。”庄之言说着就把一大袋的食物放到了茶几上。

    两个孩子赶紧凑上去,抢着自己喜欢的食品,“不用抢,都是双份的。一人一份。”庄之言看到两个孩子这番架势就说道。

    把食材一盘盘端到餐桌上,“好了,吃饭了。”米加加清脆喜气的声音,跟刚才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庄之言想得周到,连蘸料都买了。芝麻酱,辣椒酱,各取所需。”陈染一边分发着盘子,一边说道。

    “朵朵叫庄叔叔吃饭了。”米加加吩咐道。

    庄之言站在阳台上吸烟呢,听到米加加的声音,掐灭了烟头回了一句,“知道了,马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顶顶拼的沙漠拼图,这是他对爸爸的怀念。美惠也会想念他,每天约好的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自从他从巴黎回来后,从未落过一天。

    热气腾腾的香辣味散的整个餐厅都是,红黄绿白的食材被放进去,整个一个食材大会,几分钟功夫就翻滚起来,像大家期待的心情。

    火锅一直吃到下午三点钟,两个孩子早吃完玩去了,顶顶正在给朵朵看他的变形金刚。上午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敌,下午就成了同盟好友,孩子的心思就是简单,就是单纯。想怎样就怎么样,不像我们成年人该放下的放不下,该忘记的忘不掉。活得累,活得不甘心。

    三个大人看着火锅里的食材颜色诱人,于是又不断地捞起一个蘑菇,一叶青菜,一片牛肉,慢慢地把时间也吃出味道来。

    米加加向来是口不遮掩,又把杂志社的事说了一遍。

    庄之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不过本来他就是一个少言的人,更何况又是这样的问题,这种进退维谷的难题向来不是他的长项。

    这个时候,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几个人都竖着耳朵判别是谁的电话,“我的电话。”庄之言从声源处判断出,继而说道。他拿起手机看到是美惠的电话,不禁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才三点多,应该是巴黎的上午九点多,心里不禁惊讶,一定有事,“喂,美惠。”

    “爸爸,我今天学校有演出,晚上不能打电话了。所以现在打给你。”美惠解释道。

    “是这样。”庄之言放下心来,“什么演出?”庄之言问道。

    “我加入了学校的演唱团,担任伴唱。”美惠喜滋滋地说道。

    “好的,祝你演出成功。”庄之言笑道。

    “爸爸,我是想问你能来这里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团聚了。”美惠带着祈求的声音问道。

    庄之言沉默了,他明白孩子说的这个团聚意味着什么,自从夏知秋十年前离开的那一刻他们就彻底没有了感情。但是他不能赤裸裸地告诉美惠爸爸跟妈妈不可能了,他怕会伤害到美惠。她毕竟才十二岁,还是一个孩子。不过终有一天他要告诉她,等到她长大一些,更能理解成年人感情的时候。

    庄之言苦笑道:“美惠,爸爸现在没时间过去,你跟妈妈好好相处。”然后他就挂了电话,再说下去,他怕听到孩子祈求的声音,“爸爸,还是过来吧。”他知道他无法兑现。

    “是美惠的电话吧,都写在你脸上呢,送出去就要放一百个心。”米加加说道。

    “既然是为了孩子,就忍痛割爱吧。”陈染说道。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片刻的寂静,没有人说话,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每个人都有痛苦,看得清的痛苦只是表面,看不见的痛苦却在心中暗潮涌动。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又是美惠的电话,“爸爸,你来这里吧。”她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了出来,似乎慢一秒钟庄之言就听不到她的话。她说话速度之快,声音之清晰,意思之明确,这才是美惠最想做的。

    “爸爸现在有些忙,马上要举办画展,过段时间好不好。”庄之言措辞道,他为不能满足孩子的愿望,而深深地自责。

    陈染和米加加禁不住看了他一眼,也都替他捏了把汗。孩子的问题最难回答,他们总是能直截了当地把问题亮出来,因为他们总是能看透大人的心思,而成年人却总是左顾右盼,隐藏着他们的想法,说这是含蓄,是无奈,是善意,是虚伪,都对。因为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不是透明的。

