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上架感言吧
上架感言还是正经一点吧。
感谢枫叶编辑大大。
……（以下正文）……
这可能不算是一篇上架感言吧，因为感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成功的才有资格说，你没成功，感言？牢骚吧，这么点收藏还发个上架感言，扯淡。所以希望书友们能把这一篇上架感言，纯粹当做是一个上架牢骚来看。
网文作者这个行业很特殊，没有读者支持，作品就是死的，你勾勒了一个或好的，或坏的故事，没人看有什么用？这里的支持并不仅代表订阅，还有就是读者，没人看这一点，真的不止心酸而已，更多的就是脑海里整天爆炸的“放弃好了”的念头。
好了回归正题，不过当时知道可以上架，我的念头其实很简单。
要上架了，这是第一个念头。
反正也扑街赚不了钱啊哈哈哈哈哈，这是第二个念头。
然后就是第三个念头了……好吧，人生里不总是有零有整，有完整的一二三的东西，我的第一反应就只有前两个念头，而且你们知道的，这种感觉深入骨髓。
不过还是有一个很直观的想法——原来已经坚持了好几个月。
老实说，最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想法是相当美好的。
我以为自己能很轻松地写很多，每天每天每天都这样，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整个过程并不轻松。
有时候坐在电脑前，也会很苦恼哇，脑子里清晰有着的东西偏偏写不出来，真怀疑有一天会写着写着，就想要去抱点零食来吃，抓起手机便玩，剩下的丢一边，连白天脑子都是糊的，坐电脑前三四个小时一章，这种感觉有多痛苦？
真的没办法形容，但我知道，很多作者都是这样的，我也没资格抱怨。
真的好想好想偷懒很长时间。
有书友说，你是佛系作者，自己是佛系读者。
我不知道看这本书的各位是不是佛系读者，可我确实一心站在佛系一边，你问我没有野心吗，没有梦想吗，没有动力吗，没有压力吗，我告诉你……放屁，我有呀。
我有野心，它大过梦想，可是我有压力，它也大过动力。
但是我如果一直抱着想火的心态，可能到了后面会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失望，最后咔嚓一下，啊，没了。所以我想的是，如果一开始不给予很高的期待，是不是心态会好很多，随缘啊哈哈哈。
其实写书以来啊，一直都写得贼认真贼认真的，一天到晚，放弃了很多时间，很多时候熬夜都熬到凌晨，码字码到四处走来走去。
可是，努力其实是这样的一件事，如果你没有努力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努力到所有无天分的努力者所能达到的最努力的程度，那是没有用的。
有时候，这种超卓的努力，其实也是一种天分啊，可惜我没有。
然后突然想到……干这一行是不是必须要很高的天赋才能吃饭啊，因为我觉得，和很多人一样，没有天赋真的好难熬啊。
我本来以为自己有，却被事实啪啪打脸，放到玄幻小说里，大概就是天天被打脸直到打肿了脸的大反派boss，但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没有啊，这种东西如果是宝藏的话，那我可能穷极一生都发现不了。
这本书的数据惨淡到之前我还怀疑能不能上架，因为根本没人看啊，但好歹有一些书友还在读这本小说，等着我的更新，现在上架了，也算放下了心，上都上了，更吧。
但是我会想写这个故事，其实只是为了完成我很久以前一个念想。
我想写一本都市文，发到起点，然后完本。
我不知道我会坚持多久，能不能完成这个念想……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但是我会努力，很努力很努力的那种……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
仅此而已，这个故事不用多精彩，甚至有点烂，但我希望你们看，我爱读者们，更爱这个故事，老实说，没人看这个事实我早就已经明白了，但是现在还在看的书友们，留下来好吗？
当然你不留下来也没办法啦，只是有点心酸而已，不过，不要介意啦，我的故事不是很精彩，有时候我自己看都会觉得，这个沙比写的什么呀……
所以你们也可以在这个分叉口做点决定。
嗯……当然，我希望的是，你们能陪我到最后啊。
到这个故事的最后，看完最后一个字，看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然后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在心里最后骂上一句，这个大沙比，一本扑街书写了这么久。
到那个时候，我也算无怨无悔了吧。
嗯，就这样！
还是希望你们的生命中，有这个故事的啊。
呀哈哈，爱你们啊。
第一章 人生若惊鸿
沈未在点燃手中那根廉价香烟的时候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手上打火机还在向外冒着火，红色的火焰在阳光下显得层次分明，最外层是鲜红色的焰光，内里蓝色绿色层层交叠，由于层次感有些过于分明，火光倒显得并不炙热。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打火机已经足够靠近食指与中指间的香烟，却依旧点不燃。
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左手腋下夹着数张纸张，起球的运动裤难看地褶皱着，下方是半旧的跑鞋，也因为蹲姿而起了一条条明显的褶子。
