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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运全文阅读

作者:孟白河     山河运txt下载     山河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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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夜

    萧瑟的寒风中刀光闪烁。

    幽暗的树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持一把蛇柄利刃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她跟了我六年”声音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充满了恨意。

    “是你撺掇鹤侯爷把她抢走做妾,还收到了鹤府大小姐的赏赐吧?仗着瑞王巡游南边三州,无人护我,就强取豪夺。”

    姑娘蹲下身,看着这个臃肿肥胖的中年男人。掏出刀刃,一刀刀的扎在他的身上如同那丫鬟身上的一道道鞭痕。风雨中胖男人疼得叫喊,却被姑娘一把泥巴糊住了喉咙。

    “现在她死了,被扔到了乱葬岗里。”

    “你是不是也要去陪葬?”

    黑暗中,她裹着一件深灰色紧袄,身上的荷叶纹理还是当年这个死去的侍女一针一线的绣上去的。

    中年男子恐惧得干呕,他知道鹤府小姐厌恶眼前这位姑娘。于是出了个主意,让小姐舒心一下。正好总管告老回乡,自己也好弄个升迁。本来想着飞黄腾达,但如今连命都保不住了。

    “你应该感谢那个被你动辄打骂的婢女,要不是简简单单的用银子就能收买,我也不会知道这是你出的主意。”跟了自己六年的老实尽心得丫头,无端被鹤府大小姐要过去给自己老爹做妾。结果还没过门,就听说病死家中。而身上都是伤痕,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中年男子虚弱着锤着地,脸上腥臭的血流入鼻中。

    “时候不早了。”

    夜色里,走出了一个人影。月光如霜照亮他英挺的面容,剑眉星目,眼神锐利。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是看得出来一种超乎年龄的睿智和成熟。

    姑娘话不多说,一把剑插入了男子的胸膛,然后把人扔到了深坑之中。

    “便宜了他了。”

    “是。”

    长风呼啸,俊黑色的马蹄踏着夜色,一男一女消失在了远处……

    要说现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莫属于大夏国都——承平。百姓安乐,笙歌不绝,据说都是莲花娘娘保佑的结果。八年前,川国一战,曾经的强国北阳转瞬没落,北阳世子顾子安作为人质前往大夏。大夏一下成为八个国家中的霸主,改年号为天承。

    入夜,月朗星稀。

    大夏皇宫内,琉璃灯火,玉壶光转。

    孟懿宁着一身浅蓝色的素花锦袍安静地跪坐在顾子安的后面,只不过时不时会把弄一下手腕上的赤金环珠玲珑镯。

    面前的烛火被缝隙中蹿进来的北风吹的忽明忽灭。她无心品尝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酒酿虾米豆腐的甜鲜味钻入她的鼻中,忽地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家里摆宴的曲水转席宴。

    孟懿宁不喜欢大夏皇宫,因为进攻北阳的命令就是从这里发布的。

    早些时候为顾世子盘发髻的时候,手一抖,银冠直直的砸在地上,凹进去了一块。本来家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好好的银冠硬生生的被自己糟蹋了,孟懿宁眼圈直翻泛红。

    顾子安,叹了口气,抓着孟懿宁冰凉的手说,“没关系。”

    觥筹交错的殿内,燕戎使者带来的香料环绕其中,孟懿宁觉得很熟悉,但却没有一丝悠然。

    她赶紧喝了口杯中的茶水,清冽芬芳,味道甘甜。孟懿宁往前凑了凑,希望离顾世子更近一点,他身上冷冷的气息总是十足的好闻,可以让孟懿宁暂时安心下来。

    她侧着头悄悄看着顾世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又用眼扫了一下那被自己摔了个小伤的银冠。

    “臣,还为陛下带来了燕戎歌舞。“席间,一位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站起。

    坐在王位上的男人抬手平身。

    “宣——“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宁静的夜。

    燕戎商业发达,自然歌女也比其他国家更胜一筹。

    燕戎女子或长睫白肤。或皮肤微棕,手臂纤长。

    腰间系着百蝶穿花锦缎的丝绦,脚上花纹薄底靴。桃花粉色的刺绣长裙上一簇簇的兔毛绒球煞是可爱。

    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

    一位着山茶色白裙女子手持琵琶,浅笑着看着龙椅上的君王。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悠深的乐曲回荡在宫殿中。一个旋转,香肩上的披肩荡起,艳红色的野狼花小衬露了出来。

    烛火之间,热情涌动。

    顾子安假装不经意间回头看看死盯着燕戎使者的懿宁,唇角微微一勾,眼眸里闪烁的灯火,像是浩瀚的星海,眼神里却泛着笑意。眼神告诉她,耐心点,快结束了。

    世子假装不胜酒力,轻咳了几声,回绝了使者接连的敬酒。

    宴会结束,孟懿宁为顾世子披上灰狼皮大袄,还说了句让旁人听了去,“殿下身子弱,寒冬时节,休息不好怕是又要病了。“

    “不妨。“顾世子看着为自己披袄子的孟懿宁,低声说道,“走吧,你也累了。”

    孟懿宁刚刚准备离开,却被人挡了去路。

    姑娘穿着镂花梅花竹叶斜襟交领中衣,拖着散花明粉色的裙子。头上金灿灿的凤形钏,玛瑙玉镯扣在丰满的腕上,细皮嫩肉一脸骄横一看就非凡人。

    “怎么?殿下没来,你倒是比谁都积极?”

    孟懿宁退了两步,平稳的声音低声说道:“不敢。”

    “谅你也不敢,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天天在瑞王殿下面前挤眉弄眼,我看了就恶心!”

    孟懿宁抬头看了眼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惹怒了姑娘:“我堂堂鹤府嫡出的小姐,你竟敢笑我?”说着扬手就想扇孟懿宁一巴掌。

    她早就习惯对方的飞扬跋扈,只要两人相遇,准没有好事。

    “小姐,别脏了您的手。”大小姐后面的贴身丫鬟看见周围人的眼神悄悄说。

    鹤淼淼的手停在半空中,也感觉到了四周的目光,狠狠地放了下来。

    顾世子在前回头冷眼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马车上,两人一路没有说起宫殿里的任何事情。

    隔墙有耳。

    只是孟懿宁掀开厚厚的帘子探出头去问车夫,为何今日回府的时间格外长?

    车夫说常走的路口被堵住了,只能绕点远路。

    孟懿宁哦了一声,缩进了车里。

    冷风瑟瑟。

    今日夏王看顾世子抱恙三月有余还不见好,便赏了些许珍贵的药材,附了一辆马车拉了回来。

    既然有夏王的赏赐跟在后面,应当路上不会有什么麻烦。

    又走了一阵,懿宁突然觉得有些冷,顾子安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梅子糖,塞在了孟懿宁的手里,“拿着吧,你桌上都没有。酸酸甜甜的,你也爱吃。“

    孟懿宁笑出了两个梨涡,说了句嗯。便双指捏起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酸溜溜梅子果和蜂蜜的味道在嘴见蔓延开来。

    “我也是许久没有吃到,记得……”孟懿宁嚼着糖,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气。

    她想撩开帘子张望,手被顾世子立马拉了下来。昏暗的车内,她看不清世子的表情。

    马车外,层云雷动,夜色漆黑。

    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雨和雪,雨滴打在车顶上的声音,让人听不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声暴雷划破天际,白光照亮灰暗街侧的灰瓦房。“冬天打雷,万物不藏,看来今年要不太平。”顾子安低声自言自语。

    马蹄在水洼中的声音和雨声掩盖着空气中紧张的躁动。

    三五个黑影忽的出现在车辆行驶前方的青石板路上。

    “不留活口。”为首的黑衣人声音低沉,杂乱的风声吹散了他的尾音。

    孤独的闪电,开天辟地照亮天际。

    那人手一挥,几个人步调一致的握紧森黑的兵刃,一跃而起。

    兵刃在寒风中辟出一道道白光。

    瞬间,寒凉的剑刃已捅入第一辆车的马匹身上,棕色的马在黑暗中挣扎嘶吼,车辆猛烈的晃动,仿佛要散架一般。

    马挣扎着倒地,发出巨大响声。

    车夫和马匹震耳欲聋的惨叫瞬间让孟懿宁打起了精神。

    在数柄刀刃飞向倒向地面的马车时,猛然间,孟懿宁被顾子安拉住胳膊,顾世子像极了一条挣脱了桎梏的灰色猛龙,从马车中飞腾而出,面目阴沉,一点都不像刚才文弱忍辱的样子。

    孟懿宁站在世子旁边,握紧手中的两尺寒剑。倒地马匹的鲜血浸透了白色的鞋底,沿着青石板的缝隙迅速的扩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气。

    “顾世子,多有得罪了。”黑衣人团团围住顾孟二人,对峙在狭长的巷子内。

    孟懿宁环视着五个人,要么被杀,要么全杀了。刺客这么多,顾子安一定会动手,他们也一定会知晓顾世子武艺精湛,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体弱多病,只近丝竹。

    如若留下活口,恐怕两人在这大夏是无法生存下去了。

    “宁儿。”顾子安低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孟懿宁没有回答,转身向后。

    两人靠在彼此的背后,听着雨声啪嗒作响。

    黑衣人看这架势,轻蔑的笑了一声,“别挣扎了,很快的。你就可以去见你祖先了。”

    对方话音未落,顾世子寒剑出鞘,剑刃划过寒风如同吐信黑蛇,嘶嘶作响。

    血光一闪,一个黑衣人猝不及防的轰然倒地。顾子安手腕上的累累青筋暴起,剑身上沾着殷红的血迹。

    黑衣人见势不妙,抄起兵器一跃而起,如同狼虎顺势扑来。

    孟懿宁眉头紧锁,抿了抿唇,眼神迅速略转,手腕一振,手起剑落,雨水飞散。

    剑进,剑出。

    一声嘶哑的惨叫。

    她脸色有些苍白,雨声伴着血花溅落。轰然间,四具尸骸躺在血泊之中。

    孟懿宁看着血花,笑吟吟的说:“呐,这雨下的是黄泉的河水吧。”

    仅剩的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顾孟二人会武功。看着孟懿宁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谁想到会能挥动长剑,迎面应敌。

    “咻”

    黑衣人向后退,扔出了暗器,有些慌乱,脚上使劲准备飞跃瓦房翻身逃走。

    暗器白色的烟雾迷漫在两人面前。

    孟懿宁来不及用袖子擦眼睛,没时间犹豫,沉声到:“我去追。”

    顺势转身,踏过狰狞的血滩,向人影冲去。

    顾子安看着她飞驰的背影,沉默不语,回身半躺在马车旁。

    城外是蜿蜒的山路和密林。懿宁拼了命去追,却再也找不到掩盖在夜幕下的黑影。

    孟懿宁暗叫倒霉,眼神微微的飘向幽暗的森林,心有余悸。

第二章 景池

    一会儿雨停了。

    远处传来了整整齐齐的步伐的声音,火光燃烧在小巷的尽头。

    顾世子迅速摘下了银冠,头发散乱。

    “子安!”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远处的一个干净尊贵的人带着一群侍卫跑了过来。暖黄色的火把驱散了黑夜的寒冷,照亮了漆黑、鲜血淋漓的小巷。

    这位金冠束发的少年,五官端正中带着一抹俊俏。他穿着苍蓝广陵圆领袍,但那根玄色戏童纹金缕带系得有些匆忙。

    少年跑得太快,身后的侍从举着雨伞忙追在后面,另一个夹着暖袄。

    他被冻得脸颊红红,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他看着有气无力倒在地上的顾子安,连忙弯腰去扶。

    顾世子看着他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突然一阵咳嗽,好像要把命都咳尽了。他猛捶自己的胸口,才喘上一口气。

    那人看着顾子安眉头紧皱,面色青白,嘴角还淌着几滴血。

    “我自己可以。”顾子安缓了半响才吐出来一句。

    “这怎么行!”年轻人瞪圆了眼睛,眉头一挑,回头喊去,“人呢?快把顾世子抬回去!把御医也叫来府里!”

    几个侍卫赶忙四下里伸手托住人。

    顾世子靠在侍卫身上,气息透露着虚弱。

    瑞王景池跑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尸骸,只是焦急看着他身受重伤的好友。

    地上肮脏的鲜血染黑了他的下摆。

    等到他意识到四具尸体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吓得一顿,侍卫马上围在瑞王身边。瑞王指着说:“这,这都是你,你……?”

    不曾去过战场的瑞王,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狰狞的景像,一时差点乱了分寸。

    身后举着火把的下人看到尸体,也露出惊疑之色。

    顾世子费劲的抬起手,安慰瑞王,“是宁儿。”

    瑞王突然转头,面露焦急,心中一寒。

    他咬着嘴唇:“宁儿呢?她人呢?她有没有怎么样?”

    瑞王想着,虽说懿宁会武功,但面对刺客很难不会出意外。也不知道那个丫头现在跑到了哪里,刚才拼死护着自家的世子,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若受了伤再淋湿了伤口怎么办?

    大夏王都承平,竟然能发生如此凶险的事情,眼皮底下刺杀他国世子。景池越想越惊怒,眼中聚集了之前不曾见过的戾气。

    “顾世子回府,这件事情是谁管的?”

    瑞王回头,沙哑而暴躁地问道。

    暖橙色的火光映着面色铁青的两名侍卫首领,“殿下,我们马上去查!”

    其他一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顾世子与殿下交好,那是因为殿下善良。但顾世子不过是一个没人疼爱的世子,被父王送来大夏做人质。一直是独来独往,无人伺候,有些时候,连饭菜都是剩的。

    当然,这些是瞒着殿下的,也没人愿意费心费力的讨好一个无用之人,能活着就罢了。

    所以照顾顾世子的事情,能推就推了,谁会费心尽力的侍奉他。所以八成是两个不受重用的下人负责的吧。

    顾世子看着远处,打断了紧张的氛围“刚才见有人要杀我俩,懿宁一下子就急了,不怕死一样的保护我,追出去也拦不住。”

    “你们赶紧顺着方向去追那刺客。”

    瑞王吩咐道,派了两组人顺着顾子安说的方向去寻找。然后用不安的眼色看着浑身鲜血的顾子安,向王府走去。

    府内灯火通明,一行人来来往往,行走匆忙。

    空气中弥漫着街巷鲜血的味道。

    相关家丁被挨个叫去讯问。

    “顾世子已无大碍,老臣一会儿开几副药,这几日煎了服下便好。”太医把顾子安的手放好,起身回禀景池。

    瑞王景池沉了沉,“谢过王太医了。”然后让下人安排王太医先在府内休息。随叫随到。

    他坐在顾子安床边:“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顾世子淡淡的笑了,疲惫的道谢。

    门外有家丁呼喊着,小碎步提着灯笼从大门口跑过来:“孟姑娘回来了!”

    瑞王闻音眉头展了一下,整了下衣服,吩咐说“让王太医回来”。

    顾子安听见孟懿宁没有什么事情已经安全回府,长舒一口气,靠在床边闭着眼睛,面色平静。

    景池一出门就看见姑娘身影,然而当他的脚才踏出第一步,才突然感觉浑身湿淋淋的。手往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回府根本没有换过衣服。现在衣服外面皱皱巴巴干涸了的血迹混着雨水,格外咸腥。衣服内浸透的液体,也让他十分不舒服。

    在他眼中,懿宁一直是一个爱干净的姑娘,估计见到这样的景象,小眉头又要皱起来了。

    但是挣扎了几秒,顾不了多想,闻声张望:“宁儿。”

    “这儿呢,这儿呢,”。

    孟懿宁在回来的路上故意把头发弄散,衣服也皱皱巴巴被自己用剑划了好些口子,看起来刚刚脱险一样。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景池面前。突然看见瑞王景池身上的血迹,便拽着他的衣角,眉心轻皱,连说了好几句:“这血哪来的?你也碰见刺客了,有没有伤着?”

    景池看见孟懿宁如此关心自己,脸上竟然忽的一红,倒是笑了起来道:“都没事,子安在屋内休息呢,你可以明天一早再去看他。太医刚刚走,他刚睡下。”

    “多谢了,瑞王殿下。”

    景池看孟懿宁没有了刚才的不安,也放下心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让王太医开给你看看”说着便往懿宁身上瞧。

    虽然孟懿宁穿着衣服,但是也破了大半,再加上被一个男子紧盯着,脸蛋瞬间红的似泱泱桃花。

    她赶紧把头扭过去,胸口急速的起伏着:“没大碍,我,我先回屋换衣服……”说着迅速的在黑暗中穿过回廊小道。

    景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孟懿宁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虚影。

    见懿宁走了。景池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背着手,也没有换掉身上的衣服,面色阴沉的走到了外院。

    “问出来什么了?”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小的,小的刚才问出回府途中的车夫换了人了。”家丁一见到景池,吓得面色铁青,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手脚发抖。

    瑞王轻哼一声,冷冷的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

    “平日里带你们不薄,自己去领罚吧。”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说着,人被拖了下去。

第三章 揣测

    孟懿宁沐浴完,一夜没合眼,脑中闪过电闪雷鸣的夜晚,和刺客手中的兵刃。

    她盯着换下来的血衣,感受着上面血迹的味道。

    究竟是谁?