    “好了,美惠,爸爸这会儿还有事,就不聊了。”庄之言想马上挂断电话,因为他意识到美惠这次仿佛是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是什么时候来,他无法给她想要的答复。

    “爸爸,你是不想来吧。”美惠说道。

    “不是。”庄之言赶紧说道:“美惠,我有时间一定会去看你的。”还是这句老套的话,一句含蓄的,无奈的,善意的,虚伪的话。

    “爸爸。”美惠喊道。

    “美惠,爸爸有事要出门,挂了。”庄之言果断地挂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压力缓解,而是递增,美惠祈求的声音在耳畔围绕,“爸爸,你来这里吧。”

第十四章 你是我的眼(三)

    米加加又做回到原来的工作,杂志社的美编,她忙创刊号这段时间又来了一位美编,听说这个新毕业的女孩子是社长的一个亲戚,叫李曼。

    她心有不甘,这么多年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这里。如今却要同一个新毕业的小女孩平起平坐,多么令人沮丧,仿佛这些年就像是白白搭进去一样,但是她现在还不想辞职,因为这里距离她的梦想最近。

    这天米加加把新一期的图片准备出来,没曾想就遭到了李曼的否定,“米姐姐,这些图片也太朴素了。”说话毫不客气,直言不讳。

    好歹米加加也是这里的美术主编,抛开主任这个职位不说,就是作为一个比她大十岁的人来说,是不是要有点儿起码的尊重,就算有想法也要在她这个前辈面前收敛一些。

    “朴素就对了,因为这一期介绍的这个画家的作品风格就是朴素。”米加加顺势说道,一下把小姑娘噎了回去。

    李曼没有说话,转头看自己的电脑。其实她没什么好说的,她本身就对米加加有成见,只是可惜她投射出去的球,没能击中对方,而是打到了水泥桩上,只能怪她活该倒霉。也不看看对手是谁,就敢随便放肆。

    米加加才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是何方神圣呢,她只是想把这期杂志的图片做好。

    这期杂志介绍本市著名的画家林亦舒的画作,其他的广告图片不安排,为的就是只要那一点红。万绿从中的那一点红。

    看看那些广告商提供过来的图片花里胡哨的就像是卖假药的小广告,怎么吹嘘怎么来,怎么艳俗怎么来。有几家广告商想请她去拍广告图片,她一概拒绝了,自从上次跟创刊号的广告商合作以来,她真是怕这帮人了,她告诉自己惹不起躲得起。

    米加加早就听说林亦舒平时深入简出,极少出现在公共场合,据说她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就是画画,一直都是独身一人,这让人对这个画家充满了无尽的想象。

    如果说林亦舒的画作朴素,其实不准确,应该说是静美,极其静美。这是绘画圈里公认的。这可能来自一个人的经历,不是说文字是一个人内心最好的写照吗,画作也是。米加加用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文字介绍林亦舒的画作,要体现出她画作的特质,就是单纯肃穆,安静美好。

    米加加打算本期杂志从封面,封底,封二,封三,到中间的彩页都安排林亦舒的画作,绝对是一次大手笔的安排。就像是一个人的专场演出,连个嘉宾都没有,绝对的独一无二,独木成林。林亦舒不需要嘉宾,不需要过场,她有这样的实力,有这样的底气。

    这座城市即使是男画家又有几人具备这样大气蓬勃的气势,徐蔚算一个,庄之言算一个,屈指可数的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不食人间烟火,不懂机关算尽,只是心思都放到了绘画上。

    多年前米加加在徐蔚画廊认识的林亦舒,当时就被这个女子身上的气质吸引,不是美若天仙,不是小家碧玉,是安静的气质吸引了。心无尘土,心无杂念,心无旁骛的女子,简直就是这个喧嚣热闹社会的稀有物种,用陶渊明的诗句来形容就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米加加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她需要重新认识自己,虽这么多年在这个圈子里,她知道距离自己的初心已经是十万八千里,她要找回来。否则就是挣到再多的广告费也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需要自己的回归,于是林亦舒就这样走到她的心里。

