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欲穿花寻路(四)
庄之言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就在他开门的瞬间,便听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你哪去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夏知秋从房子屋檐下突然站了起来。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避雨吗?回家避雨去。”庄之言松开了手,就在拧开钥匙的一瞬间,他意识到如果打开门,夏知秋就会毫不客气地进来。他不想,一点都不想。
“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庄之言说完,便把钥匙拔了出来。
“这是她的车,是吗?都这么亲密了,连她的车都开回来了。看到你的车在门口,我还以为你在家,我摁了那么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门,我还以为你是装作没听见,就是不给我开门呢,我就是要等到你出来,我就不相信你不出来。”夏知秋说道。
“我没你那么无聊,大晚上跑别人家等着。快点回去吧。”庄之言说道。
“美惠呢。她也不在家?”夏知秋问道。
“没有。”庄之言干脆地答道。
“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叛变得这么快。连亲妈妈都不要了。”夏知秋一番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先回去睡觉,我明天要她去看你。”庄之言说着就往外走,回头看到夏知秋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便喊道:“走了,快点吧。夜深人静了,不要吵到邻居。”
“我不走。你可以陪那个人前半夜,为什么就不能后半夜跟我也聊聊天。你知道我一个人多寂寞,多需要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夏知秋一脸的冤屈。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庄之言走向前来劝道:“还是先回家睡觉吧。我送你到家门口,毕竟这么晚了。”
“我想的什么样?”夏知秋问道。
“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们都是成年人,你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我要跟谁在一起,那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懂吗?”庄之言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他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就想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谁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我回国呀,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给我租房子,没有关系没你什么在医院照顾我?难道是可怜我吗?那就一直可怜下去好了。不要半途而废。”夏知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逻辑缜密,毫无破绽。她已然是个健康的人了。
“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一点可能。”庄之言这个后悔呀,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是亡羊补牢,不能再让她误会了。也许她本来就不是误会,就是在找茬儿呢。
庄之言头疼欲裂,“你到底走不走?赶紧走。”
“不走。”夏知秋语气坚定地答道。
“好吧,我给你机会不要,我叫保安了。”庄之言已经忍无可忍,没有想到自己的忍让换来的竟是夏知秋的得寸进尺,是无休止的纠缠。
“你叫呀。吓唬谁呀。我还不知道你呀。你下不了手。”夏知秋摆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你等着。”庄之言掏出手机摁号码,却被夏知秋一把抢了过去,“你还真要叫呀,到时丢脸的可是你,而不是我。”她一脸诡秘地笑,“好了,不跟你纠缠了,我也累了,回了。刚才就当是一场戏,忘了吧。”
“滚。”庄之言对着她的背影愤怒地喊出了一个字。
夜深人静,客厅空阔得有些吓人。
庄之言起身去了画室,看着那张拼贴在一起的画,已经无法复原了。他一把扫到地上,骂道:“夏知秋,你等着。”
从窗外透过来的天光让画室里的一切蒙上了灰色,支离破碎的天光,令人沮丧的灰色。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想要打电话给陈染,想想还是算了,“这个时候她一定在梦中,不要惊扰她了。”可是他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他疲倦至极,但就是睡不着,仿佛大脑里按了一个开关,忘了关闭。
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切,寂静的,深沉的,好不防备的裸露的城市。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刺耳又突兀地响彻着。
“怎么,还没睡吧。我想你是睡不着的。”夏知秋阴阳怪地说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你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蛮横霸道。”庄之言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仿佛冲出屋顶,然后炸裂燃烧成一堆废墟,连同他的躯体一起化为乌有,然后他就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没完。”夏知秋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真够可以的,竟然让我一个人走夜路,你也真放心。”
“不就是过一条马路吗,你是不怕走夜路的,我知道。”庄之言在骂出那个“滚”字的时候,他就很不情愿地远远地跟在夏知秋的身后,直到看到她过了马路,进入小区的大门才折回来的。但是他不想告诉她这些,这只会导致她又一次得寸进尺地纠缠,何必自讨苦吃。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对一个普通朋友的起码关心,并非是爱。
“如果我被劫持了,你也脱不了干系。”夏知秋咬牙切齿的样子,很可怕。
“放心,这座城市很安全,到处都是摄像头,哪个小贼会自投罗网呀。”庄之言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哈欠,又说道:“没事,我要挂了。”
“别,我还没说完呢,看不出你会那么狠心,你就那么恨我。”这才是她要说的关键。女子总是在即将鱼死网破的时候,还是不甘心,要奋力地搏一把,只会让对方觉察出她的输不起。
“是。”庄之言说道。
“对了,白天让美惠来看我,这可是你说的。”夏知秋突然想起这事。
“好的,我会跟她说,去不去就是她的事了。”庄之言答道。
“那可不行,你说过的话要算话。”夏知秋说道。
庄之言没在跟她理论,心想他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她怎么就逮着这句话要算话了。为了能顺利结束通话,他哼哈地应着,“好,算话。”
曦光微露,破晓在即。
庄之言拿起一瓶酒,灌进去,为了睡眠是需要付出身体的代价,因为太累了,因为万念俱灰,反正都是一样的狼狈,他只想沉沉地睡一觉,然后再重整旗鼓地投入战斗。他踉跄着回到卧室趴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有脱便很快就睡着了。
第三十九章 时间的味道(一)
昨夜的一场雨,让空气变得潮湿而清透。
美惠元气十足的喊道:“爸爸,爸爸,开门。”
“庄叔叔还在睡觉?”顶顶忍不住地看了美惠一眼,问道。
“该醒了,都十一点了。”美惠也是奇怪,“我爸爸没有出去,车还在呢。”
“爸爸,爸爸。”美惠继续喊。
“美惠我来。”米加加说道。然后她就放开嗓子,大声地喊道:“庄之言。庄之言。”弄得美惠和顶顶都看着她,好像是遇到了狂风暴雨一样,都想赶紧躲开。
“他在做什么呢,不会是出去了吧。”陈染从车里出来。“快去敲玻璃窗。”
顶顶于是像头小鹿一样,绕过屋檐下的回廊,对着一个窗户当当当地敲了起来。
“顶顶,这里,敲画室的窗户,那是厨房。”美惠在纠正顶顶的做法。
“怎么回事,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在家。”米加加一筹莫展地说道。以她的声音,就是沉入梦中,那种酣畅淋漓的梦也会被惊醒的。然后她又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去了夏知秋那里。”
“可能。”陈染说道。
“美惠,别敲了,去你妈妈那里看看。”米加加说道。
“我不去。”美惠奋力地把头一甩说道,眼神里满是埋怨。
“那怎么办,陈染阿姨的车钥匙在你爸爸那里。”米加加为难地说道。然后她又看了看手表,“那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回来取车。”
“还是等一会儿,也许我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美惠朝着她们说道,然后她脸色一变突然说道:“我爸爸会不会出事呀,以前可是有过一次他突发胃病,躺在画室的地上,是我早上起来后才发现的,吓死了,要是晚一点,我爸爸。”说到这里,美惠停住了,“不行,我让物业把门打开,一定要回家看看,才放心。”说着美惠就急忙地跑向物业中心。
“这家。”美惠已经领着物业的人来了。
“只能损坏锁头了,好贵的。”物业看着那把泛着金属光泽的门锁,很舍不得破坏它的完美,便对美惠说道。
“叔叔没关系的,快点开吧。”美惠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美惠说对了,庄之言胃病发作,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手机在画室里拼命地响彻着,就是拿不到。他本能地害怕了,这样下去,他死了都没人知道。
“爸爸,爸爸。”美惠跑了过去。
“赶紧送医院。”陈染说道。“还是不要等120了,就这个交通状况,等车到了,我们也已经到医院了。快点争取时间。”
“能行吗?”米加加一脸担忧地问道。
“他是胃病,又不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病人不宜翻动。放心吧,这事我有点经验,以前家里有人得过胃病。”陈染试图解释着。然后又对美惠说道:“赶紧找找阿姨的车钥匙。”
“好的。”美惠答应着。她在玄关的架子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串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卡通兔子的钥匙链。
“不用去医院,就是胃疼,美惠赶紧给爸爸拿药。”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要送庄之言去医院的时候,他开口说话了。“我没那么娇气,都是老毛病,先吃药不行再去医院也不迟。”
“好的。”美惠颠颠地取来药箱,打开五花八门的一堆胃药。
“这个就行。”庄之言拿起一盒胃舒乐,“吃上两粒就好了。”说着一仰头把药吃了下去。
“加加也来了。”庄之言才看到站在陈染身边的米加加。
“多新鲜,才看到我。”米加加气定神闲地斗嘴。
“不是,我刚才确实疼,所以也没有在意。”庄之言忙着解释。
“得了吧,你的心思都在陈染身上,那还会看到我们呀。”米加加还是不依不饶地开着玩笑。
“对了,你们来做什么?齐刷刷的,看我笑话来了。”庄之言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也有精神头儿说笑话了。
“我妈妈来取车,然后就一起去吃饭。”顶顶说道。
“取车,急什么呀?我会送过去的。”庄之言看了看陈染,又看了看美惠,“我也要接美惠的。你们快去吃吧。我就不去了,去了也吃不下东西。”庄之言笑道。
“怎么办?”米加加看了陈染一眼,“要不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吃,你留下来照顾病人,顺便煮点粥给他吃。如何?”
“也行。”庄之言立刻答复道,抬头看了陈染一眼。
“我是问陈染,你答复得那么快干什么?”米加加露出狡黠的笑,看着陈染,又道:“行了,别忸怩了,主人发话了,你就在这里吧。可要照顾好病人的。”说着她拉起两个孩子,嗔怪道:“还不快走。”
陈染的厨艺不错。对于煮粥这种小儿科的事情,更是手到擒来。于是她问:“你想喝什么粥?”
