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姐妹瓦解
琏王景铮搓揉着手中的珠串。他刚才说的话,狠狠的落在了赵二泽的心里。他念念有词:“弃子……弃子……”然后大笑起来,目露凶光的盯着景铮说到:“兔死狗烹,是你背信弃义。休得挑拨我们赵家的关系!”
“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我离间你做什么?看你可怜,白白送了性命告诉你罢了。”景铮说完话,甩手离去。留下赵二泽一个人在黑暗之中痛苦的挣扎。
他嘱咐手下信得过的侍卫把赵二泽秘密拉回承平,而后自己再献于父王。
景铮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变风尘仆仆的赶往承平,心里喜不自胜。得意的神气挂在脸上,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一件事情。原本还想着借用赵二泽那兵马直袭都城,不过如今把他项上人头献予父王也不是一个好办法。让父王看看,我景铮是一个多么爱国爱民的王爷,与那只会舞文弄墨的景池是不同的。
一夜一天,一队人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承平。差人去请了自己的最信任的周斌照,便大踏步地回屋走。
一路上,他还心心念念莺歌那欲拒还迎的憔悴面容。反而近日对于嚣张的夏晴,提不起兴趣。
他快步走着,不让人前去通报,想悄悄的看看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莺歌都做些什么。还没推开后院的门,就听见夏晴恶狠狠的说:“你这个贱婢!”
“夫人……夫人是我的错,不关我家主子的事情啊……是我那天去请的殿下过来……主子身子弱,现在经不起这样折腾啊……”景铮停下了脚步,身后侍卫也听得揪心的皱起眉头。
景铮听得出来,这是莺歌身旁婢女的声音。
他悄悄地使了个眼色。门静静地打开了一个缝隙,就见夏晴穿的像个花孔雀,插着腰站在院子中间。她脚边还有一个婢女,身边一摊血迹。两个拿着木板的下人站在一边,而他日思夜想的莺歌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裙子,跪在院子中间。
脸色苍白,仿佛时时刻刻就要倒下去。
“谁准许你勾引殿下的!你也不瞧瞧你那狐媚的样子!当初是我的介绍与提点,你才能进入王府。要不然,你还在路边要饭呢!”夏晴咬牙,愤恨的说到。
她与莺歌相识,完全是个偶然。
在路边初见,莺歌满脸灰土土的,立了一个卖身葬夫的牌子,畏畏缩缩的坐在路边,像一只刺猬。那天夏晴正好路过,无意间瞟了一眼,正对上她玲珑剔透的眸子。夏晴那时正为景铮而苦恼。
一直以来,自己性情火热。生怕景铮来日方长厌烦自己。虽然不愿,但是她也懂男人心里总不可能钟情一人的道理。知道以色侍君不能长久,所以既然入了王府,就要培养起自己的人,也要摆出一副贤妻良母,落落大方的样子。
她没有姐妹,所以与其让景铮从不知道哪里的野地找来一个心机狐媚的女人,倒不如培养一个听话的姐妹。
而莺歌,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养在了未来的夫君家中。两人本来情投意合,正定好了良辰吉日要过门。结果,一天莺歌出去采药,下山却发现自己丈夫一家被暴雨过后的滑泥淹没,从此阴阳两隔。
夏晴想自己对她又有救命之恩,肯定会感恩戴德的服从自己。于是那天,她良心发现,帮了莺歌一把,安葬了她的夫家。又不想让景铮知道自己在算计他,便自认巧妙的安排了一次偶遇。
过节之时,夏晴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戏。而那花旦便是如花似玉的莺歌。她眼睛水灵,笑容浅浅,歌喉婉转动人,听得景铮眯起了眼睛。夏晴心中不悦,但还是一副大度的样子。
她对景铮说,这个妹妹这样娆娇留在王府也是不错的。
景铮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提议,顺势答应了下来。心里满足,又对夏晴更是宠爱了好一阵。后来,看夏晴和莺歌倒是情同姐妹,也渐渐的放下心来。
如今,这两个表面亲昵的女人却剑拔弩张。
他看着莺歌在地上哭泣,如同风中的弱柳,时时刻刻要跌下去一样。
“你答应过我的,殿下想怎样我不管。但是你,不能主动勾引殿下!”夏晴厉声说道。
这算是个什么道理?所以这就是莺歌从前一直对于自己温柔中透着一些冷淡的原因吗?景铮想着。
本来莺歌想辩解几句,为自己拖延时间,却余光一瞟,看见远处站在盆景后的殿下。莺歌今日通过秘密打探得知殿下要返回王府,默默的放出了一个消息——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当然,是自己身旁的婢女半遮半掩的悄悄透露。
原本准备明天返回的殿下,竟然真的在日落之前赶回了王府。莺歌准备了一出好戏,正等着景铮驻足观望。
他也确实,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夏晴是万般不让自己怀孕的,怕争宠,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只要景铮留宿在夏晴的屋内,她便会在第二天送一碗避子汤。
莺歌从前总是乖乖的喝下,但是后来,她便决定不再装模作样。夏晴对于她的利用价值,越来越少。她需要自己去争取了。
莺歌本来低着头,突然泪光盈盈的说道:“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好爱殿下……我好想给他生一个孩子!”
这将会是王府降生的第一个孩子,夏晴怎么肯能会让人动摇自己的地位?她气的浑身颤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个看似单纯,不争不强的姑娘摆了一道。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有身孕!”夏晴怒吼。这院子里都是她的人,莺歌怀孕的消息还没有走露。她用银子买通了府内的御医,若是日后景铮问起来,也可以让莺歌落得个假孕争宠的名声。
殿下出门在外,本来预计明天才能回来,夏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面露寒色的殿下就静静地看着她。
莺歌跪着向前蹭了蹭。从夏晴问罪到现在,不过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暗自窃喜自己对于夏晴的了解和拿捏。膝盖故意蹭到了小石子上,磨出了血色。莺歌抓着夏晴的衣服,“求求您,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我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感恩您的!”
泣声凄惨,景铮心里一揪。
“啪。”夏晴摔了一巴掌。
莺歌跌倒在地,捂着肚子。
第九十二章:身世秘密
“放肆!“景铮怒吼着仓角落里走了出来,吼声把夏晴一震。她哆哆嗦嗦的回头,见到了此时她万般不想见到的殿下。
夏晴一下子气息不稳跪在地上,小声的说道:“殿下……”
旁边莺歌的侍女虽然已经身下已经一片血红,却仍然爬到莺歌身旁喊着:“夫人你没事儿吧!夫人!”血拖过地面有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刺在景铮的眼里。莺歌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没有说话。她额头的冷汗流进了单薄的衣服里。“扑通”一下,昏厥过去。
景铮怒瞪着夏晴,上前抱起已经昏迷不醒的莺歌,丢下一句“看住她。”便返回了自己的房中。身后的人慌忙叫着大夫。侍女们放下帐帘,景铮坐在堂中有一些忐忑不安。
御医为莺歌止血诊脉,帘内忙忙碌碌。
他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殿下,要节哀。”
景铮还没明白为什么要节哀,只听见御医说:“臣尽力了,孩子确实保不住了。”屋内侍女端出来一盆盆血水,莺歌哀痛的叫着。自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夏晴从前不可动摇的地位,被撼动了。
那本是王府里第一个孩子,景铮刚刚知道,就已经要接受失去它的消息。他紧紧握着杯子,气愤的连往日备受宠爱的夏晴也一眼不想看。曾经如同一朵带刺的蔷薇乖张,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妒妇。
莺歌躺在屋内,神色坦然。她利用了夏晴,那个心狠手辣又愚蠢的女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景铮掀帘子进来,轻拍着她的手感叹道:“孩子总会有的。”他突然间想要弥补这个女人。在权力纷争中,只有在这里才能静下心来,做一个景铮,而不是琏王。
“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满足你。”景铮说着,眼里是不多见的柔情。
门外夏晴跪在地上乱喊着,道歉着,磕头谢罪。她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当初为了稳定地位,当初迫不得已把莺歌接入府内,但是她心里十分不悦与其他人分享着自己的丈夫。
每次看到景铮往莺歌房内去,她的心就像是被人凌迟一般疼痛。她知道她不配妻子的地位,做一个妾也就知足了,但是她尽力的让自己贤良淑德起来,如同在景铮生辰上送了那上等的明月珠。
只不过这次,夏晴是真的爆怒了,没有多加思考,仗着景铮还没回来便要痛下狠手,而莺歌也正是猜中了这一点。夏晴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也恨为何莺歌反抗不听话,私自怀孕。她一时气急了发泄,却想不到景铮会提前回来。
“打发了她走。”他低沉的冲下人说道。
见琏王不理她,她又悲又怒,一头晕倒在地上,脑袋磕出来了一个血洞。
莺歌听着外面的动静,思忖着当年编撰的那些身世故事保不齐会被夏晴拿来说话,只能先告诉景铮,薄得一个同情。她挣扎的想要起来,却被景铮按了回去,“躺着休息。”
“妾身有话要说。”
