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杯黑咖(一)
陈染到家时是这样的场景,顶顶坐在沙发上,发着愣,这种凄楚的表情,也许维持了许久,直到看到她还不能很快地复原,他冷冷地叫了一声,“妈妈。”
“哎。”陈染应着,然后走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发,等待着他说下去,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妈妈,刚才画画的时候,突然间就想起了爸爸教我画沙漠的情景。”顶顶说道。声音是生涩的,表情是悲伤的。原来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忘记最初的那些记忆。这对于一个孩子到底是不好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是需要经历一些什么才能长大,有人经历了贫穷,有人经历了病痛,有人经历亲人死亡,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顶顶,爸爸希望你快乐。”此话刚说完就听到了敲门声。陈染很感激这个声音,恰到好处地让这个话题搁置了下来,因为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顶顶了,仿佛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入到孩子的心田。
陈染赶紧去开门,原来是米加加,“快点儿。”说着她把一个大手提袋递给陈染。
“你这是要搬家呀?”陈染问道。
“差不多,我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几天,我今天放假了,一个人在家没意思透了。”米加加笑嘻嘻地说道。
“喂,顶顶。”米加加跟顶顶打了声招呼。
“阿姨好。”顶顶敷衍了一句。
“这个孩子心情不好呀。”米加加低声说道。
“可能明天要去看爸爸了,所以”陈染没有说下去。
“是这样啊,这个孩子。”米加加说了一句。“我昨天就看过朵朵了,心情也是不好,但是我们大人知道如何调整情绪,我就上你这来了。但是孩子小,有些事情长大一些就好了。”
“行了,知道了。”陈染说道。
“顶顶,你看这是什么?”米加加抱着一个玩具盒子走到顶顶的面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谢谢,阿姨。我喜欢变形金刚。”顶顶拿着玩具看了看便回了他的房间。
“加加,你很不客气呀。把我这当成你的临时旅馆了,说来就来。连声招呼都不打,要是我这里不方便,不是很尴尬吗?”陈染怪罪道。
“我还不知道你,就那个庄之言,要是我早就修成正果了。不能让人家等得白了头,到时你就哭吧。”米加加不依不饶的样子又上来了。
“别管我的事情,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我可是听说了,苏至谦要离开老家,要来我们这里。”陈染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米加加一脸惊愕地问道。
“昨天我接到了罗盏一的电话,说苏至谦的公司已经关门了,他来我们这里了。”陈染解释着。“喂,你到底是什么表情?”看着米加加满脸狐疑的样子,仿佛在质疑她话的真假。“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听罗盏一说了一句而已。好了好了,不要影响你的心情。”她赶紧拉起米加加的一只手讨好似的说道。
“他爸爸的公司不是早就破产了吗?哪来的公司?”米加加的疑问越来越多,“另外他来这里我怎么不知道?罗盏一是怎么知道的?前几天,就是我第一天给你们摄像那一天,他把我送到公司就回家了,也没有说再来的事呀。”
“那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陈染赶紧解释道。
“还惊喜呢,不要让我再看到这个人。讨厌。”米加加狠狠地说道,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必是看到本人真想把他撕碎才解恨。
“加加。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跟他之间一定是有误会的。你总是给人家吃闭门羹谁受得了呀,如果你要是有一点意思,就给人家一点面子,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不好吗?”陈染苦苦相劝。
“好了,我先不说我的事。说你。”米加加转移了话题。
“我有什么好说的?”陈染把头一抬说道。
“不要总是一平如水,波澜不惊。”米加加说道。
“这样挺好的,我们是好朋友,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状态。”陈染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明显眼睛里却是失落的。
“你简直就是在浪费资源,你们多合适,庄之言怎么就不能打动你呢?”米加加的眼里像是带着钩子直盯盯地看着陈染问道。
“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我的苦衷了。”陈染说道。
“不就是忘不了徐蔚吗?你要想想自己的生活。”米加加不愧是好朋友总是能一语道破天机,总是能一眼看出问题的所在。陈染很不喜欢米加加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即便她说的是对的。其实米加加忘记了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顶顶,这是折磨人的一个事情,也是很头疼的问题,需要顶顶的配合才能度过一关,如果他不想配合的话,想安然度过怎么可能。
“行了,我知道还有顶顶那一关。”米加加加了一句。“我从心里期待着你们早日修成正果。我都要羡慕你了,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哪像我,唉不说了,都是伤心的往事。”米加加感慨了一番,看得出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也正在苦恼着矛盾着,不知何去何从。
“加加,好了,不说了。”陈染站起来拍了拍米加加的肩膀笑道。“我去泡茶。红茶,还是绿茶?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些。”她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自言自语道。
“谁说我不在乎?”米加加跟了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咖啡,而且是黑咖。”
“好的。”陈染不觉惊讶地看着米加加一眼,“不怕苦?”
“苦吃的多了,就不怕了。”米加加别有用意地答道。
陈染的手停顿了片刻,突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镜头,庄之言把一杯黑咖一口气喝了进去,脸上露出一种隐忍的表情。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了,想要哭,原来她还是在乎的,在乎他的感受。
“喂,陈染,怎么了?”米加加问道。
“黑咖,是吧。”陈染赶紧说道。
“还是我来吧。”说着米加加把咖啡的袋子拿了过来,开玩笑道:“瞧你,喝点咖啡都心疼。”
陈染听着这个玩笑,知道这是米加加想逗她开心。“我也来一杯,黑咖。”
第三十三章 一杯黑咖(二)
稀薄的阳光照了进来,陈染和米加加面面相觑,仿佛都看透了彼此的心事,只是心照不宣。
“再来一杯黑咖。”米加加举着咖啡杯懒洋洋地说道。
“不许喝了,对胃不好。”陈染拿走了杯子,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放到了杯架上。
“小气。”米加加的声音低沉阴郁。
“随便你说。吃这个。”陈染把一盒曲奇饼干放到了她的面前。
“甜的腻人。”米加加愁眉苦脸地说道。
“不吃拉倒。”陈染说着就拿走了饼干,很不客气地埋怨道:“要知道,甜的食物可以让人快乐,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思。”她调整了一个声调,问道:“说吧,晚餐想吃什么?最好简单一些,我可没力气大动干戈。”
“我请客,出去吃。”米加加的声音终于有了点笑意。
“好的。对呀,你欠我几餐了。”陈染歪着头细想了一下,“两餐,不对,是三餐。”
“就一餐好吧。”米加加十分肯定地说道。
两个人正在争执的时候,陈染的手机响了,“加班?”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这两个字。“吃年夜饭,主任我不去了。”她面带难色地说道。
“不行,必须来。人太少了不好看。”周琳娜命令的语气。
陈染挂了电话,叫苦连天。“惨。吃个饭,还要凑个热闹。”
“这多人的聚餐就是为了吃儿吃,还想培养什么阶级兄弟的感情,培养什么团结协作的精神,吃过饭后谁会记得这个茬儿。”米加加不屑一顾地说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陈染纠正道。其实她觉得米加加说得在理,只是不愿意这个时候跟她攻守同盟,以证明自己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一场饭局。都放假了,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吃饭呀,假惺惺。纯粹的形式主义。不如把钱分发到个人手中。”米加加讽刺道。
“每年春节前都要吃一次,领导讲话,职员吃饭,不是挺好的。”陈染故意把这场饭局说得意义大于形式。
“这才叫真正的这耳听那耳冒呢,典型的形式大于内容。”米加加依然在攻击,像是一个刺猬一样。
“你又逃过请客一劫,应该感谢我给你省钱了。”陈染转移了话题。
“我只带着顶顶一个人出去吃了,省下钱给顶顶再买一个玩具,没看到玩具才是孩子的朋友。”米加加又在发表她的歪理邪说。
“不是刚买了一个吗?”陈染问道。
“玩具不怕多,就怕重复。我们这次买拼图玩具。”米加加说道。
“拼图玩具,顶顶有的。”陈染想起来在玩具店里顶顶看到那幅《沙漠图》的拼图玩具时,两眼放光的那种惊喜,拼好后急不可待地拿给陈染看时的情景。那幅拼图简直就是徐蔚那幅绘画的翻版。活着的人和逝去的人冥冥之中还是有关联的,虽然他们在生死两个世界之中,其实是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奇的东西让他们互相照应,互相维护,互相观望。
“我看到了,就是那幅吧。看得出顶顶很用心。这么复杂的拼图都有耐心拼好,说明他喜欢。所以再买一幅也是值得的。”米加加说得意味深长地说道。
“徐蔚画过类似的一幅画。”陈染说道,又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幅拼图。
“我记得徐蔚画过这样的画。这个顶顶很有心呀。”米加加伸展了一下腰肢,懒懒地说道:“这个孩子这么长时间都在房间里,我就说过玩具是孩子的好朋友。我去看看。”
“顶顶正在画画呢,说是爸爸教她画过的《长河落日圆》。画得很有那么点意思,看来这个顶顶以后也要吃绘画这碗饭的。”米加加说道。
“他已经画了两天了。明天我们要去墓地,他想给爸爸看。”陈染声音低沉地说道,“一想到要去墓地就会心情低落。”
“别说了,我昨天去看了朵朵。”米加加的眼泪涌了出来,哽咽道:“我就是因为看了朵朵以后,心情极度压抑,才躲到你这里来的。”
“米加加。”陈染起身去了卫生间,不想让夺眶而出的眼泪再增加米加加的心里负担,她的心里也是难过的。她们就像是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一样,彼此体谅。
“妈妈,妈妈。”顶顶这时跑了出来,“我画完了。怎么样?”
“当然好。”还没等陈染从卫生间里出来,米加加就笑逐颜开地说道:“我们顶顶就是有绘画的天赋,加加阿姨收你为徒,不收费的。”
陈染心想这个米加加真是调整的快呀,刚才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转眼之间就笑意盈盈了,尽管那笑是装出来,但是为了顶顶,她装得太像了,她感激米加加。
“好快呀,画完了,妈妈看看。”陈染说道,然后双手举起那幅画,“真是不错。不错。”为了调节气氛,陈染故意又说道:“加加阿姨收你为徒,不收费的,顶顶这可是件好事呀。”
“妈妈,我已经有老师了,就是庄叔叔了。虽然我不想他成为我的爸爸,但是做我的老师,我还是很乐意的。”顶顶一板一眼地说着。
“臭顶顶,知道加加阿姨没有你庄叔叔的画有名气,所以就欺负阿姨,是不是?”米加加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还不得赶紧报复一下。“待会儿,阿姨带你去吃饭,小心我取消。”
“加加阿姨,我的意思是你在摄影上的确是超过了庄叔叔,但是绘画上还是庄叔叔厉害。”顶顶像是在讲一个很明显的道理一样,振振有词。
“对,我的顶顶就说实话。”陈染不是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好,你庄叔叔那么好,为什么不让他做你爸爸?”米加加盯着顶顶的眼睛问道。
“因为,因为,我有爸爸了。”顶顶又一次认真的样子,让两个大人立刻觉得无言以对。
“顶顶,你听阿姨说。要是有一个庄叔叔那样的爸爸,就可以想什么时候教你,就什么时候教你,多方便呀。对了,还有美惠那样善解人意,聪明可爱的姐姐,不是很好嘛。”米加加说完后,看着顶顶。
“不要,我不要。”顶顶干脆地答道,那种当仁不让的劲头一旦上来还是很吓人的。
米加加惊愕地看着顶顶,然后无奈地看了看陈染,心想有这个孩子在,她跟庄之言的事情只能是纸上谈兵了,怪不得她说他们只能做好朋友呢。
第三十四章 只有复杂了,才能印象深刻(一)
陈染聚餐回来,在入口处看见了苏至谦。
“你怎么在这里?”陈染问道。
“我找加加。”苏至谦答道。“我去了加加公司,说她放假了,去她家没人,就找到这里来了。”他说完,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孩子气的笑。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又回来干嘛?”陈染问道。“快过春节了,不是应该在家里呆着吗?”