    电话联系,见面,吃饭。这是以往米加加一贯的工作程序,但是这一次吃饭还是免了,林亦舒答应米加加拍十幅画作的图片,并说只能用在此杂志上,不作别用。米加加还想介绍一下她的生平,被她拒绝。想要她一张个人照片附在页面上,也被她拒绝,理由简单,只看她的画,不用知道她这个人。在争名夺利的今天,谁不是挤破了脑袋都想显山露水一次,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而今却遇到这样一个人,米加加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

    米加加看着林亦舒的画作,她感到心沉了下来,静了下来,这是一种久违的心境。

    正当她沉浸其中时,她的手机响了,“米加加,你的这期杂志图片准备得怎么样了?”社长问道。

    “准备好了。”米加加爽快地说道。

    “是哪一家的广告啊?”社长又问道。

    “没有安排广告,全部是画作。”米加加解释道。

    “就是说没有广告商投资了。”社长像是在确认。

    “我看了广告图片,跟这期的画作风格不搭,有损于画作的品位,所以就舍弃了。”米加加解释道。

    “那怎么行,我们又不是纯艺术刊物,一直都是靠广告费来增加收入的。”社长的语气生硬地责备道。

    “社长,这个画家的画作,跟任何一款广告都是不协调的,没法放在一起的。下期再安排广告吧。”米加加带着乞求的语气,她不想让这些画作沾染任何的不和谐的元素,只能是独一无二。

    “不行,赶紧撤掉一部分,把广告放进去。”社长发话了,而且声音果断严厉,语气说一不二。

    “放不进去,没法放。”米加加也不甘示弱地说道。

    “我说放进去,创刊号停刊了,你知道给社里造成了大多的损失吗?”社长红口白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停刊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想要做一期广告就财源滚滚,怎么可能呢?就连大台也做不到这一点呀,何况我们这本地方杂志。广告商的胃口开得太大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米加加振振有词道,她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但是别惹毛她,否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米加加的个性在杂志社里是出了名的,只是这个刚来半年的社长还没有摸透她的性格。她业务棒,没人能比,她的设计,没人能敌,所以她有资格跟社里任何人叫板。

    但是米加加今天叫板的是社长,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觉得颜面扫地,于是命令道:“赶紧撤掉几幅画作。”随后就挂了电话。

    米加加刚想说出我辞职的时候,社长挂了电话,她拿着手机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脑子里一时竟然像是被浇筑了水泥一样,思维停滞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要是说了那句话,还不是中了社长的下怀。凭什么,她米加加才不会那么傻呢,她不能轻率地辞职。

    米加加知道一定是李曼捣的鬼,以前也有过不安排广告的时候,都没有说什么。偏偏这次她还没有把图片发给社长预审,他就知道了。

    李曼回来了,假装得天衣无缝。

    米加加很想问问李曼,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但她一想即使问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再生气一次,还是算了。要是以前她一定会当面质问,不给对方留一点的情面。她狠狠地盯着李曼,就是不说一个字。

    李曼看出来米加加知道了图片的事,索性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说道:“米姐姐,我已经把图片的事告诉社长了,你不会怪我吧。”瞧瞧把话圆的扁的都说了,还让她说什么。

    “我也正好想跟社长说呢,但是没有想到你跑到我前面了。这种事还是事先跟我说一下,要不社长问起来,我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所以然呢。”米加加连讽刺带挖苦地说道。

    “米姐姐,知道了。”说完李曼拿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李曼一句知道了,其实就是敷衍,现在的女孩子全以自我为中心,自私透顶。米加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鄙视地一笑。

第十四章 你是我的眼(四)

    米加加不想改变这期杂志的图片设计,至于广告费可以从其他的方面想办法。比如文字介绍,不会那么显山露水,也不会那么赤裸裸,隐形的软广告。

    走到社长室门口差点儿把米加加熏倒,烟味十足,但还是忍着进去了,

    米加加把她做软广告想法对社长和盘托出,“可是广告商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效果太慢,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社长说道。