“什么事情等你养好了再说。”景铮皱眉,看着她苍白的脸。
莺歌哭着说,“殿下就让我现在说了吧,妾身身子向来不好,能不能挺过去就不知道了。”她的腹中还隐隐作痛,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头。
景铮难得一见的柔情,看着这只娇小同黄鹂一般的姑娘,“会好的,担心什么。有什么事你说吧。”
她喘息着,“当年我父母双亡,被表姨送到了一处人家,说长大了就配给儿子当媳妇。本来日子过的平静,后来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大雨滂沱卷着泥沙。把那人家深埋地下。我上城乞讨,希望可以掩埋家人。夏晴正好见到了我,给了我一笔钱。她救了我一命。”
景铮看着莺歌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她从来不知道与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姑娘的往事。
莺歌淡淡的回忆:“我进了王府,她与我约法三章。不允许我靠近您,不可以主动您说话,甚至不能在您的面前出现。所以我……一直在遵从着。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渐渐有了您。我偷偷隔着墙看您,看您读书的样子,看夏晴为您研磨。我又不敢进去。怕惹怒了她……就只能,站在远处……”
莺歌说道楚楚可怜,但景铮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一直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当初欺瞒了殿下,妾身罪无可恕。”难以承载的眼泪从眼角滴落,她抽泣着喃喃自语:“是我……都是我的错。”
景铮恍然大悟,心里却更加疼爱。并没有因为莺歌的一段过往而心生不满。
他说:“你好好歇息,别胡思乱想。”
她无辜潮湿的双眼看着他,张了张嘴到了句谢,便昏昏沉沉的晕过去了。
景铮命人把夏晴锁在屋内,又应莺歌的要求,把她偏僻处的住所搬入了自己书房的别院,如今她和自己可以日日相见。
而那书房,便是莺歌的目的所在。
曾经夏晴不许让她接近殿下,她便无法讨要这处小院落。现在第一步已经稳稳当当的走好,她长舒一口气。
而她自己也并不想怀上景铮的孩子。
那对于她的家族而言,是一个耻辱。
莺歌抚摸着相隔的围墙,笑的让人胆战心惊。她写了一封信:事已妥当,现居于书屋之侧院落中。署名却不是莺歌,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傅崇雪。
她冷冷的看着王府的一切,放飞了信鸽。鸽子穿过浩瀚的黑夜,星辰点点,飞落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手中。他脸上布满了伤疤,手指粗糙,肤色黝黑,一看就经过了岁月的蹉跎与折磨。
莺歌屋内红烛的火光,燃烧着手中的消息。“已抵承平”这四个字刚劲有力。
她全然不似一个戏子,一个小妾一样的神态。光晕之下,眉宇之中,晃着煞气。她玩弄着景铮送给她的珍珠钗子,不经心的扔到一旁。
一别承平数十载,如今,她的家人终于要回来了。
她望向周府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不屑。
自己多年以来隐藏身份,委身在此,如今事情终于可以走上了正途。
星光流淌,午夜梦回。
北部的风沙太大,她的爹娘都病死在了那里。荒原之上,鹰隼啃食着他们的尸体,她哭喊着,却挣脱不了官兵的桎梏。
她总是梦见那一望无垠的草地,她的舅舅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崇雪,那个方向就是承平。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去的。”
“是的,我们已经回来了。”
第九十三章:第三夜
孟懿宁看着浩浩荡荡的人却井然有序的入住在王府之中,忙不迭的找老夫人道谢之后,便有条不紊的安顿其所有人。
奔丧、发丧、回城,这三个步骤下来,三千兵马已经全然进了王城之内,等候顾子安的命令。他们要做的,就是及时的去支援困于王宫之中的殿下,而后方自有风华郡主、卫勇将军、肖江军等人保护。
远山之中,隐藏着雄兵阵阵。
孟懿宁执意让处于宫中的虹岳回来,但是他相信自己留在殿下身旁会更有益处。她执拗不过他,想来也没有两三天了,只得同意留下。赵钗死后,他像是突然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如同隐形一般,毕竟这宫内除了赵钗,再无第二个人喜欢那娇滴滴的兰花。而他这个种植兰花的人自然可有可无,等到大典之后,可以遣散回乡了。
恰恰是利用了如今宫内外来去自如的身份,虹岳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宫中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摸清楚了冰窖的位置,也清楚了使团的车马会停放在何处。
赵钗刚刚去世,她的儿子顾崇武听信了太医的话,以为自己母亲不过是心力憔悴,日日梦魇,最后因病去世。联想到确实近日虽然赵钗心情尚可,但是面色微微发青,整日梦魇睡不着觉,自从父王去世便是如此了。其原因,顾崇武也略知一二,再加上自己舅舅赵一恩的有意提点,他也不漏声色,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葬入皇陵。
毕竟现如今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一旦追查下去,先王秘不发丧的原因也会被揪出来。
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赵钗生前,梦魇越愈发厉害之时,也曾跟顾崇武说过,无颜面对北阳王,遂与顾章死不同穴。顾崇武不知是何原因,他只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因病暴毙的。
他知道母亲因为父亲的死,日日受到折磨,她曾经说是自己对不起他。但是顾崇武不懂,所有的前因后果没有人告诉他。他就单纯的以为,父王暴毙,王位空悬,母亲在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登基。在他眼里,顾子安在他国估计也过着九死一生的日子,离国家太远,也不了解北阳。他是这里唯一的人选,所以对于后来母亲替代自己手足相残的戏份,顾崇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深宫之中踱步着,赵一恩在一旁吩咐着下人好好伺候。
赵一恩这两日春风得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他摇身一变,变成了寒光闪闪的刀刃,除掉了赵钗。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赵二泽目前也不知去向。这些年为了赵家这些事情,他多为奔走,手上的人脉尽是他一步一步一句一句拼出来的,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赵钗死后的第二天,赵一恩入住了王宫,消息不胫而走,灵敏的人们已经嗅到了味道。
如今,他是最耀眼的那个明星。光环甚至盖过了即将登上王位的顾崇武。百官心里已经有了定数,赵一恩摄政,权利将会一时无二。而那些了解他野心的人,也准备马不停蹄的献上自己的殷勤。他背着手,看着为自己新安置的宫殿,心中舒缓。
月弯如勾,光色惨白。
孟懿宁也在同样注视着王宫的方向。
“什么时辰了?”她问道。
乐毅回答:“子时了,怎么,又不睡?”
她摇摇头,“我心里有事儿,还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所有计划的细节你都明朗吗?”
乐毅点点头,“并没什么不清晰的地方,信件来往的都十分密切。”
“孟姑娘。”黑夜之中,两人正在花园之中交谈。一个影卫走了过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宫内又来了一份消息。”
孟懿宁接过来,乐毅在旁边把灯光晃到她的眼前,“何事啊。”
她看了看,抬头对上乐毅的眼睛,轻声说了两句:“我就说吧,禁军位置有变动,别让人递信了,我飞奔去一趟速度到也快。”
“城门已经关了。”乐毅有些关切,“要不我还同你一起去吧。”
孟懿宁坦然说道:“你还不信我?翻过去便是了,又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你留在这里,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别让张老夫人揪心。”
“是。”乐毅说道,“那你骑我那匹马吧,速度快,到了城门它会自己寻回来的。你出了城门之后,也知道咱们在哪里放了几匹备用的马。都是我亲自挑选的,知道你喜欢漂亮燕戎大马,但是这北阳多冻河,那些马是不敢过河的。你放心用便是,记得要早些回来。”乐毅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孟懿宁应了一声,骏马先行奔跑,她跟在后面一跃三步,飞身上马。
乐毅注视着她潇洒的身影,摇了摇头。
孟懿宁一路向西门奔去,把马在一处幽深的小胡同中放下。城门高大,上面隐隐约约的火把闪亮。她抬头望着,从衣服中缓缓抽出那一把赤蛇。黑暗之中,短剑发亮。
她屏住呼吸,飞身腾空跃向城楼,脚踏在坚硬的石板上,整个人如同燕子一样轻巧跳跃。孟懿宁斜在城楼上,反转手腕,赤蛇插入城墙的缝隙,穿过夯实的草泥。
借用胳膊的力量,整个人再次翻身,空中旋转,轻巧的落在城楼之上。守城的官兵还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孟懿宁又如同流星一般飒飒而下,沿着城墙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寻着熟悉的路,她找到了两匹骏马。一个溜烟,便在焦灼的空气之中跑了没影。没点火把,却在夜里能清晰的视目。她扬鞭卷尘,一路飞奔到了顾子安的驻地。预计使团在明日傍晚将会进入阳上,而后日便是千钧一发的登基大典。
“什么人!”