“我准备把家搬到这里,我要在这里发展。”苏至谦说道。
陈染看了看他,心想原来罗盏一说的他关闭公司来这里发展还真不是捕风捉影。看来这个人不追到底是绝不善罢甘休的,有视死如归的劲头。
“米加加现在没在,她这两天心情不好。”陈染说完看了看大门口,担心米加加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又要大发雷霆。同时也是希望加加能够看到一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就是奔着她来的,想想都感动。那叫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心情不好?”苏至谦问道。
“是呀,因为昨天去看了朵朵。”陈染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然后说道:“还是上我家等吧。她说什么,你别在意。”
两个人没走几步,就听到了顶顶元气十足地在身后喊道:“妈妈,你看玩具。”顶顶抱着一个超大个的拼图玩具,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
“加加阿姨呢。”陈染赶紧转身看到几步远的地方,米加加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
“加加,你听我说,苏至谦来就是为了找你。”陈染想浇灭米加加心中的怒火。
“谁稀罕?我不需要你。”米加加气哼哼地看都不看苏至谦一眼。
陈染看了看顶顶,说道:“你先回家。妈妈待会上去。”
顶顶乖乖地抱着玩具走了。
“苏至谦,上次分开时我就告诉你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难道你听不懂吗?赶紧走吧。”米加加说道。
“加加,不要任性,回家再说。”陈染说完就赶紧拉着米加加进入了电梯。
苏至谦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你们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陈染说完看了看米加加,就去了顶顶的房间。
这个孩子把拼片全都倒在床上,正在拼呢,看见陈染进来便问道:“妈妈,加加阿姨为什么那么讨厌叔叔呀?”
陈染对于孩子的这个问题也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姑且就应付地答道:“因为,不喜欢。”
“为什么呀?”顶顶又问道。
“因为有误会。”陈染又道。
“说明白了,误会不就解除了嘛。”顶顶又道。
如果事情都像孩子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是可惜我们成年人总是把事情弄复杂了。解决起来难度大,弄不好还会错失机缘。
“因为说不明白,所以才无法解除。”陈染觉得自己再说绕口令。怎么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个问题呢,太难了,任凭她有很好的组织语言的能力,但是在面对孩子的提问时还是觉得理屈词穷。
“有什么说不明白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顶顶又道。
陈染算是彻底投降了,这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话,是解决不了成年人的感情问题的。他们需要九曲十八弯的互相追逐,需要下刀山下火海的互相折磨,需要山盟海誓的互相成全,需要惊天地泣鬼神地相互印证。
“顶顶,咱们还是赶紧拼图吧。”陈染看着顶顶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道:“等着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只有复杂了,才能印象深刻。”说完此话,她自己都觉得太有水平了,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妈妈说的我不懂。”顶顶抬起头一脸呆萌地说道。
就在这时陈染听到了客厅里厮打的声音传了过来,陈染赶紧站起来说道:“顶顶,不要出去。”说完她就出了房间,“加加,住手。”米加加正在拼了全力捶打苏至谦,仿佛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她赶紧把米加加拉倒沙发上,“加加,有话就好好说。”她看了米加加一眼,然后就问道:“看来这个问题我来问比较合适,苏至谦你来了为什么第一时间不给加加打电话,另外罗盏一为什么知道你来了这里?”
“我是忙着找房子的事所以没有及时找她,至于罗盏一为什么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联系过她。”苏至谦像是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有模有样,规规矩矩。
“还有你爸爸的公司不是早就破产了吗,你哪来的公司?”陈染又想起米加加的这个问题,索性就一起问了,免得米加加又在胡思乱想。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所以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苏至谦显得有些为难。
“长话短说,好吧。我们米加加可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不喜欢拖拖拉拉。”陈染说完,看了看苏至谦见他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也知道此时她很不适合在这里,于是就借故说道:“我还有事,你们俩在这里慢慢聊,反正有的是时间。”
陈染返身又去了顶顶的房间,顶顶有了一次拼图的经验,这次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可以,有经验了。”陈染赞美道。
“妈妈,他们吵架了。”顶顶问道。
“是,吵完了用尽了力气,也就偃旗息鼓了。”陈染自言自语道。
“妈妈,你怎么了?”顶顶俨然看出了妈妈的情绪变化,便问道。
“没怎么,赶紧拼吧。”陈染赶紧正视了顶顶一眼,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儿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而且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她一想到米加加要跟苏至谦和平解决了问题,两个人就可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她的心里除了惊喜之外,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有点难过,她发誓是因为想到了她自己无望的感情,所以觉得难过,而不是因为米加加。人总是自私的,在期待别人好的时候,总还是要回归到自己,也盼着自己好。
顶顶拿起一块拼片问道:“妈妈,你说他们能和好吗?”
“我哪里知道。”陈染承认她心不在焉。
“你在担心吗?”顶顶又问道。
“担心,是的。”陈染不得不承认顶顶又一次看透了她的心思。
第三十四章 只有复杂了,才能印象深刻(二)
周遭是寂静的,尤其是客厅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难道这么快把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米加加有这样的本事,能在一刹那间就把悲喜剧演绎得完美无缺。
陈染暗自笑了笑,米加加就要奔向自己的幸福大道了。她知道米加加不是特别讨厌苏至谦,只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坦诚相见。
突然陈染就听到了米加加声嘶力竭的哭声传了过来,仿佛是决堤的堤坝轰然倒塌,声势浩大。
“妈妈,他们又怎么了?”顶顶惊恐地看着妈妈,问道。
“等在这儿,妈妈去看看。”陈染看到米加加笑中带泪地哈哈大笑着,然后就看到苏至谦将她拥抱在怀中。
“妈妈。”顶顶愣愣地看着妈妈。
“没事,拼你的玩具吧。没事。”陈染说道。然后拿起一块拼片斟酌着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它的位置。
“妈妈,还是我来吧。”顶顶一把从妈妈的手里拿过拼片,准确无误地放到了它的位置上。小家伙儿又道:“妈妈,你怎么心不在焉呀。”
“哪有,是这个拼图太大了,太难找到了。”陈染在试图解释,试图让顶顶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妈妈。他们和好了,你不高兴吗?”顶顶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尖锐的问题。
“当然高兴,我是因为自己的事不高兴。”陈染说的也没有错。
然后她就听到了米加加在客厅里喊道:“陈染,苏至谦要回去了。我送送他。”
“好的。”陈染应着走了出来。
顶顶也跟着跑了出来,无非就是想看看这对欢喜冤家此时的真面目,原来这么快情节变成喜剧了,顶顶仿佛看透了他们的心事一样,声音甜润清朗地说道:“苏叔叔,再见。”
米加加看在眼中,心想这个小家伙儿可真是个小人精儿,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像一架X光机一样,在他的面前什么秘密都昭然若揭了,太聪明的孩子,有什么好,陈染真是可怜呀。她摸着顶顶的头,问了一句她自认为废话的废话,“玩具喜欢吗?”