    前些日子听闻燕戎使者来大夏的消息,孟懿宁就心中不宁。

    那时瑞王以为懿宁得了什么寒凉之症,执意请太医过来瞧瞧,结果倒是把梦魇的毛病治得轻了。

    只不过那不是梦魇,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太医摸着孟懿宁的脉搏,后来又和景池嘀咕了几句,场面一片静寂。当时瑞王把丫鬟递过来的手炉一推,扬袖出去。

    后来几日,也不见景池提起,只是房中的饭菜变得花样繁多。送饭的下人表情也丰富殷勤起来。新鲜的河鱼,刚捞的小虾,骨头汤、山鸡蛋还有小巧的芸豆卷,孟懿宁已是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了。

    景池一直担心孟懿宁的小身板连大风都扛不住,原来吩咐管家好吃好喝的待着,却不料下人们一个个势利眼,只拿些残羹剩饭来喂,怪不得十六岁还瘦瘦小小的。

    天慢慢亮了,孟懿宁随便穿了件草绿色的散花裙,披上深灰色的素面皮袄,便顶着困顿的眼睛,去找顾子安。

    寒风瑟瑟,地上冻雨结的冰非常湿滑,把地上的树叶沾在一起。孟懿宁左摇右摆连跑带滑。

    院内的下人今日好像都不敢抬头看孟懿宁,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主子责罚。

    孟懿宁在门口喊了一声春夏,便径直推门进了客厅。

    正好看见顾子安贴身的丫鬟春夏伺候着他也早早的起来准备用膳。

    春夏一直都是顾子安的贴身丫鬟,这些年也一直看着孟懿宁长大。原来订婚了一家,谁想到男子在川战中战死沙场。她虽没过门但情谊已在。决定从此不再嫁人。便跟着世子一路来了寂寞的大夏。春夏经常话不多,但是善用药,好几次孟懿宁染了时症,都是她用简单的草药就缓解了。

    春夏穿着石青底小袄,衬着脸粉扑扑的,也不过比顾子安年长了三岁。

    屋子内除了白粥淡淡的香气,还混杂着浓重的药香。顾子安抬头看她:“昨晚,怎样?”

    孟懿宁眉头一皱,“跑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对自己的责备。

    顾子安倒是反而安慰起她:“没事,你还没吃饭吧?”

    孟懿宁也不说话,看着春夏为自己盛了一碗粥。

    “你先吃点清淡的吧,估计油腻的吃下去反胃。”顾子安说

    孟懿宁点点头,挥挥手。下人们应声告退。

    两人就这么端坐着,孟懿宁喝了一口问“你不喝么?”顾子安说“不急,你先喝吧,再吃些小菜。”孟懿宁一边喝一边凑到顾子安面前:“看刀法一定是燕戎人!”

    孟懿宁的声音十分笃定:“他们使团没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顾世子盯着桌子上的白玉茶杯,放下镶金白玉汤匙。汤匙与红木桌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咱们怎么办?上报夏王彻查此事吗?”

    他摇了摇头,慢慢的吐出四个字:“如履薄冰。”

    孟懿宁看着顾世子的眼睛,沉声道:“昨晚宫殿上的使者我看着面熟,好似曾经见过,不过容我再想想。”

    孟懿宁断了断,沉声道:“如果真的是燕戎,估计也是北阳的意思。要么燕戎关你何事,千里迢迢地跑到别人眼皮子底下杀人。”

    顾世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着水纹流转,阴柔的眼中透露出深意:“这是一次试探。”

    孟懿宁懊恼,却也给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一口一口的吃着白粥,夹着旁边的小菜。

    不知道腌制的是什么,咸鲜中带着一点点后舌根反上来的苦涩,“我还以为以后的饭菜会好一点,现在吃完我嘴里都发涩。”

    “不吃了。”

    要说原来下人们不长眼,孟懿宁都忍了过去,毕竟寄人篱下,风言风语传出去不知道会惹来什么杀身之祸。

    只是这些年虽然艰苦了一点,但是大夏也没有过度苛刻于他们。

    只是昨日两人危在旦夕,差点命丧黄泉,再加上自己没有追上刺客,实在让她十分委屈。

    原来她脾气大的时候,顾子安还会拦着,今天只能宠溺着由着她了。

    “凭什么!”孟懿宁把筷子一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昨晚命都没了,今天也不能吃顿好的。

    而且还遇见了鹤淼淼那个煞星,仗着自己喜欢景池,家中有势,每每都要给自己难堪,又不是我求着住在瑞王府里!有本事嫁到府里来啊,就会欺负我这个不敢还手的。

    越想越气。

    筷子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滚到了地上。

    瑞王吃完饭来看看顾子安昨晚睡得好不好,正巧听见孟懿宁摔筷子的声音。

    孟懿宁在他印象里一直跟在顾世子身后,虽然有时嬉笑怒骂,但是少见的发脾气。

    传言孟懿宁是顾世子母亲的义女,还救过世子的命,所以养在了顾子安母亲的寝宫,倒也算是半个公主。虽然以主仆身份跟到大夏,但是从没人把她当做下人看待。

    瑞王景池见到她时,常会活泼起来,曾经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看她中午在花园里靠着石凳小憩,便摇晃起树枝来。

    片片桃花,纷纷飘落。

    花落如雨,人比花娇。

    孟懿宁从睡梦中惊醒,正巧见到景池弯着腰,望着她笑盈盈的,瞬间红了脸颊,不好意思。

    只能皱着眉头,说一句“殿下。”

    瑞王回忆着懿宁亮晶晶的眼睛,推开了房门,看着孟懿宁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已经问过了,昨天车夫换了人。”景池向他们说起昨日的审讯结果。

    不似昨晚忙忙碌碌的从府中跑出来,瑞王穿蓝绿色织锦交领袍,腰间绑着一根银色龙凤纹角带,玉冠束发,看起来温文尔雅。

    孟懿宁听着:“昨日我就说,绕了很远的路,我都不认识那里。”

    瑞王解释道:“出事的街巷,离王府十分远。昨天我不知道你们在哪,就派人兵分三路去搜寻,终于找到了你们。对于刺客是谁,你俩可有头绪?”

    顾世子半靠着低声说,“没,应该是冲我来的。但是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里,不曾得罪过谁。”

    瑞王坐在孟懿宁旁边,喝了杯茶,摇了摇头:“先看看吧,今日我进宫也想向父王报告此事。”

    顾世子谢道:“殿下记挂着,多谢了。”

    景池侧着头,看着阳光洒进来,照在孟懿宁的身上,仿佛披了层金灿灿的纱。身上干干净净的像是中午的太阳下烘干的稻草的味道。

    只是孟懿宁原来不爱笑,但笑时,明艳过春日里的百花。

    景池的目光快把孟懿宁盯出水来,她往顾子安那边缩了缩,又扭头迎上景池的目光,小声的嘟嘟囔囔了一句:“做什么?”

    瑞王正看得出神,突然哈哈一笑,才想起来有事儿要说:“我以为你武艺不精,自保都困难,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孟懿宁抢了话。她一挑眉,眼中有不常见的骄傲:“怎么可以以一敌五了?”

    孟懿宁顿了顿,“你死我活,豁出命去了。要不然,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和殿下说话了。”

    瑞王忙止住她的话:“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子安兄,昨日那些人,你可看清?”

    顾世子低头喝药,“昨日深夜漆黑,又是一片冻雨,很难看清。”

    “我这还有件事要麻烦殿下,”顾世子说着,看向景池。

    “但说无妨。”

    “劳烦殿下今日禀明皇上,昨夜我遭刺客遇袭,懿宁拼死护我,并未取我性命,只是可能卧病在床的时间越发的长了。等痊愈时,再去宫内禀明来龙去脉。”顾子安缓缓地说着。

    瑞王点点头:“父王刚赏赐了好些名贵的药材,本来想着你可以早日康复,不想出了这种事。你近月伤心多梦,又受此惊吓,还是多歇养吧。”

    正在两人讨论的时候,孟懿宁晃晃头起身,准备往外走:“许是昨夜一夜未睡,方才说话的时候就头疼得厉害,我先回屋了,你们……”

    话还没说完,孟懿宁眼前一黑,呕出一股鲜血,喷洒在饭桌上。

    好腥啊。

    点点血迹,弄脏了瑞王蓝绿色的衣服。

    血,也溅到了顾世子白皙的脸上。

    两人一愣,惊诧中疾步向前稳稳地拖住孟懿宁的腰身。

    “宁儿!”

    “懿宁!”

    府内角落的宫灯微微的照亮着漆黑的夜。

    孟懿宁感觉沉沉睡了一辈子一样。

    十年前的深秋,下了一场大雪。

    白雪皑皑,落在白府的院子里,落在花园里的假山亭子上,绵如轻梦。

    长姐披着耳边的白玉镶金珰晃晃的迎着冬日的艳阳。

    她穿着五彩刺绣镶边撒花对襟立领中衣,豆绿色撒花斜裙垂在地上,赤金镶翡翠如意镯子衬着她纤细的手腕。

    长姐捧着一本书,斜靠软垫,坐在木头椅子上。旁边的婢子添着花茶。

    春日放院落里晾干了的玫瑰,配上两三个蜜枣和冰糖。

    那时,孟懿宁才六岁。

    那时,她还随父姓白。

    正被哥哥满院子追着乱跑,身后下人们拿着二人的袍子一个劲地追。

    孟懿宁看到长姐便撒腿往她怀里钻,一个踉跄跌倒在她淡紫兰底花纹薄底小靴旁边。

    长姐笑盈盈的扶着孟懿宁起来,帮她擦干脸和头发上的雪痕,嘱咐下人取件干净的袄子过来。

    “你为何追妹妹这样紧?”长姐一边帮孟懿宁竖着凌乱的头发,一边问向她的二弟。

    二弟看着长自己五六岁的长姐解释道:“今日三妹还差舞剑一项没有完成,爹爹每日都让我看着三妹练习,可不能偷懒。”

    孟懿宁噘着嘴委屈小声嘟囔着:“今日不练了。”

    长姐看着二弟认真负责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只好安慰起泪眼汪汪无辜的懿宁,蹲下身,擦干她眼角的眼泪:“你总是说,你虽为女子,但是也想成为父亲一样的英武的人,怎么能放弃了呢?这一招一式必须日日练习,等你今日练完了,长姐给你做马奶酿豆腐可好?”

    “你可说过,以后要保护我的。”长姐温柔的笑着。

    孟懿宁擦擦嘴,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我长大以后是要保护长姐的。”

    “文武双全保护长姐!”懿宁突然倔强起来。

    “哈哈哈,好!好!我的懿宁将军。”长姐眉眼弯弯笑起来,摸着孟懿宁的头。

    对不起……

    谁在说对不起?

    孟懿宁突然听见了声音,四处张望。

    长姐,对不起。

    孟懿宁转头看向长姐,突然间,她倒映在自己瞳孔的样子慢慢的扭曲,看着她嘴角渗出鲜血。

    “长姐!”她大喊着,但是她看不清长姐了。

    她伸手去抓,却扑了空。

    “长姐!白熙宁!”她叫出了她的名字,却一点都没有熟悉的回音了。

    你的长姐已经死了。

    谁?

    谁在说话?

    声音好熟悉,像是自己在说话。

    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往外流。

    孟懿宁在迷雾中挣扎着,二哥,长姐都不见了。

    娘亲和爹爹呢?他们在哪里?

    孟懿宁突然看见一双双血淋淋的手拉住了她,桎梏着她,她动弹不得。

    她剧烈摇晃着身体,想要挣脱开来,却无能为力。

    “别怕。”

    她听见一个好熟悉的低沉的男声告诉他别怕。

    好安心,好踏实。

    孟懿宁不断地听见有人叫自己,叫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一丝丝光亮,挣脱了要去抓住。

    猛然间她睁开眼睛,看见顾世子和瑞王景池都在屋内。

    一旁的春夏帮她擦着虚汗,盖着被子,神色担忧。她隐约听见瑞王冷冷的声音责问太医为什么还不醒。

    孟懿宁虚弱的侧头看上去,正巧面对两人。

    顾子安赶紧坐过来,轻轻唤了一声“醒了?”

    “嗯。”

    “还难受吗?”

    “嗯。”

    孟懿宁的头发和圆枕都湿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刚才的泪水。

    瑞王的丫鬟乖巧的端着白玉碗,瑞王说:“来,先喝口药。”

    孟懿宁皱眉费力想撑起来,春夏赶忙从后面托着。

    她一脸困惑,“我这是,怎么了?”

    瑞王脸色不大好看,有些严肃说:“你中毒了。”

    孟懿宁感到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中毒了呢?谁下毒的?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瑞王又道:“太医说所幸你所食不多,没有伤及内脏。已为你施了针灸,多喝药自会没事了。”

    孟懿宁看向顾子安,顾子安也点点头。

    她突然头又有些晕,只能求饶似的又滑了下去继续昏睡。

    顾世子看着她红扑扑发热的小脸,帮她掩好了被子,关好了门窗。

第四章 借人之手

    昏睡到了深夜,孟懿宁让人打开了窗户,看着树枝上难得剩下的几个枯叶孤零零的影子。

    她伸手捋着头发,想到了祸不单行四个字。

    快要到年末了,却又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

    不过,若是寂静如往常,倒也不太可能。

    五天前飞鸽来报,顾子安的父王驾崩。

    在他父亲手里,这个国家经历了兴衰,曾经贤人无数,朝堂清明。

    后来被四国讨伐,失陷了大半城池,由繁华一下成了伤痕累累谨慎戒备。孟懿宁就是那个时候和顾世子一起来到了大夏,开始了囚笼寂寥的日子。

    看着树叶长树叶飞,也有八年了。

    孟懿宁已经模糊了北阳的样子,模糊了庄严的大石块支撑起来的宫殿。

    记得在北阳碰到夜色凉如水,孟懿宁就时常梦魇,梦见冰冷的刀剑穿过自己的身体,捂不住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惊恐地穿着单薄的衣服无所适从的走在青石板路上,脚下一片冰凉。

    而顾子安的母亲,当然也是孟懿宁母亲的亲姐姐总会恰逢时宜来安慰发抖的她,虽然明面上她只能以义女的身份和顾子安的母亲相处。。

    陷入安慰又温暖的怀抱,孟懿宁才能重新入睡。

    孟懿宁鲜少见到顾子安的父亲,那个传说中曾宏才伟略的君王。

    突闻病逝,孟懿宁也有些伤怀。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思索。

    先王病逝,世子继位,是天地伦常。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顾世子活着。

    当年四国要求以世子为人质,前往大夏,所以顾子安的父王在赵王后的提示下火急火燎把这个“世子”的头衔给予了他。顾子安记得小时候父王对自己甚是宠爱,后来父母突然出现隔阂,一次父王对母妃责备,母亲非常愤怒七天没有吃饭以表冤屈。而当时的赵贵妃也就是后来的赵王后甚是贤德,说顾子安母亲性格怪癖,身体不好,不如去乡下行宫休养,而且一人生活恐出问题,遂让北阳王准许顾子安和母妃同去。

    “醒着呢?”门外传出了顾子安的声音。

    孟懿宁轻哼一句。

    顾子安走进了房间,春夏过去点上了灯。

    孟懿宁看着他高大的侧影,还闻到了王太医给开的安神药香的味道。孟懿宁心里笑他倒是谨慎。

    “睡不着了?”

    “嗯。”

    他关上了窗户,坐在孟懿宁穿透旁边的椅子上,“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开窗子?还觉得头晕憋气么?”。

    “我们太大意了,而且不能再等了。”孟懿宁没接话,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

    顾子安摸了摸孟懿宁的额头,替她擦了擦虚汗,“你现在身子弱,还出虚汗呢。既不要开窗子也别动脑子。”

    孟懿宁摇了摇头,看着他:“想明白了,我会舒服些。”

    顾子安顿了顿,小声地说:“我们可以用排除法。假设,除了你我,都是敌人。”

    不知为何,孟懿宁脑中突然闪过了景池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只是忽地又不见了。

    她点点头。

    顾子安接着说:“既然,你我二人现在力量不足,不如借夏王的手,查一查到底是谁做的。”

    “那得把夏王牵扯其中,才行。”孟懿宁想着。

    “是。”顾子安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下人给孟懿宁披上毯子。“我假设,这件事情就是燕戎做的。若是他,一切都好办了。若不是,也可以迷惑真凶,让他们有下一步的动作,这样咱们也好做准备。”

    顾子安看着孟懿宁陷入思考,便出了口气,假装漫不经心的说:“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要费心费力。”

    孟懿宁听着顾子安的话里,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她和顾子安相处的时间久了,便能听出来意思。

    没有去除干净的毒素,让费神思考的孟懿宁昏昏沉沉的,视线又模糊起来。

    顾子安把头都要埋进毯子的孟懿宁又拉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等下你再睡,现在你还得看个东西。你中毒后,景池马上叫了太医,太医诊断你无大碍以后,我便回了屋子,写了封信,假装是燕戎复命的信件。燕戎的文字,你还记得吗?”

    孟懿宁听到“燕戎”两个字,脸有些冷,却还是抻出手来从顾子安温暖的手中接过信件。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燕戎的字体瘦长,当年爹爹教她的时候,她总觉得像是火焰中跳舞的丝绸。

    看着熟悉的文字,突然想到家门外有一条十里锦街,有一条青色的小河,蜿蜿蜒蜒。

    碰到节日夜晚熙熙攘攘,远处摊位烤羊肉、甜被子、兔肉的火苗隔三差五的亮着,还有一种山上的豆子烤出的香味最得孩子们和喝酒人的喜爱。。

    她常常央求长姐带着自己,去酒楼吃一把盐烤奶山药,偷偷地喝两口松仁黄茸酒。

    “姐姐,等你长大呢。”

    “一起,去锦街看烟火啊。”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爹爹一样呀?”