“嗯。”庄之言思考了一会,“鱼片粥。”
“没问题,食材有吗?”陈染睁大眼睛问道。
“冰箱里有冷冻的马鲛鱼,你自己看吧。”庄之言说道。
“很好。”陈染拿出一条,切下一块,解冻,然后洗米,洗香葱。
一个小时后,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就做好了。
“真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厨艺。”庄之言笑了一下,说道:“味道鲜美,很不错。”
“这算什么呀,我会做的菜多着呢,只是平时工作忙,所以也只有节假日才有机会施展厨艺。”陈染骄傲地仰起头笑道。
“你还真是不谦虚呀。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饭,也是我的一直以来的心愿。”庄之言说道。
“我可不愿意。”陈染歪着头看着他,依然是清瘦俊朗,目光犀利,有一种不敢冒犯的凛然气势,只是疲惫。
他们之间,隔阂总是不经意间就没了踪影,这也算是默契吧。米加加说的没有错,他们都放不下彼此,所以任何的隔膜只是暂时的,一旦转机来了,就会发现对方身上的光,然后就会追随着那束光,不会离开彼此太远。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们依然做成朋友的原因,所谓的光也许是性格,也许是爱好,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第三十九章 时间的味道(二)
江南的天气就是这样,尽管阳光明媚,但也常常有一种湿润的潮气扑面而来。
陈染已经把鱼片粥盛到两个漂亮的瓷碗里,像两朵开放的花。漂亮的餐具总是能让就餐的人产生愉悦之感。
“餐具不错,很适合你的审美。”陈染说道:“一会儿吃完了饭,就休息一下吧。眼圈都黑了。”
“不要,那样太浪费了,我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怎么舍得去休息。”庄之言说完就把双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暖暖的像是阳光铺盖下来。
“你还是需要到医院做一个彻底的检查。这种状况又不是一二次了,检查一下没事也就放心了。”陈染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仿佛很随意地把手抽出来,然后说道。
“好吧。我现在很忙,等着过了春节再说吧。”庄之言轻轻地夹起一块鱼肉,雪白的,细嫩的纹理近在眼前,赞赏道:“好东西,连外表都是美的。”
“你们画家是不是看到什么都要在脑海中想象一下画成画的样子呀?”陈染低眉笑道。
“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美的。”庄之言笑道。
“说的是,但是这需要一颗敏感的心。否则万事万物都是死的。”陈染说完,把粥送入口中,“好喝,因为食材的美味。”
“喂,我们已经吃完饭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逛超市了。你们可要好好享受两人世界呀。”米加加的电话,虽然看不到也会想象得到她一脸娇媚的诡秘的笑。
米加加总是制造机会,让两个相识多年的人可以往前走一步,变成相濡以沫的夫妻档。每到陈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会措手不及,像是一个隐忍了很久却还是要隐忍下去,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种格局,她不知道,没有一个时间的界限,但是又总是担心有一天如果庄之言离开了她,她不知如何应对。
“知道了。”陈染很想马上就挂电话。因为接下来一定是米加加讽刺挖苦的话出来,她可不想再听了。
“急什么?”米加加还是补上一句。
陈染没有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米加加带着两个孩子去超市了。”陈染把电话的内容如实地告诉了庄之言。
“这个人够朋友。”庄之言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在慢慢扩散。“吃完饭,去我画室还是去我卧室?不能浪费米加加的一番好意。”
“啊?”陈染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庄之言开玩笑的本事比米加加还要赤裸裸,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还有这个本事呀。
“怎么?怕了?”庄之言不依不饶地想把话题进行下去。
“怕什么?我最不怕的就是人,但是我很怕小动物。毛茸茸的看着温柔,实则咬上一口可是毫不含糊,要打疫苗的。”陈染把话题转开了,自认为很巧妙,很得意,这点小伎俩她还是有的,否则白白做了十年有余的主持人。对于这种转移话题,和稀泥的本事,她可是经历得太多了。什么样的观众没遇到过,什么样的电话没接过,什么样的帖子没看过,都让陈染化险为夷地解决了。
“是嘛。”庄之言当然就明白了陈染的意思,随着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我的话那么好笑,我可是极少见你这么开怀大笑。”陈染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笑来得夸张。
“是你的嘴角还粘着一粒米。”说着庄之言用纸巾轻轻地擦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谁吃饭没有掉饭粒的时候。”陈染不好意思地敷衍道。“好了,我吃好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吧。我去你的画室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庄之言点头示意。
陈染看到墙面上挂的那幅画不见了,正在地上躺着呢。虽被拼接了起来,但是褶皱缺损得还是很厉害。她心里不禁一惊,这一定是夏知秋干的。随即就安慰自己不能问,因为她看到了拼接,这就是庄之言的态度。
陈染走出画室,看到庄之言还在餐桌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庄之言,你的粥准备喝到什么时候?”陈染倚在餐桌的一角,不紧不慢地说道。
“怎么,你有事?”庄之言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我该回去了。我的车钥匙在哪?”陈染问道。
“在玄关的架子上。”庄之言已经站起身来,“我也吃饱了,以后如果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也是福气。”
“没有呀。”陈染看了看架子的几个格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车钥匙。
“不会是弄丢了吧。”陈染看了一眼,问道。“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我想以此来判断你的清醒程度。”
“两点,我就是放到这里了。”庄之言一口咬定。
“两点,那么晚。”陈染心里立刻很过意不去。
“不会错的,我就放到了这里,第二个格子,怎么会没有呢?也不是夏知秋拿的,我根本就没有让她进来呀。”庄之言很肯定地说道。
“等会,怎么还有夏知秋的事?”陈染越听越觉得蹊跷。
于是庄之言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但是钥匙怎么会没有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回忆了一下,昨天看着夏知秋过了马路,进入小区的大门返回来后就打开门,然后就顺手把门钥匙和车钥匙一同放到了架子上。然后他就去了画室,难道放到了画室?怎么会呢?立刻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是不是美惠放起来?”陈染一下子想起来让她找过车钥匙。
“这就对了。一定是她。”庄之言如释重负地说道。
“等着吧。看来这是让我再待下去。”陈染玩笑道。
“坐吧。想喝什么,现磨咖啡。”庄之言已经走到了吧台。白色的大理石吧台光洁,明亮。他转身把咖啡豆倒进了搅拌机中,粉碎,煮制,一杯香气袅袅的咖啡就做成了,“喝吧。”
“这么讲究,仿佛闻到了时间的味道。”陈染赞叹不已。有那么一刻,她会想就这样同一个人慢慢地度过一日日的时光,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每当绘画累了,我就会用这种方式消遣时间,可以感受到时间从眼前一点点地过去,心便慢下来,静下来。我可以坐在这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看着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看着繁星渐渐隐没。”庄之言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像枝蔓一样的设计,很有格调。
“很抒情。”陈染还是很少见他这样说话。
“人一旦静下来就会变得温和一些吧。”他双手修长洁净,手指恰到好处地支在吧台上,关节处凸显形成一个弧度。这是绘画的手,既柔软又有力度,可以很好地把大脑中那些点,线,面连缀起来成为一幅画,落纸云烟。
“所以人就会变得像是融化的水一样。”陈染微笑道。
“没那么夸张了,但是静下来后人会变得简单。”他喝咖啡时目光平视,安静专注。
“无欲无求。”陈染笑道。
第四十章 坐在火山口上(一)
暮色黯然,夜幕低垂。
“一定是美惠回来了。”说着庄之言就去开门。
“怎么又是你,昨天晚上闹得还不够吗?”庄之言站在门口问道。
“我是来跟你商量昨天说的事情?”夏知秋根本就不等庄之言说请进,已经进来了,走过玄关,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吧台边的陈染。
陈染已经听出来夏知秋的声音,便站了起来,笑道:“你好。”算是打声招呼,然后便拿起外衣,准备走。
庄之言看到陈染要走,便说道:“你的车钥匙还没有拿回来呢,先等着吧。我再去煮咖啡。”
“好兴致呀,还有工夫喝咖啡呢。”夏知秋顺势坐到了庄之言刚才坐过的吧凳上。看着陈染,冷冷地说道:“我们要复婚了,你还不知道吧。”但是心里却想她一定知道这事,曾经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陈染忙着说道。心想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跟她闹不愉快,这样只会让庄之言为难。再说她也确实听夏知秋说过这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随即马上反应道:“我的车钥匙美惠拿去了,所以等她回来。”
米加加还没有回来,她给陈染制造时间,空间,就是为了让两个人能够多待一会儿。但是现在陈染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夏知秋凝视的眼神,有一种挑衅的味道,所以还是走为上策,便笑道:“我走了,我已经给加加打电话了,她会在小区门口等我。”
庄之言已经看出了陈染的心思,一副坐卧不宁的样子。“好啊。我正好也想出去,我正好送你过去。”
“庄之言,我还没有喝到你煮的咖啡呢。”夏知秋说话了,很显然她听出了,这是下逐客令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能善罢甘休?”庄之言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夏知秋面前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现在思维正常,逻辑缜密,就是不讲道理。那我也告诉你,我不会再容忍你,赶紧回家。我要出去了。”说着他就从夏知秋的手中抢过杯子。
“庄之言,你要干什么?”夏知秋怒吼道。
“你赶紧回家。你私自闯入我家,是犯法的。法国待了十多年,不懂吗?”庄之言说道。
“不懂。”夏知秋的声音一出来就把人吓了一跳。声音大,用足了力气。
人在发怒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暴露出她最真实的一面,比如粗鲁。
“我先走了。”陈染说着便逃似的出了门。她担心再待下去暴力就该登场了,她见识过美惠挨过的那个巴掌。心有余悸。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有外人在场,这样解决起来会好一些。反正以庄之言一个男子的力气,夏知秋可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夏知秋用了暴力,他也不会吃亏,庄之言我不能帮你了,这样只会是越帮越乱。原谅我。
陈染刚走到小区门口欧,便被一个米加加叫住了,“陈染。”
“怎么才来?”陈染惊魂未定地问道。
“怎么了,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很努力地赶回来了。”米加加在解释。
“你别问了。快点走吧。”陈染说着就打开车门。
“喂,你不是要拿钥匙吗?在美惠这里呢。”米加加提醒道:“再说美惠也要回家的。”
“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了。你妈妈来了,正在跟你的爸爸吵架呢。”陈染说道。
“有什么可怕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米加加不屑地说道。
“美惠还是先不要回家了。加加,都去我家。”陈染拿着钥匙便返回取车。
“加加阿姨,美惠妈妈会打人的,尤其是突然一巴掌闪过去,会吓得背过气去。”顶顶看到米加加还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便解释道。
“我要回家,我爸爸一个人在家,万一出点什么事,一定是我爸爸吃亏,因为她总是让我妈妈的。”美惠已经打开了车门,正往家跑去。
“美惠,美惠。”陈染喊住了她。
“阿姨,我要回家。我要帮助我爸爸。”美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美惠,你爸爸不会有事的,他们需要两个人解决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这样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陈染打开车门,把美惠拉入车中。
“可是我妈妈要是再打人该怎么办?”美惠还是一脸担忧地问道。
“放心,你爸爸这次不会容忍的。”陈染说道。
“他们需要一番较量,才能分出胜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爸爸不需要再容忍她,这样只会让她觉得我爸爸是好欺负的,就让他们比出个胜负吧。一定是我爸爸赢。”美惠天真地说道。
陈染看了美惠一眼,这个孩子分析得有点道理。“好吧,我们走。”
厨房的窗户被什么东西击碎了。声音刺耳,陈染立刻停下关车门,“美惠,你呆在这里,不要出来。我去看看。”说着她就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敲门,无人应答。
正当陈染又一次抬起手来敲门的时候,庄之言打开了门,左手腕滴着血。
“发生了什么事?”陈染问道。
“别问了,我们走。”说着他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我跟她两清了。”
“去医院。我来开车。”陈染说道。
“不用。”庄之言颓废地说道。
陈染想起美惠还在她的车里,于是赶紧下车,看到美惠正拼命地敲着车窗。
“我爸爸怎么了?”美惠吓得声音都抖了。
“没事,我们现在就带着他去医院,求你不要问了。你的爸爸已经很难过了。”陈染拉着美惠坐进了庄之言的车中。陈染递给美惠一包纸巾,“美惠,垫在爸爸的手腕上。”
“好的。”美惠很小心地照着陈染说的做了,她就怕弄疼爸爸,所以很小心的样子,“爸爸。不用怕,我们去医院。”
医生看了看庄之言,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冷峻忧郁,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就单独留下陈染问道:“这位先生是自己弄的吗,现代人得抑郁症的人不少,还是及早治疗。”
陈染只能应付说道:“不是,是我不小心弄的。”
医生抬起头来看了看陈染,迟疑道:“你弄的,你故意的。”
“不是,是我不小心弄的。”陈染赶紧解释。
“这瞒不过我们,一看伤口就知道是故意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下手这么狠,弄不好要留疤的。要清创,包扎。”医生又一次抬起头看看陈染说道:“你该看看心理医生了,否则还会有下一次的。”
“好好。”陈染制止了医生的进一步的盘问,赶紧离开了。医生的话让她觉得后怕,庄之言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喷火。身心俱焚。
第四十章 坐在火山口上(二)
庄之言拒绝了陈染去她家的建议,而是回到家中。
客厅的地面上是打碎的咖啡杯碎片,吧台上是泼溅的咖啡。厨房的玻璃窗被砸出一个洞,风呼呼地灌进来。一片狼藉。
“美惠要小心。”陈染看到美惠很懂事地正在扫碎瓷片,便说道。
庄之言坐在沙发上拿起《明清水墨画集》眼睛虽然看着画,但是一看就是做样子,为的是掩盖心里的不安苦闷。
“我已经打电话了,窗户很快就有人来修了。”陈染拿着抹布擦吧台上残留的咖啡,擦了几遍才把上边的咖啡印子擦干净,恢复为本色。如果留下一个印子,一定就像是伤疤一样,看到就会想起痛苦的回忆。所以陈染想凭借着她的认真和耐心就一定能擦干净,她如愿以偿。
“陈染阿姨,咖啡杯子少了两个。一定是有一个扔出去了。”美惠明亮的大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怜惜,“那可是我爸爸很喜欢的杯子。我妈妈怎么能这样?”