“当然喜欢。谢谢加加阿姨。”顶顶礼貌地回应着米加加的问话。
米加加赶紧走向门口,回过头来说了句:“顶顶,走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就想马上离开,再待下去这个孩子还指不定又冒出什么话来,难以招架呀。一看到这个小家伙儿一脸淡然的料事如神的样子,她就想退避三舍了。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怕被人看透心事吗?竟然连顶顶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这太不像她米加加了。
米加加回来了,满脸的喜不自胜,只是太想隐藏没有藏好,反倒看上去很滑稽。
陈染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米加加自己交代,化悲为喜总是有理由的,她知道米加加藏不住话的。
可是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米加加好像还是想隐瞒下去。
“加加,你如果不想说,就永远都不要说。”陈染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开口道。
“陈染,我不是不想说,想到你可能不感兴趣。”米加加再找一个理由,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陈染看得出,米加加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所以才不说的。但是她却说道:“谁说我不想听,我洗耳恭听。”
“好吧。不说也会憋坏我的。”米加加答道。
这个时候顶顶也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片拼片,很显然是在拼图,还一心二用地听着客厅里动静。
“顶顶,没你的事。回你的房间。”陈染命令道。
顶顶一脸沮丧地走了,突然回头向陈染做了个鬼脸,那样子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孩子,越长大越难对付。”陈染没好气地说道。
“他太聪明了,就是一个小大人,千万可不要小看他。”米加加补充道。
“那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故事而已。苏至谦的妈妈,常年生病,他爸爸一心忙着生意上的事,所以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结果就是他爸爸的心被另外一个女子夺了去。他读书的时候,他爸爸生意上已是入不敷出,所以他的花销也是捉襟见肘。等他毕业的时候,他爸爸的公司已经负债累累。钱早就被他爸爸的另一个女人转走,大概是她预感到了这一天,他爸爸从此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离开过床,三年后去世。他爸爸生病期间,他妈妈不计前嫌无微不至地照顾,所以后来他爸爸很后悔,但是已经没有任何的弥补机会了,去年他妈妈也去世。”米加加把事情的经过叙述完了,又补充道:“没想到他的爸爸妈妈也都不在了,这一点跟我扯平了。”仿佛是为了证明他们和好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的父母而已。
陈染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而是两个人把心打开了,彼此感动了,所以就皆大欢喜了。
“加加,没有想到你经历了那么长的持久战,说和好就是立竿见影的速度,可以呀。”陈染说道。
“谁说和好了,只是不讨厌而已。”米加加辩解道。
“好吧,我就等着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了。”陈染说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再说距离那一步还远着呢,还需要考察,从各个方面考察。我不能再错了,再错可就把我整个人都毁了。”米加加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染,一副瞻前顾后的表情,大概她是回忆起了曾经不幸的婚姻,这一次不能输。
“加加,这些年苏至谦就没有交往过女朋友?”陈染突然想起了这事。
“他说这些年都替他的爸爸还债了,谁会找一个一起背债的人,他把他爸爸送走,又照顾妈妈。他也说了没那个心情。”米加加说完,又鬼魅地笑道:“这些我会再调查一番的,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
“不愧为米加加。”陈染意味深长地看了米加加一眼。
米加加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叫吃一堑长一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就该长长记性。”
“也对。”陈染抬头看了看闹钟,喊了一句:“顶顶,赶紧洗漱要睡了,明天要去墓地看爸爸。”
“知道了。很快就拼完了。”顶顶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他一定是拼图拼在兴头上,这个孩子有一鼓作气的劲头,这一点尤其像徐蔚,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千真万确。
“陈染,你说要是人不睡觉会怎样?”米加加冒出这样的问题,简直就像是一个还在做梦的孩子,
“这个问题,也就配顶顶那么大的孩子提出来,你也好意思说出来?”陈染嘲讽道。
“真的,很好奇。”米加加说道。
“别问我,找那个苏至谦问去。”陈染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问他,还不如我自己上网查呢。”米加加一甩手开了电脑。
“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又开了电脑?”陈染很不解地问道。
“这个问题纠缠着,我怎么能睡得好?”米加加一副不死心的样子,盯着电脑道。
“你可真行,你的智商也就是一个孩子的智商,还真是当真要查个水落石出呀。”陈染摇着头,“查吧,我去洗漱了。”说着她“啪”地一声打开了卫生间的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觉心生倦意。
第三十四章 只有复杂了,才能印象深刻(三)
陈染突然坐了起来,做了一个梦,看到了徐蔚满身血迹地躺在她的面前,口中喃喃地说道:“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记忆就是这样渐渐地被淡化,却总是留一点痕迹,哪怕是淡化成一个点也要证明它的依稀尚存。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把房间分割成一块块的区域,看上去有些鬼魅横生,明处和暗处就像是生死的区域,那些重叠的地方,就是挣扎,是求死不能求活不成的时刻。
陈染想起了那起车祸,徐蔚一定是有过挣扎的,意识尚存但是生命的体征却慢慢消失的时刻,茫然得不知所措,绝望得回天无力的时刻。
陈染忍不住心里嘀咕道:“知道要去看你了,所以你就提前闯进我的梦中,搅得我无法安眠。”随后她又埋怨道:“这个时候还不肯放过我们,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好呀。”同时她也想到如果那天没有发生车祸,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该是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吧。一定是这样的。
已然是睡不着了,陈染索性来到客厅,站在窗前,一弯明月置于广袤的苍穹中,显得微小而孤独。
“你怎么不开灯呢,吓死我了。”米加加凑过来,关切地问道:“你失眠了?也难怪明天就给徐蔚扫墓了,睡不着也算正常。”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看朵朵那天也是一夜未睡,闭上眼睛都是朵朵的影子在晃来晃去。现在想想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及时地调整自己,才不枉费活着。”
“这些道理我懂,关键是睡不着。我也想好好地睡一觉,睡了一会儿,就做梦了。”陈染看到米加加一脸兴奋的样子,便问道:“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我,我刚才跟苏至谦聊天呢,刚下线。”米加加说道。
“难怪呢,满脸的幸福状,你们和好了。”陈染说道。
“只是不讨厌而已,打发时间。”米加加不屑地说道。突然冒出来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你说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做什么?”
“那还用说,你想跟苏至谦在一起。”陈染不假思索地答道。
“说正经的呢,这样的夜晚适合回忆。我也想朵朵了。”米加加看了一眼陈染说道,声音轻轻的,轻得只能侧耳听到,“想起她的笑声,她的哭声,还有她奶声奶气的说妈妈抱。”
“刚才还劝我调整自己,才不枉费活着,现在你也这样了。”陈染拍了一下米加加的肩膀。
“今夜就彻底地想一次,以后就要好好地生活了。”米加加说道,语气深沉。
“是,你说得对。”陈染闭着眼睛想了一下,说道:“如果可能,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这是跟过去彻底的告别,打破心中的界限学会接纳,曾经她只是不愿意忘记,只是不愿意轻易接受现实,只是不愿意向一个人坦露心扉。
“喂,想什么呢?”米加加又问道。
“想到了徐蔚,不知道他在天堂会不会知道我对他的思念。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岂不是活得有些傻。”陈染苦笑道。
“别想的太多,一旦想得太多,就会痛苦。”米加加说完,停顿了片刻又道“什么都不想。让该来的尽管来,该去的尽管去。一切都是天意。”
“是冥冥之中命运的指引,就像夜晚天会黑一样,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样一想就接受了。”陈染说完便笑了,那笑维持的时间很短,就像耳畔吹过的风一般转瞬即逝。
“你想开了,这样才对嘛。”米加加说道。
“是的,接受现实,跟往事干杯。”陈染看了看窗外黑暗的天空说道,那深深的一眼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除了安静之外的悲伤,回忆,纪念,遗忘。她允许自己这样对待这个夜晚,但愿是最后的夜晚。过了这一晚,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她能做的就是把曾经的自己好好地收藏起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切身地感受着寂静的无处不在,像是潮水一样漫过了房间的每一寸空间,漫过了心的沙岸,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天色已经灰白,晨曦正在急不可待地想要露出明媚的笑脸。只是时间未到,想也没用,只能隐藏在地平线的那一端等待着,安分地等待着,时间一到便是势如破竹的日出了。
米加加起身也顺便拉起了陈染,说道:“好了,到此为止,睡觉吧。”
陈染回到自己的卧室。灰白的光透过来,照到了那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上,她拿起来看了看,每次看到它回忆总是不请自来。好吧,允许她再回忆一次。
那年的春天又一次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了人间,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我们今天去湖边吧,这种天气应该去户外。”徐蔚吃早餐的时候说道,听声音心情不错。
“好呀。”顶顶第一个赞成。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哪有时间。”陈染说道。
“妈妈,去吧。去吧。”顶顶突然站起来搂着陈染的脖子撒娇道。他温热的肉呼呼的手,落到她的脖颈处,仿佛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让她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一起去吧。”徐蔚也在劝说。
“好吧。”陈染干脆地答道。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合影,如果当初知道这是最后的合影,会不会就多拍几张留作纪念。
“太好了,妈妈。”顶顶欢天喜地地叫道,突然间就在陈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就热情高昂地去换运动装了。
“顶顶很喜欢去,你工作一周了,也该放松一下。”徐蔚在一旁笑道。“我把相机准备一下。”说着他离开了餐桌。相机可是他的一件宝贝,摄影可是他的另一大爱好。
陈染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已经毫无食欲,可能是要出行的缘故,让本该饥肠辘辘的胃变得饱胀起来,仿佛充斥着无限的快乐。
他们一路欢声笑语着到了湖边,很任性地躺在了春天的毛茸茸的草地上,三个人没有商量,一同躺了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仪式感,于是就有了那张合影。每次看到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种默契。
她看了看,又看了看,然后塞进了抽屉里。眼睛干涩,疲倦得只想睡觉。她希望做一个梦,梦见在碧绿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寻找着最亮的那颗星,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所有的星星都是不发光的,光源来自太阳。只是星星距离人的远近不同,才呈现出不同的亮度。
第三十五章 跟往事干杯(一)
早晨按部就班地来了,天空毫不客气地灿烂着,明媚着,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
顶顶醒了,把那幅昨天晚上完成的《长河落日圆》小心地卷好,放到了桌子上。
客厅是寂静的,餐厅是寂静的,厨房也是寂静的,这是极少有的,以往这是陈染正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把简单又营养的早餐端上桌。看着顶顶把她自认为营养的食物吃进去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像发了光一样,洋溢着遮不住的笑意盈盈。
“妈妈,妈妈。”顶顶叫道。这是他早上常常开口的第一句话。然后看一眼忙碌的妈妈,笑嘻嘻地问道:“妈妈,早餐吃什么?”无人应答。
顶顶轻轻地推开妈妈的房门,看着妈妈酣睡的样子,妈妈又熬夜了,否则的话,她一定会起床比他早。他站定了片刻,环视了一下发现那张合影不见了,妈妈为什么要放起来,疑惑不已。
他小心地关上房门,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此刻该做点什么,才能打发时间。他觉得时间变得缓慢了,因为无事可做,因为不知道那张照片哪去了,因为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醒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墓地。这么多的问题让一个孩子如坐针毡,时间变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顶顶,起床了。”米加加睡眼朦胧地打着招呼。
“嗯。”顶顶应着。
“你妈妈还在睡呢?”米加加小声地问道。
“是呀。”顶顶说道。
“让她多睡一会儿,她太累了。”米加加又一次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多少委屈了米加加,嘞着嗓子说话实在一件不舒服的事情,最起码对嗓子是一种虐待,但是这个时候她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
“知道,所以我没有叫她。”顶顶也是声音低沉地答道。
“顶顶,你长大了,更懂事了。真是一个好孩子。”米加加想措辞发出她真心实意的赞美,但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些话,看来这一点还是陈染厉害,羡慕她总是能突然之间就冒出一长串的排山倒海似的句子,口吐莲花一般,精妙绝伦又寓意深刻。