孟懿宁停驻在守卫面前。那人的火光照亮了孟懿宁风尘仆仆的脸,看见她挂着的腰牌,即可放行。她骑马缓了两步,就见到熟悉的身影穿梭在大帐之内。
自己的姐姐白熙宁穿着一件青山绿的长裙,身侧是郡主夏风华。两人似乎也刚到,正寻去殿下和张霁的打仗。孟懿宁请喊了一声,下马飞奔过去。
第九十四章:战前夜
春夏正掀起帘子出来,准备去查看马车等其他进城的物品,谁知道碰巧见到了孟懿宁和几人一起前来。军营之中女人的身影可并不算多见,尤其是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乐在一起。不过,这里重兵把守,也没有人看到这样的美好景象,要不然一传十,十传百就要落到敌人的耳朵里了。
孟懿宁拉着姐姐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顾子安的账内。
“殿下啊……”她轻轻一喊,声音像羽毛一般的落到顾子安的耳朵里。都是书信联系,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孟懿宁说话的声音,他正在研究城内的态势图,原本以为是张霁进来了,便没有转过身。如今被熟悉的声音唤起,恍惚的回过头来,就看见孟懿宁笑着,旁边搂着白熙宁,风华郡主在持剑一副英姿飒爽的站在旁边。
“本来今天春夏还问我觉得你们会不会来,我说一定会来。我前脚说完,你们后脚就到了。”顾子安笑着,请几人就做。
孟懿宁嘻嘻哈哈的,“你可猜不准我,本来乐毅不让我来的,但是宫内城防稍有变动,我便拿了图纸给你。要不然,我还在张府躺着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屁股往凳子上一做,畅快的呼出一口气,“见军中安好,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明日一早就去复命。再往后一天,我们就又能见到了。”
“你说阳上一切准备妥当。”顾子安问了一遍,他要孟懿宁亲口承认,这总比没有感情的白纸黑字要让人宽慰许多。
“是。”孟懿宁又点点头。
顾子安浅浅的一笑,“那就好,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夏风华在身后端着,看了看顾子安,喊了一句:“殿下。”那声音与孟懿宁的不同,孟懿宁绵绵长长,悠悠扬扬,尾音拖的像是一段丝绸。而夏风华干脆利索,一看就是带兵打仗之人。
顾子安也是许久未见这儿时的伙伴,曾经两人两小无猜,也算是一同读书,如今家事国事世事易变,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夏风华依旧是那淡褐色的长发,眼眸如同明月珠一般绿中带青,但是依旧坚韧。她本来有千言万语,想问问对面的殿下如今过得好不好,今日见到了他的样子,又把话咽回了心里。
顾子安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似乎心中的棋子落盘,大局已定。
夏风华把女子煽情的话全部省略,直接作揖汇报:“如信件来往,我的军队全部驻扎在距这里二十里的山中。这处山脉连绵起伏,又选择了山路和小路,不会令人察觉。所接管的两座城池也不会有任何不利于我们的消息传出。明夜我们会逐步推进,只带城内信号烟火一明,我与卫勇将军便会按照原计划行事。”
孟懿宁也插一嘴,“城内张府的藏书楼足以发射信号,阳上的城内外皆可看见。王宫中的布防是这样的……”她说着,用手指蘸起墨汁直接在地图上标画出来。“这里有三百人,这里有五百人……那片你们一定要绕开,足足有一千人。其余的,分布在城中以及城外。而殿下带领的两百人一定躲避他们。城中人马三千,准备时刻的从侧门支援你们,而城外的事情,就交给郡主和肖将军了。只要钟鼓齐鸣,我们便给顾崇武送上贺礼……”
夏风华也懂得,“我们吸引城外周围的兵力,拖得越远越好。等到把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便可,并不打算真的损兵折将。采用迂回战术,等外围兵力与阳上城拉开距离,我们在周围留下的一万精兵,加上城内的三千人,一并冲杀进入王宫,想来禁军是抵挡不住的……”
“无妨,你那一万人,原先本就不算在内的。王宫外还有盖将军的八千精兵,孟懿宁会带着一起进入。这一万人稳定残局就好。”她明白夏风华的顾虑,但现如今所有已经准备妥当,都有万全的把握。从最初夏王派兵、自己假死,再到如今孟懿宁小心稳重的安排进去兵马,每一步都稳稳的落在了点上。
这正是顾子安的设想,与其断其十指,不如伤其一指。不能所有的军队展开作战,唯一的目标就是保护自己安全,直取王宫。
每个人重复了一遍自己任务和计划的要领,都心领神会的为大战之前做最后一次准备。
孟懿宁想到了什么,又提醒道:“对了,虹岳不走。等你秘密潜入王宫,便可以见到他。他带你去冰窖中找陛下。”
顾子安也点头。如此一来,后日一早,三线一起攻打,顾崇武和赵一恩不仅措手不及,而且虽然有反抗的力量,却没有反抗的速度。自己等待这一天的时刻已经太久,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不切实际,反而紧紧握住了双拳,胸有成竹看着眼前精密的地图。
白熙宁悄悄叫了两声自己的妹妹,又从自己随身的包裹中拿出来一大兜子的粉末,递给孟懿宁。孟懿宁打开一看,乐了出来,又急忙收好,这下自己可有必胜的发宝了。
“其他的,我们就随机应变啦。”孟懿宁窝藏着宝贝,脸蛋上出现了两个梨涡。不过,她又开始担心起来转头问向夏风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人少打不过那四万人怎么办,那可是比你们多了快一倍呢。”
白熙宁一笑:“兵不厌诈,我们自有妙法。”
“行吧行吧。”她头一扬,信任自己姐姐。
天色已晚,夏风华和白熙宁道一句:“后日见。”便匆匆离去,赴军安排。
她拜别了几人,悄悄地出去找盖将军梳理了一下明天的计划,然后美美的找春夏讨了两个草扎肉吃,又在她的帐子内睡了一觉。春夏为了照顾顾子安秘密的起居,所以都是一个人睡,孟懿宁到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挤一挤,两人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拜别了顾子安,便匆匆的去找乐毅。
第九十五章:生气了
她那小鼻子像灵敏的小狗一样,不用想就知道,是乐毅站在那里。他脸上带着笑容,眉眼弯弯,深蓝色的衣服被风吹了起来,他就伫立在那里,等待着孟懿宁回来。见到姑娘,上前走了两步,温柔的缓缓问道:“怎么样?回来了?”
孟懿宁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他舒朗一笑,对着那姑娘,似乎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屋内熏得檀香从他身上飘过来,孟懿宁一个恍惚,突然觉得他笑起来十分好看,比景池和顾子安的都要好看。她蹭了过去,软绵绵的问了一句:“等我做什么呀。”
声音一出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曾经说话冷冰冰的语调,如今突然变得柔和。
乐毅倒是没有什么察觉,“赶紧的吧,饭都要凉了。”说着,伸出手招呼了两下,前夜的那匹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眼睛像一颗宝石一样滴流滴流的转着。它认出了孟懿宁,鬃毛在她的脸上蹭了蹭以示亲昵。孟懿宁摸着眼前亲切的马驹,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脑中突然发现昨晚的场景,“不会是……”她记得昨晚一直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除了城门便没了踪影,孟懿宁想到了什么,撇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老这么跟着我,让我觉得自己都办不成什么事情似得。原先我都是一个人的……你不会昨晚就守在城门那里吧……”
乐毅看着她,本来轻抚这她的头发,一听这话却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反问说:“哪有!怎么可能,我昨晚回去睡觉了……然后……今早又起来。”他可不想让孟懿宁看出来她在自己内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要不然小丫头蹬鼻子上脸,对自己冷嘲热讽怎么办。心里酸溜溜的,却又带着一些欢喜,明明年龄不小了,却还像小孩子一样,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孟懿宁没有戳穿他,嘻嘻一笑,乐毅穿的还是昨晚的那一身衣服。
她翻身上马,拉了乐毅一把,两个人后背贴着前胸,顺着小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王府。乐毅岔开到了别的话题,生怕孟懿宁想起来自己刚才的样子:“这次去你倒是都安心了吗?”
“安心了。我姐还给了我些东西,你看看。”说着,她双手离开了缰绳,扭过头去到身侧的布兜子里,整个身子随着疙瘩疙瘩的马晃来晃去。
乐毅看着她,声音有些着急:“唉唉唉,你别现在找,一会儿到了再拿出来。”
孟懿宁不听劝,手指灵巧的解开布兜上的绳子,“没事没事,我着急给你看。”她双腿加紧着马,身体柔软的左左右右晃漾。手中碰出来一些深色的小粉末,又轻轻扭了一下身子,头发正好顶在了乐毅的下巴上,蹭来蹭去像是小猫一样,蹭乐毅喉咙有些发痒。
他也松开了刚才被孟懿宁扔掉了缰绳,双手稳住她的肩膀,小声抱怨了一句:“别晃。”
“哦。”孟懿宁听话的没有的,身体瞬间变得直愣愣的,像一只被点穴了的小动物。
“别闹。”
孟懿宁把手举得高高的,就快要从乐毅头上撒下去了一样。
乐毅一把抓住了她在空中飞舞的纤细手腕,反扣一下。孟懿宁不能动弹,一个激灵,骨头柔软似得,双手握拳收了回来。
“干嘛。”
“别胡闹。”乐毅说话带着一股子凶气。
孟懿宁悻悻的收回了手,转过了身。她是开心,才把姐姐给自己的好玩意一起分享,谁知道不领情。乐毅是恼她在自己面前摇摇摆摆,这个节骨眼上从马上摔下来可怎么办。孟懿宁的小肩膀在他面前抖来抖去,他知道她是生气了。
“喂,你生什么气。”他好言好语的问了一句,也觉得自己刚才看都不看一眼是有些过分。他与孟懿宁的姐姐师出同门,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玩意。
孟懿宁没有理他,只有马蹄声哒哒哒的踏过青石板。
乐毅耐心的道歉,“是我的错,应该认真的听你说完。不过你也要注意嘛,万一翻下去……”
“没有万一!”孟懿宁甩了回来。自己原先也不时常发火,偶尔只是甩一甩脸色,不过在顾子安和曾经的景池眼里,她这个小姑娘只会默默的承受说:“是”,也从来不还嘴。虽然,他俩也并不介意她姑娘家一般的耍耍性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面居然被乐毅看到了。
像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一样,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乐毅对自己的照顾,已经让她可以把后背交给了他,以及自己的那些小想法,小怨念。
乐毅哄着她,说进了好话。
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孟懿宁语气抑扬顿挫的,听起来气还没有消,她的声音有些火爆,让乐毅心里有些发憷,无端打了一个冷战。抛出去的话在风中似乎像是一把尖刀,毅然不动的戳在那里。
“是不是……硫磺,雄黄,硝石,蜂蜜……”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孟懿宁觉得奇怪,反问了一句,语气缓和了不少。
乐毅一笑,“我师父教的,那味道一闻我就知道是什么。你有这么一大兜子,城墙都能被你炸出火花来。”
孟懿宁听着一乐,到也不怎么生气。她回头瞄了一眼乐毅的脸色,想笑出来,但是那笑容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中途夭折了,只是又板着脸。
两人骑马到了王府的侧门,乐毅直接一搂,把孟懿宁抱了下来。她倒也没有扭捏,只是责怪了一句:“又离我这么近。”说着就跑远了。
太阳刚刚升起,天渐渐地亮了起来。孟懿宁的视线似乎跳过高高矮矮的房子,看向了远方,浩浩荡荡的军队开拔,迎接他们的是全新的太阳和曙光。想必此时,所有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明日风云骤变。
孟懿宁坐在藏书阁的楼顶,啃着半个苹果,清脆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起。院子里偷偷潜入的将士们已经换好的行头,她手里捧着姐姐给自己粉末,轻轻地用嘴一吹,便朝着四处散了去。
第九十六章:浩浩荡荡
浩浩荡荡的使团在盖将军的护送之下来到了期盼已久的阳上。盖将军骑着一匹黑色的大夏特有的短毛马,黑色的毛发在艳阳的照射下发出明亮的光芒。
他一丝不苟的,审视着这座都城——阳上。
曾经无数的政令和战令从这里发出,这里的将军带领兵马横扫中原,北阳的人民踏在先人的肩膀上,继往开来,生生不息。
不过,都是过去时了。
在他心里,如今大夏的承平才是万国朝拜的地方。盖将军看着阳上的街道,灰土土的屋顶和来自北方寒冷的风。红紫色和土黄色的厚重毯子盖在房屋上防风,街上的人们不多,可能是因为处于国丧的缘故。
人们好奇着看着眼前这位将军,眉毛浓密,个字却不高。他一丝不苟的顺着车马往前走,身后是绵长的使团。使团的人们面容肃穆。车轮子有成年人张开手臂那样高大,上面是一箱又一箱夏王赏赐的珍珠器皿。
马车的帘子密不透风,张霁坐在里面手里握着一卷书,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孟懿宁那丫头把自己家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也难为老夫人这次应许了她胡闹的方法。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吆喝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张霁的手指搓揉着竹卷上的绳子,他稍稍掀开了帘子,自己离开这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街道也没有零星一点变化,那卖的羊肉攮子大娘的摊铺内依旧热腾腾的,旁边那貂皮铺子还是冷冷清清。酒楼的人和往日一样三三两两。
但是张霁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他目光坚定,眼神清澈的像是出征回家的少年。放下了帘子,靠在了软垫之上。今日,他还需要面见那顾崇武和赵一恩,想来估计也是一番无趣的事了。他缓缓的闭上眼睛休息,阳上四通八达的路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平整的让人在车里感觉不到颠簸。
使团后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少能见到如此奇怪的搭配。原因无他,只因为有一个厚厚的棺材,上面描着金漆的图案。人们的腰间系着一条白绫,远远地看黑黑白白,如同泥土和雪花混杂在天地之间。
棺椁不是空的,为了逼真,里面真的装了一具尸体。尸体身形和顾子安差不多,就连那闭上眼睛的样子,一恍然也似乎有顾子安的眉眼的痕迹。他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假扮着那至高无上的人。
而此时的顾子安,正和两百名先锋藏在自己设计的马车内。这一路走来,小小的士兵可能感觉不到任何危机,但是在顾子安眼里,一波一波终于平息。身旁都是肖勇善战的将士,众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人用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世子。
即使在黑暗中,他也光辉璀璨一般耀眼,天生带着一种凛冽的气场和威严。即使不言不语,也让人不想靠近,只愿意站在远处。
他闭着双眼,呼吸没有声音。他太久没有回来了,记忆中北阳的样比一张宣纸还要薄透,白茫茫的一片,竟也回想不起任何细节。只有那年孟懿宁跌跌撞撞,奶声奶气的在自己身旁叫了一声殿下。昔日战战兢兢的少女,如今亭亭玉立,在风雨中挺拔。他没有看见孟懿宁,但是却可以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孟懿宁确实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深绿色衣服,坐在酒楼上看着这一行人。她呷了一口水中滚烫的麦茶,又拿芋头蘸着野花蜜嚼着起劲。乐毅坐在旁边看向别处,从张府扫到远处庄严的王宫。
“你昨日去看过了,如何?”孟懿宁盯着车队询问。
乐毅不假思索的回答:“守卫换了,幸好你带了那包粉末,要不然我们可就进不去了。”他声音轻快,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胸有成竹。
“嗯。”孟懿宁答应了一下,斜眼看着乐毅一脸云淡风情的样子,“就差咱俩了……你一直说服我让我呆在张府,那是不可能的。”
乐毅一笑:“我知道。”
“那你还要再拦我吗?”她反问道。
他一抬眼,看向孟懿宁骄傲的小样子:“你说呢?”