由于身子蜷缩着，头向前倾，用左手按着打火机的开关，右手将烟递进嘴里，衣物内里破损的地方很清晰地露了出来。沈未身上也是成套的运动服，后面印着一连串数字，附带着大号字体：xx辅导班，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看起来像是一个农民工，身上廉价的衣物和手中廉价的香烟很好地体现了沈未这类似于农民工的落魄气质。
然而沈未却没有办法考虑这些廉价产品会让他在别人眼里有什么样的观感，此刻的诡异几乎令他忘记了身上附赠的辅导班运动服。
沈未眼前的一切全部都静止了下来。
香烟头微微焦黑，却没有点燃，沈未几乎可以看清此时向上飘起的淡青色烟丝。因为此时，这淡青色的烟丝就固定在空中，尾端连接着香烟焦黑的部分，另一端伸向空中，交融在空气的颜色里。
打火机的焰火也是如此，歪曲成一动不动的形状，上端尖细，下端圆润。按理说无论有否微风，火焰也应当是晃动着，然后点燃这根并不昂贵的香烟。但此刻的场景却像是一阵微风起来，将火焰吹成这歪曲的形状，而后又瞬间被凝固住似的。然后沈未抬起了头，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情绪。
口中也不由自主地几乎要发出一声低呼。
然而抬起了头，沈未又看见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目之所及，所有，一切，全部，都像是一张照片里的人物，一动不动，这让沈未想起小时候大家都一起玩过的木头人游戏。
沈未像是被掐住了嗓子，口中将要发出的惊呼也被硬生生卡住，于是他的面色就变得有些涨红，周身的安静令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明明前一刻街上还是车水马龙，喇叭声、汽车飞速行驶而过的呼啸声、街上偶有白领的打电话声音、路边摊子叫卖声、身后的楼房里传来的二十一世纪肥皂剧女主凄清的呼喊声，所有的一切交杂在一起显得嘈杂不堪，让刚从人才招聘市场回来的沈未心烦意乱，下一刻却骤然止住。
不只是声音，街上的所有能看见的景象也都静止了。
身前五米，擦着车辆行驶白线的小轿车车轮扬起的烟尘极富科技感地停在半空；路边白领手中捏着一只苹果手机，脚步半悬；对面楼房窗户里飞扬的窗帘凝固住，从窗户里丢出的，散着红色火光的烟头停在半空；身边跑着的学生背着书包，背带在晃动中停止；闯过马路的小狗吐着舌头，涎水滴落在半空。
甚至连对面即将摔倒的女白领，跳过护栏的潮流男青年，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停住。
于是沈未就明白了，这并不是所有人在玩着木头人游戏，而是有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原因引起了这样的景象。
或许是自己身上的某些原因。
超能力？
小时候看过的超能力少年们在危机发生的时候，会一往无前地面对危险，或许会遍体鳞伤，但最终还是会在绝境之中找到曙光，用自己的超能力拯救某些重要的人，或者挽回某些重要的事。甚至，拯救整个世界。
可自己早已过了这个年龄，论说中二，以前的意气风发在高中生涯里早已经被消磨掉了，而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危机发生，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觉醒这样的能力？
已经二十七岁的沈未还没有找到工作，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来这种近乎玄幻的事情究竟源自何处。
于是沈未站了起来，丢掉烟头，口中那句没有喊出来，卡在喉咙里的惊呼声也变了，变成了低低的一声声音。
“我……艹。”
沈未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能如实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心绪，用某些脏话掩盖自己真正的不安与茫然。
然后在他的这句粗话出口的一瞬间，场景骤然黑了下来。
街上行驶又不动的汽车、烟尘、横穿马路的小狗、身后奔跑着的学生、对面摔倒的女白领、潮流青年、丢掉的烟头、窗帘，一切目之所及，全部都黑了下来，就如同电影开场时灯光灭掉，又好像电影切换场景时的短暂黑暗。
沈未又震惊地看着这一片黑暗，几乎又要被惊吓到，然后吐出一句脏话。
然而脏话没有吐出去。
因为场景又亮了起来。
……
……
“都说自我介绍应该和女孩子的裙子一样，越短越好。”
“所以我就简单地说了。”
“我是吴梦晓，请大家记住我。”
耳旁响起这样的声音，沈未来不及反应，在一片鼓掌声中沈未也只好呆呆地看着讲台上的男生。
这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男生，身上穿着一件潮潮的卫衣，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许家境不错，上下穿的都是名牌。可是……吴梦晓？
沈未强自忍住心中的震惊。
在看见过街上的一切如同按了静止键一般都停住的画面以后，沈未明白确实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超能力或许并不会有，可面前的一切，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吴梦晓此时年轻的面目，脸上冒出的青春都还没有消除，全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洋溢的味道。依旧喜欢穿潮牌，脚上的鞋子依旧是喜欢的科十，说话还是有些幽默风趣，却显得稍稍幼稚。
自己手搭着的课桌上角落有刻着字，和记忆里的一样，是两个小小的十分可爱的加油字样，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感叹号，应该是上一届女生刻的。