“美惠,把另外两个也放起来,否则你爸爸看到又会想起这事。我就是这样做的。时间一长我就忘了这套杯子,也就不伤心了。”陈染一脸认真地说道,无非就是想向美惠证明她的话毋庸置疑。
“好吧。”美惠顿时就打开橱柜,把剩下的两个杯子拿出来,米白色的杯壁上浮雕着一朵玫瑰花,连玫瑰的花心都栩栩如生,“真是可惜。”
“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陈染说着就从美惠的手中拿过两个杯子,用餐巾纸包好,放到了一个塑料袋中,然后问道:“美惠,放到哪呀?你爸爸不常打开的地方。”
“哦,那里,是我放零食的柜子。”说着美惠就指着底层的一个柜子说道。
“好的,这里保险。”陈染说着就递给美惠,“放进去吧。”
陈染想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多待一会儿,于是她就给米加加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她要晚点回家。
米加加满口答应着,还戏虐道:“好的,这可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病人需要照顾,你可以不用回来了。”
陈染回了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说出这个字来她是需要勇气的,也只有在米加加挑衅的时候,这个字才会从心里冒出来,然后就脱口而出了。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顶顶的晚饭你来解决吧。”
“吃过了,真是啰嗦。”米加加很不耐烦地说道。
“喂,你在干嘛呢,这么没有耐心。”陈染问道。“苏至谦来了?”
“没有,网上跟他聊天呢。”米加加实话实说。
“知道你没什么正事。好了,但愿他一回到这里就把你娶回家。”陈染恶狠狠地说道。
“你?”
米加加气得还想辩解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陈染挂了电话。心想加加有什么埋怨的话还是等她回家再洗耳倾听吧。反正她现在要给庄之言做晚饭了,想了几个方案都否定了。这么晚了,复杂的菜还是算了。油腻的也不行,因为他的胃不好。粥还是算了,中餐就是粥。最后选定了米粉。
她用了瘦肉丁,香菇粒,香葱段做了汤底,然后煮好米粉,沥干水分,放入汤底中。与红绿棕中放入身段柔软绰约的米粉,宛若仙子投入到大地凡间,互相依偎互相拥抱,心甘情愿地以身相许。
庄之言站在画案前,看着窗外,一脸的茫然。左手腕处的纱布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他没有绘画,他在沉思,在回忆。
陈染走到他的身后,轻声说道:“都收拾好了。”
“谢谢。”庄之言转过身来,轻笑了一下,眼神是涣散的。
“我做了米粉,比较容易消化,你还是去吃一点吧。走吧。”陈染拉起他冰凉的右手。
“好。”庄之言说道。
陈染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米加加正在电脑前忙碌着,便道:“你们是真能聊呀。”
“哪有?临时加班,编辑图片呢。”米加加抬头看了陈染一眼,答道。
“总算是完成了。”米加加合上电脑坐到陈染的旁边,关切地问:“陈染,怎么回来这么早呀?庄之言不是受伤了吗?”
“我看他很累了,所以就回来了,这样他也能早点休息。再说了也是他执意让我回来的。”陈染说道。
“夏知秋怎么会这样过分,简直吓死人了,告诉庄之言以后还是防着点儿,小心为好。”米加加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道。
“他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子。”陈染说道。
“不过陈染,我还是想提醒你,夏知秋可是一个麻烦事,这个庄之言又是一个菩萨心肠,所以你们的前景我不看好。”米加加的这幅言论,不得不让陈染抬起头来,心想加加不是一直都是希望她跟庄之言早一点修成正果吗,怎么今天来了180度的大转弯。
“这个夏知秋只要在这里一天,你们俩就一天不得安宁,关键是庄之言日子不会安宁。”米加加说道。
“你的意思是夏知秋什么时候离开,是吗?”陈染问道。
“聪明人,就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她过了春节就回法国吗,这件事情是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你最好问问庄之言。”米加加说道。
“看着你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分析这些问题还是蛮有一套的。”陈染对米加加夸奖道。
“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庄之言还是很适合你的,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还是要珍惜,说的自私一点,就是让夏知秋早点离开,你们的事情也会迎刃而解。”米加加又道。
“那倒也未必,夏知秋来之前,我们也没有迎刃而解呀。”陈染说道。
“夏知秋来之前,是你们的火候不到,现在就不同了,你们一路坦途了,夏知秋就是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米加加对自己临时说出的话很得意。
“一路走一路看吧。”陈染也觉得米加加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刚才她也想多坐一会照顾庄之言,但是一想到夏知秋,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跟庄之言喝杯咖啡都遭到割腕,虽然庄之言没有说,但是她看得出夏知秋把恨意转嫁到他的身上。要是知道她待在庄之言家里半夜才走,还不得闹出人命呀。
“怎么你怕了?”米加加一眼就看出了陈染的情绪变化。
“怕了,能不怕吗?我担心庄之言。”陈染还是把医生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说出了出来。
“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米加加站起身来,“累死了,我要去睡了。”
本来陈染还想问问苏至谦的事情,但是看到米加加一脸疲倦的样子,还是放过她吧。
第四十一章 你不是我的那杯茶(一)
天空阴沉,仿佛在酝酿一场雨。
米加加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
陈染起床比较晚,她打开手机看到了米加加的信息,“我走了,别忘了问问夏知秋什么时候走?”
陈染看着信息不觉苦笑了一下,这个人都忙成这样了,还惦记她的事。
顶顶也起床了,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第一句话便问:“妈妈,早餐吃什么?”
陈染看着他,是不是男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吃便成了他们整个生活的重心。吃完早餐问中餐,吃完中餐问晚餐吃什么,仿佛他的肚子就是一个无底洞,刚吃完就惦记下一餐了。“赶紧去洗漱。”她说道。
“妈妈,我要吃煎蛋。求你了。”顶顶说着就去了洗手间,然后就听到哗哗的水龙头出水的声音。
陈染虽然很不喜欢早餐做油腻的食物,但是听到顶顶的那句求你了,心便软下来。
“妈妈,好吃。”顶顶坐到餐桌前,三下五除二便把两个煎蛋吃了个精光。
“牛奶,面包。”陈染看到他视而不见的样子,就提醒道。
“吃饱了,我要画画了。”顶顶说着便起身离座,“一个人慢慢享受吧。”这个小家伙儿已经熟练地跟她贫嘴了。要是再长大一些,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陈染不觉摇了摇头。
敲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这个加加,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染起身去开门,却看到苏至谦站在门口,她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回来了,找加加。”苏至谦答道,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起了个大早赶过来的。
“加加这两天是在我这儿,但是今天一早就去公司加班了。请进吧。”陈染说道。
陈染倒了一杯茶,“苏至谦,你先喝茶,等一会儿加加就回来。”
陈染看出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于是拿起手机去了卧室打电话给米加加,说明了情况。
“让他走吧。我就是躲他才出来的。我还想打电话告诉你这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快就到了。也好,扑了空他就死心了。”
“米加加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们都在聊天,聊得很欢呀。怎么今天就成了冤家了?”陈染问道。
“昨天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不想增加你的负担。苏至谦昨天说要我辞职去他的老家,跟他一起创业,我没答应,我有自己的工作,舍不得放弃。然后他就说今天来接我,我说接也没用。就这样。”米加加说道。
“他不是说把公司关闭,把家搬到这里,到这里发展吗?”陈染问道。
“我坚决不答应,公司一旦关闭损失可就大了。我跟他说了即使搬过来也是没可能,所以还是不要因小失大。”米加加说道。
“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什么都不要了就是一心一意奔着你来的,你都不答应,当然要拿你试问了。你还是回来一趟跟他说清楚,躲出去解决不了问题的。”陈染说道。
“他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我要是回去,不是送死嘛。我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米加加语气坚定。
“不过让你辞去工作这事,可非同小可,他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陈染也是觉得苏至谦做的过分了。
“所以,这个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埋了这么大一颗地雷,等着我呢。我多亏撤得及时,否则炸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米加加说道。
“没那么夸张。但是让你辞职可不是小事?”陈染还是有些不解道。
“就是,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米加加在电话那头说道:“我现在连一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家,我家都回不去了,公司的地址他也知道,实在不行我只能搬家了。”
“还没到那一步呢。”陈染只能安慰。“加加,你还是回来吧。”
“我不回去,全靠你了。”米加加说着就想挂电话。
“你到底躲到哪去了?”陈染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正在街上呢。”米加加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
“那还不如回来呢。有事总得解决,躲是没有用的,你那么聪明,把别人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犯傻了。我先帮你应着,你赶紧回来。”陈染说完挂了电话。
顶顶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拿着那幅《长河落日圆》正在跟苏至谦聊得火热。
陈染看了看笑道:“顶顶,你先回自己房间,妈妈跟叔叔有话要说。”
顶顶拿着画,还冲着苏至谦笑了笑道:“叔叔,待会儿我们再说。”
苏至谦面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说道:“不好意思,又找到这里。我去了加加家和她的公司都不在,就知道她在你家。”
陈染突然想起来他一定没有吃饭,于是笑道:“吃点早餐吧。”
“我不饿。谢谢。”苏至谦谦和地笑道。
“你知道米加加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所以让她辞职的事,是不是欠考虑?”陈染问道。
“让她辞职是万不得已。”苏至谦简洁地说道。突然就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一丝忧虑,难道还有其他的隐情。
“这么说,还是米加加不对了。”陈染说道。
“我想到这里发展,被加加拒绝。我就没办法了,只能让她辞职了。既然我过来看不到她,那让她过去看我。总有一个办法是可以让我们在一起的。”苏至谦说道。
“但辞职这事是不太可能的。”陈染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当然知道加加舍不得辞职,所以就选择第一方案了。”苏至谦笑道。
“原来是这样。”陈染终于明白了苏至谦的用意。“米加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还是要慢慢地说服,她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这事我提了好多次,她就是不同意。昨天还因为这事争执了几句,我这次来就想把这件事定下来,到底是我来这里,还是她去我那。”
“你说的没错,我听加加说你的公司关闭损失会很大。”陈染说道。
“那个不用她操心。”苏至谦说道。
“非要二选一吗,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陈染问道。
“那就是公司不搬,我遥控指挥,但是不能太长久。”苏至谦说道。
“那样也不是长久之计。”陈染叹气道。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一定是加加回来了。”陈染说着就去开门。
“苏至谦,我们出去说。”米加加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而是站在门口喊道。
“你在外面还不累吗,家里总比外面好吧。”说着陈染就把加加拉了进来,回头又说道:“换鞋,赶紧。”
“哼,就怕弄脏你的地砖。还朋友呢?”米加加埋怨了一句。
“还知道是朋友呀。我去超市,中餐在这里吃吧。”陈染说着就去拿车钥匙。“好好说,我看他对你可是很用心的。别伤了人家的心。”
陈染走了,顺便也带走了顶顶。
空旷的客厅里剩下了米加加和苏至谦,两个人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像米加加的作风,按照以往的习惯,她一定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你来干什么?”