“拦不住,倒不如让我安心点去王宫。那三千人由我和盖将军带着,晚上我便去盖将军的驻军之所。而你在城门守着那迂回进城的一万人。但愿夏风华他们还顶得住。”孟懿宁说着,脚踩在凳子上姿势豪放。
“备了好些快马,你放心。”乐毅说着。
“那就好。”
两人相望,已入了午后。那人马已经分散,王宫城门打开,顾子安藏在车队之中进入了王宫。孟懿宁目送他平安的进去,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盖将军的方向奔去。驻兵营没有多少的人马,兵马都分散在王宫和城内之中。孟懿宁轻轻一翻,便落到了地面,没有人发现。
而乐毅也安稳的回到了张府的藏书阁之上。后院的将士们摩拳擦掌,准备着明日一早的战斗。他们对于自己的目标极为清晰,乐毅和孟懿宁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拿着顾子安的手谕解释了一切,先王中毒而死,顾崇武联合外戚企图谋杀世子,篡位称王。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肩负的重任。院落没有吵吵嚷嚷,蓄势待发前的一众寂静。
张霁入了宫中,挺直了腰背,不卑不亢的走在繁华的王宫之中。铜制的风铃拴着彩色的绸带,在微风之中叮叮咚咚。他流云暗纹的衣服一丝不苟,没有一点褶皱。使团的人跟在后面,竟由内而外有一种威风的气势。
一步,一步。
张霁迈过着熟悉的花纹地砖,顾崇武站在远远地正殿旁,赵一恩双手背后,本以为张霁经历过如此颠簸长途,顾子安和老夫人又意外去世,本来以为他会步履蹒跚,难掩愁容。谁知道走起来却铿锵有力。赵一恩嘴角一歪笑,心里想着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如今也已经辞官在家,对自己也够不成任何威胁,好吃好喝待着便好。
张霁停在了顾崇武前二十步的地方,行了大礼。顾崇武如今第一次审视这曾经随父亲建功立业的老臣,抬手平身。远处层层叠叠的云雾如同巨蟒奔袭而来。
第九十七章:深夜
“若非迫不得已,您大夏的那些将士,不要拔剑相向,有一个震慑的作用罢了。真的血流成河,害怕有人诟病。”烛光下,孟懿宁的脸染上了一层橘色。
盖将军点头:“夏王让末将保证顾世子的安危,我定当在所不辞。德林城之恩,也一并报答。大夏将士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以为孟懿宁在担忧,但是小姑娘心里却想着这将军怎么一根筋,她很害怕日后有人污蔑顾子安伙通他国,但是转念一想,自古以来皆兵打仗的战事数不胜数。不能让自己的担忧,毁了盖将军和夏王的一份情分。
她赶紧又说道:“对不住,刚才是我表达不清。大夏将士骁勇善战,一定会助殿下一臂之力。”她说的肯定,火光在眼眸中烁烁而动。
她说完,从包袱内拿出来了那深色粉末,在地上撒了一些。闷头说到:“悄悄进是进不去了,防卫换了一波,我们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时间紧迫,只能硬上了。”
眼神一股狠劲。
盖将军蹲下身子也摸了摸,又嗅了嗅,问道:“这是何物?怎么闻着……”他鼻子又动了动,“有蜂蜜?你拿这中药做什么?”
孟懿宁笑道:“什么中药!不过你这鼻子倒是很灵,硫磺,雄黄,硝石……混合起来,可比春季的烟花还要大!”
他抬眼看到了她神气的表情:“你是要炸开围墙。”
“难不成你想炸宫门?”她嘻嘻的笑着。
盖将军摇摇头,“若是围墙有一个缺口,日后好补缺,将士们也好一拥而上,打他个措手不及。而且,顾世子和你也多日提到了,这并不算真正的战争,稳固局势罢了。”
她用桌上的带壳坚果摆放了几排,乍一眼看就是王宫的模样。“只要从这里炸开一个口子,你们冲进去,向西南方向,直取正殿。那时避不了兵戎短剑相接,但是兵力不如我们。我从中抽调一千人堵死各个宫门,不让他们向城外通风报信。那时风华郡主和肖将军也是攻城之势,而后佯装败退,城西城东他们一追,便是声东击西,隐秘于山间的一万人马便会进入空虚的内城,禁军根本不可抵抗。”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我带您攻进去,剩下的就靠您了。我去寻找殿下,我们正殿汇合。”
盖将军对于计划早已烂熟于心,他单手握拳,轻轻的捶了一下桌子,发出“咣当”一声响。
“好,你放心。”
孟懿宁轻轻起身,他跟了过去,两人漫步在军营之中。他看着少女沉静的脸,这姑娘不过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大,如今却经历了许多的风雨。
在荆棘中来去自如,料想三个月之前,她与顾子安还孤立无援的在大夏,如今却在黑夜之中如同明珠一般闪耀。她把主动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步步利用顾崇武和赵钗的疏忽,竟然躲过层层暗箭,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您在想什么?”孟懿宁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
“我在想,我女儿与你一般大,每日舞刀弄枪的,让夫人和我都颇为头疼。要是像你这般沉静多好。”盖将军真心实意地说道。
孟懿宁扑哧一笑:“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出手的样子,哪里沉静了。”
盖将军一遭提醒,尴尬的笑了笑。
孟懿宁又说道:“谁不希望女儿安安稳稳的,换作是我也会头疼。但若当年我没有武功,兴许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了。哪里还能和将军见面呢?”她抬头看着明月,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
他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到:“孟姑娘你从小和谁学的?就算是一个男子,有你这样的功夫也算是十分扎实了。”
她一摆头,看着盖将军,随便编了一句谎话:“曾经辞官的统领罢了。怎么,何出此言?”