沈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激荡的心绪平复下来，闻着空气里散发的油墨书香味，心里推测着时间。
现在应该是零八年九月，刚开学，空气里满满的的书香味和抽屉里堆叠的新书都证明了时间点，那么吴梦晓这个发言，应该就是自我介绍了。
沈未没有能力知道零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家大事，或者某种他可以借助的潮流，也没有想到自己应该怎么借着零八年的什么崛起。反而是在这么一个教室里，堆满了新书，坐满了新生的教室里，听着别人的自我介绍。
想到这里，沈未忍不住在心里重复了一句，自我介绍……
沈未心脏不断跳动着，以一种急速的姿态在胸腔里面撞动。
紧张吗？当然紧张！这可是重来一次，沈未第一次知道，人生居然还是可以重来的。
现在的沈未正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状态之中，面色虽然依旧平静，可实际上心脏已经一百码地跳动了起来，如果单单把心脏放在路上，应该也是能蹦蹦跳跳地超过世界跳高记录。
沈未想到了前一瞬自己正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吸着车辆后面的尾气和尘土，点燃一根烟满心惆怅，下一瞬却看到静止的画面，又在一瞬间来到了高中第一年的第一天。这一切简直可以用玄幻科幻来解释，自己推测的超能力并没有实现，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回到了高一。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沈未在未来的某一天不止一次这么想着，后悔着，却没想到在点一根烟的时候却实现了，自己是真的，真的，真的，回到了高一。
沈未在心里激荡着情绪，感叹一切不科学的发生，目送吴梦晓从讲台上走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
“下一个，姜长东。”
四十几岁的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有些发福，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一名语文老师。此刻正点名应当要上来做自我介绍的姜长东。
沈未在脑海里搜索着姜长东的信息，回想关于姜长东的一些事情。
这一段毕竟是很久远的记忆，在很慢很慢的回忆里面有些泛出白色，就像一小截胶片一样，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安置，也会变得模糊不堪。记忆稍稍斑驳，却还能想起一些事情，比如姜长东的一些事。
到了高三，压力集中在题海里面，一张张卷子还没有做完，下一份习题就会甩在自己的面前，所有人的压力都不小。有人选择堕落，有人选择坚持。
而姜长东……
沈未极力想着，却还是想不起真正的时间点。
或许是高三上学期末，或许是高三下学期某次考试过后，姜长东在安静的自习课上对某个女生大声表白了。也许是因为高三的压力实在太大了点，这件事发酵了好久，以至于沈未在未来的某个阶段还会时常想起以往胆怯不堪却依旧鼓得起勇气大声表白的姜长东。
记忆里的某些人似乎都带上点颜色，想不起姜长东喜欢的某个女生究竟是哪一个，却能记得起姜长东当初做的这一件事。
青春毕竟是美好而又青涩的，即便当时的姜长东被班主任扭送到教务处，沈未也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欣喜的事情，因为自己没有他那样的勇气，于是就格外欣赏拥有这异样的勇气的人。
即便幼稚，即便疯狂，但这也是青春。
沈未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自己似乎也好像喜欢过某个人？
第二章 喜欢的长袖
“嗯……下一个是……常袖。”
当班主任报出常袖的名字的时候，全班都笑了起来，哄乱中有人拍了拍桌子，有人吹了口哨，但大多数人是破口大笑，唯有常袖面色不变，起身，迈着一种格外大方的脚步走向讲台。
有时候一个人想不起事情，想不起出门前将钥匙插在了门上还是已经放进了包里，又或者是在用到的时候，想不起自己的身份证放在办公桌哪一层抽屉。于是只好拉开包包的拉链，查看钥匙是不是还躺在里面。解开每一层抽屉的锁，找找身份证究竟在哪一层。
此时班主任的声音，熟悉的场景，破口大笑的同学，拍桌子声，口哨声，一口气汇聚成了一条拉链，拉开了记忆这个包包，把抽屉开了出来，于是此时的记忆就像是一条洪流涌了出来。
常袖就是沈未忘记的钥匙和身份证。
“常袖……”沈未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喜欢的女生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和长袖谐音，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给人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但关于自己究竟是如何而喜欢上常袖，却是不可知。
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毕竟是二十七岁的人，对于十七岁发生的事情有着朦胧的印象，却想不起细节。
而正是因为这朦胧的印象，常袖的形象在回忆里也显得十分模糊，只觉得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女生，除了名字可以令人发笑以外，所为的事情只让人感到仰慕。嗯，仰视，爱慕。
现在看常袖，沈未却没有了当初的惊艳感觉，只是慢慢将常袖和记忆里面模糊的印象慢慢对照，重合。