    ……

    孟懿宁头有些疼,她知道自己幻听了。

    “懿宁?”顾子安看着她许久不说话,眼神怔松,生怕又累到了她。

    “啊?”恍惚间她摇摇头,清醒了过来。“没错,就是这么写的。”

    顾子安点点头,收回了信件。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

    “事已成,数日往北告之”。

    一句话,牵扯进了三国。

    燕戎与北阳勾结,至于大夏,于北阳或燕戎,谁都不知道是敌是友。

    原来的大国有共同的文化尊崇共同的天道,而现在四分五裂已有两百余年,五个大国:北起北阳,西面燕戎,南方上泽,大夏居于中,宁淳居于东。虽然有共同的祖先,但是又发展出不同的文化。

    他们中间还有四个小国夹在中间,也参与这百年忽而动荡忽而平稳的局面,分别是:魏国,川,齐阳,莒。

    九个国家相互制约抗衡,不断进行摩擦和兼并。昔日我国的城池子民,明日又变成了他国的。

    不过,距离上一次战争结束,也仅仅过去了七年有余,想来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当年川与北阳附近部族时常骚扰,侵扰百姓,斩断商路,在北阳不堪其扰大举进攻川的时候,东西南和中部的燕戎,魏国,大夏以及淳宁趁机联合伐北,结果北阳一下丢失十五座城池,死伤无数,元气大伤。

    然四个国家也多有冲突,至少在孟懿宁看来是这样。

    父亲当年是燕戎一员悍将,南征北战,久经沙场。

    孟懿宁缕着思绪,叹了口气,千头万绪。

第五章:客人

    顾世子端着茶,坐在书案前,茶叶的清香让他可以沉静下来思考。

    他一身象牙白的长袍倒显得十分柔和。

    顾世子捧着一本诗书,书中夹着一张北阳的地图

    正巧春夏从外面回来,头上身上都是雪花,这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白了头。

    “昨晚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顾子安头也没抬,小声说道。

    春夏嗯了一句,“没人看见,雪也应当会盖住痕迹的。”

    世子笑了笑,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那就好。”

    他把书插在书架上,起身去找景池,想问问究竟有何头绪,能不能找到下毒的人。

    却看到了瑞王踏雪径直向他走来,他披着一件玄青色浣花锦的斗篷,腰间苍蓝蝠纹金缕带随着风飘了起来。

    阳光已经出来照着他温润如玉。

    “殿下。”顾世子站在门廊外,轻轻一笑,白色的长袍于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瑞王也笑了起来,“我刚好要去找你。”

    二人一进屋,也顾不得多闲聊,开头句句不离孟懿宁。

    她毒素已解,需要静养。负责厨房的老妈子失踪了一个,据别人说前些天没有发月钱的时候,此人突然变得阔绰了起来,买了好些上好的绸缎,说是儿子结婚要拿回家做被子去。

    下冻雨时,有人看见她摔了一跤,从衣服里掉出来金镯子,虽然不是精雕细琢,但肯定是十足的金子。

    大家当时只当是儿子做生意发了大财,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接老妈子回家享福去了。

    谁知道,如今看来却和懿宁的中毒有所联系,而孟懿宁喝的又是你屋里的粥。瑞王抬头看着顾子安。

    顾世子许久不说话,看来对方经过了很久的部署了,连王府都被渗透了,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相信。

    懿宁,春夏可以,瑞王呢?

    是朋友,但是立场不同。

    两人对坐着饮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侍卫毕恭毕敬:“殿下,下面汇报大门口一直有一个人在徘徊,不知道是要拜访谁,我们便下去询问。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我们正要赶走,他却说自己是来找顾世子的。”

    顾世子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青玉茶杯,哦?

    心里突然有了隐隐不安。

    瑞王也在疑惑,起身说:“让他进来。走,一起去看看。”

    日光掠过玉阶,荒草被掩埋在茫茫大雪中。

    顾子安透过缕缕光茫,看到了背对着他的人影,有些消瘦,有些佝偻。

    穿着棕色的暗纹袍子,正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百花争艳图。

    那人正巧听到门外的人声,背着手回过头去。顾子安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与他沧桑的目光相对,怔了怔,欣喜若狂却也悲从中来。

    八年不见,恍如隔世。

    当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在朝堂上与百官争辩,四处奔波与邻国往来。

    曾经佩相印,出使四方。

    曾经也是他的老师,日日不歇的教他识兵法,读百家。

    只是这再一相见,目光灼灼之间,顾世子已长成顶天立地的青年,而他也已经变老,岁月在脸上平添了很多痕迹。

    唯一不变的是炙热的眼神。

    他见二人款款走来,上前施礼:“瑞王,殿下。”

    顾世子内心欣喜,快走了两步,双手扶起年过七旬的老师“丞相请起!”。

    景池听了一笑“原来是北阳宰相,张霁大人。本王早就听说过霁老大名,三十年前,出访大夏,促成北夏同盟,一齐抵御淳宁的二十万大军,父王经常提到。”

    张霁再次行礼:“过奖了。老朽已经退休,这次特来看望世子。”

    顾子安心中突然升起来了一种家的感觉,他扶着霁老,眼神还瞟过了房顶两个黑色的人影。

    是影卫吧。

    顾子安沉了沉说:“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又是天寒时节……”

    张老明白他的意思,亦不多言。瑞王看两人的情景,知道张老远道而来必有隐情。遂也说了些客套话,让下人在府外旁院打扫出房间让张老居住,自己则先行回去。

    顾世子引张老回屋,挥退左右。张霁跪下动容说道:“先王仙逝。您是世子,请回去主持大局。”

    一句话,顾子安听在耳里,顿时感到血雨腥风袭来。

    顾子安看着张霁灰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叹声说“你传过来的信我已经收到”。

    张霁说:赵王后他们秘不发丧。一定有所图谋。

    顾子安心中难受但自然镇定道:前几天我们遇刺,又有人下毒。看来都是应着这事。

    张老说,你世子的身份是个障碍。若把你除掉再发丧。那赵王后儿子顾崇武继位,就成了顺理成章。

    顾子安说“”前两天遇事后我也想过此事。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顾子安贴在老师的耳边说了几句。张霁脸上大喜。

    张霁走后,顾子安把孟懿宁叫来。说了张老讲的情况。孟懿宁说,“”看来他们是要把你埋在这里才罢休”。

    顾世子一笑,“”放开眼,也许这是好事”!

    “怎么讲?”

    “懿宁你看,我们在这里隔绝了八年,势单力薄。就是现在回去也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安排好事情,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我们要把实情告诉夏王么?”

    顾子安说,“”这次张老暂时是以退休的个人身份来。我们可以把疑虑的消息传给夏王并斡旋一些事情。一旦事情公开,他们以过去的威望也马上可以转成咱们回国使团的身份”。

    孟懿宁机灵的一点头说“那我们得快!瑞王不可能不把张老来的事告诉夏王。那我们正好可以让他递话!”

    第二天,瑞王听闻顾子安所言,愣了愣,对顾世子说:“如此说来那刺客可能就是赵王后派的人。您父王逝去虽然令人悲哀,而且继承王位又有棘手的成份。但是,你离开北阳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能回家了。我也进宫去向父王求情,请他支持你回去。”

    瑞王和顾世子相处四年,多有不舍。只是他也知道当初让世子前来大夏不过就是一种制约北阳的手段。你的世子在我这里,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景池并不知道父王在听到此次变动后,心中想法如何?

    他第一次见到顾世子的时候,是在一场晚宴上。顾子安身后跟着孟懿宁和春夏两个人。

    小姑娘灰头土脸地不爱打扮,而他淡如止水的眼眸中,让人一眼望不尽。

    顾世子最初被安排在了皇宫很偏远的地方,虽说不那么自由,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苛责。

    他那时十五岁,在花园里见到十六岁的顾子安坐在亭子里翻着书卷。那卷书已经十分老旧了,要散架了一般。

    瑞王景池十分爱看书,爱惜书,也惜爱书之人。

    便向父王央求着让顾子安给自己当个陪读。

    顾世子文文弱弱的,看起来激不起什么风浪,夏王又宠溺四皇子,当时就允了。

    于是,顾世子就在瑞王府里平安度过了四个春秋,外界都快忘记了这个他国世子。

    其实,瑞王也很害怕放虎归山,日后兵戎相见。

    但是多年相处,顾世子性情温和,都不曾杀生,连杀鱼杀兔都不敢。

    原来春猎的时候,也不开弓,只是在一旁喝彩。别人在一旁烤鹿的时候,他也离得远远地,坐在湖边石头上看书。心里便放下心来。

    而顾世子这边也多亏了通晓医理的春夏,不伤心脉的情况下让他生了好几场大病。使日日暗地练武的顾世子坐实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名头。

    顾子安回来时,张老正和孟懿宁聊遇刺和中毒的事。见了顾世子说:“如果燕戎与北阳内部勾结来杀你倒是件好事。”

    顾子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又点了点头,思索着。

    窗外北风呼啸,接下来的话,让顾子安不寒而栗,呼吸不安。

    张老眼睛直盯着窗棂的祥云雕花:“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通知你。”

    顾子安看着老师的严肃的背影,心口有些发凉。

    张霁默然了半响,终于缓缓地开口:“先王去世后,我命赵太医偷偷去看过,手指尖黑紫,嘴角乌青。”

    顾子安愣了一下,风突然间猛烈的刮起,轰的吹开了大门,冷风席卷而入。门外丫鬟恭敬的又把门合上。

    顾子安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全身僵硬了起来,气血凝滞。

    几天前得知父王病逝的消息,虽八年未见,但也难免悲伤。如今得知是中毒身亡,错愕之中,是惶恐和愤怒。

    张霁回过头看着顾子安僵直抗拒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袅袅青烟从香炉升起,香气弥漫在房间中。

    “可知,是谁?”

    “得益者。”

    一阵心悸。

    “我母妃呢?”

    “一切安好。”张霁安慰似的看着他。

    顾子安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走这八年,朝堂诡谲,混乱不堪。你父王自四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身子每况愈下,如此想来,也可能是中毒的征兆。”

    “朝中可有人与燕戎勾结?”顾子安追问。

    “有。”张霁断了断,“这些时日赵王后临朝,其兄弟二人赵一恩,赵二泽执掌公众一切大事。与燕戎交好,双方使者络绎不绝。”

    顾子安记得赵王后,更记得赵王后的儿子,大皇子——顾崇武。可能那个妈太聪明了,生的这个儿子愚钝压抑而狭隘,曾经因为茶凉了,宫女沏得慢了些,便扬手把暖炉掀了过去,碳灰扬了宫女一脸,整张脸烫出泡来。这还不够,又听闻被拖下去打死了。

    “而且,他们盯上了风华郡主。你走后的第五年,风华郡主的父亲去世,她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手握两万兵马镇守西面疆土。一直未嫁,听说赵王后三番五次邀请她回到阳上,但郡主都以有小股敌人骚扰为由拒绝了。”

    “胡闹!”顾世子生了气。

    她与夏风华一同长大,在大夏的这些年里,也听闻她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勃的女将军。

    顾子安又把信件的事情告诉了张霁。

    张霁听完,思考了良久:“这事儿,我得帮你一把。”

    深夜。

    无边无垠的黑暗里,点点烛火,随风摇曳。

    “报——”

    马蹄声撕裂皇城寂静的夜空,一个人影快马加鞭飞驰而入。

    御书房灯火通明,夏王景成看在紫檀雕花桌案上一封有些折皱的信件,一字一句细细看着,眉头深锁。

    旁边站着的是这些年为景成南征北战的文臣武将,张仲丞相和廉覃大将军。

    良久,景成把信递给二人,长叹一声,神情犹豫。

    桌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封今中午调查行刺北阳世子的街巷时候,发现送来的纸条。

    纸条的内容与信笺不谋而合,“”事成后,告之北阳”。

    什么事?

    刺杀北阳世子。

    为何?

    张仲看过信笺,暖暖的开口:“殿下,老臣还有一密报。”

    “请讲。”

    “密报说,北阳先王顾章死的时候口鼻黑紫,耳中有血。”

    廉覃大将军一听,还没等景成开口便问了起来:“消息属实?毒杀自家君王,能得什么好处?顾子安虽是世子,但是在我大夏,赵王后的孩子若是想当皇帝,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微臣看,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张仲丞相说:“现如今燕戎与北阳勾结,还刺杀北阳世子,只怕日后两国合力对我大夏不利。”

    “北阳在北,燕戎在西,若两国勾结,必定形成钳氏合为我大夏的态势。仗之天险,也十分不利啊。”廉覃感叹道。

    夏王景成沉静道:“寡人派人跟着燕戎使团的人,信件是侍卫从城外密林的小路上截到的。燕戎与北阳有瓜葛,北阳先王中毒而死,与燕戎脱不了干系。两国同盟,对大夏不利,必须从中瓦解他们的同盟关系。”

    张丞相道“臣以为,这些年不曾亏待北阳世子顾子安,他性情温和,体弱多病,加以利用,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还有些疑问。”张丞相一边缕着花白的胡须,一边说道。

    大将军廉覃也随之附和,多年征战,粗旷的声音说:“那顾世子,咱们盯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大篓子。身旁那个小丫头,虽然有点功夫,但我总觉脑子笨,受过刺激似的,板着个脸,见谁都不笑。”

    张丞相听着大将军五十多岁还关注如此事情,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北阳内部都乱得像一锅粥,咱们可以趁机布局一番。赵王后的儿子不可信,但是顾子安就可信了吗?八年没有任何疏漏,要么是他真没有,要么是他绝顶聪明。况且赵王后的儿子顾崇武听闻性格别扭,又生性残暴。这样的人当君王,对于我们来说想必比顾子安更为合适吧?”张仲说出了利弊。

    廉覃道:“顾崇武若当了王,未必会掌权,而是多半被赵王后和燕戎控制,到时候两国一联合成夹击之势,咱们怎么办?

    而顾世子为人淡泊,这些年咱们对他不薄。如果此次真是燕戎刺杀他,那他必定不同燕戎站在一边,若真如此,我们倒可以护顾世子周全”。

    夏王把玩着手里已成浅琥珀色的香珠,良久点了点头,招侍卫进来,说了一句:“都安排下去吧,盯紧燕戎和北阳的人。”

    夏王在顾子安和顾崇武之间犹豫不决,是因为他无法判定顾子安一定会向着大夏,而夏王也不知道顾子安是否知晓刺客就是燕戎的人,所以他需要推波助澜。

    “最近,你盯着鹤家如何了?”

    “鹤家总管失踪后,钱财一直没有动向。可能是卷钱跑了,鹤家这么大的事都没有报告,确实有所蹊跷。”张仲捋了捋胡须。

    夏王听闻鹤家卖官一事,令张仲调查,本来查到了大批金银,却又因为管家失踪被迫终止。大夏清明,不允许百官贪赃枉法,而二十年前的傅家一案,便是如此。

第六章:定计

    北风呼啸吹过,下了三日的大雪。

    孟懿宁站在朱红色的柱子前,天青色山蝉花的束腰宽裙。

    冬日的暖阳照在宽阔的庭院中,光斑洒在软绒绒的雪上。

    顾子安来找她,看着她撑着一把绛红色的伞,茕茕而立。

    不知是有些冷,还是伞衬出来的,面色染上了一丝丝绯红。

    目光幽微。落雪纷纷。

    “雪压青松,美人红妆呀”

    孟懿宁浅浅的笑了笑,“老是在房间里闷着,人都要长蘑菇了。再说您师父大人霁老来了,我都没有去拜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虽说顾子安总觉得孟懿宁的身子没好,在寒风中游荡,容易复发。

    但又拗不过她倔强的小眼神,只得带她去见张霁。

    顾子安笑了笑,低头看着孟懿宁头上的银花琥珀步摇,小姑娘打扮起来还挺好看的。

    二人穿过长街,走向了官驿。

    孟懿宁与张霁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回忆如苍茫大雪,洋洋洒洒,滔滔倾泻。

    她右手压左手,屈膝低头行礼。

    那年她才六岁,那个寂静的夜晚,跌跌撞撞的浑身沾血的从白府逃出来。

    雪花飘洒,寒风凛冽,白天的一幕幕和跌倒在雪地里的爹妈和乳娘刺激着她不断的奔跑。

    最后跌倒在了雪地里。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马车上,窗外依旧大雪纷飞,白皑皑的一片覆盖着苍茫大地。

    她身边坐着一位慈祥温和的妇人。

    孟懿宁不知道是谁,但是莫名的感到亲切。

    她眼里流着泪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妇人轻轻的按揉着她僵硬冰冷的背,不言不语,深知这种悲痛无法安慰。

    后来,孟懿宁得知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在府旁的巷子内寻到了差点被大雪掩埋的自己,当时连呼吸都薄弱了。

    府上的大夫给她一幅灌下汤药,怕人追杀,又马不停蹄的把她送出国去。

    孟懿宁的父亲因勾结乱党,证据确凿被抓捕人射杀,而当时意欲反抗的白将军的兵器早就被人藏匿。

    其余白府上下四十三口,除了孟懿宁无一幸免。

    当时,乳母的尸体紧紧地压在她的身上,她动弹不得,却也保全了性命,一直战战兢兢等到了天黑,便爬滚起来,从经常玩的假山后面的墙上滑下来。

    手脚僵硬,跌倒了好几次,下巴摔得鲜血淋漓,沾着雪花和小石子。

    泥泞黑暗的道路和回不去的家。

    父亲的好友把自己送到了北阳,同门师兄——张霁的住处。

    孟懿宁在张霁府上养好了病,便被送到了自己母亲的亲姐姐——顾子安的母亲那里。

    从此,结束了跌宕的时日。

    从此,她也不再姓白了,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随母姓,取长姐名字和小妹名字中各一个,变成了现在的名字。

    再也没有人喊她白姑娘了,她也似乎忘记自己的姓名了。

    孟懿宁的母亲是北阳人,书香门第。

    那年北阳和燕戎联合抵御西北的部族入侵。

    那是个夜晚,城内有大户人家结婚,夜空中的烟火接连不断,流光溢彩。

    孟懿宁的父亲白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从长街路过,意气风发,剑眉星目。

    穿着靛青色的袍子,腰间的金丝腰带,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

    北阳孟家的两位小姐和哥哥们在酒楼上吃着新出炉的栗子南瓜糕,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孟懿宁的母亲孟楠,正趴在窗台上,捧着糕吃个没完。

    风吹过她乌黑的长发和清冽的眼睛,她目光瞥见整装待发的白衍。

    啪嗒。

    手中的糕点断了一半,从三层高的酒楼上落了下去。

    正正好好砸到了他的马蹄旁。

    软软的糕点,马儿没有受惊,他却抬头看。

    看见一位有着亮晶晶的眼睛的小姐,有些羞涩的看着他。

    她一笑,头钻回了窗户。

    后来,在庆功宴上,两人又相遇。

    目光碰撞,火花四溅,认定彼此。

    她远嫁随他去了燕戎,那个比北阳暖和,繁华的地方。

    而她的姐姐,也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如意郎君,当时还没有登上北阳王位的顾章。真是金凤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孟懿宁看着张霁,感慨良多,不知从何说起。

    张霁缓缓地开口:“长大了啊,越发像你父亲了。只是眉眼之间,还是你母亲的韵味。当年,她就你这么大,也是个丫头。”

    孟懿宁红着眼眶,片段绰绰闪回,零零碎碎,昏昏沉沉。

    她嘴角牵出一丝笑:“我还记得母亲和给父亲的诗。”

    小时候想家,想到听不得“白”这个字。想家了也回不去,没有虚掩的房门,没有暖黄色的亮光和饭菜飘香。可能当年的白府已经住进了别人,也可能满是荒草,前街冷清。

    不能回忆,越想越像是狂风骤雨中的寸步难行,无法呼吸。

    张霁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给你备了点南瓜梅子糕,香甜可口,冬日吃最好了。”

    顾子安看孟懿宁不动,从粉釉雕花盘子里拿出了一块,在她面前晃了晃,递给了她。

    糕温暖的味道钻入口鼻,让她明朗了起来。

    “我们会回去的。”

    孟懿宁笑笑说:“我听您说,北阳的使团这两日就到?”孟懿宁问到。

    张霁点了点头。

    “谁的人?”