他想了想,孟懿宁是北阳人,可能是自己的眼睛糊涂了,总觉得他的招式像极了当年燕戎将军白衍,他虽从未见过,但心中对于他国将领的敬佩一直深埋心中。
他从一位北阳商人的手中高价购买了一本军营教材,他得以窥见白衍将军虎豹营的训练招式。搬、拿、伏,扣。
孟懿宁那落步崩拳,狸猫倒上树,猛龙搅柱的招式,一板一眼都如同书本上一样。
尤其是那捋手掖掌,转身蛇形更是毫无破绽。也许是自己未曾见过白衍将军,全靠脑中想象,竟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头身上看到了白衍的样子。
盖将军自嘲的笑笑,说了一句罢了。
孟懿宁不知道他的思绪,耸耸肩也没有细问。他看着兵营内来去匆匆,整齐有序的样子,手指在黑暗中张开,又合上。若是自己有一天,可以带兵统将,那该有多好。
深夜寂静,远处的乐毅躺在房顶之上,双手垫在脑后,脚翘得老高,背后瓦片的寒气没有传到身上。他看着远处灯火明亮的军营,似乎可以瞥见孟懿宁来去的身影。
不自觉地笑着。
不安之中,又十分的放心与信任。他的心就像被孟懿宁揪起来,又缓缓地松开放下,还拍了两次以示安慰。
远处群山深处,林间唏唏嗦嗦,伸手不见五指。将士们沿着小道蜿蜿蜒蜒的向阳上进军。连日以来,他们只在夜间行动,已经熟悉了深夜,从东西两头在山间汇合。
劈开横横跌跌的树枝,踩过的黄土飞扬起来,惊起一两只飞鸟。没有人点起火把,夜能视物的先头领着众人悄然前进。
帐子内,风华郡主看着白熙宁鼓弄着一排排小木头和粗麻绳。这两天,木头被削成了锯齿的形状,又被连成可活动的,一排排木伐。几个兵士在她身旁也忙碌的帮忙。
“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她问道。本来夏风华并不想用此方法,原因无他,战事可能一早就会结束了,用不着迷惑敌人援军以来,但是白熙宁执意如此,恐生变数。毕竟要面对的军队,一倍于我们。
白熙宁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全然不娇气的继续扎着绳索:“快了,半个时辰。”
夜还黑,天还没漫白。
第九十八章:潜入
寂静的王宫,初春的风吹在马车之上猎猎生凉。
顾崇武本来等着使团车马一到,张霁退下之后便来看看那来自大夏的珍珠美器,黄金玉衣,听说还有七八十位娇媚的绣娘一齐隽绣而成的夏锦,金丝银线,在夜晚也会闪闪发光。
但是,他刚准备迈出去,又收回了脚。
不管是多珍贵的东西,如今也没人争抢,全部都是自己的。若是现在沉不住气去看,反而让人看自己笑话,觉得自己不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只拘泥于这些花繁的礼品。
从明天起,自己就是北阳的王了。坐拥着悠悠大国,享受着华丽辉煌的王宫,万人之上受到敬仰。大舅和二舅会变成自己的得力的左膀右臂,在他手下,北阳将会有新的篇章。
他笑着,在父王顾章的书房中踱步。欣喜之余,内心也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悲伤。他望着窗棂旁盛开的兰花,似乎与自己母后还在时一模一样的娇艳,淡淡的紫色是她最爱的颜色。
顾崇武手敲在桌子上,心情烦闷。舅舅不让发丧,甚至连祭奠都不让,他心有不满。正想着要如何厚葬母后,却听见门外有人娇滴滴的叫了一句:“陛下……”
声音熟悉,想必一定是和自己日夜欢好的那个刚刚进宫的良人。她生得花容月貌,是一副美人坯子,含情杏眼,细腰酥胸。可怜她连父王的面都见不到,就要一生守寡。要不是自己那日突发奇想去花园转转,也见不到那曼妙的姑娘。
顾崇武喉咙一紧,把刚才的烦闷抛在脑后。一开门把粉纱袅娜的美人迎了进来,却还咳咳嗓子,假装严肃的说:“方才叫什么陛下呢。”
那美人也不害怕,双手攀扶着顾崇武的肩膀,盈盈的眸子看着他。“臣妾先改了口,就成了恭祝陛下的第一个人。”
她的笑,融化了顾崇武。殿内气氛燥热,像是滚烫的铁水让他口干舌燥。他一把搂住美人的细腰,向里屋抱去。
顾崇武此时安心畅快,也想不到宫中此时正有两百人悄悄地打开马车上方和下方的木板,从看似装满财报的马车偷偷溜了出来。
顾子安在阴影之中看着偌大的王宫,星辰点点,远处群山环绕,隐秘在黑夜之中。他深吸一口气,眼睛明亮如灯。这王宫自己是许久没有踏入了,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眸中一冷。
只可惜斯人已逝,来者相逐。
他很小就离开了这里,但是王宫的地图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夜幕之下,他的独当一面的魄力和横扫千军的勇气,让他的侧影愈发挺拔。
手握寒剑,青筋毕露。
两百人终于把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每个人绷的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啪嗒”一处声响,被灵敏的顾子安听在耳中。他屏息凝神,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众人也虎视眈眈的盯着放置车马的侧院小门,准备时刻杀死冲进来的侍卫。不过是几息的光景,却感觉守候了大半辈子。
然而,门外并无异动。
“啪嗒”“啪嗒”像是有小石子敲打门的声音。顾子安耳畔传出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目光如刀,似乎要把围墙割裂,扫过去。
“什么人!”守卫的官兵大呵一声,就要追出去。
一人喊到:“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那边看看。”说着,脚步声沉重的跑了过去。
只能听得“哎哟!”一声轻呼,好似刚才那人倒在了地上。门口守卫探出头去,看着一个人影在悠长的宫墙旁一闪而过。那守卫气息不稳,背后发凉,想要立时大喊一声,宫灯却啪的熄灭,背后一股寒意如同刀剑一般射穿心脏。
“咚——”显然是人跌倒了。
顾子安沉住气,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指了指门口,三四个人快步靠了过去,如同潜伏在黑夜之中的豹子。众人戒备起来,把世子围在了自己身后。
“哎哎哎,你慢点慢点!刚才被打了一拳,我还疼呢。”俏皮的童声落在顾子安的耳朵,他微许放松下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手搂着笑嘻嘻的孩子,翻身一跃,落入了院落之中。众人一下惊起,却又听到那男孩说:“自己人,自己人。”随后从影卫身上跳下来,单膝跪在地上,眼神灵动却又带着犬一般的忠诚:“虹岳见过殿下。”
顾子安笑道:“懿宁已经告知了,你也是颇有胆识,还留在宫中。”
孩子自信的笑说,“我已经摸索好了,往西南方向走,绕过三殿和花园,经过亭阁五处,有一座小小的山丘。那山,就是冰窖的所在地。”他早已看好了路线,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处。他露出明亮的笑容和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顾子安声音低沉:“那你就带路吧。”
“是。”
虹岳起身,影卫打开了门,一行人拿好武器。如同隐形在黑暗之中的巨兽,没有人发现踪迹。虹岳算好了换班的时间,一个个躲过了侍卫和宫女。
会轻功的,在天上灵敏的跳动。
影卫在风中看清线路,遇见阻碍的人,会点起一柱迷香,在人面面前一晃,就硬生生的落地睡着。
在假山和不高的树丛之间穿梭,宫灯像是河水上绽放的莲花一般明亮。冰窖之处,有四人守卫,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他们知道先王的尸身就在此处,必须保证完好无损。即使夜浓欲滴,但是几人依旧昂首挺胸的站在门口。众人的喘息声轻轻的,随便被树叶嘘嘘嗦嗦的声音覆盖。
“看我的。”虹岳小声说了一句,溜到了另一条小路上,整个人趴在假山上好像是一只会隐藏身形的昆虫。他小小的手臂一挥,一颗石子“啪嗒”的搭载了门上。
“谁?”四个人面面相觑,心想哪里来的石子。
虹岳见没反应,又扔过去了一颗。
“我去看看!”其中一人对剩下三人嘱咐,而后向虹岳此处走来。他知道,若是硬闯,惊动了四个守卫,肯定就一发不可收拾。
第九十九章:冰窖
“我同你一起!“身后还有一个守卫喊道,便小跑着前来。虹岳心里一沉,本来他打算调虎离山,只对付一个人,现在两个人怎么办?乐毅教自己的那点功夫,才学会个皮毛而已,现在可怎么办?万一两人发现他,一惊呼招引别人可如何是好?
虹岳低着头,隐蔽在摆在假山台子上的盆景之中。
顾子安眸色深沉,看着这两个侍卫走到阴影之中,马上就要发现趴在缝隙之中的虹岳。袖中一个细小的透明刀片落在掌心。他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夹着薄凉的刀片。顺着夜晚的微风,在黑暗中轻轻一递。刀片如同飞驰而射的流行,模模糊糊在宫灯下可以看出来银光一闪,直杀向毫无知觉的守卫。
“怎么了?”远处有巡视的人望向这里,似乎有人影攒动,停下脚步远远地问了一句。
虹岳瞪大眼睛像一双灯笼,心里生出一股恐惧,好像把全身都掏空一样。
眼见刀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两名守卫的喉咙,瞬间鲜血从伤口浸了出来,融化在黑夜之中。守卫只觉得自己脖子一阵寒凉,惊恐的想喊出声,却发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个踉跄就要往后倒。
“怎么了?”那远处的人又探着脑袋问了一句,见这边没有回音想走过来看看。
电光火石危机之间,顾子安猛地向右一跨,腰腿发劲,一个箭步飞身上去,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双脚落地没有一点声响。他双手扣住两人还未僵死的躯体的腰身,拖住不动。而后手腕猛地一手,两人竟好好如同活人一般站在那里。
“没事。”顾子安只听了一遍守卫的口音,便惟妙惟肖的学了出来。
那人“哦”了一声,听到熟悉的声音便转身离开了。
虹岳松了一口气,偷偷露出眼睛伸着脖子观察着远处的动静,小声说道:“走了……人走了……好险啊。”
顾子安回头给了个眼神。手下的卫兵瞅了一眼剩下的冰窖守卫,侧影飞上前去,一把捂住口鼻,把人活活的闷得晕了过去。顾子安从一人腰间摸索出了冰窖大门的钥匙,一串噼里啪啦的一共三四把。他命令四个人换上这守卫的衣服站在这里观察,他自己亲自去看看父王的尸身究竟在何处。
虹岳跟在顾子安身后:“现在是春季,冰窖只存冰,而且一个月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会有人来。三天前我刚刚亲眼所见有人脱着包裹棉被的冰块运往此处,料想这两天是不会有人过来的。冰窖这里虽然在王宫之中,但也算是偏僻难行的地方,就连宫女都很少过来。咱们可以在这里躲一躲。”
顾子安听闻,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用钥匙打开一道道的门,下面是常常幽深的楼梯,墙壁上竟然还有潮气凝结而成的水珠。顾子安和众人身上寒凉,背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粘成厚厚的一层。点燃了零星的火把,沿着狭长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潮湿的气息让他们感觉到十分难受,就像是浸泡在难以呼吸的海水一般。
顾子安面不改色,手捧火烛稳步向前走着。
又是一道铁门,上面结满了冰霜。
此时,虹岳冻得有些哆嗦,他后悔刚才说过的话,有些忐忑的看向顾子安。他像是一棵孤松,傲立在那里,没有像自己一样畏惧寒冷。甚至,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虹岳看着眼前这个孤傲高冷的世子,心中火热热的有一种敬佩之情。
走了约莫几十步,前面豁然开朗起来。
居然上面还挂着一个黄铜铸造而成的匾额,写着“雪窖冰天”四个大字。
放眼望去,设计奇巧、铸造精工的鉴缶一排排的放在冰冷的地板之上。那原本是盛酒器尊缶,还有方尊缶置于其中。用火光微微的照亮,可以见到繁复的镂空花纹。方尊缶相互盘扣,十分紧密。周围还有一些黄花梨和红木制成的长方形箱子,上面的铜环雕刻着仙鹤的图案。
顾子安围着这处空旷的冰窖环视了几圈,突然目光一紧,他隐隐约约在黑暗中看到了铜架子。有一股浓浓中药的味道从不远处飘来。他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在这里等着,任何人不要过来。”顾子安冷静的吩咐道,自己一个人向那神秘的地方走去。
火光照亮了架子,上面摆放着金丝楠木的棺椁,而下面是一处顶面镂空的铜箱子,里面装满了中药药渣,想来可能使用冷熏的方法保存尸身的存放。箱子侧面还有抽屉,应该是为了更换药物所设计的。棺椁的高度到了顾子安的肩膀,上面的图案还未雕得精细,可见匆忙之间,选择了这幅棺材。
顾子安轻轻的抚摸上厚重的木料,他心中微微的颤抖,昔日父王顾章对自己一字一句的教导突然在耳边响起。
严厉的,慈祥的,给予厚望的,他的眼中似乎燃烧出了星星之火,点燃了冰冷的棺椁。他心跳略快了些,气血翻涌,却依旧沉默。
正要推开这棺盖,手却微微一顿。
分别叙旧,已经快要忘记了父王的样子。当年,要求世子为质,父王选中了他。他这么多年,都没有问一句为何,是不是因为母妃不再受宠?还是为了保全其他人的性命?父王虽然没有像溺爱顾崇武那样惯着自己,但是他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父王的期许与培养。
子安,子安。
与子同袍。
国泰民安。
顾子安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下的花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多了些许的莫测之感。
又或者,会不会父王认为只有他可以活着回来?