单单从外貌来看，常袖不算十分好看，因为她的嘴唇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有些过于薄了，便显得面貌也有些冷。加上高挑的身材，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就是生人勿近，这也是许多人仰视她的原因之一。
说是并不十分好看，但其实放到人群中，常袖无论身高还是样貌都属于拔尖的层次，尤其是常袖的眉毛很好看，每次蹙眉时眉毛弯弯的弧度便也有八九分完美，浓淡粗细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
常袖毕竟有着很搭面貌的性格，十分冷肃，同时这也使得她在迈步间落落大方的姿态也变得格外有魅力了起来。
这种冷冷的魅力在班级里面发散，于是哄乱的班级声音也渐渐变低了。
沈未回过神来，看着常袖从班级后排一步步走向讲台，心脏还是不可遏止地扑通扑通猛跳。这无关爱慕的情绪，无论当初有多么爱慕，现在回到十年前，这爱慕的情绪早已淡不可见，剩下的估计也只有好久不见的熟人见面时的陌生感。
但常袖一步步走向自己身旁的过道时，沈未心中对于当初未能告白的遗憾，以及对当初偷偷喜欢上常袖这件事，他竟有种惭愧的歉意。
年少时喜欢的人十年后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大抵也就是这种惭愧的情绪。
沈未的座位在第二排，常袖的座位在第六排。
常袖很快便经过沈未的身边，带着一丝丝淡淡的香味，沈未嗅着常袖路过的香气，借着班级还未真正平静下来的哄笑声来掩盖，轻轻地说了一句：“长袖你好，我是短袖。”
常袖的步子稍微缓了缓，用余光瞥向沈未，但又在短短一刹那将目光收回，然后行了几步，站到了讲台上。
“我是常袖。”
沈未笑了笑，心知常袖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在记忆里，常袖就是如此简洁明了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加任何修饰。
常袖在众人等着下文的时候，走下了讲台。
高贵冷艳。
沈未在心里做出了评价，若是其他人，沈未会认为这人如此简短的发言是一种另类的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手段，可偏偏是常袖，这个喜怒由心的女生。常袖的性格本身如此，如果是她，她一定是觉得自我介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干脆简短地说上一句。可自身却未必能认识到这样简短的发言配上一个冷艳的女生，其实是极富有杀伤力的。
班级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并不是因为常袖不够引人注目，而是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常袖的自我介绍竟然是如此简短。
沈未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常袖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的人。
几步路的路程，常袖再次经过沈未的身边，看着脚边的一双轻跑鞋，然后不经意似的向沈未伸在过道上的脚踩了下去。
这一脚，常袖把体重压了下去，但面色却没有改变，以至于班级里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沈未正笑的开心，手中轻轻地鼓着掌，骤然感觉到脚板上传来一阵重压，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清淡的，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踩到你了，短袖。”
沈未倒吸一口冷气，他分明感觉到脚上的重压还往下碾了碾。
常袖收回脚，继续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没几步路就回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沈未顾不得桌子下面堆了多少东西，连忙将脚收了回来。
沈未不知道常袖的体重是多少，但是即便是九十斤的东西，带着速度向下落，然后落到脚趾尖，落到脚背上面，这种异常的重量也还是会让人十分痛苦，尤其自己只是穿了一双轻跑鞋。轻跑鞋这时候被商家吹嘘的透气功能便变成了防护力最低的地方。更何况……常袖还往下碾。
然后沈未一边用脚在地上轻轻踏着，减轻痛楚，一边平复自己的心情。
沈未心中有些异样。
他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算是被踩了还满心欢喜的受虐心态？沈未仔细品味着刚才常袖将脚踩在上面的时候，自己产生的快乐，然后品着品着，沈未就有点懂了。
常袖是一个冷艳的女生，但同时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沈未的认知里，常袖一直对别人加以冷淡的态度。或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又或许是真正的十年前自己并没有与常袖有多么熟识，因而也就没办法完全了解到常袖，以致没有留下常袖其他的印象，只是留下了常袖冷淡的认知。
十年里抹掉的细节导致自己固执地认为常袖确实很冰冷与难以接近，但是刚才常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却体现了少许活力，于是常袖的形象终于鲜活了起来。