    “我的。”张霁看着孟懿宁。

    “赵皇后没有阻拦?”孟懿宁问。

    “她还不知”。

    “夏王也不一定会放我走。”顾子安开口,淡淡的声音,不悲不喜。

    “会的。”张霁肯定的回答,“但是还需要我们推他一把。夏王的犹豫合情合理。若顾崇武上位,亲燕戎,那么大夏将处于不利的局面。夏王景成是个有谋略的人,大臣张仲也是个聪明人,断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一定会在这个地方也推你俩一把,让子安彻彻底底的念着大夏的好。而我们,也需要推夏王一把。”

    孟懿宁和顾子安沉默不语,然后一同问了句,“怎么推?”

    张霁顺着胡须,“皇子。”

    “不行!”孟懿宁眉头一紧,反问道:“我们在大夏多得景池的照顾才如此安顺,子安与他情同手足,你怎能动他?”

    张老眯起眼睛看着焦急的孟懿宁,摇摇头笑了笑:“我没说瑞王。”

    顾子安在一旁转着茶杯,看着袅袅青烟:“琏王景铮。”

    孟懿宁先是一愣,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争强又鲁莽的人!听说他上次家宴,夏王新进宫的他族妃子献舞,谁知道那个人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嘲笑姑娘舞姿粗鄙。人家族人脸都变色了。幸好夏王及时制止,这可亏是自己儿子,要是别人,指不定怎么处理了。”

    孟懿宁眼睛转来转去:“那个琏王什么都和人比,侍妾也和人比,看不得别人比他好。谁说哪位女子漂亮,他就要抢来。她母后芙贵妃家的舅舅表哥们也不消停,撺掇得他更觉得自己魅力无穷品味高雅。”

    顾子安看着说小道消息没完,小嘴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黄雀一般:“琏王景铮虽然像你说的那样,但终归敢去边疆打仗。他只有二十三岁,夏王器重他,他自己也有野心。”

    孟懿宁一笑:“他的张扬的优势可能就是他的陷阱。”

    张霁瞟了一眼八年不见的孟懿宁,淡笑着点了点头:“兵权和强势,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亲生儿子也不一定能够全盘信任。燕戎使团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亲。现在放眼望去,只有还琏王和瑞王都未娶妻,年龄也合适。但是如果夏王赐婚给瑞王景池就不好办了。”

    孟懿宁想了想:“如果燕戎使者主动说公主想嫁给琏王,才显得刻意,夏王更容易起疑心。一定会想明明瑞王也无妻无妾,为何要选择琏王。”

    顾子安:“周家势倾朝野,但是芙贵妃周婉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巩固权势也好,建功立业也好,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

    孟懿宁脑海中闪过芙贵妃的样子,细长的大眼睛,有些微微发胖的手臂。

    听闻周家买官卖官的事情可干的不少,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利益上很是下心思。

    仗着夏王喜爱周家女儿,胡作非为。

    “也好。”

第七章:遇刺

    几只乌鸦和喜鹊立在庭院里和屋顶上。

    孟懿宁把棉袍挂在旁边光秃秃的树杈上,迎风而舞。

    花园内两条身影相互交错,剑法疾驰,砰砰相撞。

    少女眼眸漆黑,手指葱白。

    手持长剑,干净利落。

    眼光流转,紧盯对面一位皮肤黝黑的壮汉的一举一动。

    那壮汉挥动手臂,一道寒光顺势劈来,长风平地而起。

    孟懿宁向侧一闪,牵起嘴角。身子在雪地中划出了一道圆弧,绕到了男人的身后,像猎豹一样原地跃起,黑色的长发突然散开,红色的绳子散落在雪地上。

    她加快速度,持剑挥砍过去。

    剑光似雪,身形如舞。

    男人料准了她会这样做,豁然扭身。

    孟懿宁的剑在他手肘上的铁甲上划过,嘶嘶作响,火光四溅。

    少女落地,并不想给予对方喘气的机会,准备找好角度,予以重击。

    就在少女晃动着手腕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好了,好了,天都要黑了。张九,你也别老陪着宁儿练,她又不知道累。”景池笑着走过来。

    “殿下。”张九拱手行礼。

    一旁站着的春夏,捧着一杯热水和一杯米酒递给了张九和孟懿宁。

    青烟缕缕。

    而少女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果然是太久没练,慢了许多。”

    瑞王看着她柔润的脸颊,想着最近孟懿宁和顾世子的饮食都是自己过问,若是像前些日子被下人欺压了去,肯定没有现在的面色柔润。

    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怎么样?”孟懿宁凑到张九那里,看着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张九接过春夏递来的米酒,一口喝了,还用袖子擦着嘴,“花架子少些了,比以前强多了。”

    只有春夏才会注意的,张九每日练完最爱喝桂花米酒。

    孟懿宁听完笑吟吟的乐着。看在张九眼里,怎么觉得这个姑娘傻呵呵的。

    春夏为孟懿宁披上袍子,也把外罩递给了张九。

    瑞王没有说话,看着女子弯弯的眼睛,突然感到十分温暖惬意。

    可能有可能要回家了吧,宁儿笑的次数都变多了。

    景池看着孟懿宁笑的样子,一时入了神,一拍脑袋:“今日花灯节,西边的有夜集,你和子安兄鲜少出去逛,这两天我看你们身体好些,今个我陪你俩到处逛逛。晚上还有焰火表演。”

    孟懿宁听着,眼睛一亮,侧着头看着瑞王,点了点头。

    上面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下面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提着灯笼熙熙攘攘的走在街上。

    大夏一年有两次花灯节,冬至一次,夏至一次。冬至许愿,夏至还愿。

    承平城的河水很神奇,再冷的天都不会结冰。

    不像是北阳,一到冬天,哈一口气在窗沿上,不一会儿就都是霜花。

    大夏都城承平有一座莲花寺,周围的河池里一到夏天,莲花漫漫,青鸟休憩,寺里供奉着一位莲花娘娘。

    相传,每逢冬至,娘娘都会下凡来抚慰人间,倾听愿望。

    无论求子,平安,还是渴望身康体健的人,都会来这里跪拜祈福。

    据说她经常穿着秋香色的立领纱裙,笑起来春日的百花都失去颜色,如果能见她一面,要健康得健康,要子嗣得子嗣。。

    据说她下凡的那一天,即使是严寒冬日,茫茫飘雪,寺庙中的一泽水池,莲花也会竞相开放,犹如夏日灿烂。

    莲花寺内有一棵大柏树,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红色丝绸和铜铃,风一吹,像是仙女正红色的裙袂,铜铃则在暖阳下泛着金光。

    孟懿宁只去过一次,望着叮当作响的许愿布,却丝毫想不出来自己的愿望。

    最后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说是两百年前的大战乱毁了这座香火鼎盛的庙宇,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莲花娘娘。

    一百年前,百姓凑足了银两,按照传下来的样子重新修复了莲花寺。虽然寺里已经没了昔日的仙子,但许愿的人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月光晃晃,灯明灯灭。

    瑞王指着一家酒楼说,这家酒楼的大瓮烧鸡是承平一绝,一是那鸡是在山里吃树籽和虫子的,二是必须在大瓮中慢慢用苹果树枝烘。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肉质隐隐泛甜,特别是那鸡骨头,肉香一方面被煨了进去,同时骨髓也热热的,是难得的美味。

    孟懿宁离了桌,斜坐在栏杆边,一边撕着油乎乎的鸡腿,嘴角都亮晶晶的,一边看着街上嬉闹的孩童追逐,看着一双双点花灯的佳人和买龙须糖给孩子的爹娘。月光洒在孟懿宁身上,白蒙蒙的像一层纱。

    春夏站在懿宁旁边,欣赏着窗外。

    孟懿宁今天头上绾了一朵莲花琉璃簪,是景池今日送给她的。粉嫩嫩的莲花瓣镶着金线边,花蕊是点缀的一颗东海珍珠,烛光下也熠熠发光。不知为何,景池看着她总觉得象见莲花娘娘一样心中畅快。

    孟懿宁嚼着鲜嫩的鸡肉,偶尔还回头看看下棋的顾子安和景池。

    两人认真的模样,像是两个对真的将军,思考着对方的走向,想方设法把对方进入自己的布下很久的圈套。

    张九不动声色的站在角落里,按着剑环视四周。

    顾世子和瑞王就算绞尽脑汁地想赢过对方,也会偶尔回过神来,目光柔和的看着翘着脚,啃着鸡腿的孟懿宁。

    “别吃多了,明日让他们送几只去府上。”瑞王笑着,看着少女沾满鸡油的的手指。

    孟懿宁撅嘴抗议的时候,店家上来了三屉翡翠烧麦和三碗虾油蟹黄豆腐膏,鲜香的味道飘满了屋子。孟懿宁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尤其是上白下绿的烧麦,像是一颗颗小小的翠玉白菜,腾的一下从窗边躺椅上坐起来,眼睛冒着光。

    景池没有看她,但知道她现在一定准备伸手去吃,只是笑着说道:“这翡翠烧麦想必你爱吃,有摘自北阳草原才有的野菜,同时这家店又加入了刀鱼肉泥,特别鲜美,赶紧尝尝。”

    孟懿宁乐着,一个筷子一个筷子的夹了起来。

    “今夜,没有别人,只有朋友”。景池加了一句。

    春夏也招呼着张九在门口桌上尝尝,不要老紧绷着神经。

    几个人吃了个饱,便下楼游灯赏玩。

    小商贩点着五颜六色的纸灯,卖着各色玩意和小吃,尤其是莲花形状的三层莲花塔最受欢迎,人手一个。莲花塔是素油和白面制成,枣泥馅里还裹着松子,核桃等果仁。不甜不腻,十分可口。

    孟懿宁哼着小曲,披着橘红色掐边白狐狸毛的斗篷,一蹦一跳的戳戳灯笼,嚼着花糕。

    景池和顾子安跟在后面,时不时的插一句:“宁儿,这个莲花仙子的面具你要不要?”

    “那个酒酿百合枸杞圆子看起来还不错,你要不要?”

    “唉唉,那个莲花白玉镶金珰可还行,你带上一定好看……”

    “灯笼也不错,上面还画了一个花脸。”

    少女笑着摇摇头,举了举刚才买的柿饼。

    小小的手腕在空中晃来晃去,戴的雪青丝绸银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顾子安看着孟懿宁:“要不要,放个河灯?”

    她回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眼眸中世间灯火闪烁。

    河水冰冷向西流去,上面一盏盏明晃晃的烛光闪闪烁烁。风吹不灭,温暖着寂静的河流。

    孟懿宁看着点点亮光,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夏夜,她躺在白府的院子里的凉亭上,头枕着长姐的腿。

    长姐扇着锦鸡毛拼成图案的团扇,带着花香,伴着虫鸣哄她入睡。

    灯火万家,一道星河。

    孟懿宁看着景池爽朗的笑,觉得很真实。她指着河灯说,哪天我给你做一个怎么也不会翻的灯吧。景池心情大好,说“”好呀!那我们可以放在奔跑的马车里”。

    提起马车,孟懿宁又想到回北阳的路还不是一帆风顺。大夏会不会放了他们还没有定数。立场是什么还不是定数。

    景池看孟懿宁神色又凝重起来,询问道:“怎么了?”

    孟懿宁假意打了个哈气“困了,今日练了那么久的剑。”

    “天色已晚,赶紧回去吧。”景池关心道。

    他们没有上马车,繁华的街道也与王府相隔不远。他们不急不躁的慢慢走着。

    孟懿宁吃着糕点,刚才喝了一壶的桂花蜜酒,走路有些摇摇摆摆。

    “啪叽”一个不稳,手上的红色梅花灯笼掉在了青石板的路上,火苗砰的一下就灭了。

    孟懿宁看着斜躺在地上的灯笼,呦了一声,想捡起来。突然眼角余光瞟到人影一闪。

    “谁?”

    “张九!”

    冷风如刀,掀起孟懿宁的斗篷嗖嗖的寒气。

    孟懿宁的手握紧了腰间的短剑,一动不动的看着黑暗狭长的小巷。

    张九听见动静,眉头紧锁。

    春夏往顾子安身旁靠了靠,警惕的抬头看着周围灰色的屋顶,有些头皮发麻。

    寂静无声。

    “张九,你看见了吗?”孟懿宁试探的问到。

    “没”

    瑞王站在五人中间:“会不会看错了,毕竟灯笼的火光……”

    他话音还没落,骤然刀光闪烁,两三个黑影迅猛的扑近身来。

    “小心!”

    孟懿宁目光一愣,话说到一半之时张九已如一只凶狠的猛虎,扑了上去与两个刺客撕斗在一起。

    黑暗中怒吼,顺势空翻,一个转身直劈了下去。

    孟懿宁本来很少喝酒,今日喝了一壶酒,实属破例。本来身形有些摇晃,但她知道这个时候,顾子安绝不能出剑。

    剩下三名刺客手持弯刀,径直冲着顾子安袭来。

    这么鲁莽?全然不似第一次。孟懿宁看着刺客的身影,定下心。又看了看站在月光下冷静的顾子安。

    顾子安平静的样子的像是莲花河的水面,他的嘴角好似透着一丝丝微笑。

    目光掠过,刀光剑影间,孟懿宁与顾子安心有灵犀,相视一眼。

    不是真正的刺客。

    两名与张九缠斗的刺客似乎无心恋战,眼神瞟过站在寒风中的顾子安。

    “嗖——”

    两只菱形暗器从刺客的袖中飞出,黑暗中菱形镖划出一道道火光。

    张九听见声音,身形一闪,剑划过刺客的后背和手臂,两名刺客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惨叫一声。

    张九随即甩开两名刺客,拉了景池一把。喊“来人!”

    顾世子闻声猛地一回头,眼神如剑芒,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远处屋顶上有一个黑影。

    那人本来轻蔑的笑着,突然目光锐利起来,打量着顾子安。

    随即袖子一回,暗器飞出。

    “嘶——”

    暗器从远处直飞向顾子安的胸膛。

    孟懿宁眼疾手快,莲步生风,空中旋身,剑芒直冲而起,挡住了黑夜中的暗器。

    她紧紧抓着顾子安的衣袖,一双灵动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明星一般。

    凌冽的剑气逼退了刺客,孟懿宁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春夏的声音撕破了夜空。

    “殿下!”

    说着春夏向顾世子扑去,顾子安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孟懿宁感到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杀气迫近。

    怎么这么多暗镖?!