    “那是广告商们不懂,这种更不像广告的广告才能持久深入人心。当然效果是慢了点儿。”米加加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形式,对于那些恨不得一天就想发大财的广告商来说简直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哪熬得起。

    “所以,不行。”社长说道。

    “但是图片已经安排好了,不好拿下来。主要是这一期的绘画作品绝对称得上独树一帜,极少的佳作。”米加加还是想通过自己努力地解释,实现这一期的图片能够整齐划一地刊载一个人的画作,以彰显杂志的艺术气息和独有品味。

    社长却说:“绘画的图片不用撤,加上两页广告图片。”

    这可是有史以来杂志的彩页首次加页。两页广告不伦不类地排在林亦舒的画作后面,像一个标志美人,后面跟着一个脏兮兮的鼻涕虫,简直倒胃口。

    这是个折中的方案,米加加无法再要求更多了,要求了也达不到。已经尽了力,还是达不到满意的效果,就算天意了。米加加沮丧地从社长室出来,这就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米加加还没有骨头硬到甩手就走的勇气。不是刚毕业的人,换工作就像换衣服一样。稍不满意就立刻走人,反正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但是现在她要养朵朵,一切的决定首先考虑到的就是这个孩子。

    米加加自从离婚以后,就没再联系丁小松。他也没有提给孩子抚养费的问题,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你的身上,就算是两个人的孩子也像是外人了,不管不问还显得理所当然。

    当初离婚时,她逞能说不要丁小松的抚养费,自己抚养孩子。打肿脸充胖子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如今她也不想向丁小松开口要抚养费,那不是她的风格,她相信再难的事都能过去。

    这天突然看到了丁小松来到杂志社。“你来有事?”米加加开口问道。

    “嗯。”丁小松答道。“李社长说这一期的彩页有些暗淡,让美化一下。”

    “等等,李社长说的。”米加加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

    “李社长给我公司打电话,公司就派我来了,让我找你。”丁小松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下。

    “图片美化?那是绘画作品,不需要美化,要美化把两张广告图片美化一下吧。”米加加说道。“再说了,要真是美化的话,我这个美编完全可以胜任。”

    “美化绘画作品,这是刚才李社长特意交代的。”丁小松看到米加加一脸的愤怒,但想到没有必要跟她吵,他只是来完成工作而已。

    “不可以。只能美化广告图片。”米加加毫不示弱地说道。

    “可是,”丁小松嗫嚅道。

    “可是什么,你们做图片处理的,不知道绘画作品需要原汁原味,需要的就是本色。”米加加强调道:“你只能处理两张广告图片。”

    “我是按照公司的意思来完成工作的。说好了今天必须完成的。”丁小松一脸为难的样子,还故意强调了今天这两个字。

    “等一会儿。我去找社长谈。”说着米加加又去社长室。

    社长不在,米加加于是打电话,开门见山道:“社长,绘画图片不能美化修图的,否则就失去了画作的艺术风格。电脑公司的人也是这么说的。”米加加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丁小松一眼,“不信,丁工程师就在我旁边,我把电话交给他,让他说吧。”说着她把电话递给了丁小松,并且示意按照她的意思解释一下。

    丁小松明白了米加加的意思,然后解释给社长听。

    “我就是觉得绘画图片灰暗不鲜亮,所以才想到了美化一下的想法,既然丁工程师都这样说,那就算了。”社长说道。

    “懂点艺术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个社长简直白痴,不配当社长。”米加加挂了电话,骂道。然后又想起来两个广告图片,就打开原图,“这两幅图你想怎么修图就怎么修图,反正下里巴人的胚子,怎么修也不会变成阳春白雪的。”米加加恨恨地说道,仿佛这两幅图是她的仇敌一般。

    “米加加,工作上的事不能太强调自我了,要照顾到其他人感受。”丁小松一边修图一边说道。

    “我又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所有的程序都是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图纸出来的,我的工作就是要体现出我的想法。”米加加说道。