“谢谢,阿姨。”顶顶回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答复。
“饿了吧,等着我去弄早餐。”说着米加加就去了厨房。
顶顶期待着早餐可以花样翻新,可以与妈妈的截然不同,甚至是天翻地覆的截然不同。
“阿姨,早餐吃什么?”顶顶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好奇心已经无法再让他等下去,一定要现在就知道。
“吃什么?”米加加反问道:“我看看你们家有什么。”
顶顶一听等于没回答。他忍不住说道:“阿姨,我们能吃方便面吗,并且加上荷包蛋。”他说完口水都流出来了,仿佛眼前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面便,在这个清冷的早上,是多么需要这样的一碗面呀。就像送过来的一个温暖又热烈的拥抱。
“方便面?”米加加看着顶顶重复道,然后她又道:“我记得你妈妈不喜欢让你吃的。”
“所以,加加阿姨,你不是我妈妈,我特别想吃方便面。”顶顶一脸的祈求。
“好好,不就是煮方便面吗?放心阿姨给你做。”米加加一边打开厨柜寻找方便面,一边答道。
“在最下面的厨柜了,前两天庄叔叔买来的。”顶顶说道。
“你还真是门清儿呀,方便面放在哪都一清二楚。当然,上次美惠煮完后,我放起来的,就是为了一个人在家啃着吃。”顶顶一脸难为情的温暖一笑。
米加加忍不住看了看这个孩子,“我跟你妈妈说说,方便面偶尔还是可以吃一点的,因为想吃嘛,对不对?”米加加大包大揽地说道。
“那当然好了。谢谢,加加阿姨。”顶顶笑道。
“九点了。”陈染从卧室里出来。
“还是顶顶心疼你,看你睡得香,就没有舍得叫你。”米加加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是嘛,这个孩子。”陈染揉了揉顶顶的头发,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米加加又回到了房间。
“再睡一会儿吧。”米加加在厨房里放足了音量喊道。她的嗓子终于得到了解放,似乎是对刚才的虐待心怀歉意,于是声音一出来就是元气十足的,清澈无比的。
“知道了。”陈染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大概是刚起床嗓子没有打开吧,那种含糊的温吞的声音传了过来。
“顶顶,吃吧。”米加加把一碗面放到了餐桌上,上面还有两个荷包蛋,蛋清把蛋黄整个裹住了,不可分离的样子,像是穿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救生衣。
“阿姨,谢谢。”顶顶又一次说了感谢。
“行了,已经说了三次了。再说我都不好意思了。”米加加笑着把筷子递给了顶顶。
“我去看看你妈妈。”米加加说完就去了陈染的房间。
顶顶吃了他认为最好吃的一次方便面,他发誓。因为没有青菜,只有面和鸡蛋,因为他不喜欢煮在水中的青菜。妈妈每次煮面都放一堆的青菜,拦路抢劫一般总是横冲直撞地冒出来,影响了口感,影响了一碗面的单纯。不是为了面而放菜,而是为了菜而放面,整个的喧宾夺主。
他细嚼慢咽地吃着,不需要狼吞虎咽,因为他还记得妈妈说过食物不光是用来裹腹的,还是用来品味的,尤其是这碗喜爱有加的面,更要慢慢体会一下每根面条的韧性和嚼劲,荷包蛋的细腻和柔滑,还有汤汁的馥郁和浓烈。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顶顶喜滋滋地吃着,一副彻彻底底的心满意足。好吧,就让这个孩子好好地享受一下,充分地表达着内心的快乐。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去看爸爸,那可是一个伤心的地方,所以就让他用暂时的快乐来迎接接下来的一场悲伤。
还是说说过往吧。顶顶在看爸爸的几天前就心情压抑,他太小,还不明白人的命运是上天的安排,而非个人能够掌控,还太不懂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是一种常态。特别是当天去看爸爸的时候,早上他一定是拉着脸,然后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食物,纯粹是为了裹腹,为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勉强地吃几口,一脸的不情不愿。而现在他却是快乐,即便是因为食物。这跟过往是不同的,就算是跟往事告别呢。
第三十五章 跟往事干杯(二)
阳光热烈得有些得寸进尺,尽管隔着厚厚的窗帘还是能依稀地感觉到它透了过来。
陈染回到卧室,为了更清醒,需要一个适当的缓冲,就又躺下。待会儿要去墓地,还要开车。
米加加进来的时候,陈染正斜靠在床上,说道:“给顶顶煮的方便面。我早就闻到味道了。算了,我先不和你算账,先记着。”
“顶顶看上去吃得很开心。”米加加讨好道。
“那是因为美食的诱惑,小孩子就是对大人反对的东西感兴趣。”陈染已经下床,“我也该起床了,否则车会更堵的。”
“甭管是什么,我看顶顶还是很高兴的。”米加加说道。
“好的,知道了,因为要跟过去告别,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真没想到孩子也跟着配合。好现象,我要发扬下去。”陈染像是自言自语。
“好了,马上要出发了,别让顶顶看出来。”米加加说完转身出去。
两个人整装待发地出来了,顶顶抱着那幅画,陈染拿着昨天买好的百合。白色的,盛开的花瓣像是张开的拥抱,它们即将去陪伴亡人了。这是徐蔚生前最喜欢的花朵,每次想起他把头靠近花心,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闭上眼睛,一副沉醉如痴的样子。这样的表情,除了绘画完成以后,还真是很少看到。
墓地的人不是很多,可能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为了避免堵车,把本来除夕扫墓的时间都分散了到了之前的几天里,中国人在这种事情上是很讲究变通的。不像西方人总是固执地守望着朝拜祭祀的日子,即便是风霜雨雪,烈日当头也不会改变。以表达他们对那个日子的翘首期盼和深深怀念。
下了车,步行到墓地,总是有一种压抑和低沉的感觉,似乎太阳永远都不会照过来,尽管他们顶着明媚的阳光。
“妈妈,妈妈,你看。”顶顶停下来喊道。
陈染看过去,墓碑前已经有人来过了,因为一大束的百合花正躺在那里。“是有人来过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以表示她对这件事的漠不关心。只能是这种表示,难道还想怒不可泄,那样是丢脸的。因为她知道是谁来了,同时她还知道顶顶也知道是谁来了。
没想到林亦舒还是这么痴情,哪怕徐蔚已经去世这么久,她还是会在祭奠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怀念着,一如既往地来看望他。他该知足了,两个女人都这么爱他,爱到骨头里,不是每个男子都有这样的运气。不过陈染想从今天开始就决定跟过去告别了,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这样想着她便对顶顶很干脆地说出两个字,“走吧。”
顶顶像是听懂了妈妈的潜台词一样,这个时候母子是同心的,她感觉得到。
沉默,祷告,然后离开。
顶顶没有说话,看得出这个孩子还沉浸在刚才的仪式里。
陈染小心地开着车,不知为什么每次到墓地,仿佛是一种心里暗示,一定要小心开车。
整座城市又成了一座堵城,这让心里的悲伤变得更为粘稠和沉重。
陈染看了一下手机,还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等待着继续融入到车流之中。
“顶顶,你午餐想吃点什么?妈妈去买。”陈染转头看了顶顶一眼问道。也许这个时候吃是最好的安慰方式,特别是对于孩子,一说到吃什么他们总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
“妈妈,加加阿姨已经做午饭了。”顶顶说道。
“我知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买一点。”她想如果米加加做的饭难以下咽,起码还有补救的。米加加的厨艺的确太一般,能把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过关了。
顶顶想了想,然后看着陈染,试探道:“妈妈,我很想吃方便面。”
“就这,也太没有创意了。我还以为你想吃什么耗时又讲究的食物呢。”陈染一口答应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去超市买。”
“真的?”顶顶满脸惊讶地问道,大概是没有想到陈染会说出此话,要是以往一定是不许吃,不健康,几个硬邦邦的毫无感情的字甩出来,听着心里都发凉,更重要的是打击到顶顶的味蕾,那样的美食竟然不让吃,太可惜了。
“妈妈,不用买了。上次庄叔叔买的还有几袋。”顶顶提醒道。
“在哪,我怎么不知道?”陈染问道。
“因为我放在你最不常用的厨柜里了。”顶顶说道。
“真有你的。竟然跟妈妈玩起了这种游戏,以后想吃的话偶尔还是可以吃的。”陈染说道。她把重音落到了偶尔上,这个频率好过以前。
“谢谢,妈妈。”顶顶仰起头看了看陈染,说道。
从顶顶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悲伤在一点点地散去。这是好事。一个人不需要总是维持着一种不好的心情,尤其是伤心难过的时候,需要一个媒介,或者是主动寻找一个媒介让心情好起来。
打开门的时候,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这样的感觉真好。这是多久没有的感觉了。
“回来了。”米加加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两个人。仿佛想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什么,但是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又返身去了厨房。并且说了句,“很好。”
陈染知道米加加是想从她们的脸上找到一种叫做伤心的东西,但是她没找到,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顶顶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跑到厨房告诉米加加,“阿姨,我还是想吃方便面,我妈妈同意了。”声音是清朗的,快乐的。
“是嘛。放心,阿姨一定满足你。”米加加夸张的声调,很好地呼应着顶顶的声音。
“对了,还有荷包蛋。”顶顶又补上一句。然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那幅画展开,装上画框裱起来,摆在第三幅《长河落日圆》的旁边,看上去有一种前仆后继的样子。然后他退后两步看了一会儿,眼睛停留在画面上,大概他想起了什么,接着他的眼神里有了一种沉静。这很好。
“顶顶,吃饭了。”米加加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了过来。
“好的。马上来。”顶顶的声音依然是清朗的,快乐的。
陈染看着米加加,低语道:“这个孩子。”
“顶顶看上去很好,这样就对了,总是要往前看。”米加加说着去了厨房。
第三十六章 积香阁(一)
傍晚时分,天空显现出懈怠和疲倦的神色。
陈染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房间的一切,仿佛一切物件也都有了些许倦怠。拿起手机看了看两天竟然没有庄之言的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条信息。她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它如此安静地摆出一种姿态,是不是有些欲情故纵呀。
“妈妈。”顶顶懒洋洋地走出房间,这个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一个下午,一定是待得不厌其烦了。
“怎么了?”陈染漫不经心地问道。
“妈妈,我们也出去吧。你看加加阿姨都出去了。”顶顶似乎在为出去找理由。
“加加阿姨去约会了,应该出去。”陈染说道,潜台词就是你不该出去。她不想出去,尤其是在拥挤的街道上一脸焦急地等红灯,想想都头疼。
每年的这个时候,大街上行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像是一夜间拱出地面的蘑菇,都争先恐后地想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证明各自的存在。学校,工厂,许多单位都处于瘫痪状态,所以那些人就一下子从校园,厂房,办公室里跑出来,把金钱消费掉以对得起他们的劳动所得,仿佛这个方式才是最实在,也是最合理的方式,让躁动不安的心变得心安理得一些。
她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期待着庄之言的电话。手机终是一声不响地表示着它的存在。
“妈妈。”顶顶凑过来拉着陈染的手,一种期待的眼神。
“不去,别惹我,心情不好。”陈染直截了当地说道。
顶顶乖乖地走开了,因为看到妈妈一脸焦虑的样子,要是再问一句一定要被骂的。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妈妈,电话。”顶顶回过头来,喊道。
“喂。”陈染已经抓起了电话,但是却不是她期待的声音,“加加。”
顶顶站在那里,听着电话的内容,陈染招手示意他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陈染,能出来吗?我在积香阁等着你。”米加加说道。
“你不是跟苏至谦约会吗?我去干嘛?不去。”陈染说道。
“他回家了。”米加加解释道。“快点来吧。否则我回去把你抓过来。”她一脸狰狞地说道。
“我不想动。”陈染还是毫不客气地说出了心里的感受。
“所以要出来透透气,快点吧。”米加加在游说。
挂了电话,陈染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去,坐卧不宁。
“妈妈,妈妈,我们走吧。”顶顶说道。这个孩子还是把电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要出去,无论去哪,只要出去就是一种惬意。
“多穿一点,外面冷。”陈染还是叮嘱了一句,完全是一句废话,因为顶顶正在拉羽绒服的拉链。
“怎么了?还是没有庄之言的电话,一看就是。”米加加看到陈染一脸冰霜的样子,就说道。
“先别说我,苏至谦怎么回家了?”陈染根本就没有回答米加加的问题,而是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想回去就回去吧。”米加加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不是和好了?”陈染不解地问道。
“我们只是不吵架了。我不过很寂寞,所以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鞍前马后,不是很好吗?”米加加的声音不冷不热地说道。
“行了,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陈染看了一眼顶顶说道。“顶顶,赶紧吃,吃完去看鹦鹉。”
“好。”顶顶很知趣地看了妈妈一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又不敢反驳,因为他听到妈妈的口气里充满了怨气。
“这酒能解愁,这是谁说的?”陈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借酒浇愁愁更愁。”米加加更正道。
“行了。赶紧让苏至谦回来。这种时候,两个都失去双亲的人,是最好的陪伴。”陈染醉意已经上来了,但是意识尚清晰。
“喝吧,待会我开车。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米加加又把陈染的酒杯倒满,只是给自己的杯子里到了半杯,“我可不陪你,只喝半杯,想想上次住院就心里打怵。”
“知道你自私。”陈染含糊地蹦出两个字,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喂,哪有这样喝的,不花你的钱呀。”米加加笑嘻嘻地说道。又把陈染的杯子倒满,叮嘱道:“慢点喝,我还没喝呢,你都喝了两杯了。”她放下瓶子的空档,陈染又是一饮而尽。
米加加还是第一次看到陈染这样喝酒,赶紧把她的杯子拿走,“不许喝了。”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顶顶喊道:“妈妈,妈妈。庄叔叔来了。”
陈染听到了顶顶的声音,尤其是听到了庄叔叔三个字,她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三个人,庄之言,美惠,夏知秋。
原来她期待的那个人,正在他自己的生活圈里安然地生活,多么和睦的三口之家。就算他们早已离婚,但是她还是第一时间里想到了退出。
米加加看到了陈染的情绪变化,自言自语道:“庄之言在搞什么?”