    暗器贴着自己的脸颊,斩断了青丝向顾世子飞去。怎么还有人!孟懿宁暗叫不好,这时才回头看见巷子尽头有一人影。虽相距甚远,但目光相交,凌冽的眼神让她心里一悸。

    少女气的眼睛通红,眸若冷电,身形淡出虚影,拔剑正要冲去。

    “别追。”

    顾子安沉声说道。

    孟懿宁胸口起伏,盯着那个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刺客眼看得手不成,转头就逃,闻声而来的王府护卫追踪而去。

    已是深夜,莲花街的烟火在不远处绚烂绽放。

    天空被照亮成粉红,隐隐的光亮里,孟懿宁看清了他们的样子,微微弯卷的发棕的头发,黄褐色的眼眸,比景池高出了半头。

    典型北方燕戎人的长相。

    瑞王喊“来人”。同时蹲下去扶起顾子安。

    柔声安慰到:“伤到哪里了?“

    突然景池的手碰到春夏,潮湿的一片血渍,粘粘的。春夏卧倒在地,靠在顾子安身上,汗珠划过她苍白的脸庞。

    她紧闭着双眼,蹙着眉头,摇头不语。

    “疼——”

    远远值夜的官兵举着火把齐刷刷的奔跑过来,看见景池一行人站在黑暗的小巷里,背后烟花绽放,人影闪烁。

    “殿下,”

    瑞王阴沉着脸,没说话。

    孟懿宁看着受伤的春夏,血浸透了梅花外袍:“先把春夏送回去。”

    顾子安低着头,从孟懿宁腰间扯出了一张米白色手帕,轻轻拾起地上的暗器。

    菱形镖,其薄如纸,边缘锋锐,上有藤蔓一样的雕纹。

    深夜的王府,进进出出。

    灯影摇曳,白雪似银河流星。

    孟懿宁叹口气,还是大意了,要不春夏不会受伤。

    顾子安轻声道:“春夏没事的,伤的不深,养养就行了。”

    少女手里捧着茶杯,却没有喝下去。

    师父张霁提醒过他们,很有可能夏王会派人假扮燕戎刺客再次刺杀顾子安。

    夏王根本不在乎上一次遇刺的是谁,因为刺客已经跑了。此刻北阳王顾章已被毒害,赵王后临朝掌权,北阳与燕戎即将结盟。赵王后送了燕戎这份大礼,自然燕戎把顾子安当成回礼。

    如果夏王景成有所察觉,无论上次杀顾子安的是谁,他都会让顾子安一等人认定杀手来自燕戎。这样可以破坏两国关系。北阳与燕戎包围了大夏小半疆土,若形成同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顾子安只能站在燕戎的对立面。兴许这次观灯就是夏王令景池约他们出来,以完成这次策划。一想到景池可能被卷进来,孟懿宁使劲摇了摇自己的头。

    孟懿宁裹紧衣服,随顾子安推开了房门。

    瑟瑟寒风中,张九笔直的站在门口,说瑞王叫我回去,但我顺路来问问你们怎么样了?”

    孟懿宁说:“无大事,歇歇就好了。春夏也还平稳。”

    张九眉毛一横:“都赖我,若是反应再快点,把你俩都拉开,春夏也不会受伤。刚才扛回来的时候,我看那个血,得多疼啊。”

    顾子安让小丫鬟撑了一把雪青色的纸伞,送孟懿宁回房休息。

    孟懿宁笑着:“张九对春夏,倒是上心。”

    孟懿宁记得,有一年夏天练武,张九的手臂不幸被刀刃划破,鲜血直流。站在一旁的春夏连忙用自己的手绢包好了张九的伤口。

    手帕上淡淡的花香,让人安静。

    张九常年习武,也会经常受伤,早已习惯的上药的疼痛,但是春夏为他研磨的那一份药,却丝毫不痛,也没有留疤。

    从此她对这个姐姐生出好感。

    春夏是个内有定力,温和守份的姑娘。

    但她就是不敢见血,不敢杀生。见到杀鱼的,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躲得远远的,十分可爱。

    皑皑白雪,孟懿宁回头看着春夏的屋子,窗内灯火稀疏,忽明忽暗。

    “该睡了。”

第八章:芙蓉

    深夜,华沐苑。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朦胧的灯影下,芙贵妃侧躺在紫檀塌上,玩弄着秋叶色的纱帘。

    她披着淡粉色的云纱披肩,嘴角带着妩媚的笑意。

    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夏王景成。

    乌黑的长发披肩散落,她笑盈盈的玩弄着一缕青丝。面色绯红,十指染成牡丹的颜色,更显皮肤吹弹可破,妖娆美颜。

    “殿下……”她身子前倾,看着景成。

    披肩慢慢滑落,丰胸细腰,婀娜多姿。

    夏王虽然把奏折搬到了华沐苑,但却没怎么多看几眼香肩半露的周婉。

    周婉看着灯火重重间的景成,恍惚间看着这个成熟英俊男人的侧脸,自嘲低下了头。

    她好像看见自己十四岁那年那打马而过的青衣少年,却不由得感叹…真像啊,你若是人到中年,想必也是这样沉静的眉眼。

    “寡人也就半盏茶的时间没有理你,怎么还自怨自艾起来了?”低沉的声音传来。

    周婉笑了笑:“没,是臣妾等不及了。”

    说着,她赤着白玉般的脚走在光滑的地上,斜靠在景成怀里。她嘴角勾起,玩弄着夏王身上明黄丝绸的白玉腰带。

    “殿下,您都好久不来看我了,是燕戎使团进宫舞女太美,都不想臣妾了吗?”她委屈着,眼角泛红还噙着泪水。

    景成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周婉,搂着她瘦小的身子,“寡人都把奏章搬过来了。”

    周婉莞尔一笑,蹭了蹭景成的翔云刺绣:“殿下,臣妾想铮儿了。”

    她不再看英武的夏王,整个人流露出一丝丝哀伤和低沉,“我就铮儿一个孩子,他又经常远在边疆。我午夜梦回时常惊醒,盼着他回来。”

    景成环着她,手里还拿着奏章:“寡人以后会时常来华沐苑,让太医瞧瞧,别老让梦魇着,你现在都消瘦了。”

    周婉看夏王并不接自己的话,也不气恼。

    “添个孩子也好啊,是公子还是公主都不寂寞。”

    夏王一丝不苟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搂抱着周婉向榻上走去。

    “殿下……”周婉有些娇羞,两颊染上了红晕,像是十七岁的少女那般。

    周婉身上散发着淡淡芙蓉花的味道,精巧的玫瑰红如意束腰镶嵌着粉水晶和玛瑙,中间是一颗明晃晃的石榴色明月珠。

    夏王把她放到床上,疑问道:“哪里来的束腰?这夜明珠倒像是燕戎的东西。”

    周婉怕他心里生疑,忙解释道:“燕戎使团前几日进贡了很多珠宝,殿下是不是忘记了,您赏给了后宫好些。有夜明犀,有石榴石玛瑙耳珰,有绿玉的镯子,也有梅花鹿雕纹的香炉。臣妾实在喜欢这个腰封,这才拿来了,没有想让其他姐妹们挑选,也是我的过错。”

    景成顺着她柔顺的头发,宠溺的笑了:“难得你有喜欢的东西,自己收着就收着。”

    芙贵妃温顺的点点头。

    夏王眼睛又瞟了一眼腰封上的明月珠,色泽上好,微微有些橙红色的光亮。这样的品质也算是极少见。但自己看过燕戎的贡品,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件腰封。

    周婉看见了夏王的神色,觉得若是故意转移话题,难免太显眼了,只能自顾自说着:“黑夜寂寥,这明月珠黑暗中发光,让人感觉暖和。就算殿下不陪着臣妾,我也不怕黑了。您可不能给拿走了。”

    周婉委屈的说着,却还侧起身来,讨好似的细细按这夏王的脖颈肩胛处。他闭上眼睛,暗暗地享受。

    “臣妾听说,丞相张仲前些日子抱了个白白胖胖的孙女?”

    “是啊,寡人还命人送了些贺礼去。”

    周婉想了想,淡淡的说道:“臣妾年纪也大了,也想有个可爱的孙辈,这样日子也有盼头啊。”

    夏王若有所思道:“景铮一直不娶妻,倒是纳了些舞女,歌女,太贪玩了。前些年你的父亲周斌照曾恳请寡人,把张仲家的小女儿赐婚给他。可惜他女儿不愿意,张仲老来得女,自然很是宠爱,也就算了。寡人也在寻思着,有没有适龄女子和景铮好好的结一门婚事。”

    周婉只想点到为止,不想话说得太多了。

    她温柔的淡淡一笑:“陛下操心,臣妾就替铮儿谢过了。”

    她轻轻柔柔的说着,从背后撒娇似的搂住了夏王的腰。

    纱帘放下,夜色寂静。

    良久,帐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第九章:往事如烟

    一早起来,夏王已经上早朝去了,并未吵醒她。

    宫女推开门,端上了漱口的茶水和青盐。阳光洒进来,古铜色的香炉蔓延着夏日花香的味道。

    青烟袅娜,像是燕戎姬女的细腰,临风起舞。

    华沐苑的掌事宫女连娟扶周婉慢慢的坐起。周婉想到昨晚有些心惊肉跳,问了一句:“那日燕戎的人来,没人看到吧。”

    连娟一边帮着周婉穿上姜黄色绣花靴子,一边摇摇头。

    周婉看着这个从府里就跟着她一起进宫的心腹丫鬟,感叹了一句:“我这心里咚咚的,老是不踏实。”

    连娟满脸疑问的看着她,心里又默默的回想了一下昨日的场景,的确没人看见,而且那日天地苍茫,白雪似流星陨落,脚步都被掩埋了去。

    她肯定地说:“确实没人看见,可能最近天太寒了,您又日夜劳神,这才感到不踏实。一会儿我去请太医来瞧瞧,在香里再加些安神的,这样您就安心了。”

    周婉揉着太阳穴,这才松了口气:“那就都吩咐下去吧。”

    连娟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告退。周婉望着她的背影,灰粉色的裙子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让她想起郊外有一处温泉,雾蒙蒙蒸腾的水汽环绕着周围的桃花树。

    就是这个颜色。

    悠悠桃花,泱泱入眼。

    她的父亲在那里盖了个小小的别院,春困秋乏的时候,都去那里泡一泡。

    这一晃,都已经二十多年了。

    十六岁入宫,如今自己已经不是豆蔻年华。前尘往事如梦,牵扯了半辈子。

    “连娟。”周婉轻声唤了一句。

    连娟回过头来:“夫人?”

    “我,我是不是老了?”周婉举着一个小小的鸳鸯铜镜,葱白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面容。

    连娟笑了,站在门缝投过来的阳光下:“夫人一直是最美的。多少佳丽都不及您万分之一。”

    周婉呆呆的哦了一声。

    “夫人,您怎么了?”连娟察觉到芙贵妃的不对劲,快步的又走到了床边。

    芙贵妃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安心”。她拉着连娟的手,问到:“最近也没有大事发生啊?”

    连娟站在一旁,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抬头,抿了一下唇,侧身弯腰在周婉的耳畔说道:“约莫到忌日了。”

    “”哦”。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下连娟的手,不说话。

    连娟看着芙贵妃的样子,悄悄的退下了。

    冷清清的华沐苑,外面乌鸦飞过,叫了三两声。

    周婉的声音很小,却十分清晰。

    “衷寒……”

    那时,都说周家小女和傅家公子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

    她遇见傅衷寒的时候,正是豆蔻年华,穿着鹅黄色的蝴蝶刺绣缎锦裙子,系一条水草绿的柔丝宫绦,一双桃花眼含着浓浓的笑意。

    她在郊外的小溪边拈着芙蓉花,打马而过的傅衷寒溅了她一裙子的水。

    她气了起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莽撞小子。谁知她的丫鬟还没开口。这青衣少年不好意思的先笑了起来,转回马恭敬得行礼道歉。

    周婉没有想到这个青衣少年和其他的贵公子这么不同,没有把责任退给下人,也没有贬低旁人说不长眼睛。

    就干净爽朗的笑着,像是初夏的风拂过,一派阳光与绿草香。

    后来,周婉才知道那是傅家的二公子,喜诗文,也善骑马。

    那时过节的时候,傅衷寒偷偷的等在周府别院的门口,接周婉出去赏花灯,看舞龙,吃点心,放风筝。

    周婉的父亲周斌照和傅家像是默许了两人的关系似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周婉再大些了,就择日定下这门亲事。

    周婉生得漂亮,会弹古琴。

    纤细的手指拨弄琴弦,曲声悠扬,名动四方。

    两人,一人吟诗,一人弹琴。

    着青衣,穿粉裙,绿杨芳草,漫漾轻舟。

    尽管知道周婉心属衷寒,但是贵族的公子们也还络绎不绝的来府里做客。

    只是后来,在一个冬天,傅家被牵扯进一桩很大的官盐走私的贪污案,被革官职,全家流放至边疆。

    在这之前,周婉就被禁了足。知道消息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要去见傅衷寒,但父亲把她死死的囚禁在屋子里。

    她哭红了眼睛,说我不求您让我嫁给他,我求您让我去看他一眼,送他一程。但父亲根本不见她。

    她哭,连娟陪着她哭。

    后来,她觉得自己要瞎了,看不见东西,哭的只有朦朦胧胧的光晕。她晕倒在屋子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了。

    家人告诉她,人已经走了。

    她怔怔的望着窗外,不言不语。

    后来,有当年傅府的家丁告诉她,傅衷寒染上了寒症,死在了去边疆的路上。

    她不信,她把自己偷偷攒的钱全部给了这个人,求他给她一点傅家的音信。

    那个人确实去找了,带回来了一封傅衷寒母亲的书信。

    告诉她,傅衷寒和他父亲一起葬在了这茫茫大雪之中。

    她看后沉默不语,让连娟烧了那封信。

    周婉那时每晚都会梦见傅衷寒,抱着她,跟她说甜蜜的话,说以后会娶她。

    她在梦里总是深信不疑,醒来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不爱说话。

    周家人请了无数的名医,都说这是心病,而无数公子们也都拿出了各种把戏逗她开心,她只是礼貌的笑笑。

    第二年的八月芙蓉花开的时候,其父带她一起进宫赏花,那年她十六岁,第一次遇到景成。

    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缎面绸衫,背着手,看着这个不爱笑的少女。

    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喝醉酒一样惹人怜惜。

    那天唯一一次笑,是看到无数芙蓉花开的时候,她拈花微笑,眸子突然变得烁亮无比,仿佛有一团温柔的火焰缓慢燃烧,看着花也看着远方。粉嫩的花瓣,衬着她如珍珠一般美玉莹光。

    她那时,正巧透过花瓣的缝隙,看见了景成。

    依旧是芙蓉花,依旧是青衣衫。

    那是他俩第一次相见,她不太想承认,但是她总感觉的在眉眼之间有一种傅公子的感觉,晴朗又成熟。

    周婉发现他在看她,垂下了眼帘,悄悄地躲在了父亲长袍的后面。

    后来,景成迎娶了周婉。

    父亲周斌照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也顺理成章成为辅佐景成的重要大臣。

    现在的朝堂上,张仲,廉覃,周斌照三人平起平坐。

    也从此,她独宠后宫,一步步变成了芙贵妃。

    只是那年她哭得太厉害,又有心病,身子不太好,只有景铮一个孩子,可惜景铮现在也不常在身旁。

    周婉想着,心脏一阵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年岁,还能不能再有孩子。

    但是景铮出宫去王府住的这几年,眼神慢慢浑浊又世故。

    她本来想着自己的父亲能多教教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结果却事与愿违,变成周家邀功的一件物品。虽然有点功绩,但是却变成了承平城里那个强势好强而放荡的王爷。

    前年正月,他在飞燕楼同友人一起喝酒。一壶壶酒下肚,人醉醺醺的意识不清,在友人的起哄下,宴请全酒楼的人一起寻欢作乐,把隔壁花楼的姑娘们都包了下来,共同赏月。

    胭脂敌不过酒香。

    灯红酒绿,萦绕心头。

    美酒佳人,景铮喝得晕头转向,毫不过瘾。推杯换盏间,怒吼一声,命人买下了隔壁两座酒楼的所有的酒,倾泻在莲花河里。瞬间,酒香四溢,整座承平都可以闻到高粱的味道。

    风吹不散。

    家家户户都知道,大夏的三公子琏王景铮,争强好胜连去花楼也闹得震撼都城。

    周婉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景成还没有发火,便看见她气得推掉了桌子上的如意花瓶,碎了一地。

    她觉得自己儿子越来越像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吃喝嫖赌混了个官职,受父亲庇佑。

    但只要升官发财,父亲就说这是光宗耀祖。

    连娟把饭菜摆进来的时候,看见芙贵妃还呆呆地坐在床边。她试探的问一句:“夫人?”

    周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啊,那个,就按照往年的办吧。再拿些银子给了傅母吧”,说着怔怔的走过去推开窗子,看着外面芙蓉光秃秃的枝丫。

    连娟怕她冷,又怕她触景生情,只得又劝她去了饭桌前,关好了窗户。

第十章:酒楼

    “这风大的,都迷了眼睛。”

    孟懿宁在北风中快步走着,裹紧了衣服。身后少了春夏一抹明艳的颜色,总觉得身边空空的。

    前日被刺客暗杀,春夏受伤,心中颇为懊恼。

    景池自知无法安慰孟懿宁,便让人上了各种好菜端到孟懿宁房里。

    孟懿宁之前很少在自己房子吃,要么跑到顾子安的屋子里,偷偷关上门,慢慢悠悠的翘着脚吃个满嘴。

    要么就是跑到下人那里,胡吃海塞一些顶个饱。

    有一阵她总怕自己吃饱了,穿暖了,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但顾子安怕她这样随意,身子就不长了,老是强行给她塞一些坚果糕点,让她补补身子。

    张霁来了,两人的手头比过去宽裕,现在可以上街四处看看。

    顾子安总记得刚来大夏的时候,孟懿宁不过十岁,总嚷嚷着要上街看看。

    那时,她的话终于比刚见他的时候要多一点了,也终于开始提要求。街上有五颜六色干花铃铛腰包,风吹起来伴着花香,蝶萤飞舞。

    只是那时生活还拮据,大部分银两还要备用作不时之需,孟懿宁渴望的大眼睛,和硬生生吞回去的欲望看在了顾子安的眼里。

    孟懿宁看着他低眉沉思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还没等顾子安回答,她眼睛圆滚滚的一转,看到旁边花楼里的姑娘,卷起珠帘,花枝招展的挥着手帕,一个个浓妆艳抹,胭脂粉黛的香气浸透了清冷的冬天。

    孟懿宁仰着头嘴角一瞧:“你莫不是在看其他姑娘,心生什么念想,所以才闷头起来。”

    她用指头轻轻的点着,一边看着顾子安棱角分明的脸。

    顾子安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闹。”

    “那个腰包,野花做的那个,你要吗?”