苏至谦先开了口,“加加,我想把这件事定下来。”
“我不会去你那,如果你想说这件事就免开尊口。”米加加说道。
“那我就来这里。”苏至谦说道。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米加加沉默了半响说道:“刚才我又认真地仔细地考虑了一下,我们不可能。”
“那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苏至谦问道。
“你还不明白,你不是我的那杯茶。”米加加说道。语气平缓,表情淡定,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话。
“好吧,我走了。”说着苏至谦起身往门口走,一改以往的纠缠不休想要一个说法的姿态。也许他觉得疲倦了,或者是觉得没有必要在对方的身上再消耗太多的时间,觉得该结束的时候干脆点儿也是一种度量。
“我送你。”米加加起身送客。
“不必了。”苏至谦说完关上了门。不是重重的一声响,而是轻轻地合上房门,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到,所以他把最后的分别做得礼貌有加,恰到好处。
米加加愣愣地站在沙发旁,仿佛一个蓄满了气的气球,竟然找不到一个爆炸的原因,哪怕是碰一下,扎一下,都能让它的存在显得有所价值,但就是被人视而不见。她大吼了一声,滚吧。她知道没有人听见,只不过她想要宣泄一下刚才的情绪,想要气球有一个泄气的理由。然后她就哭了。无人的房间她可以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哭,然后她擦干眼泪,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在电脑前打游戏。
陈染回来的时候,米加加依然在打游戏,眼睛盯着电脑,手指敲击键盘,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这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她知道加加的游戏水平只会玩吊黄金,是最低等的游戏。而且是在她极其无聊的时候才会玩一下,眼下米加加就是这个状态。
“顶顶,去画画吧。”陈染把顶顶支走,想让加加说出事情的原委。
“陈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承认他确实想要跟我在一起,但是我却没有这个想法,越来越觉得我们不可能,所以就结束了。”米加加停下打游戏的手,目光柔软地看着陈染。
“你不爱他,对吗?”陈染单刀直入地问道。
“也不全是,我不想让他付出那么多,这样我会觉得亏欠他,我不想亏欠任何人。同时我也不想委屈求全辞去工作去他那,觉得付出的太多,说到底还是爱得不够深。”米加加说完,继续打游戏。
“这样啊。我总是让你体谅他的感受,而忽略了你的感受。”陈染走到她的电脑旁,看了看说道:“别玩了,我们做中餐吧。”说着就合上了电脑。
“陈染,谢谢你,能站在我的一方。”米加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眼泪竟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是动了感情,否则怎么会这样。哭吧,最好一次把眼泪都流完。”陈染笑着把她扶到沙发上,递给她一张纸巾,“不要把你的衣服当抹布,都粘上眼泪了。”
“这个时候,你还挤兑我。”米加加破涕为笑。
“做饭去。我买了干笋,你喜欢的。”陈染笑道。
“还是你关心我。”米加加倚在厨房的玻璃门框上,满脸堆笑。
第四十二章 一场告别(一)
阴沉的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意思,江南的冬季常常这样阴着脸。
陈染打开厨房的柜子,她要找一个不常用的玻璃碗泡发干笋,一时间愣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套咖啡杯子,被米加加打碎了一个,她就放到了不常用的柜子里,为的是防止再看见,尽管放到了最里面还是看到了一个杯子的半个身躯,她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起了让美惠把剩下的咖啡杯放起来,想起了吧台上流淌的咖啡液,想起了地面上的杯子碎片,想起了庄之言手腕上滴着的血,想起了医生的话,想起了包在手腕上白色的纱布,想起了纱布上依稀透出来的红色血迹。她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不知看到什么地方去。过了片刻,她才想起来要泡发笋干,于是拿出玻璃碗,加入水。
陈染已是心不在焉,手下的动作不过是机械性地,摘菜,清洗,然后就是不停地回头看手机,她怕第一时间错过接听电话,但是手机却不动声色。
笋干已经泡好,将食材一并放入砂锅中,看着热气从砂锅的出气孔一点点地释放出来,不觉长长呼吸一口,镇定一下情绪,然后准备其他的菜肴。
“陈染,怎么了?”米加加走过来问道。
“也不知道庄之言怎么样了?”陈染的眼前又依稀地看到了纱布山渗透过来的血迹,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
“别急,我打电话问问,或者让他过来。”米加加说道。
“他的手腕受伤了,无法开车。”陈染说道。
“对,我忘了这事。那我打电话问问。”米加加说道。
还没等米加加说完,陈染就从身上摘下围裙,“加加,不好意思,你做饭吧。我要去看看他,我必须去看看。我总是心里不安,你知道我这这里突突乱跳。”她一只手放到了胸口处。
“放心,做饭就交给我吧。”米加加把陈染送到了门口,“别着急,开车慢点。”她看着陈染离开的背影,也有些惴惴不安。
陈染一路上都很担心,仿佛那血迹在手腕处漫开了。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急切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没事。我和美惠要去海南旅游几天,所以春节就在外面过了。”庄之言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想逃吗?”陈染问道。
“逃,算是吧。在这里不但我家不清净,你和顶顶也要跟着担心受怕,所以我决定出游几天。”庄之言说道,听得出他正在一边通话,一边做别的事情,声音忽高忽低,并有很多的杂音进来了。
“把夏知秋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是昨天还割伤你的手腕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呀。”陈染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一早就带她去看了医生,她一切正常,她现在就是无理取闹。”庄之言说道。
“夏知秋知道你突然离开,会不会闹情绪呀?”陈染又道。
“林亦舒每天都会来看她的,她们两个还是合得来的。所以放心好了。”庄之言一副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马上走。否则夏知秋知道了又要节外生枝,我都怕了。”说完便是他长长的叹息声。
“我送你们到机场。”陈染说道。
“不用了,柏青已经到了,他送我们就行了。”庄之言笑道。
“是这样,旅途愉快。”陈染应道。她本想说我去看看你们,但是转而一想,如果再遇上夏知秋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随即调转了车头,回家。
打开家门,“砰”一声关门,陈染连外衣都没有脱,径直坐回到沙发上,发呆。
米加加觉得一定有什么事,于是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染就把庄之言和美惠去旅游的事说完后,还是很不甘心地说道:“他就没有客气一下,你带着顶顶也来吧。”
“你要是为这事生气可不值得。人家要去清净的。”米加加开导道。
“再说我也不会去呀,连客气一下都没有,白白浪费了我的一腔热情。”陈染还在抱怨。
“这是为你好,省得你受连累,你没发现近来庄之言的胃病发作,被割伤,间接都是因为你的出现,夏知秋才下了狠手。”米加加说道。
“还怪我了?”陈染很不服气地道。
“当然不怪你,应该怪夏知秋,不应该再纠缠庄之言了。她仗着自己有点病,索性就无理取闹。”米加加说道。“她得走。否则你们的事就难办。”
“她过了春节就走的。”陈染说道。但是紧接着她就想到夏知秋会不会又想出什么借口,不走了呢。
“那没多久了,扛过去,就胜券在握了。”米加加笑嘻嘻地说道。“就等着好消息吧。就剩下炒莴苣了,交给你了。”说着米加加就摘下围裙,交到陈染的手中。
“你?”陈染一脸愤怒地看了看米加加。
“我累了,我要歇一会。”说着米加加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这样可以让你分散一下精力,眼里不要只有庄之言,也可怜一下你的朋友米加加。”她说着就坐在了沙发上,冲着厨房说道:“向我学习,谁想走就让他走,不要往心里去,人就怕走心,一走心人就累了。”
“你刀枪不入,你铁石心肠,你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陈染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你说对了。”米加加说完,就大笑起来,笑得如释重负。
陈染看着厨房水池里的两颗莴苣,斜卧在里面像是两科小型的树木,竟然把蔬菜长成这个样子,怪异奇特。她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把莴苣叶子摘掉,削皮,就剩下两条碧绿的透着纹理的莴苣杆了。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个过程,怎么都难以想象原来莴苣的原型是这样的。她将莴苣切条,均匀是必须的。
“刀工不错,我来吧。”米加加又来到厨房,她略加迟疑地问道:“想明白了?”
“想什么呀?像你说的,谁想走就让他走,不要往心里去,我没有必要,没有权利,更没有义务管那么多的事情。”陈染就势说道:“像你一样刀枪不入,铁石心肠,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这就对了。”米加加已经把炒锅放到了灶台上,“呲”一声放入莴苣,煸炒几分钟即可,清香鲜脆,青菜极少有这种香味的。就像它的原型和成品很难令人想象是一样东西,也是极少的。
“吃饭,吃饭,待会儿我打电话给你报仇雪恨。”米加加看到陈染还是一副沮丧的神情就劝慰道。
“不要,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不会在意。”陈染说道。
“这才像你嘛。”米加加说完就开始叫道:“顶顶,吃饭了。”
饭后,陈染还是一如既往地听音乐,《安静的午后》,舒缓优美的旋律可以让人卸下一切武装,听时光静静地流淌,她想到了米加加的话,“人就怕走心,一走心人就累了。”所以什么都不想,那些蝌蚪一样的五线谱在大脑中律动跳跃,只想闭目养神午睡一会儿。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因为躺着说话所以声音一定是压抑的声调。她马上坐起来,“是你,什么事?”