    “说的也是。”这是丁小松惯用的口语。他说不过了就用这句话搪塞,米加加早知道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的气氛让两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米加加赶紧倒了一杯水放到丁小松的面前。

    “朵朵,还好吧。”丁小松冷不丁儿地冒出这句话。

    “很好。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个孩子。”米加加说道。

    然后又是沉默,夫妻一场又能怎样,无话可说到什么时候都是无话可说。

    米加加承认当初结婚也是迫不得已,两个外地的年轻人,想要在这座城市立足,绝非易事。他们遇见了,就想抱团取暖。结婚后才发现两个思维完全不同的人,就像是两条平行跑道的车,只能是平行而行,没有交集。可是他们在结婚前却没有看到这一点,以为不过是一个理科生和一个美术生的差别,但是生活久了才发现不是文科生,理科生,艺术生的问题,而是两个人对婚姻的期许不同。

    丁小松认为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米加加认为是活色生香的。这来自家庭的环境,受到的教育,还有个人的经历。知道了这些,已经是三十而立了。古人的话就是准确,三十而立,就是三十岁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已经结婚了,却不是想要的,除了离婚,还有什么办法。

    两张广告图在丁小松的美化下,特别符合广告的画质,颜色亮丽,生活化十足。一看就知道这是家庭主妇的欣赏品味。“这就是这款广告的定位,很准确。”米加加夸奖道。

    “是吧。”丁小松低声答道。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差不点儿呛着,于是放下杯子,说了句:“我跟那个人分开了。”说完又看了看米加加,看到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于是又道:“两个人不合适。”

    “不合适就分开呗。”米加加随意地说道,她听出了丁小松的意思。

    丁小松看似无意地看了一下手表,又道:“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晚上不行,我约了人。”米加加找了个十足的理由推脱道。

    “那好吧。”说着丁小松起身离去。那背影也表达了一种心情,沉重的,压抑的,懊悔的,甚至是遗憾的。

第十四章 你是我的眼(五)

    这期杂志的绘画图片在业界又得到了好评,米加加送给陈染一本。

    陈染端详着林亦舒的画作,确实像米加加说的那样,“单纯肃穆,安静美好。”

    她的眼前立刻出现了徐蔚出事那天,她从徐蔚的车上下来的情景,袅娜着就像是一个仙子,脱俗清高,身上有一种常人身上所没有的气质,像是一道光从她的身体里面发出来,她的画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冷中散发出光芒。

    陈染很想问问出事那天他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分开的,在哪儿分开的,一系列的疑问又一次袭上心来,以为时间可以解决一切,其实不是,有的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地烙在心里。

    “加加,我想约林亦舒吃饭。”陈染说道。

    “吃饭,像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还是不要了。”米加加劝道。“你跟她也不熟呀,为什么要约她吃饭。”她不解地问道。

    “正因为不熟,所以才想认识一下的。”陈染说道。说的很郑重,也很正式。

    “电话号码,我可以给你,但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约出来。据我所知,这个人深入简出,不轻易跟什么人交往的,就是绘画界的朋友都结交的很少。对于那些虔诚的倾慕她的人,她就是一个秘密。她最不喜欢抛头露面,你打电话,还以为是电视台采访呢,那绝对不行的。她说过的,不接受采访,不接受咨询,不接受电话骚扰。自从杂志刊出以后,很多读者都想要林亦舒的联系方式,我干脆就说不知道,你除外。”米加加买着乖儿道。

    “放心,我不采访,只是想见个面询问点事。”陈染说道。

    “电话里可以问的。只要不涉及到隐私。”米加加又道。

    “还真算得上是隐私。只有她知道的隐私。”陈染很肯定地说道。

    “陈染,你这是做什么,这样不好。我是向人家做了保证的。”米加加有点着急。

    “我早就想找她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面总是要见的,她应该告诉我。她电话号码是多少?”陈染拿着手机准备输入号码。