他不知道。
而且最后的那个猜测,深夜辗转反侧之间,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如今,父王已经不在。没有人再回答他这个深埋心中的疑问。不过,往昔已然过去,来日尽可追逐。
他沉住气,骤然一推,顾章脸上的金色面具反射着手中的光芒。露出的皮肤在药物和寒冷的作用下没有腐烂,但是隐约露出来的皮肤已然发青,发黑。父王的身材比记忆之中要消瘦不少,看在眼里,不再魁梧有力。
第一百章:年少之时
中毒的症状在北阳先王顾章的尸身蔓延,顾子安知道自己的父王临死之前有多么的痛苦。他轻轻的掀开了面具,黑暗之下,眉头紧皱,喉咙生疼。父王的尸身完好无腐,表情一点也不安详,似乎在控诉着自己王后的种种行径。
透过心有不甘,已经发黑的那张脸,顾子安却看到了自己儿时父亲的那张面孔。
顾章。
中原九国,谁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那位励精图治,能征善战的君王,在北阳盛世之时,在他刚刚登基意气风发之时,铁蹄踏入了南方诸国的地界。燕戎、大夏、川国,淳宁,与四国交界的北阳屹立在北方沃土之上。像是一头猛虎,不惧风雨,不畏威胁。
父亲是自己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顾子安从小,就对顾章加以憧憬,即使不做世子,也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得到了金山一样的稀奇珠宝,也没有顾崇武那样的宠爱。顾子安似乎是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读书,偶尔知己两三,风华郡主是唯一一个同龄人。剩下的,皆是忘年之交,如今却成为了他昂首挺胸的脊梁。
然而,没有宝器玉石,如花美眷。
北阳王顾章却送给他了一个弥足珍贵,却独一无二的礼物。父王当年把自己的左膀右臂——张霁,赐给自己作为老师加以提点。如此风风雨雨多年,他在老师的庇护和支持下,暗自生长。即使在他国,也不曾忘记张霁的一言一语。万人皆以为曾经的顾子安不受宠爱,只有顾子安心里,在疑虑之下,隐藏着那颗炙热的心。
虽然没有坚信不疑,但是父王看自己的眼神,严厉冷漠之中,鲜血滚烫,透着爱意。就像是冬日的火苗,虽然已经漫天雪地的风霜,却依旧炙热的燃烧。他日日背诵经书兵法,至于日偏西时,还需要习字、习射,复讲至于深夜。
自春开始,直到岁末,没有旷日。
那时,自己还年幼。
“心欲小,而胆欲大。”这是八岁那年,父王顾章送给自己的一句话。
顾子安的手轻轻整理了父王身上的衣服,眼眸之中像是乱世之中的硝烟火光,依稀的顾章年轻之时挥斥方遒,傲骨铮铮的笃定和坚毅。他凝视着已经生出白发的父王,把心中激荡的情绪悉数咽下。
顾子安轻轻的闭上眼睛,脑中刀锋冷冽,寒风肃肃。他握紧双拳,手背上狰狞的青筋暴露。
冰窖外长夜昏昏,雾霭沉沉,一轮皓月渐渐地层云遮蔽。
他身后的众人不言不语,顾子安身上透过来的杀气让他们每个人汗毛直立。也就是在此时,他们重新审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世子,与传闻之中毫无相似。他像一寒光冷透的名剑,双面开刃,剑锋凛冽。
芙蓉帐暖,顾崇武正在父王的书房之内,拥着怀抱中眉目含情,笑意浓浓的美人。屋内灯烛已灭,平静的一如往常。
赵一恩也在自己府中,久久未睡。他看着大火烧垮的房屋,黑色的木柱化为了黑炭。背着双手,自己笑了起来,喃喃道:“赵钗啊,赵钗。你终究是栽在了我的手里。但凡你自诩愚笨一点,根本不至于我痛下杀手。你要的,太多了。就像你那贪得无厌的母亲一样……父亲当年宠妾灭妻,我却无力保护自己真正的家人……”
他的声音,似乎饱经沧桑了许久。自己已经为人父了多年,却依旧忘不干净儿时的痛苦。赵一恩的手滑过烧毁了的窗棱,眼眸之中像是看到赵钗死在自己面前一样,透着一股狠劲。“可惜,可惜……你那弟弟不重用,你呢,也不过是一个妇人,干不成大事。当年若不是我前朝帮衬,也没有后来的这些故事了。”
那绕成灰烬的屋子里,还摆放着一株死去的,赵钗送给自己的兰花。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花瓶,赵一恩嘲笑的摇了摇头,“兰花不中用啊……”
阳上夜色浓郁,冰窖之中一行人等着顾子安发号施令。
他从父王的棺椁之前离开,捧着火主又巡视了三圈。
虹岳看着奇怪,稚气未脱的问道:“殿下,您在寻什么呢?”
顾子安淡淡的说:“应该有处门。”
“门?”虹岳听来奇怪,自己从未打听出来这冰窖还有第二个出口。他也赶紧从身旁人的手中结果火把,照亮着湿漉漉的墙壁。结霜的墙似乎在慢慢地融化,水珠流了下来。“都来找找!”虹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冰窖之内。
顾子安摸索的,他记得这里有一处小小的门。那时,母亲因误会被打入冷宫,是一个身旁的侍卫告诉他,冰窖之中有一扇门直通着冷宫外面的围墙。自己便买通了冰窖的护卫,每天夜里偷偷地从这里溜进去看她,也从未被人发现。
“这里怎么会有门啊。”虹岳小声喃喃的。
顾子安却听见了,笑道:“这座王宫的历史,你可知道?”
虹岳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王宫,况且自己本就不是在北阳生长的。
“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分崩瓦解之后,北阳统一了中原北部的大片疆土,定都阳上,建立起了这庞大的宫殿。当时战时频繁,就连直攻都城的情况也经常见到。所以这宫中多为暗道,四通八达,假如敌国军队包围王宫,还可以顺着暗道迅速溜去东南沿山。只是如今太平年月,很多地道便不再启用了。”
当年,身旁的一个得力侍卫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已经斑驳发霉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宫内大多数已经尘封许久的暗道。每个夜晚,顾子安变亲身去查看几番,那些地方已经蜘蛛网密集,就连暗门也已经生锈。
顾子安用烛光侧面照射着墙壁,见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手指沿着缝隙刮了下来,倏然狠狠一推。一处石门缓缓的移动,灰尘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他都都身上尘土,低声吩咐:“你们几个,先随我上去看看。”
身后人诺了一声,跑到了顾子安的前面探查。
冰凉的楼梯上躺着一些小鸟和蜘蛛的尸体,冷冰冰的像是墓地的甬道,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
第一百零一章:冷宫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火光照亮,顾子安带着众人摸摸索索的前进。面前是一道厚重的石门,他轻轻的推了一把,石门向侧面开始挪动,有微弱的光亮照射进来。
两人自告奋勇上去探查,顺着亮光,看到了几座外部古旧破烂的宫殿,墙皮已经开始脱落,园内没有任何守卫,只有一些枯枝败叶,看起来十分破败。
顾子安从台阶走到地面上,环视着死寂的四周。孤零零的秃枝还是儿时的样子,这处便是记忆深处的冷宫。
他记得,那花园之中曾经涌现过很多黑色的毒蛇,在他和母妃的面前缓缓地移动。红色的信子嘶嘶作响,向两人扑过来。母亲挡在了他的身前,抄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压下去,溅起了一地的鲜血。他也拿着花盆,石块猛烈的扔过去,把蛇砸的七零八落。
顾子安沿着冷宫的围墙走了几步,外面没有侍卫的走动。冷冷清清的,昔日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空荡荡的院落。
“殿下,这殿是封着的,全部用木头钉死。只在门处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个侍卫紧忙跑过来汇报。
他冷静地看着,笑意讥诮。“无妨,我们进去就是。冰窖太冷了,便让人都上来歇息吧。”这里最多的时候,居住过三十位妃子,所以这冷宫院落极大,而且又是当年暗道所通向的出口。当时应该是可以容纳众多士兵的。院落后面还有一排小房屋,蜘蛛网已经接满了窗户。里面书架、木床沾满了尘土。
顾子安前行进入了最大的屋子,里面七零八落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墙壁上有指甲挠过的痕迹,似乎还可以听得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一两个大男人看到屋内凌乱不堪的样子,又处在阴气过盛的冷宫,有些发憷的说到:“这里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顾子安笑了笑,“没事,是赵钗闯下来的祸事。”
他给众人讲了自己在回归北阳路途上所听到的消息。赵钗在北阳王顾章死后,把一个刚刚进宫不久怀有身孕的女子关在了冷宫之中,四面钉上木板活活的饿死了。听说,那女子之前颇受顾章的宠爱,性格也张扬跋扈,但是家中并无势力,还没等顾章提拔起来她的父亲,便已经死在了王后赵钗的手中。可见赵钗对这位妃子有多么的仇恨怨念,以至于想出来这样一个恶毒的法子。
众人在分散在各个屋中休息,糙汉子们也随处一趟,倒是可以悠闲地睡起来。轮岗的人悄然听着院落外面的动静。
虹岳瞪大了眼睛,毫无困意。顾子安走到他的身边说:“这里已经无你的事情了,果然孟懿宁没有选错人。你可以顺着原路返回,帮我们探查外面的情况。毕竟你现在的身份,也没有人会有所怀疑。”而这也是刚才虹岳想要自告奋勇的话。他点点头,一溜烟小跑就蹿个没影。
顾子安笑了笑,这院落虽然承载了不少惊恐的记忆,但是认真凝视之时,却又觉得一切豁然开朗起来。自己经历了颇多的苦难,却依旧站在这里,屹立不倒。
第一百零二章:准备
“终于好了!“白熙宁站起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风华郡主在一旁看着,心里盘算着这个东西的用法。“他们见咱们人少,想要邀功的话,一定会乘胜追击。兵不厌诈,这些到底能为咱们拖延一会儿,让他们稍稍迟疑一下。”
夏风华走过去,看着这木锯齿制作而成的战车,旁边的马已经蓄势待发等待着明天黄尘之中的登场。她蹲在,手指顺着锯齿缓缓的划过去,低头说道:“真是个好东西啊……”
白熙宁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询问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风华郡主笑了笑,利落的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走,我们回去说。”她像个男子一样,手臂跨在白熙宁的肩膀上,声音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豪放。白熙宁一笑,看着她淡色的卷发,“你还卖关子了。”
两人进入了帐中,夏风华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哐叽一声放在桌上。“声东击西,以后我可能会有大用处。”
“哦?”