“我到了机场,告诉你一声,放心好了。”庄之言说道。
“好啊。”陈染答应着。
“你也好好休息,这几天多亏在你帮忙。谢谢。”庄之言客气地说道。
这一声“谢谢”,让陈染感觉到了距离。她突然觉得这就像是一场告别,她变得不安,于是说道:“不用客气。”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第四十二章 一场告别(二)
陈染把音乐关了,她只想快点睡一觉,正当她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立刻起身走到窗前,大雨如注,她第一时间就是打电话给庄之言。
手机关机。她想他正在飞机上。刚才忘记问了他乘坐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这样也能大致知道他飞到了哪里。
陈染立刻打开广播听最新的信息。“因为天气突变,下午的航班被迫取消,什么时候起飞另行通知。”庄之言的航班应该是起飞了,否则的话不会关机。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又听到“因为天气突变,飞往海南的H航班被迫返航。”如果没有错,庄之言乘的就是这趟航班,她立刻查阅H航班的起飞时间,已经起飞二十分钟。
她又一次拨他的手机,还是关机。便留言道:“我在机场等你,不见不散。”只要庄之言开机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这条信息。
“加加,庄之言的飞机返航了。我去机场接他。”陈染说道。
“你看看这是个什么天儿,台风风力加大到十级。没听天气预报说让市民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另外有一个小孩已经被洪水卷入到下水道里。你听听多可怕,还是等着雨小一些再去,我陪你去。”米加加劝道。
“我会小心的,你在家照顾好顶顶。”陈染说道。
“等一会儿,雨小一点儿再去,听我的。”米加加把陈染按在沙发上,“喝杯茶冷静一下,压压惊。”说着米加加就去烧水,还喋喋不休道:“这种天气就是返航也只能等在机场。再说了你都发了信息,庄之言会等你的。”
“我走了。你自己慢慢享受吧。”陈染趁着米加加去厨房的空档拿起外衣出了家门。她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她一定要走了。
米加加本想嘱咐她一句,已不见人影。不觉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陈染。”
到达机场的时候,陈染又打电话还是关机,还没有返回来,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几次询问机场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返航,请耐心等待。她双手遮住脸颊,总是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随后她就安慰自己不会的,都说返航了,她算了一下,出发二十分钟开始返航,正常的话也早该到了,是不是选择其他的机场降落了。正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听到了机场广播里传出了播音员激动的声音,H航班已经顺利降落本机场。她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打电话,她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声音都夹杂着哭腔,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在接机口等你们。”
“好的。我看到了你的留言。”庄之言说道:“美惠要跟你说话。”
“阿姨,我们的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很久,吓死我了。”美惠的声音是颤抖的,像是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平安回来就好。”陈染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气息。
庄之言和美惠出来了,脸上明显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神情,尤其是美惠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需要庄之言拉着才能走。
“美惠。”陈染搀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连说了几个,“走吧,去我家吧。”说完看了庄之言一眼。
“不用了。还是先回家。”庄之言说道,是有理由的拒绝。
陈染知道这是不想麻烦她,“好吧,我送你们回家。”她尽量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道。
“这么大的雨。”美惠惊呼道,然后就躲到了庄之言的身后,虽然只有几步远的距离,还是把身上的衣服浇湿了。
“到车里就好了。”陈染打开车门,拉起美惠的手,突然就觉得这双小手的温度非同寻常,热得烫人。“美惠发热了。”说着就去抚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
美惠靠在庄之言的肩膀上,软弱无力的样子,“爸爸,如果阿姨是妈妈就好了。”听上去令人心酸。突然间伤心难过涌上庄之言的心头,现在他什么都给不了陈染,他不能让她跟着害怕,不能让她跟着担心。夏知秋就像是一枚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引燃导火索。
“还是送美惠去医院吧。”陈染回头看了一眼父女俩。
“也好。”庄之言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孩子一定是被吓到了,他已经感觉到美惠的发热来势汹汹,她滚烫的小脸贴在他的肩膀处,他感觉得到。
医生静脉注射了退热药水,按照正常的情况是可以降下来的,但并没有降下来。陈染很着急,就去询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答道:“这个孩子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所以光打针降温是不够的,还需要配合吃一些安神镇定的药,我已经开好了,给她吃上吧。”
“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庄之言看到陈染忙前忙后心怀歉意,便道。
“那怎么行,照顾生病的小孩子还是我在行。”说着陈染就到了一杯水,把药递给美惠,看着她吃进去,然后又让她躺好,“美惠,吃完药就会退热了,没事。”她没有告诉美惠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才导致的发热,这样只会导致她更加害怕,连庄之言都没有说。
美惠的体温还是发热,只降下一点点。
“还是住院吧,这种状况需要两三天时间才能彻底退热的。”医生建议道。
“好。”庄之言答道。这种时候听从医生的建议,是最好的。
这期间米加加打来了电话询问情况,陈染就如实相告,让她照顾好顶顶,她痛快地答应了,然后熟练地贫嘴道:“你的心思都在美惠身上,早就忘了顶顶还是你的儿子吧。”不等陈染还嘴,旋即挂了电话,反正打气嘴架来,她知道不是陈染的对手,干脆见好就收。
晚上陈染在庄之言的一再劝说下,还是回家了。路上看到了城市被台风洗劫后的惨不忍睹,一片狼藉。折断的树枝,有的树木连根拔起,广告牌吹得到处都是,灯箱也是丢盔卸甲,果皮纸屑积聚在一起,难得的相依相偎,店铺关门,很多地段的路灯都断电了,城市安静了下来,黑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 一场告别(三)
陈染到家后,客厅的灯关了,心想着顶顶和米加加都睡了,也是两个人都累了一天了。顶顶画了一天的画,米加加做了一下午的图片处理。这些米加加在电话里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个米加加邀功请赏的事,是落不下的。
陈染悄声地坐到了沙发上,开了一盏壁灯。
“回来了。美惠怎么样了?”米加加从卧室里出来,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一看就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发热,体温降了一点点。”陈染答道。这个一点点与她的发热39.8想比,确实是一点点。
“怎么会发生这事,平时看着美惠身体挺健康的,是不是吓得?”米加加一语中的地说道。
“没事,不用担心了,医生都说了两三天温度就降下来了。”陈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避重就轻地答道。
“晚饭吃了?”米加加又问道。
“吃了,点的外卖。”陈染说道。“这种天气连外卖都跟着水涨船高,价格翻了一倍不说,也没有原来的质量好了。”她在发牢骚,是因为心里确实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堵的难受,索性就抓起一个理由说下去。
“等着我去煮碗米粉,两分钟就好。”米加加说着起身去了厨房,同时也听出来陈染有怨气,怨气不是在外卖上,一定是在庄之言的身上,便随意地说了一句,“吃点东西,心情会好的,心情一好,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说到底问题可大可下,全凭你怎么看。”
这种天气阴湿寒冷,这种有汤又热气腾腾地食物是最好的,易消化又驱寒,颜色也好,碧绿的生菜,雪白的米粉,酱红色的腊肉,盛在一个大瓷碗中,有一种舍我取谁的大气磅礴的气势。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米粉。”陈染一边挑起米粉送入口中,一边看着米加加夸奖道。
“庄之言陪着美惠呢。”米加加问了一句废话,就是想引出陈染的心里话。
“是的,住的是单独病房,陪护的家人也有床的。”陈染解释道。
“夏知秋不知道这事吧。”米加加又问道。
“不知道吧。庄之言怎么会告诉她呢,就是为了躲她才出游的,谁曾想旅游没去成,美惠倒生病了。”陈染接口道。
“好吃。”陈染心满意足地把碗一推,像是终于翻身做主人似的,说道:“加加,你还得洗碗。”
“就知道回家欺负我。”米加加也是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庄之言气你就全盘接受。”
“他是有苦衷的,我也觉得他故意疏远我。”陈染终于开口说他了。
“说说看,怎么故意疏远你?”米加加绝不会放过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机会。
陈染眨巴了一下眼睛,改了话题,“你不困吗?眼圈都黑了。”
“不困,你的问题没解决我怎么睡得着,快点儿说说,我帮你分析一下。”米加加急不可待地说道。
“当时我在接机口看到他们出来的时候,心里的那个激动,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我就想跟他结婚吧,不能再错过了。否则的话我会后悔的,再也碰不上这样志趣相投,情投意合的人了。”陈染说完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情景,眼睛里闪着光,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我想上去拥抱他,但是却看到他拉着美惠,好像就是为了避免这种见面的场景似的,所以我也只能搀扶着美惠。虽然当时美惠发热,但是也不影响这种心情的表达,我完全可以拥抱他们两个人呀。”
“可能是美惠在场,不好意思吧。”米加加说道。
“那可是死里逃生,多隆重的表示都不为过。他有心事,所以才表现出拒人三里之外的样子。”陈染停顿了片刻又道:“我想让他们到我这里,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呀,以前好多次都是这样的。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他去北方办画展,回来后也是先到了我家,吃完饭才回去的。怎么这次就决绝地一定要回自己的家,我就有些不高兴了。”
“可能是因为夏知秋吧,你想昨晚他刚被割伤,今天出游又受阻,多沮丧,哪有心情再去别处,一心想着赶紧回家安静一下。”米加加说道。
“我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他们到我家的,分散一下注意力,换一个环境,但是他却一脸的冷若冰霜地说道,不用了,还是先回家。我知道他是怕再麻烦我,可是我们之间的麻烦不是常有的事情,何况这种时候,我应该帮助他,不是吗?怎么显得我很多余呢?真是搞不懂。”陈染已然说到了气愤处。
“这些都是表面,应该担心你的付出让他难以招架,他想撤退了。”米加加一语中的地说道。
“在医院刚给美惠打上针,他就让我回家。明明他们应该是被照顾的人,还是怕麻烦我,我觉得我们不像从前那样了。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到底是哪出现了问题。”陈染长长地她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夏知秋那儿出现了问题,一定是的。否则以庄之言对你的感情,不会是这样的表现。”米加加说道。
“难道夏知秋不回法国了?”陈染说道。
“你也别忙着下结论,问问再说。”米加加说道。
“这种事情,我可不好意思问,显得多掉价呀。”陈染顿时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耗着,实在是如坐针毡。”
“我帮你问。”米加加看出了陈染的窘态,也知道这种事情陈染问起来就证明她撑不住了。
“现在这种时候,庄之言哪还有这心思。”陈染说道。
米加加了解陈染,最怕让人难堪,任何时候都是。哪怕她急切得想要一个答复的时候,她也会忍着,也要考虑别人感受。
“好的,等美惠出院以后,我一定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米加加安抚着陈染,又说道:“不过呢,你也要多想想自己。不要付出太多的感情,能修成正果还值得,若不能,那伤害最大的就是你自己。”
“顶顶怎么样了,睡了?”陈染转移了话题,问道。
“睡了。我说什么来着,你的心思都在庄之言和美惠的身上,是不是都忘了自己的孩子了。”米加加故意又拿这个话刺激陈染,意在让她多想想自己的事。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了。”这是陈染的实话,米加加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是细腻如丝,比如编辑图片的时候,摄像的时候,谨小慎微的劲头,有几人能敌。当然还有她的天赋异禀,她的图片令人赏心悦目,拍案叫绝,所以才成就了她米加加在业界的鼎鼎大名。对于照顾孩子的事情上,陈染更是放心,想起去湿地公园那次朵朵满头的小辫子,辫子编得整齐划一,想起来都令人称绝。
“你当然要放心。”米加加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怨气,像是邀功,也像是抱怨。
“真是多亏了你。”陈染苦笑道,那种心里的苦不知如何发泄出来的表情,让米加加看着心疼。
“一切等明天再说。”米加加站起身来顺便也把陈染拉了起来,“赶紧睡觉。”
“知道了。明天早起我要去医院送早餐的。外卖根本就不适合病人吃。”陈染伸展了一下腰肢,转身去了卧室。
第四十二章 一场告别(四)
本来夏知秋是春节过后就回法国的,很多订件的画作已经到了交画的最后期限。不能再拖了,谁都没有想到,夏知秋竟然让当地的一个绘画界的朋友全权代理的这件事,她把两幅画好的油画已经邮寄到了法国,这些都是在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昨天晚上,陈染刚走,庄之言就听到了敲门声,还以为是她落下东西了,于是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夏知秋,她一个健步进来了,庄之言迟疑了片刻,也好趁着这个时候把她回法国的事情也说了。