而自己在那一瞬间产生的心情，依旧在胸腔里来回荡漾。
将这种情绪概括一下，也不用多少华丽的词藻，简简单单地用几个字眼就可以很好地归纳出来，这种情绪在青春期常见的很，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并不很真切，但却是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经历过的心态。
在那一瞬间，沈未心动了。
第三章 人间垃圾与小女生
班主任报着一个个名字，不停地有人上讲台自我介绍，但很快沈未就发现了，自己似乎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
吴梦晓的姓氏有七画，姜长东九画，常袖十一画……果然是按照笔画顺序来的。十年前的学号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按照笔画来推算的话，自己应该是在吴梦晓前面或者后面，既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那应该是已经做了自我介绍了。
沈未不确定地想着，直到自己的同桌被点到了：“魏梓。”
“十七画了。”沈未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魏姓，数着笔画数。
“我叫魏梓，桑梓的梓，嗯……喜欢看书，还有……喜欢唱歌，就，就这样了，谢谢大家。”魏梓在台上讲话时有些语无伦次，还有点小口吃，因为实在有些紧张，所以发言也比较短。
魏梓是一个清秀的女生，个子不算很高，但皮肤实在很白，以至于沈未本来正常的肤色在她身边却显得格格不入。
魏梓小心翼翼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同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魏梓本来就微红的脸颊更加红了一点，在白白的小脸蛋上的红晕就好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点缀在白云当中，很自然的有一种美感。
魏梓心想这个男生真不害臊，然后脸就再度红了一点。
不害臊的沈未当然不是真的因为不害臊才一直盯着她看的，他只不过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如果已经做过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自我介绍。
回到十年前的沈未带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审视着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回到十七岁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于是他更多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周边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对吴梦晓很感兴趣，所以他对曾经喜欢的常袖更加感兴趣，所以他对着魏梓目不转睛地看，因为他实在很好奇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魏梓同学。”沈未带着笑意开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正当魏梓小脸微红的时候，她听见了沈未说的话。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地看向沈未，脸蛋还是红着的，不过却紧张兮兮地开口说了话：“什，什么游戏。”
沈未记忆里的魏梓更加鲜明了起来，果然是一个小口吃，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口吃。
但是除了这一点，沈未脑海里似乎还有些魏梓的印象浮了上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头，沈未明显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关于魏梓的某些事，就像一个悲剧横亘人生，可偏偏想不起来。
沈未撇开不好的感觉，向着魏梓说道：“我们来重复一下对方的自我介绍怎么样？忘记的请对方吃一顿饭……马上就中午了。”
魏梓听完，红着脸摇头：“我才刚，刚刚说完自我介绍呢，不公平。”然后她看着这个不害臊的男生，心中猜想他是在搭讪自己吗？
接着魏梓的脸便又有了些红色。
沈未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梓的侧脸，绞尽脑汁地想着魏梓身上发生的事情，同时发现她其实还是蛮好看的，尤其是身上的黑色短袖，把她的肤色衬了出来，显得魏梓更加白净了点。
“那你来重复一遍我的自我介绍，我……就来猜猜你的一些事情，怎么样？”沈未心知这是对自己来说十分公平的打赌，随着一点点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那些模糊的景象也呈现了出来。
魏梓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歪了歪小脑袋，努力回忆着沈未当时上台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性，性别男，爱好女。”刚说了开头，魏梓又有些脸红，觉得沈未真的是一个不害臊的男生。
“你还说你十七岁，未婚。”