    顾子安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孟懿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她看向那个腰包,四合如意图案的绸缎腰包,上面还绣着几朵倒挂金钟,穗穗上串着小铃铛,响起来十分悦耳,像是春天黄鹂伴着在野花丛中歌唱。

    她看着那个腰包:“我带腰包走觉得不太方便,若打杀起来,丢了我可哭啊。”

    顾子安一乐:“刚来时,你想买个腰包。因不宽裕,就没允。那时虽然年幼,你也没哭闹呀。”

    他叹了口气:“一直想给你买一个,也算是圆了你当年的念想。”

    孟懿宁心中一窒,然后点点头:“好吧,亏你也婆婆妈妈的。”说着便蹦蹦跳跳的跑到前方商铺挑起腰包来。

    顾子安快步跟上,也不说话,看着她的背影。

    孟懿宁今天梳了一个羊角辫,像个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可爱。最近吃的又丰富,整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活泼的像一只小兔子。

    她一路挑选着细碎的小饰品和零食,顾子安只是微笑着跟在后面付钱。

    “别吃了,一会儿就到酒楼了,你还要留着肚子吃米雾豆花煲呢。”顾子安看着她左手举着鲜花酥饼,右手捧着山桃拔丝串,好心提醒道。

    孟懿宁回过头来,嘴上还挂着金黄色的糖油,“嗯,记着呢。”

    两人刚到酒楼,孟懿宁便迫不及待的点上了自己想吃的菜。她发现原来饿着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吃得好了,却顿顿都想好吃的。

    坐在二楼大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旅途中打尖住店的,也有像他们一样专程来这里吃一顿好菜的,熙熙攘攘。

    顾子安选这个酒楼也不全是为了美食,这里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是承平城里有名的打探消息的地方。

    只要你肯出钱,就一定有人帮助你找到想要的信息。只是这一切,当然要等孟懿宁吃饱了才能进行。

    孟懿宁吃着米雾豆花煲,头也不抬,絮絮叨叨小声的说:“这可真有些像家里的味道,不知道厨子是哪里人?我们将军府旁边的巷子,有一个小小的铺子,只做豆花煲,有蟹肉瑶柱豆花煲,有酒酿虾丸豆花煲,也有绿茶和松蘑的,特别好吃。配上蜜枣松仁糯米饭,整个冬天都暖和起来了。”

    “但是啊,这么多年,估计都不在了。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带你去看看。”孟懿宁回忆着,有些红了眼眶。

    顾子安苦笑不已,连忙安慰她:“别想这些了,赶紧吃,还有要事呢?”

    “嗯。”孟懿宁一旁吃着,一旁感受着背后的目光。

    这里买卖消息的人,都十分精明,又在这一行当混了这些年月,谁来吃饭,谁来打探消息都是门清。

    他们坐在座子上,一脸云淡风轻,却又急急忙忙装作不经意的往两人这里撇着看,有人想上前问话,却又被旁人按住了。

    这里的规矩是只能买家问,卖家不可上前打探打扰客人,坏了酒楼的生意。

    眼看这二人穿着不像来这里打尖的,锦衣貂裘,女孩子头上别着蓝花蝶翠玉簪,蝴蝶翅膀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还有细致的纹理,一看就是罕见之物。

    不过,这也是景池昨日送给孟懿宁的,还笑着说配她一副冷脸,倒是正好。

    昨天孟懿宁一天没个笑脸,整个人都透出了丧气的感觉,正好这一句话,逗得她乐了起来。

    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只看孟懿宁吃个没完,还像个妈一样一个劲的往顾子安碗里夹菜,嘴上一直叨念着,这个好吃。

    这里的冬笋蜂蜜火腿算是一绝,经常有远到的客人前来品尝。

    火腿鲜香可口,又带着一丝丝槐花蜂蜜的香甜。

    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倒是真像来品尝美食的。

    只是身后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他们眼中的这两块“肥肉”。

    孟懿宁刚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便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她斜着眼睛调皮的看了一眼顾子安,坏笑着。

    顾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瞟了一眼那些人,又接着吃了起来。

    那伙人中有一个穿着棕色大褂,带了一个羊皮裘帽的壮汉走了过来,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一副悠哉的神色,靠近了顾孟二人。

    “请问两位,可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他探着头,哈着腰,只是眼神还慢慢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六岁好胃口的小姑娘。

    孟懿宁面无表情,看向顾子安。

    顾子安笑着拉开了身旁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两琔银子,缓缓地说到:“确实有事求人。”

    那人笑嘻嘻的眯着眼睛说:“全凭您吩咐。”说着袖起沉甸甸的银子,坐到了顾子安的旁边。

    孟懿宁手拈花生安静旁观。

    顾子安环视了四周,低声说了一句:“可能会有些难。”

    那人连忙低沉说:“后面都是我的兄弟,莲花娘娘给您请不下来,但是多难的事情都能给挖出来。”他信誓旦旦的说着,表情严肃,不像是骗人。

    来之前,他们就知道这酒楼里有一叫岳老大的壮汉负责打探消息的生意,只要你肯付钱,什么样子的消息都能给你挖出来。东家长,西家短,连夏王今夜准备宠幸哪位娘娘都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消息源头在何处,但是据说十分可信。

    不过,两人并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孟懿宁一直希望有个周全的办法能给琏王景铮和燕戎弄些故事,但是一时也苦恼不堪,一是二人身份太过招摇,而且现在燕戎,大夏都虎视眈眈的顶着顾子安,实在不安全,弄不好引火烧身。

    昨日,孟懿宁心烦走到一处安静的院子坐着,靠着假山,偶尔与院落中来吃她喂食的乌鸦和喜鹊对视一下。

    四周寂静,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听着假山那边有人叽叽喳喳在说闲话。

    一个尖尖的声音说着:“又让厨房给加菜,也没见她出落成什么模样,怎么就把殿下得五迷三道的。”

    有人附和道:“你看看那双眼睛,狐媚子一样。”

    两个人嬉皮笑脸的,“是啊,我听说她还从不去庙宇。这承平城都信仰莲花娘娘,就她不去祭拜。我看八成是只野狐狸变得。”

    “那日她受伤,殿下处置了好些人,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火。”

    不知从哪里,又跑了一个丫鬟插嘴:“是啊,那次我不小心打碎了陛下喜欢的琉璃盘子,也没发什么脾气。”

    几个人传来打闹的声音:“你是不是,还以为殿下喜欢你呢?”

    孟懿宁听着,怎么感觉像在说自己。

    只是她与景池,并无半分越矩,但这假话说多了,到越发的真实起来。

    她不可能扬手上去抽嘴碎的丫鬟一巴掌,她不是小姐,这里也不是她家。

    越狡辩,越难堪。

    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后逼出来的解释。

    孟懿宁没有理她们,假装没听到一样的偷偷从旁路溜走了。

    一回到顾子安的屋子里,孟懿宁便坐在榻上喟然摇头,一脸委屈的跟顾子安叙述了刚才的对话。小嘴唠唠叨叨吐苦水得不停。

    而顾子安只是微微一笑,放下书卷,坐到她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他抚平孟懿宁皱起来的小眉头,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程亮的橘子放到她的手里。

    小声说道,“快别气了,和旁人置气气坏了身子。”

    孟懿宁倒是不领情:“都说人言可畏,这要是让夏王知道了,肯定找个理由就把我杀了,想都不用想。只是这一个个嘴碎,把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孟懿宁放下了橘子,“吃了上火,火气更大了,你又该说我。”

    说着拿了个苹果,在手里转了转,“这没了春夏,连苹果都没人削了。”小丫头要来接苹果。孟懿宁说:你下去吧。

    顾子安把苹果从她手中拿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把手镶嵌着红宝石的小刀子,低着头削了起来,一会儿就削成了一个整得螺旋果皮。孟懿宁拿在手里一弹一弹饿玩着。

    半响,顾子安重复了一句孟懿宁刚才的话语:“你说人言可畏。”

    “啊?”

    孟懿宁停了手,转了转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微微低下沉思的样子。

    他高高绾着冠发,光亮的柔缎熠熠发光。

    顾子安看了看孟懿宁,胸有成竹的吐出了两个字,“景铮。”

    于是,两人今日便来到了这酒楼,打听起事情来。

    并不说要打探关于景铮的秘密,而是借人言,传播一些小小的消息。

    顾子安看着岳老大,俯身下去在他耳边说:“我要打听的事情,可能有些困难。这些先是定金,等打听到了……”

    说着顾子安比了一个五字,“五倍。”

    岳老大贩卖消息这么多年,但是这么多钱也是少见,两眼直冒光,毫不犹疑的接话:“您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顾子安笑了笑:“听闻燕戎公主倾心琏王景铮已久,此次燕戎使团来夏的目的,也是和亲。只是不知夏王允了没有。”

    孟懿宁听着顾子安的低沉的声音,嘴角翘了翘。

    岳老大一听宫里的事情,立马面生警惕,他眉头紧皱。推了推顾子安的手,掐指一算说到:“这件事情,可能要耗些时日。十日后,我再给您答复,这银子我就先不收了。”

    顾子安知道难,无中生有的事情怎么不难?

    但是,两个人毕竟也不要结果,只想等着这满天飞的谣言,传到夏王耳朵里。北阳王顾章被毒害,赵王后想让儿子取而代之。北阳与燕戎联合刺杀世子顾子安,如今燕戎公主又想和景铮有些什么。这可热闹。

    顾子安淡然的笑了笑,谢过了岳老大,拉着孟懿宁起身离开了。

    她回头看着岳老大的侧影,悄悄地问顾子安:“我若是扩散鹤淼淼与周家儿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是不是也可以啊?”

    顾子安知道孟懿宁一直记恨鹤淼淼,只是碍于自身考虑,一直没有动手。

    “我很期待。”

    两人沿着街道漫步,顾子安看着风吹动孟懿宁的发丝,簪上的蝴蝶翅膀缓缓抖动。

    “过两日过年,也正是景铮的生辰了。”孟懿宁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腰包,突然冒出来了一句,“火烧得旺,这冬天过得才暖和,要不然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顾子安眸色深沉:“北阳的冬日,比这还要寒冷。”

第十一章:明月珠

    夜色刚起,冬日的风吹不散商贩的叫卖声。

    三人随便挑了一家酒楼,在顶楼最深处的包厢里品茶。

    孟懿宁面露着犹疑之色,看着师父张霁:“这可行吗?”

    张老镇定地说:“可行。”

    顾子安没有接话,把玩案几上一条腰带。

    腰带是湛蓝色的丝绸,光滑细腻,用金银线镶着流云纹的滚边,泛着烛火微微的光亮。腰带中间是一个银制的如意配饰,周边精雕细琢着三颗铜币大小的明月珠,发出淡淡的微光。

    一颗黄绿色的光芒像是春日的茵茵绿草,一颗浅蓝色的明月珠像是涓涓流水,清凉舒缓,而一颗如橙红色的烛火般让人温暖惬意。

    三颗明月珠皎洁明圆,似清光照水。

    孟懿宁看着顾子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月珠说到:“瞧你看的这么仔细,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顾子安笑了笑:“你还记得在燕戎,这叫什么?”

    孟懿宁一挑眉,扬起了语调:“你可别考我,燕戎盛产明月珠,橙红色和淡蓝色的尤为珍贵。我只在宫宴里见过两次。一次是给王后,制成了一枚牡丹明月簪,淡淡的天青色配上芙蓉石雕刻的花瓣,十分好看。父亲说,等我出嫁的时候,也送我一枚,镶嵌在凤冠上。”她回忆着往事说着,眼中充满了笑意。

    孟懿宁俯身用指尖点了点腰带上的明月珠,“哟,还挺凉,估计以后景铮的心会和这个一样凉。他把自己整个身子泡在烫好的酒里,也起不了半分作用。”

    顾子安看着孟懿宁红红的脸颊,柔和的一笑:“叫春江水。蓝色为江,绿色是岸边的垂柳,红色为百花齐放。有万物复苏,祥瑞的意思。”

    孟懿宁听着解释,嘴角翘了翘:“这事看怎么说。就好比这本是祥瑞的珠子,咱们送了却是希望他不祥瑞,你说这是个怎的意思?”

    顾子安看着她脸上骄傲的神色,说起话来像是一只小小的孔雀。

    他温言道:“这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吉祥。”

    “宁儿,你说王后册封的时候用的这个珠子?”张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问道。

    孟懿宁点点头:“那次宴请百官,恰逢大夏,北阳,魏国使臣都在,所以王后也正好炫耀了一番宠爱,而他也借机向众人展示燕戎国力繁盛,珍珠美玉在怀,好酒佳人在侧。”

    孟懿宁年幼的时候,去过皇宫很多次。她窝在太后的怀里,像是小公主一般。

    太后捧着水净琉璃碗一口一口的喂她蜜桃冰粥,玉勺碰壁叮当响。

    一旁的宫女扇着扇子,炎夏的午后仿佛一点也不燥热。殿外的小花园里,有一处听泉亭,四周假山溪水环绕,水流涔涔,碧绿明净。

    周围都是修剪好的花丛,株株挺拔俊秀。孟懿宁十分喜爱倒铃一般的花朵,嫣紫色的像是天边的晚霞,花萼洁白,花瓣透着微微的阳光。风动花落,铺了满地。听泉亭内挂着水晶珠帘,纱幔垂曳。

    这听泉亭并不是太后命人修筑的。

    一百年前,燕戎少数部族进贡了一位美女,琉璃绀色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间,眼波盈盈,让人魂牵梦绕。她皮肤瓷白,长发乌黑,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风风韵韵,瑰姿艳逸。

    燕戎的君主爱惨了她,特按照她的神韵,修建了这座亭子。取了她名字的“泉”字,所以叫做听泉亭。

    孟懿宁就时常坐在亭子里,感受着清风和花香,沉沉的睡过去。

    虽然有些时候会怀念从前的日子,只是一听那燕戎君主的名字,她就会心生阴寒。

    张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眸色幽暗:“那次使臣你是否还记得?”

    我记得,就是那位消瘦的,佝偻着身子,但是说话铿锵有力的宠臣张仲!我一来大夏就认出了他。”

    张老思考着,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沉声念了一句:“张仲。”

    然后摇摇头,笑了起来:“燕戎盛产明月珠,清光如水,张丞相定是知道橙红色和浅蓝色珠子价值连城。如果识出来这珠子,定会告诉夏王。”

    橙红色的明月珠极为珍贵,据说当年燕戎国力孱弱,向北阳俯首称臣请求庇护,使臣带着五十车礼物进贡,北阳王怒斥燕戎无诚意,一概不收。而后燕戎又送来了三十五颗明月珠,其中橙红色的有七颗。北阳王才勉强接受。

    孟懿宁问:“如何才能让琏王景铮佩戴这珠子,出席宫宴呢?”

    “过两日生辰倒是可以送给他,但是却不能保证他会带着这个腰带去见夏王啊?”孟懿宁叹了口气,塞了一口桌上的荷叶小糕。

    顾子安捧起茶盅喝了几口,淡淡清香缓缓的舒展开。“琏王生性喜欢炫耀,又是自己的生辰,当然是穿好的。不用皇上见到。大臣见到就行。”

    孟懿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差点呛了水。顾子安连忙伸手帮她拍了两下。“你是想,在生辰之前送?让他生辰的时候带着?这个应景。”

    张霁点点头。

    “但是喜爱炫耀,也不代表他一定会佩戴。”

    顾子安缓缓地说道:“琏王虽然为人放浪,但是又不傻。太贵重的物品,反而不太可能在皇宫大殿上在夏王面前炫耀,招惹不愉快。但是他本人又极喜欢显摆,绝不可能憋着自己。所以他十分可能在生辰那三日穿着自己最扎眼的衣裳。”

    孟懿宁想起琏王,他整日穿金带银。某年冬天他戴着一顶皮貉帽,帽檐上一道明黄色掐边,额前镶着一颗鸽子血。

    起初孟懿宁以为这明黄色的只是普通的缎锦,谁知这是金线绣成,密密麻麻叠了五层,远看像绸缎一样光亮。

    不仅是琏王衣着光鲜,他那些妾们也都一个个风姿绰约,打扮奢华。

    孟懿宁在今年的宴会上,见过琏王身旁一位舞妓出身正得宠爱的女子,白嫩的尖下巴,身穿一件驼底彩绣金枝线叶十样锦圆领纱裙。

    飘逸的乌发,插着珠花赤金碧玉簪。手腕上石榴镂空金丝镯和脚上的彩丝银铃铛,弄得观者恍恍惚惚。

    孟懿宁站在她旁边就像灰土土的小麻雀。

    “不过,就算他心思缜密,他的妾们可不是,一定会带出门炫耀。就他们那个样子,别人不知道都难。”孟懿宁笑着:“只不过,咱们还有多余的可以送人吗?”