庄之言转身已经看到夏知秋坐到了沙发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假惺惺。”庄之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说道。
“我很后悔了,都怪我当时情绪激动。所以下手狠了点。”夏知秋的声音里透着愧疚。
“谁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不怪你。”庄之言说完都替自己难过,这样委曲求全就是想让这个炸弹赶紧撤离,所以即使讨好也在所不惜。“你春节过后初几走,我来订机票。”
“谁说我要走了,那不过是以前的计划,现在我改了,想在国内继续待下去,初步打算不走了。”夏知秋说完看了看他,又道:“你在这,美惠在这,这才是家,我一个人在法国简直待得烦透了。”
庄之言怔怔地听着一种万念俱灰爬上心头,口中吐出恶狠狠的几个字,“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这是为了美惠好,毕竟我是她的妈妈,她能常常看到妈妈这对她的成长有好处。”夏知秋在以理服人,只是可惜这种道理用在她的身上适得其反又滑稽可笑。
“你不要拿着美惠当幌子,另外你的房子的租期过了春节就到期了,我是不会再再续的。”庄之言忍无可忍地说道。
“房子的事,我可以自己续费的,不劳您的大驾。”夏知秋说道。
“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你是因为生病需要人照顾才回来的,现在你已经完全好了,就该履行当时的诺言回到法国,不是吗?”庄之言忍住心中就要狂跳出来的怒火,质问道。
“事情总是变化的,当初是这种打算,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我该改主意了。”夏知秋回复道。
“这里不适合你,你在这里并不如意。”庄之言还是想通过一番说教改变她的想法。
“适不适合让我自己做出判断。”夏知秋也是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是在这里过得不快乐呢,还是一个人在法国安安静静地把画画好。”庄之言尽量是以理服人。
“放心,这里也可以画画,我只要邮寄回去,让法国的朋友帮着打理一下就行了。”夏知秋笑道。似乎对自己想出的这个方法格外得意,也觉得自己格外聪明。
庄之言一听这是后路都想好了,火冒三丈,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自私只会顾忌自己感受的人,想当初她去法国说是散心,结果她提前办好了护照签证,却做好长久定居的计划,直到她寄回来离婚协议书他才如梦初醒。
“你不是喜欢画那个叫什么,林放吗?”庄之言尽管非常不愿意说出林放这个名字,但是这种时候也不想只顾忌夏知秋的感受,就是想提醒她一下,让她不要忘了当初为什么去的法国。
“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夏知秋果然发火了,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伤疤,十几年了从未完全愈合。
“你也不要太放肆,你在这里可以,但是请不要打扰到我们的生活。”庄之言说完,气哼哼地去了画室。
夏知秋一个人在沙发上愣了几秒钟,突然间就大笑起来:“庄之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说完她夺门而去。
美惠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心里很害怕,等夏知秋一走她就赶紧跑下来,扑到爸爸的怀中,喊道:“爸爸,我们走吧,赶紧离开这样吧,我很害怕,说不定妈妈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爸爸,走吧。”她祈求道,那声音是恐惧的,焦灼的,也是无奈的。
“好的,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旅游。我现在就订票。”说着庄之言就快速地定了两张去海南三亚的机票。他和美惠都需要身心的调整,相信碧海蓝天,椰树橡胶林,码头海港,这些平时生活当中难以见到的环境应该是最好的疗伤环境,能分散人的注意力,把一切的痛苦和悲伤都留在那里,然后身心轻松愉悦地回到家中,想想这些就令人心动。祈祷一切如心所愿。
“太好的,爸爸。”美惠立刻转悲为喜,跳跃着对庄之言说道:“爸爸,你早点睡,收拾行李就交给我吧。”她因为喜悦和激动,所以根本就无法入睡,连夜收拾好了行囊,挨到凌晨时分才迷蒙蒙地睡去。
谁能想到,飞机在起飞二十分钟就因为天气突变,必须返航了。在城市的上空盘旋了一个小时才安全着陆,机上的人都吓傻了,有的人当时就哭了。庄之言一筹莫展,默默祈祷,想到陈染,也许这才是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也许这样的分离可能就是一种天意。美惠也害怕了,眼神里满是惊恐,与出发时完全判若两人。
飞机已在地面滑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安全着陆了,兴奋着,欢呼着,拥抱着,俨然是从死神手里逃过了一劫,那种劫后余生的满足溢于言表。
美惠欣喜地搂着庄之言的脖子撒娇道:“爸爸,我们没事了,没事了。”那种喜悦是油然而生的,是发自内心的。
庄之言看了女儿一眼,这个孩子快乐的样子仿佛是很早以前的事,恍若隔世,她不停地点头道:“是的,我们要回家了。”他随之打开手机,看到了陈染的信息,“我在机场等你,不见不散。”那种别后相见的喜悦让他的眼睛湿润了,但是他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种不思量自难忘了。
第四十二章 一场告别(五)
庄之言坐在美惠的窗前,久久地看着她,她还是没有降到正常的体温,脸还是红扑扑的。想起她两岁的时候,发热40度,医生打了退热针,温度降下来了,庄之言也就想当然地以为没事了。也许是天意,他凌晨1点的时候醒了,一量美惠的体温竟然高达40.2度。吓得他登时就吓傻了,这么高的体温会把大脑烧坏的,于是赶紧请医生护士救助,又打了退热针,才慢慢地降下来。每次想起来他都心有余悸,要是当时他没有醒莱该是一种什么情况,想想都后怕,此后美惠每次发热庄之言都不敢睡觉,就怕一觉睡过去,孩子被烧坏了。
没有妈妈陪伴的孩子,爸爸就该承担起爸爸妈妈的两个角色。庄之言想要做好这两个角色,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美惠生病了,一个人最脆弱,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于是他劝说陈染回家,也有这个原因,当然还有就是不想让她付出太多,他承担不起。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下着雨。这是天气变化的一个规律,台风过后必将是降雨,而且是大雨。
庄之言走出病房,悠长的走廊,打下一道白惨惨的光,令人恐怖,也令人遐想,这种地方总是让人无端地增添很多的忧伤,仿佛更看清了死亡在不远处等着每一个人,谁都无法逃过这一劫。
他去了医院一楼的小超市买了一盒芙蓉王,上了电梯,在病房走廊的拐角处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想把心底深处积压的郁闷都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像氤氲的烟雾般升到空中,消散不见踪迹。
他抬手看看腕表,心想陈染该到家了,他在等她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打来,他主动打过去,又是关机的状态,于是心里着急纳闷到底怎么回事,就打了米加加的电话。
米加加正好刚回到卧室,一看是庄之言的,还想怎么会打给她,便问:“喂,什么事?”
“陈染的手机始终关机,不知道是否到家了?”庄之言问道。
“到家了,可能手机没电了。”米加加解释道。“她看上去很疲劳已经休息了。”
“到家就好了。”庄之言答道。
“美惠现在怎么样了?”米加加问道。
“好一些了。”庄之言答道。
“对了,陈染说了明天一早会把早餐送过去的。”米加加突然想起这事,便说道。
“太麻烦了。”庄之言客气道。
“不麻烦,陈染的心思可都在你们身上了,明白就好。”米加加说道。
“先谢谢了。”庄之言怕米加加接下来的话中可能会触及到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于是匆忙就挂了电话。
庄之言挂了电话后,便想如何跟陈染开口说分手这件事,只要夏知秋在这里,他们就不可能有安定的日子,这件事已到了必须说的时候了,自从夏知秋说不回法国了,他就觉得该告诉陈染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怎么开口,对庄之言却是一个难题,直截了当显得太不通人情,太残忍,他自己都觉得残忍,何况对于陈染。
机场接站那一幕他看到了陈染激动的眼神,想要一把抱住他的渴望,飞机返航让他更看到了生离死别的随时而至,他不想再错失良机准备迎接这个拥抱,但是大脑在一秒钟里做了一个思考,他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吗,能让她快乐幸福吗?不能。他知道以夏知秋的个性,毁画,割腕事件只是刚刚开始,他可以面对,甚至是忍受,凭什么要陈染也要面对忍受,他不想让她跟着受连累,也没有理由让她跟着担心害怕。
窗外依然是大雨磅礴,没有缓和下来的气势。看着烟雾一圈圈地吐出来,然后在空气里徐徐上升,那一刻庄之言想如果能像烟雾一样腾云驾雾般地消失在空气里,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就好了。
护士过来量体温,庄之言也跟着进入了病房。“体温又下降了一些。今天的针水打完了。”护士说完,随后拔下针头,转身离开。
“美惠,现在感觉好些了吧。”庄之言低下头来关切地问。
“好多了。爸爸,我的衣服都湿了,想换一下。”美惠说道。
“行。”说着庄之言打开了旅行箱,拿出旅游时换洗的睡衣,递给美惠。
“你慢慢换。爸爸到走廊吸口烟。”庄之言说着离开病房。
“爸爸,你不是戒烟吗,怎么又吸了?不许吸烟。”美惠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传了过来。
想到当初戒烟的决心和痛苦,现在又吸上了,实在是出于无奈,或者说出于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只能从烟雾缭绕中获得暂时的解放。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看了看,又闻了闻,想起了刚才女儿说的话,不许吸烟,于是又放回到烟盒里,摩挲着烟盒上亮晶晶的外包装,凸起的芙蓉王三个字,心有不舍,又一次抽出一支,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上狠狠地贪婪地吸上一口,然后生生地掐灭它。一副万不得已的神情令人凄然。
“爸爸,爸爸。”美惠换好了衣服,走出了病房,寻找庄之言。
“快回去,外面冷。”庄之言听到了叫声,立刻走过来,扶着美惠回到病房躺下,“睡上一大觉,明天就好了。”
“爸爸,你也睡吧,看你的眼睛都成熊猫眼了。”美惠说道。
“好的,我也睡。”庄之言敷衍着,心想只要你发热我就不敢睡觉,这是多年来就留下的习惯,改不了了,除非你长大了有人陪伴了。但他还是躺在床上,为让美惠放心大胆地睡一觉,为了她能更快地康复。
突然他的眼前就出现了陈染的身影,他让她回家时,那种不舍又凄美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问为什么要撵她走,她可以再待一会儿的,或者就在这里守夜,因为经历飞机返航,他们惊魂未定的神情还在脸上残留着,他们需要她来照顾。仿佛她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一样,只有看望的义务,没有照顾的义务。她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早已在各自的心里留下了这样的烙印,他们就是一家人,可是他现在却不让她如愿以偿。
他翻了个身,看着雪白的墙壁,听着窗外的雨声,心如刀绞。
“爸爸,有心事?”美惠问道。
“没有,快睡觉吧。”庄之言答道。
“爸爸,我也睡不着。”美惠趁势又道:“爸爸,因为陈染阿姨吧。”
“你怎么看?”庄之言一听美惠一语中的,便想听听她的意思。
“我支持你们,就怕妈妈胡闹。”美惠说道。
“等于没说。快睡吧。”庄之言说完就自顾自地转过身来,凝望着雪白的墙壁一言不发。
第四十三章 我要保护你(一)
一夜的雨,把城市冲洗得晶莹剔透,空气洁净得无半点杂质。
柏青来到了医院,今天早上听新闻才知道庄之言乘坐的航班返航的事,于是打了电话核对,果真如此。当时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种事太少见了,并且成功返航,也是罕见的。放下电话,去水果店买了一个水果篮,来到医院。
“柏青,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吧。”庄之言问道。
“差不多了。先别管我的事了,美惠怎样了?看样子好像恢复得不错。”柏青说道。
“好多了,再打一天针就能出院了。”庄之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美惠说道。“小孩子好的快。”
美惠歪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叔叔,还是劝劝我爸爸吧,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昨天晚上一定没有睡觉,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好的,我劝劝他,有这么会关心爸爸的女儿,真是替你高兴。”柏青说完看了庄之言一眼,看来美惠说的没错,眼圈发黑,一定是一夜没睡觉。这些年柏青一个人生活惯了,既没人关心,也没人管束,这样儿女情长的表达他听了很感动,很羡慕。他拍着庄之言的肩膀由衷地感慨道:“你有一个好女儿呀,还图什么。”
“叔叔,我想让您劝劝我爸爸,还是早点跟陈染阿姨在一起吧。这样他就心安了。”美惠又歪头看了看柏青,满脸认真而祈求的表情。
“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劝劝他。”柏青痛快地答应着,随之看向庄之言,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一眼便识。
“叔叔,您可不能食言呀。”美惠又补充了一句。
“好的,叔叔不食言。”柏青说完,便要起身告辞。正巧碰上陈染送早餐。
“看看早餐都有人送,我看着都感动。好好珍惜吧。想当初我在云南一个人住院三个月,愣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望,那种失落,没有经历的人难以体会呀。”柏青把庄之言拉到走廊羡慕地说道。
“行了,你有事快忙去吧。”庄之言目送着柏青离去的背影,心里打起了鼓。他们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呀。
“你们慢慢吃吧,我要回去了。”陈染看到庄之言回到病房,就借故要离开。既然他有意疏远自己,又何必上杆子往上蹭呢,但是该有的关心还是要的,她可不是铁石心肠,看到这父女俩一天到晚吃外卖,没生病也要吃出肠胃不适。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子,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人,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想想,现在吃饭就是他们的当务之急,一日三餐吃舒坦了,美惠也能早点康复,庄之言也能心情好一些,所以她还是很中肯地问了一句:“你们中餐想吃什么?”没有具体的称呼,谁答都行,都合理。
“阿姨,什么都行,只要是您做的都好吃。”果然美惠还没等庄之言说话,她就抢先说了。这个孩子一眼看透了爸爸的心思,所以先斩后奏了。
陈染可能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不令自己尴尬,还能帮助他们解决餐饮问题,一举两得。