“原先,都是以少部分兵力去吸引敌人。但是若是地处高位,他们总能看见我们真正有多少人马。但是有了这个,卷起狂沙漫天,就像是十万雄兵。以后我若再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策,一定会带上你那些马车。”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不过转而又镇定下来。白熙宁坐在一旁,像是一块精致雕琢的美玉。她纤细的手指,被刚才的绳子勒出了红印。夏风华走过去,把她的手拉过来细腻的看着,懊悔地说:“我这军营之中,药膏都比较粗糙,你若是不嫌弃,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白熙宁柔柔的说:“无妨,又不是流血了,我没那么娇气。虽然武功比不上妹妹,但是比划两下还是可以的。”
夏风华却又不放心的嘱咐:“明天可就顾不上你了,我带头冲锋陷阵,你在后方反而还要统领那烟雾滚滚的十万大军呢。”
“是。”白熙宁欣然一笑,“你先休息吧,天都快亮了。他们是一夜未睡,咱们可不行,卯足了精神,便是翻天覆地的新一天。”远处山上庙宇之中火光点点,一看就是驻扎在那里的将士们在篝火,翘首以盼明日的登基大典。
虹溪轻声喊了两句,从帐子外面探出头来,小身影钻了进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夏风华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丫头,“白熙宁差你去做什么了?”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有些害羞的抿着嘴唇。白熙宁微笑道:“你先去休息吧,夜已经深了。”转头对夏风华说,“为了让明天更加逼真。”
虹溪单膝跪叩,退了出去。
夜色深沉,街巷寂静。
乐毅带着人悄悄地从张府分批离开,每一次只带一两百人走。他前几日早已探查了官兵夜晚的巡查路线,避开了所有可看到了的胡同角落,悄悄地把人引入兵营之中。所有人悄无声息的缓缓移动,官兵举着火把却看不到阴影之处的众人。
军营的守卫在通报完之后,刚刚被孟懿宁迷晕捆绑在了大帐之中。此时,刚刚小憩一会儿的她已经醒来,官兵没有瞥见,她可远远的就感受到了乌泱泱的人。果然定睛一看,就见那熟悉的身影。孟懿宁身形在空中闪现,如同一只飞鸟,正好落在了乐毅的身旁。
“你还挺准时的。”她笑着,“我都准备好了。”
“想你了,所以准时。”
孟懿宁万般没料到这话,楞了一下。
第一百零三章:天色渐亮
天边泛白,孟懿宁送走了乐毅。她脑中回味着刚刚见面时,乐毅低沉迷人的声音说过的那句话,脸红的像是番石榴一样。肌肤之下泛着桃色,只不过天色灰暗,看不清楚。
阳上城刚刚苏醒,老百姓们还回忆着昨天闲散无聊的事情。
但是王宫之内,军营之中,城池之外,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紧盯着一个人——顾崇武。
蒙蒙亮之时,王公大臣都已经穿戴朝服,井然有序的走进王宫。朱红色的宫门外,一夜未睡的舞乐班已经开始奏乐,彩色经幡制作的旗子随风飘荡。侍卫严密驻守着王宫的各处大门,威严的盯着人来人往。宫女门打开了正殿的窗户,光线照射进来。按照仪式,即将登基的皇帝需要派遣官员去社稷坛、陵墓等地通报一番。
此时,顾崇武被身旁的美人唤醒,摩拳擦掌着准备这前半生的最灿烂的时刻。
按照传统,顾崇武需要先穿着纯白色的孝服,对父王的灵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把自己即将登极的消息亲口禀告。然而,父亲虽然已去世三月有余,但是因为之前世子之位未定,还未发丧。他只等在自己的殿内把这个难捱的时辰熬过去。他从一开始,也没有换上孝服,早就迫不及待的穿上日思夜想的龙袍。
掌事宫女亲自给他穿上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龙飞祥云的图案,长摆下是北阳的山川河流。领口处还有一日月生辉。这本是赵钗的意思,取的是头顶红日,脚踩山河,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意思。
龙的眼睛特地选自当年南海进贡的黑色珍珠,锃亮圆润。而龙爪则是取自草原上的七彩鹂的羽毛,一根根镶嵌在衣服内,在眼光下看,波光粼粼。顾崇武昂首挺胸的站在堂内,眼神与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帝王之气。
“时辰到了罢。是不是该去正殿上,受百官朝拜了?”顾崇武问道。
一旁掌管司仪的大臣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如实禀告:“时辰未到,陛下请再歇息一会儿罢。”
“为何?现在我们在等什么?”他说话还带着一股孩子气,透着不满意。
司仪脊背发凉,有些战战兢兢的回禀着这位即将成为北阳王的年轻男子:“恕臣多言,此时应当去皇太后的宫殿里行三跪九叩礼了。”他说出这话之时,咽了一口唾沫,害怕着喜怒无常的王一怒之下,仗杀了自己。
顾崇武确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冷冷的侧头看了一眼司仪,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若不是今天有人特意提醒,他很难想起来自己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如今这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顾崇武心中暗暗发冷,他怀念起赵钗对于自己宠爱与关切,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悲怆却又席卷着对未来的兴奋。
他穿着粗气,环视着静静地殿内,看到身旁含情脉脉的美人。她比自己年龄大了一些,但是样貌身材依然出挑。她眉眼之间,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就连身上似乎也是……顾崇武想了想,他知道了。
也是兰花的香气。
“拖出去,杖杀。”他毫无语气的说了一句。
那司仪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对倒在地上就要喊饶命,可惜他还没有张嘴,便被顾崇武堵回去了。“没说你,你起来。”他斜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仪,一个眼神指向了屋内刚陪伴自己一夜的美人。
她站在旁边,眼神惊讶透着不知所措,而后又转为惶恐。她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刚才两人还在温存,怎么可能一转眼就翻脸了呢。她嘴角露出一丝惊愕的笑,用稍微轻松的语气撒娇道:“陛下,臣妾怎么了?陛下可不要又拿臣妾开玩笑啊。”她走过去,拉着顾崇武的衣袖。
顾崇武用力一甩,美人肩膀一颤,腿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她抬眼看见他那张发黑阴郁的脸,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容光满面。美人赶紧磕头谢罪,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崇武眉毛一皱,不由质疑的说了一句:“拉下去。”
几个侍卫匆匆而来,利索的把呼天喊地的美人拖了下去。她的尖叫声被舞乐之音覆盖。服侍的宫女面无表情,但是心里也惶恐不安。这几日眼前的红人,怎么突然一下就赐死了呢?