“庄之言,你来一下。”米加加突然站起来走到庄之言面前,声音冷冷地低声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加加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很正常。不过是带着一个病人还有自己的女儿出来吃饭。”庄之言故作轻松地答道。
“米加加,不要。”陈染知道米加加要说什么,于是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怜悯。
“先吃饭吧。”庄之言说完,看了陈染一眼。“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这个小小的餐馆里,只有他们两桌客人,听不到有人说话,仿佛是一群沉入海底的鱼一样。大家都各怀心事,一脸的平静。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也都默不作声。
顶顶最先离席,“我吃完了。”
陈染接着站起来也道:“我也吃好了。”然后拿起外衣拉起顶顶的手往外走。
米加加看着这一幕,也立刻起身离开。好朋友都走了,自己也无心再待下去。
“陈染,等等我。”米加加在身后面喊道。“我们再找一家餐馆吧。”
“我吃好了,只想回家。”陈染说道。
“好吧。上我的车。”米加加打开车门。
“等等。”庄之言出来了,“我送你们吧。”
“不必了,还是陪好你的家人吧。”米加加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放心。我没喝酒,可以开车。”
然后她看到庄之言愣愣地站在那里,那样子一定会盯着他们的车绝尘而去。一定会的。
第三十六章 积香阁(二)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清凉如水。
陈染昏昏沉沉,脑子像是灌了铅一样,酒精发作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
“陈染,醒醒,马上到家了。”米加加连拖带拽地把陈染从车里拖出来。
“顶顶,赶紧去摁电梯。”米加加吩咐道。
“好的。”顶顶看到陈染这个样子,正想着要帮忙做点什么,听到米加加的话,赶紧小跑着去摁电梯。俨然一个优秀的小服务生。一直等待着陈染和米加加都进入了电梯,他才松开摁着电梯键的小手,然后也一步进入其中,电梯迅即关闭。
“妈妈,妈妈。”顶顶喊着,然后搀扶着陈染的另一只手臂。
出了电梯间,米加加又吩咐顶顶去开门。
“好。”顶顶赶紧找钥匙,才发现陈染的包不在。
“一定是落在餐馆了,走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拿。你这个妈妈。”米加加满口埋怨道,然后她就看到了顶顶投过来不满的目光,于是马上又笑容可掬地说道:“顶顶,你看着点妈妈,我去取钥匙。”说着她就让陈染坐在门口,让她的头靠在门框上,为的是让她感觉舒服一些。
顶顶看着妈妈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有些害怕,毕竟是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妈妈喝这么多的酒,害怕是正常的,于是赶紧把手放到陈染的鼻翼处,妈妈呼吸犹存,然后他一脸释然地望着妈妈。
“顶顶。”一个声音从电梯处传来,是庄之言。因为连日来的疲劳声音也变得沙哑沉重。
“庄叔叔。”顶顶看到了他手中的那个包,是妈妈的,也就立刻明白了庄叔叔来的目的。于是赶紧说道:“加加阿姨也去餐馆取包了。”
“是嘛。我打电话让她回来。”庄之言的电话言简意赅。
米加加接到庄之言的电话,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聪明总是能得到恰到好处的发挥,诡秘地笑道:“我正好要去购物,陈染就交给你了。”
庄之言开了门,把陈染扶到了沙发上。
顶顶一脸稚嫩地问道:“庄叔叔,我妈妈没事吧。”
“没事,她需要休息。睡一觉就好了。你去玩吧。”庄之言说完,打了一杯水让陈染喝下。
他看着她,脸色憔悴,一时间有些不忍。他不应该放弃,也无法放弃。但是他能怎么办,他只能是她的朋友,她的话犹在耳畔。
陈染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突然抓住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还没等庄之言回答,他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原来是美惠打来了,夏知秋离开了餐馆,怒气冲冲。
“你跟着妈妈。”庄之言告诉美惠。“跟着她。”一想到夏知秋病情发作的话,那可是什么事都会做得出的,想想都后背发凉。
“怎么了?”陈染看出庄之言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她想到了美惠,“你快去吧。”她还没等他回答,她就先开了口。
“好的,我再来看你。”庄之言说完,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迅速离开。
顶顶听到了关门声,于是知道他可以出来了,“妈妈,庄叔叔这么快就走了?”他一脸疑惑地问。似乎庄叔叔的还没有到预想的离开时间。
“他有事。给妈妈再去打一杯水。”陈染说道。
“妈妈,给。”顶顶端着水递给陈染。虽然他很小心地端着,但是因为打得太满,还是洒在地上一些。要是平时妈妈一定会很严苛地命令道:“赶紧拖干净,不然弄得哪都是水。”他知道妈妈的洁癖是令人头疼的。可是现在妈妈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这不像曾经的妈妈,一定是庄叔叔来了,所以妈妈的注意力才转移了。他看到妈妈的脸上明显有了一种生机,有了一种和颜悦色。
庄之言开车一路狂奔,终于在距离餐馆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夏知秋,后面是美惠。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她一定是怕再挨上一巴掌,你看她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要阻挡伸过来的一只手,随时转身就跑的样子。
庄之言将车停下来,下车一把抓起夏知秋的手臂,把她塞进了车中,就在关门的一瞬间,他的一侧脸挨了一巴掌。庄之言一下子楞在了那里,没有防备的被袭击,害怕级别是几何倍增的,也就深刻地感受到了美惠的体会,感同身受。
“够了没有?”庄之言突然抓着夏知秋的手腕厉声问道。
“没有,没有。”夏知秋突然就抱起他痛哭流涕。
庄之言一时无言以对,这样的情景他不知如何应付,他不爱她,却要照顾她,这让他很为难。
美惠也跑到了身边,叫喊着:“爸爸,爸爸。”
这时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庄之言把夏知秋拖进后座中。她就像木偶一样,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目光呆滞。
美惠坐进了副驾驶室,很明显她害怕夏知秋。
车子正在开着的时候,夏知秋一把从后面把庄之言的脖颈搂住了,厉声问道:“说,为什么抛下去我,去找别人。”
“妈妈,不要这样。”美惠登时吓得去掰妈妈的手,但是力量太小,根本就无济于事。
庄之言迅速反应了过来,这个人是来真的,要玩生死时速吗?他把车小心地停在了路边,咽喉处被嘞得干呕,他用足了力气一把抓起夏知秋的手,也许是她的手被捏得疼了,她“哎呀”一声松开了手。他的脖颈处已经出现了紫色的印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声骂道:“你想死,就去死了好了。别拉上我们做垫背。”
夏知秋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根本就没有接话。
这让庄之言更是害怕,仿佛她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夏知秋。”他叫了她一声。
仍是没有声音,庄之言知道她的心思又回到了林放的身上,只见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饮泣道:“林放,林放。”然后她就放声痛哭。
“爸爸,爸爸。”美惠尽管在此前她听过妈妈无数次痛不欲生的哭泣,但是这次还是吓得声音颤抖着叫道。
“让妈妈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一些。”庄之言说道,然后又看了看美惠。
他看着夏知秋,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这是酝酿太久的悲伤,它需要一个时间,一个形式消化掉,她刚才所有的行为都是因为思念成疾而做出的冒险。
第三十六章 积香阁(三)
月光皎洁如水,三个人在车里安静地坐着。
夏知秋已经停止了哭泣,一张脸哭得像个花脸猫,眼影蹭得满脸都是。
美惠想笑但是憋住了。她怕夏知秋再大张旗鼓地哭一次。
庄之言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喂,陈染,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没什么事,放心好了。”
夏知秋一把抢过庄之言的手机,喊了起来:“陈染,你不要再打电话了,我们要复婚了。”
“你疯了。不可理喻。”庄之言抢过电话,电话那边已是盲音了。
“送你回家。”庄之言的眼睛仿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一脸木然地说道。
“我想复婚。”夏知秋冒出的这句话,令庄之言和美惠都惊愕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庄之言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喜欢发疯呀。”说出口就后悔了,当着矮人不说短话,明明知道她有抑郁症,还说这样的话,确实不该。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句道歉的话,以弥补一下刚才的冒失。
没想到夏知秋接话了。“你才知道我喜欢发疯呀。我就是想复婚,因为我喜欢发疯呀。”夏知秋说完,还轻微地咳了一声。
思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这就令庄之言心里一惊,不得不回头看了夏知秋一眼。然后很快就顺势说道:“你还真会开玩笑呀。”以掩饰他的不安。
“我没开玩笑,我就是想找一个人过完后半生,你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夏知秋句句在理,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等着一个机会说出来的。正好,现在就是机会,于是合盘端出来。
“那怎么可能?”庄之言笑道,那笑是无奈的,徒有其表。
“怎么就不可能。我知道你喜欢陈染,可是她不能跟你组成家庭。所以我们才是最合适的组合。”夏知秋非常想等着庄之言说点什么,但是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听到,于是又道:“我看了你画的画就明白了。”然后她有解释道:“那天我去你那吃饭,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画,我就能明白你的心在哪儿了。”
庄之言想起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夏知秋的电话,“我不想做饭,想到你那里吃一口。”
“你可以订快餐呀。”庄之言反应道。
“早都吃腻了,就想吃点家常的,你不会是心疼吧。放心我可以付费的。说吧,要收多少钱?”夏知秋在电话里竟然开起了玩笑,看来这个人状态不错。
“好吧。我让美惠去门口接你。”庄之言说道。
庄之言跟美惠说的时候,她一脸的不情愿,一脸的忧虑。“放心,妈妈现在状态好着呢,不用怕。”他鼓励她,“正好这也是你们缓和关系的一个机会。她没来过,找不到的,去接她吧。”
庄之言想起来吃完饭后,夏知秋就去了画室,她看到了一切,然后就了解了一切。他不禁有些后怕,不是因为她看到了什么,而是怕她做出什么。
“庄之言,你怎么不说话?”夏知秋问道。
“你我有什么好说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看你现在状态很好,该回到法国了。”庄之言镇定了片刻,抑扬顿挫地说道,以证明他的话是不可驳回的。
“我想婚姻并不是要跟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婚姻就是找一个人过日子而已,哪有那么多的爱呀,恨呀,平淡如水才对。”完全是思维正常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但是她却忘了,那只是她的想法,人和人不同就在这,他需要等着爱的人。
庄之言不在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就让她的想法自生自灭。
路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裸露出龟裂的褐色树干,在冬季的寒风里岿然不动,以显示出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先送你回家。”庄之言说道。
“一个人生活太苦。我不想了,就像有个家。”夏知秋望着窗外,发自内心地说道。
车里寂静下来,无人说话,似乎只有这安静才是最适合的。
“到你家了,下车吧。”庄之言说道。
“我的话,你还是考虑一下吧。”夏知秋在下车后还是补充了一句。
车门关上,也顺便把她的话关在车外。
美惠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突然问道:“爸爸,真的要跟妈妈复婚?”