“好的,辛苦你了。”庄之言也随之附和,这种时候没必要较劲。
“没事,我正好赶上休假,要是上班的话,还真没有那么多时间。”陈染还是很客气地替自己解围。
美惠笑嘻嘻地跟陈染说着再见。随便得就像寻常母女一般,带着点娇气,自得,及理所当然。
“爸爸。快吃吧。”美惠已然是大好了,声音嗲着对庄之言说道。
“美惠,以后还是不要再麻烦陈染阿姨了,爸爸觉得亏欠人家。”庄之言说道。
“爸爸,你还不明白,阿姨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总得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另外爸爸也要知足,没有谁会像陈染阿姨那样对我们了。”美惠说完特意看着庄之言笑问:“爸爸,你说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庄之言狠狠地大口吃起早餐。
“那就是默认了。”美惠笑道。
庄之言无话可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美惠说的没错,不会有谁这样对待他们了,他应该知足了。
美惠恢复得不错,护士刚刚量完体温37.2度,加上昨天夜里休息的好,全然是一个健康人的状态,她正带着耳机听音乐。
庄之言躺在另一张床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也许是美惠要康复了,白天护士会每隔四个小时就量一次体温,所以也就不用为发热而担心了。他睡得沉沉的,连梦都没有做,连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已经把他的精力耗尽了,再好的身体也有疲倦的时候,何况他的身体还不是特别好,尤其是胃病常发作,一旦疼起来就是咬牙切齿的劲头,难以忍受,需要药物把疼痛压下去。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美惠转头看着爸爸睡得酣畅淋漓,面容舒展,发出轻微的鼾声,不觉多看了他一会儿,他很需要一个人照顾,很需要一个人关心。
她知道爸爸画起画来可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常常是昼夜颠倒,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周遭一切,那种全情的投入成就了他的绘画。让他的画作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张名片。他的画曾经被制作成明信片,作为这座城市的一道风景而被人们所熟识,羡慕,仰望。
他的水墨写意如同在宣纸上蜻蜓点水,饱含寓意。他的画就是他自身的一张名片,深邃儒雅,可是却要为一些琐事付出精力,他的时间就是他的财富,但是不该在这些琐事上,应该在绘画上。她心疼爸爸,她想今天就出院,不能再让爸爸陪在这里,这样他也可以早点去画画了。
庄之言一个转身,继续睡,根本就不知道美惠的心理活动。
美惠摘下耳机,看了一眼针水,一滴滴地流进血液里,跟身体里的病毒细菌来一场殊死搏斗,直到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直至踪迹全无,她的身体也就彻底康复了,她知道胜利在望了。
第四十三章 我要保护你(二)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美惠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夏知秋来了。
事情很巧,柏青在熙苑小区的大门口碰上夏知秋,她刚从庄之言家回来,家里无人,打了电话也无人接听。正好看到了柏青从外边进来,便问道:“你知道庄之言在哪吗,我正好有事找他。”
柏青就不假思索地说道:“在医院呢,美惠病了。”说完后他就后悔了不应该告诉她,这是惹是生非呀。
“生病了,我的去看看,在哪家医院?”夏知秋焦急地问道。
“我不知道。”柏青吞吞吐吐地答道。
“不知道。不会吧。你不是上午都在家绘画吗,怎么有时间出来呀,你是不是刚从那回来呀?”夏知秋一眼看穿了柏青的谎言。
柏青当时就觉得尴尬不已,不会撒谎,一说就被人识破,“实话告诉你吧,庄之言不告诉你,是怕你又去找麻烦。”
“找麻烦,我不过是看看我的女儿,怎么算是找麻烦。你们不要小题大做。说吧,哪家医院?”夏知秋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市人民医院。”柏青答道,紧接着他又很不放心地叮嘱道:“别再添乱。”
“知道。”夏知秋说完连家都没回打辆车直接就来到了医院。
美惠看到是妈妈,愣了一会儿,又立刻眉开眼笑地喊了一声:“妈妈。”
“美惠,怎么会生病呢,什么病?”夏知秋已坐到美惠的床前。
“淋雨了,发热。”美惠小心地答道,没有说坐飞机去旅游的事,没有必要告诉她那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她知道他们背着她去旅游的事,又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又要找爸爸的麻烦。
夏知秋看了看美惠,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她的额头,她登时就吓得惊叫了一声,条件反射一般,以为又是一巴掌打下来。夏知秋的手已经落到她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不热了。”
美惠还是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又不敢撵她走,于是便随口应和道:“妈妈,我已经好了,不用担心了。”然后她看了看爸爸,此时庄之言睡意正酣,看来爸爸是太累了,太困了,根本就不知道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怎么就淋雨了?”夏知秋疑惑地看着美惠问道。
“不小心淋的雨。”美惠答道,就是不提飞机返航的事。
“淋个雨就发热住院,也太夸张了。”夏知秋自言自语道,随后又道:“平时你是很健康的呀。”言语当中满是疑虑。
“妈妈,我没事了。”美惠实在害怕这样盘问下去,她总会崩盘的,所以大胆地说了一句,“妈妈,我好了,你回去吧。”
夏知秋根本就不理会,或者说根本就不愿意去理会美惠的话。
病房里陷入沉默,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那片刻的寂静。
护士小姐进来换针水,问了一句:“美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美惠答道,转头又看了夏知秋一眼。
“怎么淋点雨就发热住院呀。”夏知秋问正在换针水的护士小姐。
“何止是淋点雨,飞机返航,多吓人呀。”也许护士小姐为了更加证明自己的话真实性,又道:“等于是死里逃生,能不发热吗?她这是因为惊吓而发热。”护士小姐转身离去,却不知道她已经引爆了炸弹的导火索。她走了,把剩下的人置于岌岌可危之中。当然护士小姐没有错,实话实说,但是也要分清对象,她不知道真相。
“飞机返航,怎么回事?”夏知秋突然扑向了他的床前,质问道。
庄之言根本就没有醒,依然纹丝不动地睡着。
“妈妈,你让爸爸多睡一会,他累了。”美惠祈求道,然后就把那晚爸爸被割伤,心情郁闷就想出来玩几天,因为天气突变飞机被迫返航,旅游未成,她吓得发热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夏知秋听完,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怒气冲天,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想躲开我,是吗?想都别想。”
“妈妈,你放过爸爸吧,他很可怜。”美惠声音里带着哀求。
“他可怜,我一个人的时候,谁又来可怜我呢。”夏知秋的声音突然间提高了八度。
庄之言醒了,这么大的声音,不醒才怪呢。除非是个聋子。
“你怎么来了?”庄之言睡眼惺忪地问道。他俨然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他是被惊醒的。
“你千方百计地躲着我,为什么?”夏知秋两只眼睛像是能放射出火光一般,问道。
“这里是医院,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庄之言本能地想息事宁人。
“我知道是为什么,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说到做到。”夏知秋满脸的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对决,已经不是胜负的问题,而变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美惠惊叫着,大喊起来:“太可怕了。不要,不要。”她吓得声音都变了,随即大哭起来。
“这就是你想要看的,是吗?”庄之言鄙夷地看了夏知秋一眼,转身去找医生。
美惠不能出院,必须住院观察,这次惊吓比昨天的有过之而不及,她向妈妈投去了深深的恨意,这样他的爸爸会被毁掉的,他们的生活也会被毁掉的。
“你还不走。”庄之言充满了怒气地说道。
“我马上走。”夏知秋看出了美惠的病情加重了,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心有愧疚,便说道:“美惠好好养病,妈妈晚上再来看你。”
“不要来了。我不想看到你。”美惠说道。这是心里话,令听到的人心惊胆战,同时也让她自己心惊胆战。如果有一种语言可以表达出她的想法,她宁愿不用这句这么刻薄的话,但是没有找到,这句话就是她最好的表达。她说出来了,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她不想看到她。她要挽救爸爸,挽救他们的生活。
夏知秋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她的孩子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深深地插在心上,拔下来只会让血流的更多,弄不好还会一命呜呼,不拔出来就会疼,一直疼下去。
“美惠,我是你的妈妈。你竟然说这种话。”夏知秋说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也让听到的人心里难过,同时也让她自己感到伤心。
“可是你从未尽到一个做妈妈的责任。”美惠的声音低沉忧郁,却是字字真切。“所以,我恨你,我不想看到你。”字字都带着血,每一个字射出来都令人不寒而栗。
“美惠。”庄之言制止美惠继续说下去。
“爸爸,你别管,你就是心太软了,所以她就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忍让,得寸进尺,无理取闹。如果你不闹,爸爸就不会胃病发作,如果你不割伤爸爸,他也不会出游,我也不会住院,如果你不来这里,我也不会继续住院。你为什么打扰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不回到法国。”美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令庄之言不得不看了看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庄之言,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孩子,竟然这样对她的妈妈。”说罢一甩手转身离开。
病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庄之言给美惠盖了盖被子,说道:“美惠,她是你的妈妈,还是对她客气一些。”
“爸爸,她就是利用你的这一点,所以才敢三番五次地无理取闹。如果你再不给她点儿厉害瞧瞧,她就会变本加厉的。爸爸,我要学会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家。”美惠说道。
第四十三章 我要保护你(三)
次日,美惠出院。明天就是除夕,于是美惠像是提醒爸爸说,“回家的路上正好买年货,包括春联和福字。”
“好的。”庄之言表示赞同。有个女儿就是好,周到心细,他本想晚上去一趟超市,都买回来。既然美惠提出来,那就直接去超市,有女儿的参谋,买起来会更快一些。
“爸爸,我要买巧克力,给顶顶也带上一份。”美惠说道。
“好的。”庄之言爽快地答应了。
“爸爸,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陈染阿姨需要什么?不说别的,就是这两天送饭,就够麻烦人家的,总的有所表示。”美惠说道。
“不愧为女孩子心思细腻,多亏了你的提醒,我这就打电话。”庄之言说道。
“你们出院了,我去接你们吧。”陈染当时正在电脑前,连忙合上电脑,准备出门。
“不用了,我们已经打了车,马上去超市,你需要买什么?”庄之言问道。
“不买什么,该买的都买了。我买了两份,给你们也带了一份。”陈染在电话那头说道。
“买了两份?”庄之言难以置信地问道。
“知道你们没有时间去购物,所以上午我跟米加加都买回来了。你们过来取吧。”陈染说道。
庄之言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美惠赶紧接过手机,笑道:“阿姨,我爸爸感动得要哭了。他可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说完她就笑了起来。为的是不让爸爸的眼泪掉下来。
“有什么好感动的,就是顺便的事。赶紧来取吧。”陈染说道。
“还是阿姨想得周到,忘了问她买的什么牌子的巧克力。”美惠调皮地开了句玩笑,又道:“爸爸,高兴吧。省去了你购物的时间,就早点回家绘画吧。这两天都没有拿画笔,已经急不可待了吧。”
“是呀,很想画画了。”庄之言答道。
家里静悄悄的,两天没有回家,美惠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她把一样样的东西拿出来,鱼虾肉蛋菜,放冰箱的,置通风处的,都各自归了类。至于零食,都是她喜欢的。连春联,福字也都买了。
做完这些美惠就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吃零食,一边听音乐,心情大好。尤其是吃到那包薯片的时候,竟然还中了奖,喜悦之色更是溢于言表,奖品就是再得一包同样的薯片。
于是她拿起手机给顶顶打了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顶顶,并且让他问问阿姨是在哪家超市买的,好去兑奖。顶顶压低了声音诉苦道:“还薯片呢,我妈妈把零食都放起来了,我明天才能吃。说那些东西不健康,要不是过春节,平时她才不会给我买呢。”
“阿姨做得对。就是不健康,平时我爸爸也不让我吃,我爸爸在画画呢,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所以呢,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羡慕吧。”美惠有些炫耀地说道。
“兑奖算我的。”顶顶在电话那头义愤填膺道。
“那怎么行,薯片也是我喜欢的。”美惠还嘴道。
“小气。”顶顶立刻说道。
“一人一半。”美惠说道。
“成交。”顶顶尖叫道:“不用问我妈妈,我知道在哪家超市买的。我们一起去买的。”
“哪买的?”美惠问道。
“沃尔玛。”顶顶煞有介事地说道。
挂了电话,美惠继续听音乐,一盒薯片越吃越少,拿起来往里看了看,到了底儿,于是干脆都吃光,也算是过了瘾。然后她蹬蹬蹬跑下楼,把盒子扔到垃圾桶里。看到爸爸仍在画画,于是又跑回自己的房间。
庄之言在画室,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点墨成画,郁郁葱葱的森林,淙淙的泉水从林间清浅流过,绕过小桥,茅屋,岩石,画面在他的一点点地丰富起来,他觉得心情疏朗起来,绘画带给他的快乐,是任何别的东西都给不了的。画笔在手里越加挥洒自如起来,一心一意在绘画上,什么吃饭,喝水,睡觉,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晚上美惠敲门,他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爸爸,我们晚上吃什么?”