“还有就是……嗯……我想想，你，你说你琴棋书画个个不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沈未惊讶了，自己以前这么浪吗？
由于时间确实过去了很久，沈未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说了这些话，不过按照自己真正的十七岁时候来看，应该是确实会说这种羞耻的话。
看着沈未惊讶的表情，魏梓的眼睛逐渐变亮了，说话也顺畅了起来。
“你还说你自己就是个人间垃圾。”
“等等！”沈未目瞪口呆，“你确定我这么说了？”
魏梓羞涩地低下了头：“最后一句是我自己加的。”
最后一句是自己加的……这样的魏梓实在有些可爱，但这句话也就表明，前面是没有问题的。
沈未也忍不住沉默了一小会儿，本来以为回到过去这件事足够值得欣喜，没想到听了这些话反倒有些后悔。
二十七岁的人究竟会如何看待十七岁的自己说过的一些羞耻的话？有些人会觉得有些释然，有些怀念，觉得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羞耻是人生中最青涩的一段时光里的点缀，少了曾经觉得羞耻的事总觉得不完美。所以他们会带着一些回忆过去的情绪，淡然怀念，以这种复杂的心绪作为人生的精彩瞬间。
可当一个人真正回到了十七岁，且知晓刚刚自己才说完一些羞耻的话，才会知道，什么释然怀念，什么青涩青春里的点缀，什么精彩瞬间，全都是狗屁。
尤其是这个人还要面对身边的某个人好像在看着不害臊的男生的眼神，这个人便会觉得自己也希望当时说出那些羞耻的话的男生去死上一死。
当然，这个回到十七岁还要面对自己的羞耻的不害臊男生，就是沈未。
“该你了……”魏梓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沈未，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明白了这种羞耻的感觉。
沈未回过神来，牵起了嘴角：“那就让我来猜猜你的一些事。”
“魏梓你紧张的时候会口吃，在我看来也挺可爱的。”沈未盯着魏梓的眼睛看，然后便发现魏梓的脸慢慢的有些红了。
“魏梓你其实在偷偷写一些故事，嗯，小说。”
“魏梓还想要把这些故事投到出版社。”
“魏梓当不成小说家，就会想当个歌手。”
“魏梓十六岁，比我小三个月整。”
“魏梓不喜欢跑步，一跑步就会出很多很多汗，有时候还会晕倒。”
“魏梓晕倒的原因是贫血。”
“魏梓有一个蓝色的笔记本，里面是她的日记。”
“魏梓喜欢小猫，以前有瞒着爸爸妈妈在学校后山养小猫。”
“魏梓家有门禁，晚上六点钟就要到家，可是公交车都要坐一个小时，所以时间很赶。”
“魏梓家人对魏梓很好，可魏梓不想要学钢琴。”
“魏梓……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生。”
说完，沈未对魏梓伸出了右手，轻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魏梓同学。”接着在心里加上了一句：“好久不见。”
魏梓没有看到沈未搭在桌子上的左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第四章 考试与震动
开学考试这种东西在以前常常是沈未深恶痛绝的事，每当沈未轻轻松松而又无忧无虑地过完一个假期，回到学校就面临着严峻的危机。寒假一个月，暑假两个月，只要一个学生抱着玩耍的心态，尤其是不顾后果的玩耍，轻松地度过寒假暑假，开学考试就成了张口欲噬的怪兽。
尤其是沈未，可以预感到，自己可能连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能拯救自己的就只有自己，除非在寒暑假认真学习，哪怕只有几个星期也好，才可以拿得动笔回答试卷上的题目。
沈未可以保证，没有人像他一样放了这么久的假期。近乎十年的空洞，足以将所有学到过的知识磨得十分陌生，从高中毕业到步入社会，怎么证明全等三角形，怎么计算工厂生产的零件不合格的数量等等等等，沈未不敢确信自己还能不能算出来。
沈未正坐在座位上等着试卷发下来，身旁依旧是魏梓，自己也还是在第二排，常袖还是坐在后面的第六排。
开学考试相对于月考或是各种大型考试而言并不算正规，所以大多是在自己本班而不是需要分班考试。
更何况……现在是初升高的一场考试，也就是说，大多数内容还不是高中的知识，高中的知识仅仅是一些预习后需要考察的内容。
所以有些题目如果可以偷偷翻书，沈未或许可以做得出来，但沈未毕竟有着即将奔三的心性，这开学考试对于沈未来说也是经历过的事情，就好像看着录像在发生，心情并不像是亲身在经历一般。因此沈未也不想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比如作弊。
他只是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接过前桌往后递的试卷，然后挑拣出自己的那一份，再把多余的试卷向后传。
沈未拿出自己崭新的笔袋，从里面挑了支钢笔，准备开始答题。
“第一门……是数学吗？”
沈未看着试卷上的题目，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大多数还只是方程式求解类型，一道大题是三角形证明全等，还有一些是应用型的题目。
A职员工资……总经理工资……
沈未看着最后一道大题目，里面罗列了在公司里各等级工资对应的效率，总经理可以派遣三十个职员，A、B职员效率各不相同……最终求工资与效率的最佳方案。
真是好天真的题目啊。
沈未在心里想着，这试卷上的题目为了对应学生的年龄阶层，尽量简化各种生活应用题目需要的程序，将学生的理解能力与试题对应起来，相对的题目也就有些过于单纯。
这是一个不用考虑社会上真正的龌龊的年龄，所以沈未也不由得感叹题目里列出的数据过于简单。