“不会。”庄之言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妈妈那么执着?”美惠说道,虽然话未说完,但是意思很清晰,就是妈妈那么执着,能逃得过吗?
“美惠,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跟着操心。”庄之言目光中已然有些了怒意。美惠说得对,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也正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他早已领教过夏知秋的执着,像是一把刀总是寒光凛凛地摆出一副不屈不挠地劲头。太可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爆发出来,砍下去一刀,血肉模糊,伤了人也害了己。他不需要活在刀光剑影里,不需要活在担心恐惧里,这对谁都不好。
美惠很知趣地不再言语,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转向窗外,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她觉得爸爸活得很不容易。
“美惠,你先回家。爸爸还有事,待会儿再回去。”庄之言的车已停在家门口。
“爸爸,你是不是要去找陈染阿姨,爸爸,我支持你。”美惠说完就腾地从车上下来,好像心里的包袱一下子卸下去大半。
“这个孩子。”庄之言苦笑了一下,看着美惠打开家门进去,然后掉头出了小区。
街上霓虹闪烁,好像是白天世界的另一个翻版,热闹非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精力,在白天剑拔弩张的生活节奏了还没有待够,还需要继续消耗夜晚的时光。这本该安静的街道,却在张牙舞爪地向人们伸出触角,把他们一网打进,拉入到声色犬马中去。真是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扯远了,还是想想接下来他自己该如何解决自己的事吧。
他的手机就是在一片嘈杂声中,响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你是我的劫(一)
“庄之言,我房子定下来了。”柏青的声音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是嘛,那很好呀。房子定了,心就定了。”庄之言敷衍道,毕竟是房子这样的大事,人家跟你吐露心扉,总得要表示一下态度吧。“这么快。”他又道。想到前些天两个人去中介看房子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中介一夜之间会冒出那么多家,每家手中都有那么多的房子,柏青却没有看中一套,没想到这两天他就把房子定下来了。这房子俨然是太多了,可是还是有那么多没有房子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柏青没有听出来庄之言的敷衍,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在敷衍,于是又问道:“你猜我的房子在哪?”
“我哪知道?”庄之言实话实说。这么多房子,他哪能压中那个宝。
“就在你的对面。”柏青又进一步解释道:“就是夏知秋居住的那个熙苑小区的联排别墅。”他笑道。
庄之言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房源的?”
“那天不是一起去看夏知秋,觉得那个小区环境不错。前几天我就去了熙苑小区附近的一家中介,房源有几处,我就选定了这套。说实话我很想买你那个小区的房子,但是可惜无房源了。”柏青做了进一步解释。
“当时去了那么多家中介,怎么就忽略最近的这家。”庄之言感慨道。
“怎么样,值得庆贺吧。喝一杯吧。”柏青发出愉快的邀请。
“我,我有点事?明天吧。”庄之言嗫嚅着说道。
“这么晚了,还忙啥呀,是不是要去看夏知秋呀?”柏青猜测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要不把她也一起叫出来。”
“不是,我确实有事?”庄之言又道。
“什么事呀,还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地非要现在去呀。”柏青很不满地说道。“去吧,去吧。一定是陈染吧。不耽误你去赴约了。不对,应该是共度春宵。”
“越说越不像话了。”庄之言答道。
“听我一句劝,该当机立断就得当机立断,不行,也别瞎耽误工夫。我们都到了什么年纪,那还经得起时间的侵袭呀。”柏青说道。
“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就好了。”庄之言发出一声长叹。
“很多事全看你怎么看,你觉得简单就容易解决。”柏青说道。“你看我,一个人在云南十几年,说回来就回来了。”
“这能一样吗?”庄之言说道。“好了,我要到了,挂了。”
“唉,再聊一会儿。”柏青的语气充满了期待。
“喂,你不会是有事吧,跟我套了这么久赶紧说吧。什么事?除了借钱,还能是什么事?”庄之言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个数?”
“不是。怎么会呢,卖房子这点小钱还是有的,否则我不是白混了。”柏青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事?”庄之言好奇心终于被调动了起来,于是问道。
“算了,明天我请你喝酒,再说吧。”柏青吞吞吐吐道。
“看来这事很重要,要是你今晚不说出来,还不得夜不能寐呀。”庄之言挖苦道。于是他就决定去见见柏青,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调整,也是觉得这么晚了去陈染那不方便。
他来到了那家小餐馆,还是积香阁,在他画廊的对面,距离他的家也不远。这个地方也是他推荐给柏青,没有想到他这次又把他约到了这里。有种反客为主了。
餐馆老板无家,无子女,独身一人,靠着这家餐馆维持生计。身材清瘦,目光炯炯,有种仙风道骨的风范。不轻易和客人说话,有客人就专心地忙,没事就坐在一个木凳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摇曳的树木,行走的路人,逗逗鹦鹉。仿佛看透一切的神情。
庄之言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事这样的,柏青跟餐馆老板聊得正欢。
“我朋友来了。”柏青离开了吧台,走到一张空桌面前,很客气地说道:“坐吧。”
“到底什么事?”庄之言迫不及待地问道。“快点说吧。”
“那天我在熙苑小区看房子的时候,碰到了夏知秋和她的一个朋友,姓林。聊了两句,感觉不错。”柏青说道。
“喂,你不是要一个人孤独终老吗?你不是发过誓吗?”庄之言笑话他,“怎么也要改邪归正了?”
“说真的,那感觉的确是很不一样。”柏青说道。
“她叫林亦舒,也是一个人生活,据我了解她是为了一个人,选择独身的,所以想要追求的话,难度有点大。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庄之言不无感慨地说道。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柏青说道。
“准备速战速决呀。”庄之言的脸色立刻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林亦舒清教徒一样的脸,总是让人退避三舍。如果想要找伴侣的话,早就找了。关键是对徐蔚念念不忘,哪怕他已经死了,还是守着那份思念。
“说说你跟陈染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要约会?不会是图谋不轨吧。”柏青不怀好意地笑道。
“要是那样就好了。”庄之言接话道。
这令柏青惊讶不已,本来以为他会一脸认真地反驳他。于是觉得事情一定不简单,便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陈染还不同意吧。”
“陈染就算现在不同意,我可以等。毕竟已经等了十几年了。看过一个报道,英国一个男子等了五十年才终成眷属的。”庄之言沉默了片刻,一脸茫然地说道:“关键是夏知秋想要复婚。而我不想。”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到这件事就如坐针毡。
“那样呀。这可是不好办呀。”柏青说道。虽然这些年跟庄之言相距遥远,但是两个人常联系,关于夏知秋的那些事,他已了然于胸。听到这种情况,他忍不住替庄之言捏了把汗。
“所以呀。”庄之言不再说下去,声音低沉,脸上瞬时就蒙上一层难以抑制的焦虑。
“所以就头疼。”柏青替他把话说完。真不愧是多年的朋友,能够看出他的心思。
第三十七章 你是我的劫(二)
墙上的壁灯发出昏黄的光,斜射到他们的餐桌上,水养绿植更显得生动迷人。
“喂,想什么呢?”柏青忍不住问了一句。其实他不问也知道还是刚才的那个话题,这可是难解决的问题。
“不仅仅因为夏知秋想复婚,而是因为她有抑郁症的病史,怕她有一天因为这事旧病复发。这种疾病就怕反复,反复一次治愈难度就加大一次。”庄之言说道。
“但是也不能把你当成牺牲品,让她多参加一些聚会,让她的精力分散一下,也就不至于全集中在你的身上。”柏青说道。
“以后有什么画展,还是让她多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知音。”庄之言说道。
“她好像跟林亦舒关系比较好,那天我看到两个人时,就感觉出来了。”柏青说道。
“她在巴黎十年,国内的朋友也早都断了联系。林亦舒是唯一的朋友。”庄之言说道。
庄之言的手机响了,在寂静的小餐馆里,显得尤为突兀和响亮。“美惠,什么事?”
“爸爸,你快点回来吧。我妈妈来了。”美惠焦急地说道,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定是害怕极了。
“好的。”庄之言放下电话,撂下一句,“柏青,我得回家了,夏知秋去了。”然后转身离去,速度快得就像是百米赛跑的起跑。
柏青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忍不住慨叹正在说曹操,曹操就真的出现了。
因为紧张,也因为不知道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所以开门时手都颤抖,进屋才发现,夏知秋坐在沙发上,就像是西方油画的圣母一样,一脸的安详和平静。庄之言尽量很客气地问道:“来了。”
没有回音。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楼上美惠的房门开了,她用手示意他画室的位置。庄之言明白了美惠的意思,还猜测能是什么事,想看个究竟,去了画室。
画室的门大开着,只见墙壁空了,上面挂着的那幅陈染的画像已经从墙壁飞到地上,而且是粉碎似的飞到了地上。他站在那里一时竟然以为是在做梦,看了片刻,情绪镇定了一会儿,才知道他的画没了。于是他就明白了美惠的示意是什么意思了。
庄之言一声不响地走到了夏知秋的面前,揪起她的衣领,压抑的声音,听上去更令人难受,但是字字清晰,像是钉进墙壁的钉子,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毁我的画?”