    张老算了算:“小的还有一些,大的就仅剩这个腰带了。”

    孟懿宁托着腮,一手又转来转去理自己的头发。她看向顾子安:“你说呢,若是送一些给他的宠妾也算是个确保万无一失的方法?”

    顾子安本低着头,一下子抬头正好迎上她的转来转去的眼睛:“这你得问自己,你会用明月珠装饰自己吗?”

    “不会。”

    孟懿宁想都没想的回答道。

    张老和顾子安听完相视一笑。

    “你是你,旁人是旁人。不过别人家姑娘确实爱美,你天天灰头土脸的。你看景池送你的簪子,插上多好看。”说着,顾子安还站起身摆弄起她簪子上的翅膀。孟懿宁头一摇,翅膀就翩翩起舞一般。

    孟懿宁哼了一声道:“我若是像她们那样,咱们还能有这么宁静的生活?没准早去哪个府里当夫人去了。”

    顾子安笑了:“是,是,多亏你这些年安稳。”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得了好东西,确实会带出去炫耀。美的东西自己看不过瘾,人人夸奖才心里舒服。尤其是这明月珠,全天下只有燕戎产,又是这等稀罕的颜色,巴不得天天吊在别人面前让别人惊叹。”她挑了挑眉。

    “只是,咱们送几个?”

    “两个吧,同东海的珍珠一起做成项链。”张霁说道。

    孟懿宁脑中闪过明月珠和珍珠明晃晃的样子。这样的项链带在脖子上,一定十分耀眼。

    顾子安说道:“珍珠也不用一等一的出挑,要是太过珍惜,可能这就去了周婉那里。”

    张老眯起眼睛笑了笑,皱纹在烛光下染上了暖红色:“已经送过了,和准备送给琏王的这条差不多。若是夏王慧眼,一定能看出来的。”

    她听着张老的话,莫名的安心,又拿了一口小点心放入口中,桂花莲子糕入口即化,不由得看着张顾两人:“你们都想到了,这样周全,都不用我在一旁假装出谋划策了。”

    “春夏喜欢桂花甜点,今天出来也给她带点回去。”孟懿宁又插了一句。

    顾子安应了一声,招呼店家又上来了两盘。

    桂花万里飘香,清甜柔和,十分像春夏的性子。她的一双巧手总是不停,春天绣燕子,冬日绣仙鹤。

    孟懿宁好几件衣服上的图案,都是出自她的手。春夏比孟懿宁大七岁,而长姐若是还在世,也快这么大了,也该相夫教子了。孟懿宁想起春夏那位在川战上死去的未婚夫,叹了一句。

    不知道长姐若是有孩子,会是什么可爱的人儿呢?

    春夏对自己的好,孟懿宁收得都心安理得。

    虽说是顾子安的丫鬟,但是三人共苦走过这么些年,早就没有再把她当做下人看待。有好吃的也总想着春夏。

    虽然有些时候春夏总是惶恐,怕坏了规矩,但是顾子安总说,就三个人还哪里有什么规矩,能好好的活着便好了。

    孟懿宁用檀木鎏金筷子把桂花山楂酥饼和枣泥桂花烙一起整整齐齐的摆好。

    “这次琏王生辰,燕戎使团会去,百官会去,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瑞王景池。”孟懿宁说着。

    张老叹了口气:“你还小啊。”

    “怎么?”

    “大夏世子前些年去世,朝堂内定然风起云涌,琏王背靠周家,乃是大夏三大家族之一。又有贵为贵妃的周婉撑腰,确实是世子的人选。至于夏王是否忌惮周家,我们不得而知,周家一直在扩张,想把景铮推向世子位。”张老淡淡地说。

    “做君主的要有仁爱之心,要贤明宽宏。你瞧瞧他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几件事情,酒洒莲花河,纳戏子过门,生活上都这么放诞炫耀,在做事上能容得下谁?”孟懿宁道。

    “还听说惹了他的下人,若是一个就会就地乱杖打死,若是两个,就让他们互相残杀,活的留下来参军,死的,就死了。”她接着说着。

    顾子安笑道:“还记得那年夏天,他邀瑞王和我去军中做客。他的那支军队,纪法严明,赏罚有别,威风堂堂。从士兵恭敬的样子你就知道他还是有一手的。这些年他带兵打仗,在夏王眼里,也算胆识过人。若没有其他事情的发生,周贵妃的父亲周尚书再在朝堂上吹吹风,很有可能就是世子。”

第十二章:咦,有姑娘

    “既然夏王如此看重,我们这么做,是会让他心生疑虑,还是……?”

    顾子安没有回答他,头转向了张霁:“张老,方才说是否忌惮周家,虽然我们一共没见过几次,但是想来确实可能。我曾听到瑞王谈论周家结党营私、买官卖官。夏王也有怀疑,只是没有细查。据说当年傅家被流放至边疆,有被人诬陷的可能,据说就与周家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些也只是听说,若连我都有所耳闻,夏王更有可能知道的更深。琏王明明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他却不立他为世子,可能是抑制他的野心爆发吧。”

    孟懿宁听着,说道:“但是景池与世无争,虽受宠,却少些帝王的壮志。二公子景启,我这些年一共也没见几次,听闻也不是多受宠爱,而且羸弱。剩下的其他公子还年幼,更不太能担此大任。不过我的目的是要回北阳,至于哪位公子摇身成为世子也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里。”

    “不过说到这件事,我还有个疑虑。”孟懿宁顿了顿,“子安会武功的事情?”

    她说着,看向顾子安。

    他没有朝她看,只是眉头轻皱,尴尬一笑:“能怎样?”

    房间内突然间感觉空荡荡的,让人心生不安。

    张霁拨弄着桌边的棋盘,自己一个人竟摆出了一盘棋。黑白棋子交错对垒,势不两立。

    孟懿宁年幼的时候,十分喜欢下围棋,经常和长姐从午后下到天黑,有时候父亲也会站在一旁指导。

    是要策马圈地,扩张势力还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往往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不过长姐总是笑笑的给了孟懿宁毁棋的机会。

    张霁盯着棋盘说到:“这棋看你怎么下,有时不慎会满盘皆输,但

    有时又是落一子而破困局!前日夏王的人假扮燕戎刺客,打斗中,知道顾子安不会武功。而在夏王怀疑燕戎的时候如果对方说顾子安会武功,反而更容易让人怀疑。至于其他,咱们也不好猜测,只能静观其变。”

    顾子安点点头。

    孟懿宁看着窗外夜色沉沉,歌楼舞榭,欢声笑语。

    侧躺在榻上,有些昏沉的想要睡着了。

    顾子安拍了拍孟懿宁:“别睡了,要不然景池会担心咱俩。”说着,给孟懿宁披上了自己的斗篷。

    她懵懵懂懂抬头看着顾子安,又点点头,缓缓地闭上眼睛,任顾子安摆弄着拉起他来。

    顾子安拉着孟懿宁,刚打开房门,两人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嘴边滑稽着贴着胡子。姑娘穿着浅蓝色的宽袍,只是身子骨太小了,穿着袍子空空荡荡的。

    她面色有些阴沉,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有美感。

    “唉,夏晴,等等我。”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又香又滑的声音。

    一个穿着嫩粉色绣花斗篷的姑娘追着。细柔的长发,头绾着一支白玉赤金缠金簪。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樱桃小嘴,红扑扑的脸颊像是桃花瓣。

    蓝袍女子走进了刚才孟懿宁入座的旁边的包房,紧接着粉斗篷也追了上去。

    孟懿宁看着蓝袍姑娘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于是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像是兔子一样跃了起来,斜眼看了看顾子安,说了句东西忘拿了,便往回走。

    顾子安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孟懿宁瞬间不困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不困了?”

    “嗯。”

    孟懿宁转身,张霁已在收拾棋局。

    看见两人匆匆忙忙的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问到:“怎么了?”

    “没多大事。”孟懿宁说着,直闯闯的向墙壁走去。

    顾子安低声笑着说:“方才见到两位姑娘入了隔壁的屋子,懿宁好奇,转过来想看看。”

    孟懿宁拿了把椅子,坐在墙边,耳边靠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听着隔壁屋子里的谈话。

    墙有些冰凉,孟懿宁虽说耳朵有些疼,但还是勉为其难的听着。

    墙那头,两人碎碎叨叨的说起来。

    “夏王要是指婚,你怎么办?”一个温柔的声音问道。

    “燕戎不知道哪个贱人,说是指名道姓的要嫁给他,她配吗?听说夏王要指婚,我可不想见到她活着来大夏!”一听就知道是那个蓝袍子的姑娘说的,语气怨恨愤然。

    “嘘,你小点声。”

    蓝衣女子接着又说,“还能怎么办,我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了。就算他不想见我了,不能见我了,我还要继续过下去啊。现在府里我是主事的,来了一个人压我一头,这日子怎么过?况且,他说只爱我一个人的。”

    “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了。”另一位姑娘说。

    “我爱他啊!”

    夏王,指婚,公主?

    孟懿宁听着,一面想着那位眼熟的蓝袍姑娘。猛然一惊,看向顾子安。她没有说话,怕一说话自己就偷听不到声音了。

    她的手在空气中扑腾了两下,顾子安转头疑问的看着她。

    孟懿宁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是,景铮年初娶的那位。”

    张霁看两人这鬼鬼祟祟的架势,也起身凑到墙根。三个人并成一排,偷偷摸摸的在墙沿边听着。

    “我怎能左右他?莺歌,听说三年前他就倾心于你,这些年也没有变过,你若是哭着恳求他,你这可怜模样,定会让他怜惜的。”

    “唉,姐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我们是什么身份?一百个绑一起也比不得一个外国的公主。况且夏王下旨,他也不能不接啊!”

    “那怎么办?若是要公主进府,肯定要拿我开刀立威,甚至把我们都逐出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

    三个人听着,对视了一下。

    顾子安想了想说:“确实是她。看来消息已经散出去了。若是芙贵妃和周家知道了,那就有好戏看了。”

    孟懿宁抿嘴乐,顺手又拿了个吃剩的枣糕塞到了自己嘴里。

    嚼啊嚼啊,甜蜜蜜的。

    出到门外,抬头看着下弦月发着淡淡的光。

    “嗯……”孟懿宁沉吟着说了一句“景池为人单纯仗义,希望咱们的事情,别伤到他。”

    顾子安没有说话,眸色深沉。

    孟懿宁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突然,感到有人在跟着他们。

    她瞬间回头,在漆黑的夜色中上下大量,眼睛犹如一颗漆黑的宝石

第十三章:鹤淼淼

    顾子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弓清。”

    “你认识?”

    “老师的影卫借给了咱俩两个,最近不怎么太平,还是注意为好。”

    孟懿宁看着黑暗中的身影,似乎看到一个身形敏捷的二十出头的男人,目光坚毅的保护两人。她冲男人笑了笑,“要不要请他过来吃点东西。”

    “不合规矩的。”

    八年前北阳情报失灵,惨败。张霁那时开始着手在大夏、燕戎、北阳境内建立了十八个刺奸屯,伪装成商铺和酒楼,主往来听言视变,览四方之事,军中之情。每个刺奸屯一般屯兵五人,影卫三人和屯长组成。屯长用高额黄金和感情拉拢当地人,使之为我所用。

    而此次来大夏暗中保护张霁的便是弓清、弓泽两位在北阳的影卫。

    孟懿宁看着红红的灯笼和水里的莲花灯交相辉映,手中拿着带出来的枣仁糕,腮帮子鼓得像个鼹鼠。

    “你敢骗我!我吃的莲花酥都是枸杞海棠菰米的,怎么你这个是白糖和枣泥的?骗本大小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谁家姑娘尖锐的嗓子喊得整个街道都能看见。

    小贩连忙道歉:“这菰米都被皇宫贵族收走了,我们小本生意呢,把这些卖了也就能买得起一捧菰米啊!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孟懿宁身材矮小,好处是敏灵迅速,但是不好的地方就是看热闹的时候看不见。她拉了拉顾子安的袖子,踮起脚尖,目光略过围观的人群,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子安看着她好奇的样子问道:“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不用。”

    虽然嘴上拒绝,但是孟懿宁已经被微微的举了起来。

    只见小贩愁眉苦脸,欲哭无泪连连求饶。出门摆摊这么多年,今天倒霉碰到这么个说不清的人。

    孟懿宁看清了那人俗粉色的斗篷上绣着几支腊梅花,头发高高的盘起,趾高气昂的指着卖莲花酥的矮个子汉子。

    她拍了拍顾子安,被放了下来。

    “怎么了?”顾子安问道。

    “碰见了不想遇见的人,咱俩还是走吧。”

    顾世子昂头一瞧,笑了笑,与鹤淼淼狭路相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想着便拉着孟懿宁的小手往回走。

    步子没有迈出去一米,就听见身后尖酸刻薄的谩骂声。“你欺骗人,看我不砸烂了你的摊子!”

    鹤淼淼看那男子退缩更是雄壮了起来,堵在那里不依不饶,就如同每次碰到有意回避的孟懿宁。。孟懿宁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她听见了鹤大小姐随从的脚步声走向了小小的摊位。

    男子连连求饶声,人群越聚越多。一会儿就听到稀里哗啦东西掉地的声音。

    那男子的声音也瞬间高了“小姐呀,我在这里摆摊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莲花酥要菰米糕制成!你们还要扔我东西,大伙给我评评理啊!”

    鹤淼淼插着腰:“你还告怨了?我从小吃的就是这个馅的!今日从你这里买是给你脸了,想不到你竟然框我!”

    大夏因为水土,菰米种植出来都十分苦涩,只能药用。而又软又糯的都是小商贩们从他国高价倒卖过来或者使臣进贡的。根本不是平常人能够消费得起的。这里大多数人,连见都没见过。

    “菰米我连见都没见过”人群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这个糕就是枣泥的。

    随即有人也附和上了,“对呀,李哥的糕做得有良心,最好吃了”。

    “莲花酥我怎么没见过菰米的,从小就吃白糖的!”

    这个摆摊的李哥看来挺有人缘,大家一人一句围着鹤淼淼乱了起来。

    她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莲花酥从来就不是这个俗味。还敢有人说她吃的不对?说她没吃过?

    鹤淼淼怒了起来,“给我砸!把他们的都砸了!一个个不长眼的!”

    几个蓝衣的随从也是出来找热闹,听到大小姐下令,立马径直向前,一顿乱扔。

    李哥与这里的邻居都十分熟悉,眼看不只自己的老熟人要被欺负,甚至波及到自己身上,又气又怕。

    摊贩直接跪在了地上,祈求饶恕自己,他磕着头,脑门已经流出了血。

    “还砸人摊子!”

    “有没有王法!”

    鹤淼淼也是个利落的,一听呼喊,直接使了个颜色。

    随从亮刀,横挡住人群。刀剑狰狞,铜色的刀刃上映上了愤恨的表情。

    人们咬牙切齿,但是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毕竟刀不长眼。

    鹤淼淼得意的插着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孟懿宁看了看顾子安。

    “人家赚钱也不容易。”

    顾子安听得出来想做什么:“去吧。”

    孟懿宁扒开了人群,微微斜着眼睛,一脸讥笑的看着鹤淼淼。

    “鹤府的鹤大小姐,敢问他犯了什么罪,就劳您在大街上舞刀弄枪?”

    一听鹤府,空气中充满了冷哼。谁不知道鹤府全靠搜刮民膏民脂才积累了如此多的财富,多年前就传出买官卖官的消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依旧活跃在今天的朝野。

    听说顺县曾经就是鹤府的人在管辖,后来百姓忍受不了苛捐杂税,连祖宅都不要纷纷离开。

    鹤淼淼寻着声音一看,面色发青:“我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原来是你这个贱人!你们国家都要亡了,就让你再蹦跶几日吧!”

    孟懿宁面容凌冽如冰,嘴角翘起一丝微笑看着她。

    “原来是鹤大人的闺女,天哪,我从顺县跑到这来投亲,就是因为她家人厉害呀。”

    鹤淼淼涨红了脸,瞪大眼睛一把推开身旁的随从,指着人群就骂。

    “你好大的狗胆!”

    “我父亲是大夏的忠臣,你一介庶民,竟然,竟然敢往我身上……”鹤淼淼喘着气,不似刚才高贵的样子,倒是像个村野泼妇。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身旁的随从赶紧要从人群中把这人“捉拿归案”,谁知道他动作飞快,一出溜就跑得没影了。鹤淼淼满肚子怨气,只能发泄在了孟懿宁身上。

    扬手就要往孟懿宁脸上打。

    “啪。”

    巴掌没有落在姑娘的脸上,反而孟懿宁紧紧的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两人的镯子撞出清脆的响声。

    “砸人生意还随意伤人,鹤小姐是不是太过分?”

    孟懿宁用力一甩,把鹤淼淼摔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自己推倒的莲花酥上。酥皮带着土粘了一身。

    她又惊又委屈,但马上振作起来。一挥手她的随从虽然比不上王府的侍卫孔武有力,但是也都是高孟懿宁一头的壮汉。一瞬间,蓝衣随从的矛头对准了身材玲珑的孟懿宁,想一举解决掉这个看似瘦弱的姑娘。

    话音刚落,六个人在孟懿宁面前站成一排,拔出腰间长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她冷笑着,给顾子安使了个眼色,让他往后躲起来。

    顾子安无奈的摇摇头,笑了退了几步,一脸看好戏似的。

    人群中也有不怕惹事的目不转睛看着热闹。

    她没有握刀,沉声说道:“自不量力。”

    说罢,她迅速迎着锋利的刀刃,犹如一阵旋风冲了过去。没有任何复杂的招式,反手之间夺下了一人手中的长刀,身形变幻莫测。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时,姑娘的另一只握住了一人的手腕,手肘狠狠地向腹部打去。

    “咔嚓”一声,刀落到了地上。

    紧跟着,她出手像闪电一般躲过两人的横劈,一脚踹在了背上。随从惨叫着跌倒在地,不能动弹。

    “平日里你嚣张惯了,光天化日无视王法,不清楚的还以为这大夏姓鹤呢!”孟懿宁看着倒地的人,趁机还给鹤淼淼扣了顶帽子。

    鹤淼淼涨红了脸,憋着说不出来话:“你等着!”