    “好吧。但是不该问的千万别问。”米加加嘱咐道。

    “你真是善解人意,”陈染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

    “这种人心思缜密,情感细腻,容易受到伤害,所以还是小心点好。”米加加的婆婆妈妈的劲头上来了还真是不依不饶。

    “知道了。”陈染说道。

    秋天总是显得有些急不可待,总是在一夜之间把树叶刮得一片不剩,树干苍老得像垂暮老者尽显凄凉。总是在一夜之间“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陈染打电话给林亦舒。那个声音软软的,像是海绵一样,充满了吸附力,“你好,我是陈染,徐蔚的妻子。”陈染介绍自己道。

    “你好。我是林亦舒。”对方说道。

    “我有些事一直想问你,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个面吧。”陈染说道。

    “电话说不行吗?”林亦舒问道。

    “说不清楚,所以才见面的。我随时有时间,请问你的时间。”陈染就等着对方说出见面的时间了。

    “明天下午三点,临幸路上那家星巴克。”林亦舒说道。

    “好,不见不散。”陈染很高兴,没有米加加想象的那么难吗,几句话的功夫就解决了。

    但是从约会的地点和时间上看,林亦舒避开了热闹的街区,以及人最多的时间。临幸路上那家星巴克,应该是这座城市最偏远的一家星巴克,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星巴克就在那条街的入口位置。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这条街上还有电影院,健身馆,才让这条街有了城市的味道,时尚,方便。很适合在城市中心待久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透透气,又能享受到优质服务的人。

    陈染为了这次见面做了充分的准备,选了得体的衣服,一条长裙,外加一条披风,飘飘欲仙,整个人看上浪漫,又不失雅趣。

    陈染提前十分钟到达,找了里面的一处座位,静静地等待着。

    林亦舒穿着一条黑色印花长裙,一条墨绿色的丝巾点缀在脖颈处,整张脸看上去生动,也更苍白。时间掐得真准,刚好三点,她准时到达。

    应该说两个人都很美,只是美的各得其所。一个是浪漫清雅,一个脱俗清高。

    客套地寒暄了两句,陈染叫了服务生,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都点了热的拿铁。两个人不禁相视一笑,接着就是沉默,似乎两个人都意识到应该打破沉默,说点什么。

    “徐蔚出事的那天你跟他在一起,你们去了美术馆然后又出去了哪里?”陈染不想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跟几个画界同行吃完晚饭,我的钥匙落在了美术馆,然后徐蔚就带我回去取钥匙,那天我刚好没有开车,车送修理了。”林亦舒说道。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陈染问道。

    “他把我送到家,就离开了。他说他回家,但是出事的地点又不是距离你家最近的路线,说明他又去了别的地方,去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林亦舒说道。

    “我听说,你对徐蔚很欣赏,是吗?”陈染问道。

    林亦舒面露难色,说道:“我们很熟悉,我欣赏他的才华,这是由欣赏自然而然产生出的情感。”

    陈染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情感。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一个女子见到才华横溢,儒雅清绝的男子产生感情是很正常的。但是听到林亦舒亲口说出的时候,心底还是升起了醋意。每个女子都想独享一个男子完整的百分之百的感情。

    “是,徐蔚很受女人的喜爱,因为他是有才的男子。”陈染说道,以掩饰不安和醋意。

    林亦舒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看了陈染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所以他也喜欢有才的女子。这样才显得般配。就比如你。徐蔚常夸你,说你不光有才还有貌。”

    陈染没有接话,这样不疼不痒的恭维,并不觉得怎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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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介绍:
四月是江南潮湿阴冷的季节,是犹豫不决,缠绵悱恻的季节,也是不堪一击的季节。
陈染起床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留言条,字迹潦草,但是清秀干练,间架结构疏密得当,一看就是习过书法的人。没错,这就是先生徐蔚的字迹。两个人在手机盛行的时代,还用这样原始的方法留信息,实在让人羡慕和不解。但是这不妨碍两个人的喜欢,首先他们都学过书法,徐蔚还是绘画出身,对于书法也是半个行家。
四月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四月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四月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