“因为我不想你的心里再有她。”夏知秋答道,声音也是压着的,也是清晰的。
“这能解决什么问题?难道这样我们就能复婚吗?不可能。”庄之言说道,然后他松开了手,不再看她。
庄之言抬眼看到美惠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惊恐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回自己房间去。”他匆忙之间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想让美惠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爸爸妈妈吵架的这一幕。她还很小,她不能完全理解成年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恩怨。
美惠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乖乖地关上房门。她看到了爸爸眼睛里的万念俱灰,脸色面如土灰。她知道爸爸一定是生气了,因为她让妈妈进来了,想到这她也很后悔。
庄之言返身回到画室,捡起地上的画拼起来,已经拼不完整,他怔怔地看着,夏知秋这样无理取闹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当初让她从法国回来,是因为她生病了需要照顾,如果当初知道有今天,他想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那个决定。他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他来到客厅,走到夏知秋的身边,愤怒地说道:“你快走吧。回你家。”
“这次不过是毁了你的一张画,下一次可不会那么便宜了。”夏知秋抬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挑衅的意味十足。
“那就等着坐牢吧。”庄之言狠狠地说道。
“坐牢我不怕。”夏知秋答道,甚至可以听出一点讽刺的笑意。
“不可理喻,简直就是神经病。”后面的半句话,庄之言咽了回去,他不想再惹火烧身。
“美惠,妈妈走了。”夏知秋冲着楼上喊了一句。
美惠一定是听到了,或许是吓得不敢说什么,或许就是想用这样的冷落让夏知秋主动退出他们的生活,自从夏知秋出现,这个家就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夏知秋见美惠没有回音,忍不住说了句,“还是讨厌我。”
“你想多了,她没听见。”庄之言忙着解释,也是让她快点离开。
“对了,你的脸疼不疼了?”夏知秋一个转身,看着庄之言,眼中充满关切。
“快走吧。我要关门。”庄之言显得有些不耐烦,扶着门框,就怕她一个转身再进来。
“至于那么早就睡嘛,一个人睡得着吗?”夏知秋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想要开玩笑的戏虐,但是并不好笑,最起码庄之言听上去很无聊。
“砰。”庄之言关上了门。站定了良久,才像是从梦中醒来,刚才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中,要是她一个转身,再回来,不走了,那将怎么办?他倚在门框上,双手按着太阳穴,有些后怕。
“爸爸,爸爸。”美惠从楼上下来,跑过来喊道。原来她知道发生的一切,一脸愧疚和委屈地解释着,“爸爸,爸爸,我以为是你回来了,所以就出来开门,但是看到的是妈妈,我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呀。”
“她想来,谁能阻止得了?不怪你。”庄之言勉强地说完,走向沙发,坐了下来,突然他的手触到了沙发一角坚硬的金属般的东西,赶紧伸手去摸,一把钥匙。正是夏知秋居住房子的钥匙。也是他交给她的那把钥匙。
“爸爸,怎么办?”美惠看着那串钥匙焦急地问道。好像那不是一串钥匙,而是拿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庄之言担心夏知秋再回来取钥匙,那样又不知道会纠缠到什么时候,想到这就反感到了极点,于是他马上奔向门口,“我去送钥匙。”就怕耽误一秒钟就会引狼入室一样,充满了恐惧,无论是声音还是心里都是。
“爸爸,别急。小心呀。”美惠的声音叮嘱道。
庄之言根本就没工夫答复美惠,只是顾着穿鞋,忙着开门,然后重重地关上房门,仿佛把一丝安宁关在了里面。
果不其然,在熙苑小区门口看到了夏知秋,她正要来取钥匙,看到了庄之言气喘吁吁的样子,便道:“送钥匙。”语气肯定,没有半点含糊。
“给。”庄之言把钥匙提高了高度,准备像自由落体运动一样,直接落到夏知秋的手中,为的是避免接触夏知秋的手。
哪知夏知秋直接就抓住了那把钥匙,连同庄之言的手。她阴沉着脸说道:“怕什么?”
“不是怕,是不想有什么瓜葛,也没有必要有瓜葛。”庄之言不卑不亢地说完,然后转头离开。
“怕也没用。”夏知秋围追堵截的那句话还是传到了庄之言的耳中。尽管他非常,非常不想听到那个声音,但还是听到了,头脑像要爆炸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爸爸,爸爸,对不起。”美惠赶紧给庄之言倒了一杯水。她还在为开门的事道着歉,为的是让爸爸快点从刚才的这件事中摆脱出来。
庄之言凄楚地说道:“美惠,去休息吧。让爸爸一个人待会儿。”
“好的。”美惠看着爸爸这个样子,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随口说出了两个字。
庄之言痛苦地长叹一声,仿佛这样就能将心里的痛苦一吐为快,但是那不过是一种愿望。悲哀,酸楚,后悔,一时间百味杂陈。
第三十八章 我欲穿花寻路(一)
米加加回来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庄之言走了。我舍不得打扰你们,所以才磨蹭到现在才回来。我够意思吧。”米加加兴奋地说着,然后把一个手提袋放到了厨房,吃的,喝的,一样样拿出来。
米加加拿着一袋夹心饼干,喊道:“顶顶,你的。”
“他睡了。”陈染简洁地答道。
米加加拿着一盒酸奶给陈染,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夏知秋要复婚。”陈染的目光看向一处,声音苍白地说道。米加加知道她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才看上去那么平静,但是心里却早已赴汤蹈火。她是一个喜欢维持自己形象的人。
“复婚?”米加加惊愕道:“庄之言说的?”
“不是。”陈染简单地说道。一想到夏知秋说的那句话,“陈染,你不要再打电话了,我们要复婚了。”她就恨恨地不想说任何的话,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再次伤害。
“那就不要理。”米加加安慰道。
“可是庄之言也没有任何的解释,他明明知道这件事,说明他们已经是同盟了。”陈染说道。
“别瞎想了。也许是没来得及对你说。”米加加分析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要是想找一个,至于到现在还是单身吗?放心吧。”她胸有成足地说道。
“可是打个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为什么就没有打呢?还不是顾忌夏知秋,毕竟他们有过婚姻,并且有一个孩子。这比什么都更能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以前是夏知秋不想复婚,现在她想了,庄之言就动摇了。他们能够在一起也很正常。”陈染说道。
“这事你不要自己猜测,等着庄之言说话。”米加加也觉得陈染说的这些也是有可能的,还是安慰她,声音有些飘,很不自信。
“还说什么,我准备退出。”陈染无力地说道。
“好的,退出,退出。”米加加觉得这个时候即使说破天,也改变不了陈染的想法,她正在气头上,所以所有的猜测和想法都是合理的,也都是正常的。
“咱们先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米加加说道。好一个明天再说,暂且休息。
阳光铺洒下来,照在客厅的地面上,明亮亮地闪着光。
“妈妈,起床了。”顶顶喊道。
“顶顶。”陈染坐在床上,应道。
“妈妈。”顶顶推门而入,可能是想看看妈妈的脸上是否还像昨晚那样有了生机,以及和颜悦色。他哪里知道,昨天晚上陈染经过了由喜到悲,到放弃的过程。
陈染一夜安眠,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看到了最终的结果,所以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就像歌词中唱的那样,“就让所有的往事随风而去,那让回忆落地成泥,静静的,轻轻的。”
“顶顶,妈妈带你出去玩吧。”陈染已经步入了客厅,想起昨晚就是坐在这里听到了夏知秋的那句话,犹在耳畔。
“真的?”小家伙儿一脸惊讶地问道。
“当然。想去哪里?”
“去库尔勒。”
陈染转头看了看顶顶,“太远了,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就湿地公园吧。”顶顶说道。
“好。”米加加一口答应。“到时也让加加阿姨一起去。”
“算了,加加阿姨就不去了。昨天晚上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今天去公司加班。你们好好去玩吧,湿地公园,现在人也不多,可以尽兴地玩了。”米加加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我要上班了。”说着她就去了卫生间,然后就听到了水龙头洗漱的声音。
“我去弄早餐。知道加班,还起得那么晚。”陈染起身去了厨房。
“我昨晚做广告页面,凌晨三点才睡觉。”米加加伸出头,一脸委屈地抱怨道。
“知道,你很辛苦。”陈染由衷地说道。“公司盘剥人没有这么盘剥的。”
冬季的湿地公园,即使在阳光普照下,还是显得寂寥和荒凉。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一眼望出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看得清地势的起伏变化,如果在夏季的时候来,一定是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致。这俨然是季节赐予人类的礼物。
湖水清澈,偶尔水面上有气泡冒出来,是鱼在游动。
湿地公园人少得可怜,这种时候谁愿意出来享受这份清净,都在家里享受着一份喜庆和热闹。在即将团聚的日子里她却要躲出来寻一份清净,是她没有办法的选择。她无奈地一笑,嘀咕道:“加加,你深谙我心。”
“妈妈,说什么呢?”顶顶问道。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听清楚,所以想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要是加加阿姨能来就好了,可惜她要加班。”陈染赶紧解释着,为的是掩饰她的遗憾。
陈染倚在车旁,看着顶顶拿起一颗颗的小石子投掷到湖水里,激起圈圈涟漪,仿佛这个简单而重复的游戏就可以把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过去。孩子真是好,单纯,单纯就会容易获得快乐。她看着他,一脸的羡慕。
陈染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水,碧蓝色,这是她很喜欢的颜色。她想到了顶顶画的一幅画,画的就是这个湖。当时她就是被顶顶的碧蓝色深深吸引,落在画布上仿佛是沉入湖底的一滴眼泪,安静而忧伤。
陈染看着顶顶突然站在那里,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沿着湖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湖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一定是专注而神往的样子。他似乎总是喜欢用这样的神情表达着他对所看之物的喜爱。也许是一条鱼跳出了水面吧,她想。
天色还不错,明亮的阳光照在后背上,暖融融的,像温暖的大手在摩挲着。
陈染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里已经嗅到了春的气息,潮湿而甜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里的那些伤心正在从身体里一点点地释放出来,想起了黄庭坚的诗句:“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第三十八章 我欲穿花寻路(二)
抬头看看天色,虽然阳光尚好,但是天边的乌云正在聚集,仿佛在竭尽全力地酝酿一场雨。但是陈染知道下雨还需要一段时间,乌云们慢慢酝酿吧。
“陈染,到了吧。”米加加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和戏虐,又道:“景色不错吧的。”
“是呀,你不来真是可惜了。”陈染用夸张的语气回应道。