    孟懿宁没有正眼瞧她,踩过了乱七八糟倒在地上的人,冲顾子安轻轻招招手离开了这一片混乱。

    还没回府,两人躲在了小巷里。

    “刚才是不是太过鲁莽了?她肯定要找上门来!”孟懿宁小声说着,拉着顾子安的袖子。

    顾子安反而拉过了她的手:“刚才疼不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疼。就是担心……”

    “别担心,若是真的上门找麻烦,闹大了对她不利。”

    孟懿宁还是担心,“到底咱们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要不,你打我一下吧?”

    “啊?”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顾子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孟懿宁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有点太狠了,自己可真下得去手。

    还没等顾子安说话,姑娘开口:“要是问起来,就说她买糕不顺心和乡亲打起来,看见我拿我出气。”

    顾子安摸了摸她肿起来了半张脸:“你这打得,比她还重。”

    已是深夜,但是府内仍然灯火通明。

    孟懿宁没有去见景池,而是径直回了屋。

    景池看见了顾子安,笑嘻嘻地说父王知晓了遇刺一事,刺客抓到定当严惩不贷。而夏王也加送了些名贵的药材来给顾子安补身子。

    两人坐在屋子里,喝着小米红枣菰米粥。厚厚的帘子和门隔绝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

    “父王知道,刺客是燕戎的。”景池说着。

    “他们也太放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也没有把大夏放在眼里。”

    “咦,懿宁呢?”

    “懿宁。”顾子安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不悦,欲言又止。其实他并非不开心,只是装模作样一下。

    景池见状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遇上了鹤小姐。”

    “又是她!”

    曾经鹤小姐请求父亲,让自己嫁给景池,夏王询问意见,景池婉转而直白的否了这门亲事。鹤淼淼求婚不成,把气撒在孟懿宁身上。经常不顾身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过不去。若是孟懿宁跟自己站在一处,景池自然能给处理。但是大多时候,宴会上两人是分开坐的,就给了鹤淼淼撒泼的机会。

    上次他见到鹤淼淼扇孟懿宁一巴掌,直接让她后退了两步。拿扇子护在了孟懿宁前面。懿宁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了。

    夏王也听下人当笑话说过他们的过节,知道鹤家孩子嚣张些但又不是什么大事。

    景池听到顾子安说两人遇见了鹤淼淼,就心生一股寒气。这会儿孟懿宁肯定在房屋里生闷气。

    “我去看看她。”

    说着便快速走出了门,顾子安跟在身后。

    “懿宁。”他叫着,见房门没关。孟懿宁背对着他看着墙上的清潭晓月图。

    听到景池的声音,孟懿宁假意浑身一颤,幽怨地说:“殿下不要过来了,太晚了,都累了。”

    景池听到这个声音,更焦急了起来。

    “你转过来看看我,究竟是怎么了。”

    “丑了。”

    声音有着哭腔。

    顾子安站在身后,眯起眼睛要笑出了声。他不知道孟懿宁究竟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倒是十分期待她转头过来的那一瞬间。

    景池见她固执,只好上前去扶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

    孟懿宁叹了口气,噘着嘴缓缓地转过来,这张脸吓了景池一跳。

    顾子安看到,眉毛一挑,瞳孔也一瞬间放大。

    只见孟懿宁半张脸红彤彤的像被蜜蜂蛰了一样,嘴角还带着一点点血迹。白润的脸上似乎还有指甲的抓痕,眉毛上还站着点泥点子。

    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噙满了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尾音带着颤,像是一张受伤的小鹿。

    景池担心的看着他:“究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孟懿宁语气中五分哀怨,五分埋怨。

    她这一脸伤痕,让景池握紧了拳头,这么放肆。本来上次已经警告过鹤淼淼了,没想到她还变本加厉的折磨孟懿宁。

    顾子安严肃的说:“在街上遇见鹤小姐和一摊贩起了争执,说人家买的莲花酥是白糖和枣泥的,但是自己吃的都是菰米糕制成,要把人家赖以生活的摊砸了。我俩正好路过,孟懿宁看不过就劝阻起来,免不了又是被一顿打。”

    景池愤恨的皱着眉头:“真是欺人太甚,你怎就不还手,在宫里有考量,街上大可还手。出了事,我顶着!”

    后六个字铿锵有力,孟懿宁放下心来。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还手了。”

    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害怕!万一找上门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被丢进大牢啊!”

    她拉着景池的袖子:“那你可得来看我。”

    “怎么可能,他要是敢找来……”

    话音还没落,门外就听见管家来喊:“殿下,鹤侯爷不知道什么事情指名要见孟姑娘!”

    景池正在气头一甩袖子,“走,会会去!”

第十四章:找上门了

    瑞王怕孟懿宁和顾世子心烦,到底现在这位世子的身份和过去又有了一些不同。得要谨慎对待。遂嘱咐两人先在屋内品茶吃果子,不要想方才发生的那些事。

    孟懿宁眼睛里似乎冒出了花,点点头,然后小声的说:“那你可得护着我。”

    目送景池坚毅的背影,顾子安找人拿过了烫过的白帕,一点点给孟懿宁擦着眉毛上的泥土。

    “别的地方就不给你擦了,但是你是不是把七瓣莲花盆里的泥巴抠出来抹脸上了?”

    “你怎么发现的?”孟懿宁有些傻兮兮的看着他。

    怕不是刚才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傻了。

    顾子安说了一句:“臭的。”

    孟懿宁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瑞王还没有见到鹤老爷,但是隔着一个花园的距离,鹤淼淼尖锐的声音就从假山那边传来。

    “那个贱人,敢伤了我?今天我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跟着瑞王身后的张九没有说什么,但是也眉头一皱。虽然孟姑娘身份地位比不上这位大小姐,但是在王府这四年,两人也是一起长大。殿下看她和其他姑娘不同,且与顾世子又是好友。这位大小姐还赶了来打架,脑子进水了吧?

    瑞王听到这句话,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眼神中透露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杀气。

    人们都觉得瑞王景池喜欢诗书礼乐,性格温和。虽然确实如此,但是谁要是动了他的朋友,瑞王就是典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格。

    可惜,鹤淼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曾经孟懿宁在府中养了一只白色的兔子,跟她本人一样可爱。景池生辰的时候,鹤淼淼来探望,却把那只兔子搂走回家解恨扒皮了,随后又把尸体借故扔在了孟懿宁的院子里。

    伤心得孟懿宁,三天都没有出门。

    从此不管景池怎么逗她开心,都不想养兔子了。

    后来,和达官显贵儿女们的宫宴上有一道橘子卤兔头,景池让宫人把自己的那一份送给了鹤淼淼。

    鹤淼淼以为景池回心转意,脸颊瞬间转红,忙道谢谢。

    夏王问这是何意,毕竟景池近些年一点都不喜欢鹤淼淼。

    瑞王一笑,说:“去年养了只白兔在王府的花园内,后来生辰那日像是鹤妹妹馋的想吃兔肉,而我宴会上又没有准备。她索性就把那只兔子带回家剥了皮吃了,不过鹤妹妹也是有意思的人,肉吃了,把皮又还给了我。今天看到了有兔肉,就想到鹤妹妹。馋了就敞开吃,不过我的后院里现在可没有兔子了。”

    话还没说完,几个公子哥和大小姐就捂着嘴咯咯咯乐了起来。

    鹤淼淼脸白中泛青,像是吃了毒药一样。

    夏王在,她也不太好发脾气。听说回家在身旁的丫鬟身上狠狠打了板子发泄。

    鹤淼淼自幼喜欢景池,儿时贵族子弟们经常在一处玩耍。

    一行人去溪边遛马,去河边赏莲花。那时别说是兔子了,当年景池打猎射的鹿都会分给她。

    后来,瑞王读书日多,鹤淼淼只喜与人斗艳斗气耍玩,亦不让景池和其他姑娘接触,还生气之下撕毁了他画的仕女画,两人便渐渐疏远。

    鹤淼淼觉得画毁了可以再画,儿时的开心无可比拟。现在景池看不上她,她觉得必是有小人作祟。那孟懿宁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景池现在才对她如此刻薄,但是自己觉得景池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比如去年自己生辰,景池还送了副字给她,是摘录的《女德》。

    “爹,你一会儿可得帮我,孟懿宁那个小贱人给脸不要脸,每次我看她是下人都离她远着,谁想到她得寸进尺,而且就会进谗言毁了我和景哥哥的情谊。”

    “淼淼,在这里说话有点分寸,好歹那是北阳来的人。”

    “那又怎样,北阳不过是大夏的手下败将,他们敢厉害就不怕身首异处?”

    “住口”鶴老爷喝了一句。

    鹤淼淼觉得,以前她不占理,但是今天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腕子到现在还有印子,怎么着老爹和景哥哥都应该怜香惜玉一下。

    而且,正好让他见识见识孟懿宁的真面目!

    瑞王听着父女俩的对话,看向了张九。张九都知道,虽然孟懿宁名义上是丫鬟,其实身份没这么简单,至少是顾子安母亲的义女,而且听说还救过顾子安的命。深得他母亲的宠爱和信任。

    瑞王景池背着手,脸无表情的见到了鹤老爷和鹤淼淼。

    鹤淼淼穿着粉条的裙袄像是一个胖灯笼一样在景池面前晃来晃去。她一见到景池,眼睛里像是有光一般。

    “这么晚了,鹤老爷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何事啊?”

    鹤老爷行礼,装出一份十分为难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说:“殿下,这么晚了多有打扰。但是小女半夜回家,遭人殴打,这才想向您禀告此事。”

    景池一脸不知道的样子:“哦?是我府上的人打了贵千金吗?”说着,眼睛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眼泪婆娑,哭的像个金鱼的鹤淼淼。

    “看来我管教人无方啊。”景池冷笑。

    鹤老爷看着景池的表情,身觉得有些不对:“并不是您府上的人,只是在此借住,借住。您看……”

    鹤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鹤淼淼的声音打断。

    她三两步上前,一摸眼泪,双手搂着景池的右臂,一脸可怜兮兮的说:“景哥哥,是孟懿宁欺负我,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不能不帮我!”

    景池看着鹤淼淼鱼肚皮一样苍白的脸,全装不知道的问:“她怎么你了?”

    鹤淼淼觉得转机到了,声音故意泛着自以为是的可爱:“我本来在逛街,孟懿宁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无缘无故就打我!”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打你?”

    “可能我平日是嚣张了些,但那都是她犯我!今天肯定是她记仇!看我孤独一人就找到了机会。你看她平日里不怎么言语,一肚子坏水。”

    鹤老爷此时也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北阳的人,毕竟不如咱们之间亲,背后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多了,咱们仁厚被这等人迷惑了也是正常。”

    “所以你是在说,本王愚昧了?”声音没有起伏。

第十五章:有怨报怨

    鹤老爷虎躯一震,“不敢不敢。”

    瑞王冷淡着看着两人表演,正当想说什么讥讽一下时,看见孟懿宁裹着一件灰衣服走了过来。她微微行礼,然后静静地看着三人。

    鹤老爷只听到女儿诉苦,哪里想得到孟懿宁脸上竟然是青一块,红一块。

    她没有说话,静待瑞王做主。

    景池看着她的脸,有些心疼,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这么晚了休息就行,怎么还来了?”

    声音温柔,听得鹤淼淼心里痒痒。

    “鹤大小姐叫,不敢不来。”

    鹤淼淼一听这话:“你别装老实!”

    她瞟了眼瞬间变得张牙舞爪的鹤大小姐,没有说话。

    “这……”鹤老爷看清了孟懿宁脸上的伤势,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知道自己女儿有些造作的毛病,本来还想着如果瑞王不管这件事,便可以上报夏王,请求定夺。结果,孟懿宁身子也带了伤,他有些狐疑的看向女儿。

    这时,鹤老爷突然想到了一个八竿子达不到的人——秋月。

    孟懿宁身旁曾经老跟着一个小丫鬟秋月。她生得好看,自己见过两次总被她迷得五迷三道。鹤淼淼看出端倪,就趁机说在大寿的时候把她作为贺礼献给父亲。所以,当她嚣张的管孟懿宁要人,以自己的名义架着人要走的时候,他是没有阻拦的。想着不过玩玩几天,一个小丫鬟不足挂齿。

    谁曾想到才进府三天,自己连白白嫩嫩的胳膊都没有碰到,就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当时仗着景池巡游南边三州,自己女儿才想出这个蠢主意。等到瑞王回来带着孟懿宁要人去时,鹤淼淼就说病死了。其实是被她和管家活活打死。

    从此,鹤府算是和瑞王的梁子接下来。

    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赖自己。鹤老爷觉得是自己的女儿学会骗人了,掩埋好了自己愚蠢的小心思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害怕,女儿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把自己家的秘密再捅出去。

    就像今天,若不是见到了孟懿宁的伤势,他肯定是要讨一番说法的,但是如今看来,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鹤老爱女心切,本王理解,但是凡事也有个道理。”

    瑞王声音淡淡的,细细的可以察觉出来隐隐的不快。

    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任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鹤淼淼,从未受过这样的的委屈。这次不是她栽赃陷害,反而是她被人欺负,怎么其他人就是不信?

    “景哥哥,咱俩一起长大的,原来是有些间隙,但是你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不信,不信可以问问鹤府里的那些随从。”

    “哦?”瑞王一挑眉,有了说不出的气势。

    鹤老爷看了她一眼,忙拉住了女儿想要上前的胳膊,一点也不想让她说话,万一捅什么篓子,更不好收拾。对着瑞王赔笑道:“殿下对不住,姑娘家闹着玩的,有些误会。”

    鹤淼淼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鹤老爷一个眼神震慑住,但是她依旧与孟懿宁无声对峙。

    瑞王狐疑的看着迅速变脸鹤老爷,但也没说什么。

    “嗯,是闹着玩的。”孟懿宁在心中暗乐,做出一种知趣服小的样子。

    鹤淼淼哪里服气?恶狠狠地快把自己的眼珠瞪出来,但是也只能无奈的随着父亲回府。走前,还阴阳怪气的撂下一句话:“我们确实是闹着玩的。”

    长长的尾音听得出来她在咬牙切齿。

    月光凄冷,她冷冷目送着他们离开。

    也该付出点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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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葬岗就在城门外十里的地方,在进城路上的一个岔路口上,本来没有事有的人就不多,但是近日,越来越多的人连那个岔路口都不敢去了。

    听闻那里闹鬼,有一个白衣女鬼全身血迹晃晃悠悠。

    她的脸上都是鞭打过的痕迹,身体扭曲,眼睛如同黑洞一般把人吸走。

    路过的人们都闭着眼睛飞快的跑过这处乱葬岗。

    只有惨死的人怨气太重,黄泉的水渡不动他,才会在人家往返,寻找杀死自己的那个人。每逢有闹鬼的传闻,人们在白天的时候都会去莲花庙里求几朵纸莲花摆在这一个个无人的墓碑前祈求安息。

    夜晚安静,孟懿宁身影如鬼魅,游荡在乱葬中。

    秋月的骸骨已经被她托人好好安葬,她穿着秋月临死前的一样的一件衣服,上有干涸的红色印迹,在这里兜兜转转了两天。身后磷火冒着绿光在石碑和树林杂草见躲躲闪闪。

    有大胆的人不信邪,问她什么名字,为何在此。

    孟懿宁只学着秋月的声音淡淡的报上自己的名字。本来这只是一人做戏,但是顾子安怕出了什么乱子,便让弓清跟在她的身后。

    如此一来,她幽怨地说一句,弓清便在林间学一声乌鸦叫,好不渗人。

    大夏百姓喜莲花,恶乌鸦。在这里传统里,乌鸦是最不吉祥的鸟。大户人家有人专门满院子拿着一个长棍晃荡,不许乌鸦落在自己家院落的树上。

    而在北阳,乌鸦就是神鸟。弓清学着那叫声,好不敬业。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有人开始谈论有个叫秋月的女人被承平的大户人家打死扔在了乱葬岗。

    孟懿宁都没想到,故事能编得有模有样。

    有人说是被被太太污蔑了偷东西的丫鬟,也有人说是被掌事奸污的厨娘的小女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消息传得比战胜的消息还快。更有好事者想晚上出城门一探究竟。

    本来胆子颇大的大小伙子,白天回来的时候却吓得屁滚尿流。只不过,他们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这秋月是被某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故意打死的。

    孟懿宁这几次晚上虽然会偷偷溜出去,但是都在景池睡着之后,她怕以后鹤家人怀疑到她头上,还有个说头。

    其中一天晚上,顾子安、她和景池三个人对着暖炉看书。火星噼里啪啦直冒,三人笑嘻嘻的沉浸在故事里度过了一夜。

    但是她早就安排好弓清穿上衣服去乱葬岗晃悠。

    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从路人的眼前转到身后……

    只不过,那晚的女鬼并没有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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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运介绍:
混战政权,不曾止息。
风卷狂沙,兵临城下。
气贯长虹,金戈铁马。
本以为报仇雪恨是她一生的目标,
一路前行后才发现,这拱手山河,天下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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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