但是要沈未来解，他自认是没有这个能力，或许以前的自己可以算得出来，但是现在，却只能看着这道题目，在心里猜测有多少奥数成分在里面。
毕竟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是真正的区分大神和伪神的题目，努力可以让一些普通人接近大神，或者类似大神。但数学最后一道题目，往往考验的不是努力与汗水，而是天赋。
这道题或许计算不会很复杂，但肯定有一些绝大多数人都会踏进的陷阱，思考这类题目时脑子要转的弯就可以鉴别伪神和真正大神之间的区别。
沈未将试卷翻回到了第一面，既然决定不做最后一道题目和一些有固定公式的题目，比如全等，沈未就没有了太大的负担，从时间上来说，他因为很清楚自己能拿的分数在哪些地方，所以并不很紧迫。
第一道是简单的关于集合的选择题，虽然已经忘记了一些重要概念，但毕竟是送分题，一些真正重要的概念却并没有显现出来，只是很简单的运用了空集的概念。沈未轻松地写下选项，看起了下一道。
一元二次方程求解，四个选项选一个。
沈未挑了挑眉，在草稿纸上划动，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直接计算比把选项代入方程式要快很多，但沈未迟钝了好多年的大脑却让他作出了代入选项的做法。
早已远离学生时代的沈未对于数字的敏感程度变得很低很低，一些高一学生能够心算的数字，沈未却还要借助草稿纸。但好在代入第二个选项的时候，沈未就已经确信这个选项是正确答案。沈未在题号前面划上了B。
下一道……骰子最下面的点数……沈未在脑海里构想骰子各个面的点数，依照试卷上绘制的三面图案，也很快就选出选项。
第四道……几何题，问两个三角形之间什么关系。由于实在记不清楚相似与全等之类的定理，沈未只能胡乱画上了个C选项。
当看到第四道时，沈未就有种知识早已忘光，只留下个模糊印象的无力感。而看到第五道时，心中的无力感更甚，第五道的方程式如果用代入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最终代入也不过是一个恒等式。
对于刚刚升上高中的学生来说，这种方程让他们来解一般是能够解出来的，因为这种特殊的方程式都会有一些技巧性的解法。可惜沈未不说什么技巧性的解法，连朴实无华的解法也十分陌生，只能自己一步步推演。
但很显然，沈未算不出来，他明白这种只是稍稍有些难度的题目就已经如此犯难，整张卷子自己能做的或许也不会太多了。
……
……
李慧芳坐在椅子上，以中年妇女常有的姿势翘着二郎腿，看着台下一个个低着的头和刷刷划动的笔，空气里是闻惯了的铅字纸质的味道。这味道她已经闻了许多年，自教书以来，每一个学期开始都会发一些新教材给学生，而当学生闹哄哄地拆开教材的包装，或是胡乱翻开教材，这味道就会慢慢在空气里面散开，说不上很好闻，但李慧芳已经闻了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现在她又将教导一个班级，作为班主任，要教眼前的学生三年时间，让所有人一起参加高考，然后再次迎来一届新高一学生。
毕竟已经是教了很多年书的教师，李慧芳看着所有低着的头和他们的笔，以及或多或少的写着一些字迹的稿纸，都已经能够大略判断出每一个学生的成绩，实力如何。
她并不是一个会放弃差生和偏袒优等生的班主任，大多数时候她都有着必要的公正，这也是她的学生，以及她自己本身都十分认可的一种品质。
所以当她看到某些飞快地在稿纸上划动，运算大量数字的学生时，也只是在心里默默赞扬了一声，并和脑海里刚刚记下的名字相对照。而在看到一些皱着眉头，无奈转笔的学生，脸上也没有显露出什么神色，心里也想着要给予这些学生一些关注。
李慧芳虽然是语文老师，但是也很明白数学这门课是很需要天赋的一门课，大多数数学好的学生，整体成绩也不会太差，除了极个别偏科的怪才。
面前的学生，有优等生，也有差生，或许观察一个学生做数学试卷就可以判断出这名学生的实力如何，所以李慧芳奉着这样的方法论，很仔细但是不露声色地在观察这些正在做试卷的学生们。
数学好的学生做数学试卷的时候，其实和其他人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神态，形容，甚至表情，姿势，都可以体现一个人的自信程度。
李慧芳打量了下左前方第二排的一个小女生，记得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个很羞涩的女孩子，说话有些小结巴。现在做试卷的时候，神态、气场却是完全不同，一副很轻松惬意的样子，右手边的稿纸上凌乱地写着零零散散的数字，试卷已经做了一半，但很显然，计算量对于她来说却并不大。
相对的，一些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器宇轩昂，神采飞扬的人，现在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李慧芳扫了后面几排身形高挑的男生女生们几眼。
有的用一只手支起脑袋，右手转着笔，看着试卷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有的紧皱眉头，把大拇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弯着背，恨不得一头钻进去……无论做什么的都有，身旁的稿纸也差不多是白的，在李慧芳看来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计算的必要。
数学确实也挺让人无奈的。
李慧芳在心里同情地想着。
不过同时，她也发现了，最后一排的那名叫常袖的女生……神色和魏梓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却比魏梓要多几分认真的神色，很专注地盯着试卷上的题目，眼神来回在稿纸和试卷上飘着，很快地掠过，应该是在验算一些结果，想得没错的话，这应该也是一名优等生。