不过,只有顾崇武知道原由。他只有知道被着美人身上所吸引的特质——母后。她一颦一笑,隐隐约约让他觉得与赵钗十分相似。若是赵钗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亲亲我我。如今自己的母后已经病逝,那一张脸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人死不能复生。实在是该死。
母亲多年以来的溺爱,如今突然去世,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寄情于其他地方掩盖自己的烦躁不安,恐惧如同黑洞一般吸收着他所有的情绪。如果不是自己的舅舅赵一恩,可能他也不会如此淡定的今天站在这里。
天色渐亮,他应该去大殿了。
第一百零四章:晨
风中莫名其妙的肃杀之气让百官不由得不寒而栗。
孟懿宁、盖将军整装催马,她的钨金软甲隐藏在袍子之下,赤蛇在呼啸的寒风中嘶嘶作响。她一双眸子十分冷冽老成,她站在盖将军身旁,平日里还似父女一般和谐,如今就是站上之上的将军的样子,处事不惊,镇定自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孟懿宁原先勘察过的侧门,那里防卫薄弱,城墙因为曾经的战事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一直没有修补。城内的军队已经围绕着王宫,确保登基大典的安全。沿途的官兵见到大夏所来的军队异动想要通风报信,结果被孟懿宁一个砍手晕倒在街巷之内。阳上禁军的位置孟懿宁一清二楚,她摸索了数日,胸有成竹。
王宫的城墙内,舞乐声哗啦啦的作响,钟鼓齐鸣。孟懿宁掐指一算,知道时辰已到,她回头看了眼城外的方向,寂静中腾着杀气燎然。
“停。”她在先头,打了一手势。
齐刷刷地众人停下脚步。身后两个士兵见她一挥手,赶忙用小车推着两大罐的晃荡的木桶,里面都是白熙宁所给予的深色炸药粉末,外围被孟懿宁套上了油桶让他的爆炸威力更加凶猛。小时候,她用木头沙土夯实了结结实实的小土屋,信誓旦旦的以为姐姐所做的炸药不会伤及分毫,却不想只有手掌那么大的一碰粉末,就能把她和下人们一起盖的房屋顷刻轰倒。
孟懿宁从都内掏出那一小盒火柴,顺着拉出来的引线点燃。如同一条火蛇一般,劈里啪啦的向木桶燃烧。在众人的目光中,迸发出巨大的火焰,伴随而来的爆炸声呼啸而过,如同千百匹巨兽在怒吼。王宫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此处本来就防守薄弱,里面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官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她与盖将军对视一眼,领兵迈进。
听到遥远的响声,乐毅埋伏在城楼之上观察着远处风华郡主和卫勇将军的动向。他们浩浩荡荡的军队向阳上城压境一般的驶来,东西两侧似乎要把这座城池包围得一支岩雀都无法飞过。城外的黄沙弥漫,漫天的杀气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笼罩在寂静的阳上城。
埋伏在此包围王城的将士们全然不知,自己占据了有利的制高点,怎么未曾发现这浩浩荡荡的军队。然而,山顶距离山下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弓箭的射程无法达到。必须下山,才能击溃敌人。首领粗略估计了一下对方的阵势,发现不过两万余人,与其守在这里,倒不如在新王登基的第一天立下赫赫战功,来日也好被封为大将军。
他大手一挥,命令所有人下山迎敌,而这正中了风华郡主的计策。间守城的军队飞奔而下,叫嚣着挥着银色的尖刀,向他们冲杀过来,似乎他们真的是卫国卫民的将士。“愚蠢。”她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阳光透过碎发照射在她坚毅的脸上。
短兵相接之际,夏风华镇定的喊了一句:“撤。”
短暂的一个字,她命令军队做出一副不敌的样子,像后方逃走。那守城的将军离近了才发现果然对方的兵马不如他们,果断下令追击,他气势昂扬的提刀跨上战马。眼见对面军队之中有一银枪铠甲的红衣女子策马奔腾,这偌大的北阳,只有风华郡主是唯一可以带兵打仗的女子。他眸色一暗,不管是赵家不喜欢她,还是自己突然间心生的贪念,他都想抓住远处那跳动的身影。
“给我杀!”
他大喊着,疯狂抽打着胯下的烈马,一骑绝尘的追出去。
夏风华看着身后有一将领挥斥着马鞭,黝黑色的皮肤被太阳照得发红发亮。两人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一般,她又头也不回的要把人领到白熙宁埋伏好的地点。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根本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远。
王宫内依旧一片舞乐升平,顾崇武脚踩着华丽厚重,雕花繁复的地毯一步步的走在自己登基之路上。百官穿着朝服跪在身后,赵一恩作为百官之首,抬眼看着顾崇武那臃肿笨拙的身影。正殿上落了几只盘旋的乌鸦,却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惊。
所有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眼见马上就要乱作一团。不知道应该做和反应,禁军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发出来的爆炸声。不过很快,他们的疑虑就打消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虽然弱了很多,但是天空之上绽放出来了烟花。众人的心脏本来卡到了嗓子眼里,突然又放心下来。
原来是烟花啊。
只不过,谁放的烟花?
本来顾崇武心里也一愣,还没有喊出声,就见到一朵朵烟花在云彩之下,一种祥瑞的气息让他心情大好,一扫今日的阴霾和烦躁。
只不过,宫中的角落里,虹岳堆起来了一落礼花礼炮忙不迭的点燃。而顾子安率领的两百人已从冷宫之中突出,与孟懿宁回合又分离。
黑压压的军队包裹着整个王宫,而守卫的进军也很快发现了异样,朝着动静齐刷刷的奔来,与来势汹汹的军队碰了个面对面。为首的孟懿宁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梳成了辫子扎在脑后,眼睛炯炯有神。
那禁军首领看了半天,却丝毫不记得眼前这个黄毛丫头是谁。“你们是谁?”他指着鼻子闻到。
“大夏将军,盖骁勇。”盖将军说道。
那禁军一听是他国军队,马上背后不寒而栗。这八千人,也敢打北阳都城?他一道指令:“拼死保护王上,把他们所有人消灭在这后花园。”说完便退到了军队后面。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这首领所预料的那样,他的禁军早已经被孟懿宁的人拆得七零八落,这禁军首领之所以能轻松的带人寻找到盖将军所在的位置,那是因为他专门为他们留出来了一个宽阔便捷的道路,把人孤军引入。
这些,早在拿到王宫地图的那一刹就已经准备多时了。
第一百零五章:气势
正殿之上,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和严肃。顾崇武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绽放的烟花,仪式接着继续。赵一恩虽然心生奇怪,原来司礼并没有白日烟花这一环节,但是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这即将登上王位的臃肿背影。
禁军首领知道,在登基大典之上被他国军队突入进来,守卫的人杀头也难辞其罪,而且自己也是在劫难逃。最好这件事自己可以不动声色地解决,要不然新王上任,他的血就要染红这大殿朝堂了。他没有通报正在举行仪式的顾崇武,舞乐的声音足够掩盖战士们的厮杀。这里是他的地盘,没有人能够取胜。
他安慰着自己,定定的看着孟懿宁和她身后看似为数不多的人马。料想大夏也不敢公开与北阳为敌,这大夏的八千军队,进入这王宫之中的也没有几个人。一并都给歼灭了,这样便功过相抵了。
本来想着迂回包抄住这支军队,却没料到他眼前这组小队人数少,不过是因为孟懿宁把所有人分散开来,除了保证顾子安的安危抽调走了一些人。当然,她也计算出了禁军可能的包围路线。以为她和盖将军为诱饵,来一个中心开花。包饺子一样围住禁军,让他们动弹不得。
原本还有害怕王宫之中会是恶仗一场,结果看到禁军如此蠢笨的中了包围的计策,还把兵马不动声色的全部调离到了自己附近,只有登基大殿周围加强了一些防守,剩下的都来围困自己,孟懿宁就心里想笑。看来风华郡主抽调给城内的兵马是不用进王宫了,只用稳定阳上城局势便可。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孟懿宁笑着,看着首领有些发颤的背影。如同卷风一样飞跃在碧色的屋檐之上,脚下一滑,坐在了琉璃瓦上。看到孟懿宁这般放肆,那首领气的大吼一声,“给我放箭!”
顾子安与孟懿宁碰面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人多年以来的默契相视一笑。他带着手下的两百名精兵强将,以及随即而来的一千名大夏士兵直接奔向大殿。
大夏的将士刚刚见到顾子安,虽说震惊,但是脚步依旧整齐。回想起来,他们也没有真正见到顾子安因病去世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大殿内高昂的声音宣读着顾崇武的功绩。只不过,他何尝有什么功绩可言,不过都是王太后赵钗还在世之时命人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出来罢了,其中还抢了不少他舅舅赵一恩的功劳。不过,百官心里也是门儿清。以后与顾崇武相伴的年月只能千万小心了,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就犯了抄家灭族的罪名。
众人各安各的心,甚至有人开始会念那记忆之中模糊的顾子安会是什么样子。
顾崇武的手终于摸到了那把心心念念的龙椅,上面冰凉,却燃烧着他滚烫的血液。他微笑着,满足着,准备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龙椅之上。接受百官再一次的朝拜,然后带领他们去为自己已经故去多时的父王哭丧。他扶着两旁黄金龙形的扶手,端正的撅起屁股做下去,却听见一声惨叫从正殿广场关闭的门外传来。
“啊——”
尖锐的声音激起乌鸦。
眨眼之间,一队人马碾过禁军的护卫排山倒海之势冲进来。跪在地上的群臣惊慌失措起来,就连歌乐伶人也不知道应该做和反应。他们呆呆地眼见黑甲军队冲杀进来,其实如同洪水猛兽一般。顾崇武出溜一下跌坐在地上,嘴里惊慌的喊了一句:“护驾!护驾!人呢!”
侍卫围绕在顾崇武身旁,瞪着眼睛举着兵器,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军队。
黑压压的人群中,走出了一气宇轩昂的男子,穿着一身白净的衣服,十分耀眼。身后的军队的人缓缓地清空两旁的道路,抬着一个棺椁一步一步的走向百官。顾子安背着双手,面容严肃,他的目光仿佛凝固在脸上,没有一丝动静。
百官看着这陌生的人,嘶吼着:“乱臣贼子!”却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只有一位老臣,模糊见突然恍然一抖大喊着:“顾世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环绕的宫殿之中,似乎透着声嘶力竭的悲怆,却又饱含欣喜。北阳世子顾子安没有死,他就站在那里,像是一颗孤松一样,经历过严寒酷暑风吹雨打,在悬崖之上巍然不动。
老臣眼里泛着泪花,远处喊杀声不绝。
孟懿宁并不想杀人,只是把人团团围住站在高出宫殿的碧瓦上大声喊话:“王太后赵钗,其子顾崇武于四个月之前,毒害先王,继而又密谋毒杀北阳世子顾子安。现如今,顾世子已经站在那大殿之上当堂对质,还不赶快放下你们手中兵器!”
禁军和侍卫瞠目结舌,目目相觑。还有刚参军的士兵小声呢喃着:“顾世子?”
“顾世子还活着?”
这一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愣了,就连那禁军首领都呆滞了片刻。他侧耳倾听,果然本应该飘扬十里的舞乐竟然已经无影无踪。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这些人的鬼话,他大吼着:“妖言惑众!给我杀!”
孟懿宁凭空翻了个白眼:“杀就杀,怕你不成。”只不过,她把赤蛇收回了腰间,只抽出来了一条看似华丽软软的腰带,上面还系着流苏玉佩的宫绦。
手轻轻一挥,一跃而下,缠住一个侍卫的腰间狠狠一勾,那人便倏然倒地,动弹不得。
她出手漂亮,力气只用了五成,一条绸缎腰带如同仙女的飘带一般在人群之中若隐若现,全然不惧白刃相接。孟懿宁速度飞快,流光一闪,看似袅袅娜娜,但只要被腰带缠上,就如同她的掌中之物。只听得咔嚓一声,肩关节已经脱臼。
侍卫团团围住这个姑娘,但是她似浮扁掠影,莲步生风,在人群之中来来回回。腰带抽打在人身上的穴位上清脆悦耳,虽身为女儿家,却气势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