“庄之言也去了,差不多该到了。”米加加说道。
“你这个家伙,总是给我找麻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陈染说道。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放不下彼此。你们好好聊聊,只要有缘,是打不散,拆不开的。”米加加诡秘地笑道。
“加完班了?”陈染问,并且看了一眼顶顶,他跳过了湖边的防护铁链走近湖边,大概是想看看湖水中的那些冒气泡的鱼,还是想要看别的,她没时间再细想下去。“顶顶,不许过去。”陈染已经在喊了,声音是急切的。她看到了湖边的苔藓,湿滑得看上去眼睛都要发霉。说时迟,那时快,顶顶一下子滑到湖水里。
“怎么了?”米加加在电话的那一头也喊了起来,听到的却是盲音。
“妈妈,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顶顶的脸色吓得煞白,嘴唇颤抖着祈求道。
“好的,好的。”陈染试图把顶顶拉上来,他的双脚似乎是招了魔力一般,纹丝未动。
她赶紧打了报警电话,声音惊慌得语无伦次,“快来救我的小孩。在湖边。”她需要镇静,千万不能惊慌失措,她对自己说。
警察厉声喝道:“不许乱动,湖水里有淤泥,越是挣扎越是下沉,我们马上过去。”
陈染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牢牢地抓住顶顶的双手。“不要动,警察马上就到。”
“妈妈。我怕。”顶顶的眼泪涌了出来。
“不要怕,不要怕。”陈染看着顶顶,给予他鼓励。突然她发现水已经从顶顶腰部没到腹部,这样下去很快要到脖颈,她不敢想下去。她怕得几乎下意识地要松开双手。随后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等到警察来的。一定会没事的。但是随即她就不敢看顶顶,她担心一转眼就没入水中。
人在危难的状况下,总是很悲观。因为无能为力。
“顶顶。”庄之言来了,跳下车。他早就看到了陈染蹲在湖边双手拉着顶顶的情景,车子几乎是飞驰着过来。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迅速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根粗重的绳子,跑了过来。美惠也跟着跑了过来,她已吓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她有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分散别人的注意力,她想即使帮不上忙,但也不能添乱,她就当自己不存在。
“不怕。”说着他就把绳子的一头系在顶顶的胸部,并且打了个死结。
“抓住绳子。不要松手。”他命令道。他知道不能耽搁一分一秒,已经看到顶顶还在一点点下沉。
顶顶根本就不敢松开陈染的双手,仿佛那是一个救命稻草,不敢丢掉。
“抓住绳子。顶顶。”庄之言说道。然后他拿绳子的另一头说道:“陈染,赶紧去拉着另一头。我们一起用力把顶顶拉上来。快,快。”
“好的。”陈染的声音小的几乎耳语,因为害怕。
“快,相信我。”庄之言又一次命令道。
于是就是这样的一番情景,顶顶握着绳子的一头,他拉住绳子的前端,陈染抓住了绳子的另一头,美惠在陈染的前面。仿佛是一根绳子上的四只蚂蚱,这个比喻实在有失体面。但是没关系,只有这个比喻最贴切,最形象。
“听我口令,1,2,3开始。”庄之言喊道。
顶顶已经出来了一点。在他的口号的引导下,三个人的力气落到了一根绳子上,顶顶又被拖出来一点。“千万要抓牢绳子。”
顶顶被拖出来,淤泥已经漫过了膝盖,他登时吓得大哭起来,搂着妈妈的脖子,不敢松开。
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准备离开。遇到了事,还是自救吧,否则以警察的速度,只会让人死亡的概率加大。
庄之言转向他们,说道:“应该在湖边竖起,‘危险,不要靠近。’的警示牌子。”
几个警察互相看了看,很不满地看庄之言一眼,大概是觉得庄之言的话正确,让他们丢了面子,或者觉得他们等于白来一趟,竟然失去了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吧。谁知道呢。
“赶紧去酒店,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庄之言说道。
“还是先回家吧。”陈染说道,声音发颤,她后怕。本想出来两天散散心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出了这事,她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只想回家。
“都坐我的车回去,你的车先放到这里,我会来取的。”庄之言看到陈染的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便说道。
“爸爸,你开车来,怎么取回去?”美惠故意这样问,为了让气氛不那么紧张。
“我会带着柏青叔叔来呀,然后一人开一辆回去。”庄之言看了看坐在后排的陈染和顶顶,说道。
“爸爸,你怎么会想到用绳子?”美惠的问题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有一次我来这里绘画,因为刚下雨的缘故,路上湿滑,就看到有人滑到了湖中,就是用绳子施救的。”庄之言说道。“这个湖的湖水不深,但是湖底是厚厚的淤泥。顶顶,不用怕,下次不要靠近湖边就好了。”
“今天谢谢你。”陈染说道。
到家时顶顶发热了,因为惊吓以及在冷水中受了凉,体温高达40度。
“去医院。”庄之言当机立断道。
“需要输液。先去交费吧。”医生简洁地说道。
庄之言拿着缴费单回来的时候,看到顶顶无力地歪在陈染的怀中,小脸红扑扑的,“打上针,就退烧了。”他说道。
米加加打来电话一再地道歉,好像是她打的那个电话,才导致陈染分神,才酿成此事。因为她清晰地听到了陈染的那一声,“顶顶,不许过去。”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加加,不要说了。事情的发生是因为我当时看天边的云,看得入了迷,完全不关你的事。”陈染说道。
那云终是没有酿成雨,而是变成了晚霞,祈祷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第三十八章 我欲穿花寻路(三)
夜晚还是来了,华灯初上,车子融进了灯光闪烁的灯河里。
晚上到家时,顶顶已退烧,只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病人,所以就躺在沙发上,看着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撒娇道:“妈妈,我要炒年糕。”他知道一定会得到满足,因为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病人。
“好的。”陈染说道。
“我去取车。我已经告诉柏青了,他马上就来。”庄之言对陈染说道。
“好的,太辛苦你了。”陈染客气道。她想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了,每次遇到事情他都会出现,想要不承认都不行。这也是上天的一种赐予。即使他们没有办法成为一家人,就成为朋友吧。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并且对重新认定两个人的关系,觉得是一种满足。
“你还没有吃饭呢。”陈染突然想到。
“没关系,路上吃。”庄之言已经拿起车钥匙,往外走了。
“那美惠留在这里吧。”陈染说道。
美惠温和地看了看庄之言,又看了看陈染,很礼貌地说道:“不用了。”
“回来后我来接她,正好给你送车。”庄之言说道。
美惠站在厨房的门口,很小心地问道:“阿姨,我能做什么?”
“不用。你去和顶顶聊天吧。”陈染笑道。她发现美惠现在说话总是很小心,是长大了,还是因为她跟庄之言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就竖起了一个牌子,写着距离两字。这个孩子心思缜密能一眼看破很多的东西,比如刚才让她住在这里,她说道:“不用了。”要是以前她会非常兴奋地说道:“太好了。”而现在她怕爸爸为难。
“美惠不用那么懂事的,我跟你爸爸之间的事,靠缘分,不要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想要住在这里,就住吧。正好加加阿姨这两天也在这里,很热闹的。”陈染一边摘菜一边看了眼美惠。想从她的表情变化里,得知她的想法。
“阿姨。我还是回家吧,我爸爸一个人在家我可不放心。”美惠难为情地说道,“我妈妈想要复婚,我爸爸说了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她根本就不爱我的爸爸,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只是想让我爸爸照顾她。”美惠沉默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陈染看出后面的话才是她说话的重点。
“阿姨,你不一样,你是喜欢我爸爸的,只是还有些顾虑,比如顶顶的感受,但是这些都是能克服的。所以阿姨要加油呀。我支持你。”美惠说道。
没想到美惠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陈染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妈妈,年糕炒好了吗?”顶顶懒洋洋地问道。人生病了,是不是都觉得就成为了弱势群体,就应该被照顾,被重视呀。
“快了。”陈染埋怨道,“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病人。”
“阿姨,是很后怕的。我爸爸远远地就看到你和顶顶了,当时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所以车子开得简直要飞起来一样,我都吓傻了。”美惠露出小虎牙又道:“顶顶一定是受到了惊吓,所以就生病了,就把他当成一个病人吧。”
“你还替他说情。顶顶要是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陈染慨叹一声。打开了消毒柜,拿出三个白色的方盘,然后把年糕盛在里面。“没有虾仁了,我就多放了些腊肉片,将就着吃吧。”
“一看就知道非常好吃。”美惠啧啧赞叹道。她端着一盘走到了顶顶的身边,说道:“吃吧,你的,不够的话,我再分给你一些。”
“顶顶,你是越来越会享受了。还在沙发上吃了。”陈染把另外的两盘放到了餐桌上,“美惠过来吃吧,不用管他了。”
“妈妈,你还是我的亲妈妈吗?对一个病人连起码的关心都没有。”顶顶一脸委屈道。
“快吃吧,不是喊饿吗?还有时间打嘴仗。”陈染看着顶顶盘着腿陷在沙发里,手上拖着盘子,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就说道:“你看来是康复了。”
“妈妈,我饿了,不跟你说了。”顶顶含混着说道。
“阿姨,顶顶是男孩子,当然要狼吞虎咽吃东西呀。”美惠看着顶顶吃饭的样子,便笑道。
“还有汤,顶顶,你还是到餐桌前喝吧,不要给我弄到沙发上。”陈染才想起来最先做的那道蛤蜊汤忘了端上来。“今天太晚了,明天阿姨一定给你们做好吃的。”她歉疚道。
“妈妈,我要吃梅干菜蒸肉。”顶顶说道。
“顶顶,这事你倒是听到了,赶快来喝汤。很好喝的,我可是放了干蛤蜊,味道足够鲜美,还放了红椒丝,驱驱寒气,正适合这种天气喝。尤其是你。”陈染说道。
“妈妈,我还是喜欢庄叔叔做的海鲜汤。那才叫一个味道鲜美。”顶顶说道。
“你明天到我家,让我爸爸做给你喝。”美惠接口道。
“不去。我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顶顶撇了餐桌一眼,正等待着美惠的进一步邀请。
“瞧见没,还真把自己当成病人了。”陈染接话道。
明明傍晚天边有晚霞的,现在应该繁星闪烁,才对呀,怎么就下雨了,天气的变化真是瞬息万变的。陈染推开窗户看着这变化,想到庄之言还没有回来,便有些担心。因为他要经过一段砂石路,下雨的话就会很泥泞,很不好走。
“庄之言,走到哪里了?”陈染拿起手机问道。
“快了。快了。不要等我了,我先把车开到我家吧。”庄之言轻松地说道。
“到底怎么了?”陈染意识到了发生了事情,便很焦急地问道。
“你的车子陷入水坑里了。”庄之言想凭借着陈染的敏感,与其让她猜测还不如就告诉她实情,便道:“所以我要晚点回去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忙了,放心好了。”
“这种天气,又是那么不好走的一条路,谁会去呢?”陈染担心地问道。“实在不行,明天再处理了。你同柏青一辆车先回来。”她建议道。
“我找了朋友,马上就到了。”庄之言说道。
“好吧,你当心点儿。”陈染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就像是下在心里。
“柏青,你开着我的车先回吧,一个人熬就不要再搭上一个人。”庄之言看到柏青为房子的事情熬了一天,没精打采的。
“好吧。那我把车送你家吧。”柏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