庄之言才放下画笔,看看窗外,已是傍晚时分,该吃晚饭了,于是当即决定,“我们出去吃吧。”
“爸爸,陈染阿姨买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吃?”美惠提醒道。她以为爸爸会充分地利用这些食材,做出两道美味来。爸爸的厨艺尚可,只是不愿意实践而已。
“明天再吃,这么晚了,还是出去吃一点吧。”庄之言说完就找外衣。
“爸爸,明天也吃不完。要不我来做吧。”美惠自告奋勇道。她是不是忘了她就会煮面,而且还煮得一塌糊涂。她想到了上次在顶顶家煮面的情景,都坨在一起了,多亏了陈染阿姨又买回去汉堡,他们才没饿着。
“好呀。”庄之言把外衣放下,看到美惠一脸认真的样子,于是说道:“那就去厨房吧。”想想也是,这种时候餐馆大部分都关门歇业了,回家过年去了,要等到年初八才营业。不就是一餐饭嘛,随便家里吃点算了,便也跟着去了厨房。
厨房很大,按照功能不同分成了几个区域,比如洗菜的区域,切菜的区域,煮饭的区域,煲汤的区域,还有炒菜区域。功能不同所对应的用具不同,锅碗瓢勺,盆盘杯盏应有尽有,这么好的厨房没有得到高效率的利用,真是可惜了。
“想做什么呀?”庄之言看到美惠站在那里一筹莫展的样子,便问道。
“做什么?”美惠重复道,也没有想起来要做什么,不是不想,是她根本就不会做什么。
“煮面?”庄之言故意看向她,征求她的答案。
“爸爸,还是你来吧,我跟你学,好不好?”美惠娇嗔道。
“那就煮面吧。”庄之言说完就去取来两块碗面,圆圆的外形上跟方便面并无区别,主要是健康,非油炸的,生的,必须水煮才能吃,不像方便面可以直接干嚼着吃。
“爸爸,怎么又是煮面呀?”美惠埋怨道,不是因为学不到东西,是因为不想吃面,想吃点能发挥爸爸手艺的。
“你看着就好了。”说着庄之言打开冰箱拿出需要的食材,切好备用,肉丁芦笋红椒煸炒,加水,并放入煮好的豌豆粒,像是绿宝石点缀其间,浮浮沉沉,时隐时现。煮面也是有学问的,等待面体在水中变软再搅拌,防止面折断,再捞入汤底中。
“美惠学会了。”他关上火,问道。
“学会了。”美惠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看会了,至于实践起来怎么样,她可没有底儿,也难怪她底气不足。“爸爸,没想到一碗面做起来都这样复杂。不知道味道如何?”
“赶紧,尝尝看。比任何的方便面都要健康,营养,这才是关键。”庄之言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好吃。”美惠赞美道。“爸爸,你应该多下厨,留着手艺干什么?”
“救急的时候用,比如今晚的晚餐就是。”庄之言说道。
“爸爸,我看你的心思只有在绘画上才是一丝不苟的,任劳任怨的,其他事情都是马马虎虎的,得过且过的。”美惠一语道破。
“没错,知我者莫过于美惠也。”庄之言笑答。
美惠看到爸爸心情不错,于是就想问问妈妈春节后回法国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妈妈打算不回去了,哪知才开口就被爸爸制止道:“别提她,烦。”
美惠赶紧收住了口,没再问下去,但是心里却打起鼓,难道又有什么变数了。
第四十三章 我要保护你(四)
夏知秋那天被美惠气得离开了医院,一路上都想不明白,美惠竟然这样说话,到底是她做妈妈的不好,还是美惠不好。下车往家里走,正巧碰上了林亦舒来看她,于是两人去了一家茶室,这可是舒心解愁的好去处。
茶室里没有一个客人,林亦舒点了一壶特级金骏眉,色泽光亮均匀,茶汤香味浓郁,有一股花蜜的香气残留口中,“好茶。”林亦舒喝了一口赞不绝口。
茶食是金桔饼,金黄色不但颜色诱人,口感也是恰到好处,弹性十足。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那种默契而欣慰的笑,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敞开心扉,吐露心声。
夏知秋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竹筒倒豆子般可见是憋在心里太久了,一吐为快。目的就是想让她理解一下,她复婚的想法合情合理。
林亦舒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的想法是好,但是有没有考虑对方的想法。你这样接二连三地闹事,并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骑虎难下,美惠也只能越来越疏远你。”分析准确,利弊清楚。
夏知秋听罢,沉默片刻,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呀。我好好说根本就没有用,所以只能用极端的方法。”
“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林亦舒说道。
“那我怎么办呀?”夏知秋问道。
林亦舒斟酌了半天说道:“你回法国吧,你的绘画在那里,那里才适合你。”
“我不回法国,我现在不是十年前了,为了艺术可以跑到法国去,连家都不要了,现在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夏知秋说得没错。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龄总会抛弃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地找一个人过日子,才是万全之策。很显然夏知秋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复婚的。如果庄之言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两者一拍即合,很可惜他是宁缺毋滥,夏知秋根本就不是他的菜。
“想法很好,但是对象错了。庄之言真的不适合你。”林亦舒说道。“我听说庄之言暗恋陈染十多年了,以前是因为陈染有家,现在她先生不在了,你想想你能竞争得过吗。如果没戏,还不如趁早就撤退。”
“我们还有美惠呢,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庄之言不得不考虑吧。”夏知秋搬出美惠来。
“我听说美惠很喜欢陈染,庄之言要是考虑的话,会考虑谁呢。就算你是美惠的妈妈,那么多年没在一起,感情也早就淡了。”林亦舒说道。
“什么叫就算是,我就是美惠的妈妈。”夏知秋像是更正。
“那你也不要把对象落在庄之言身上,只能是一场空。他就是宁可单身也不会再跟你共结连理的。”林亦舒话说的有些狠,但是观点没错。
林亦舒三天前接到庄之言的电话,拜托她有时间看看夏知秋,她已然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所以他跟美惠想出去玩几天,回来后再看事态发展如何,有可能要重新找房子,搬家,距离夏知秋越远越好,他们的生活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他哪怕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夏知秋在一起,绝无可能。到现在都能想起来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跟从前的印象相距甚远,这是被逼到了一定的份上,否则的话怎么会这样的孤注一掷。这一次她想劝劝夏知秋不要玩过了头,小心玩火自焚。
“他亲口说的?”夏知秋问道。
“是的。所以说你没戏,他已经旗帜鲜明地说了他的想法。”林亦舒说完看了看杯中的茶,又续上。
“碰碰运气总是要的,万一得到了呢。”夏知秋说道。
“不会,只会是头破血流,弄不好还得两败俱伤。你们都伤不起,又不是年轻人,有的是时间,输得起。”林亦舒语气缓和了不少,又道:“我的建议就是要么回法国,不回去也可以,但是不要再干扰别人的生活。”
夏知秋当然明白这个别人是指谁,在他们的印象中她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怎么听上去都觉得很不像她夏知秋做出来的事情。但这就是她做的,干扰到人家的生活,说的一清二楚,俨然就是他们是他们,她是她,不是一家人,她却总是想象成一家人,做出荒唐事,还不自知。
林亦舒看到夏知秋的眼神有所变化,就立刻会意到她的心思动了。这就好办,与其曾经的义无反顾的劲头,这是一个向好的表现。于是又趁热打铁道:“所以还是回法国吧,我陪你回去,正好我也需要办一次画展,还需要你的联络呢。”
“那我也不回去。”夏知秋固执地说道,脸上却有一种难以掩藏的阴郁,仿佛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和沧桑。
“好的,你不回去。”林亦舒赶紧补充道,这及时的补充是一种安慰。为了这次说服夏知秋,她可是打了几次腹稿,就怕哪个环节上出现纰漏,好及时补救。
这对林亦舒确实是一个考验,平时说话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可是这次她却要费尽口舌,前面铺垫后面补充地极尽能事地说服一个人,的确对她而言比绘画难多了。
林亦舒感觉一切成竹在胸之后,才来找夏知秋,家里没人,准备打电话,就看到了夏知秋从外面回来,她一眼便看出她神情沮丧,心里不痛快,不用说她十有八九去了庄之言家,碰了壁,因为他旅游去了。
庄之言并没有告诉夏知秋出游的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来,就是想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连旅游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她,她还想怎么样呢。这不是明摆着人家根本就当她是空气,看不见的。出此下策,也是庄之言不得已而为之的,否则以他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无礼绝情的事情,人被逼急眼了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这话是有道理的。
“不回去。”夏知秋说道,声音带着底气不足的语调。
林亦舒看了看她,笑道:“好的。”说着就给她续杯,红黄色的茶汤,仿若琥珀般晶莹剔透,从绘画的角度上想要调出来这种颜色,没有一定的功底是万万不能的。
茶喝透了,但肚子却饿了,于是两人当下决定午餐就在茶室隔壁的餐馆解决。正宗的绍兴菜,连餐馆的装修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仿佛是上午茶的一个延续,温和,清润,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