然后她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将一些看起来比较有优势的学生的名字画上了划线，一些可能在将来的学习中落后的学生也被她列入重点名单。
紧接着她就发现了那名叫魏梓的学生旁边的那名男生，长相很干净，眉眼都有些很奇怪的平静的男生。
李慧芳终于变动了一些神色，因为她看见这名学生放下了笔，然后用一种十分震惊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试卷，看动作也好想要忍不住站起来似的。
但是很快，李慧芳就看见这个学生又强自按捺住了这种奇怪的震惊的情绪，面色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李慧芳直觉这个男生身上发生了某些事情，却并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个叫沈未的男生如此震惊。
第五章 设职员A效率为x
沈未确实在震惊着。
因为就在刚才，沈未眼前的场景还不是这样的，他能很清楚地看到某些异状。
三分钟前，沈未做到了这张试卷的最后一题，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轻松到可以在考试时间还剩一半的情况下做完一整张试卷，只是因为沈未能做的题目并不多，一整张试卷做到一半，已经是沈未的极限了。
而当他准备放下笔的时候，却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在整个世界环绕着。
手中松开的笔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笔尖沾到的粉尘也因为悬停的笔而显得清晰。刚刚卷起的风吹起窗帘一角就没有再动，耳旁沙沙沙的拟算数字的声音也全都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不再发出任何声响。魏梓伸手在耳旁撩起发梢的动作也停住，老师看向台下的眼睛也没有再眨。
沈未环顾四周，在突如其来的惊异之后，猛然发觉一切恍若似曾相识。
确实相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也经历了这样的场景。
他还记得马路上的狗，窗前泼出的水，还有自己手上的那根点不燃的烟。那时候，自己正满身狼狈，蹲在马路牙子上。
沈未的呼吸近乎停滞，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感觉，像是被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心窝子，又像是被一块高速飞着的圆润石块砸到，心脏在那一瞬间好像分泌了一些酸涩。
沈未在恐惧着。
他害怕这近乎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是虚假的假象，从吴梦晓的声音响起，到自己放下手中的笔，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存在，沈未在这一瞬间恐惧着。
在看到街上的一切全部静止以后，沈未的心里确实也充斥着恐惧，那种恐惧可以归结成面对未知时的不安感，是一种更加想要让人逃离眼前的恐惧。
而此时的恐惧，是沈未担心一切都是梦幻泡影。自己从未来来到学生时代，从那个落魄的年纪，满身狼狈的蹲在马路牙子上的无业游民的现状，回到满是青涩的年纪，这一切的不真实，与现如今骤止的时空，混杂在一起，成为了沈未恐惧的来源，他害怕再回到那时候。
那时候，沈未拿着几张简历，一根烟，失意地蹲在马路牙子上，阳光也好像很暗淡，手中攥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出路的未来。
现在，沈未面前放着的，是一支笔和一张试卷。
自己从拿起笔开始写试卷上的试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改变了，他或许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却有一次重来一次的机会。从那个前路暗淡的未来，回到还是青涩，天真的时候，不用面对失业的无力，还依旧回答着试卷上标配的试题，所有题目都有正确答案，很幸运。
或许自己可以沿着以前的路走，在细微处改变未来，面对竞争，自己也可以提防住曾经中过的招数，对于一些已经很熟悉的行业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可现在眼前的场景却让沈未有种窒息的空洞感。
又要再回到那时候了吗？
沈未在心里无意识地想着，充斥在心里的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亲见幻想破裂的悲伤。这种悲伤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就满满地占据了沈未的心房，压得他透不过气。
然而在下一秒，事情却并没有如预料般行进，而是朝着沈未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而去。
停顿的时空在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又仿佛过了很久，再度亮了起来。
阳光从窗户透出，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在交谈着，有些靠着桌子，身子很懒散地放松，又或者嬉笑打闹，手中攥着几张纸互相比对。教室里的烟尘蓬乱地在空中飞舞，被阳光衬着显得如雾气一样，头顶的风扇也还在转动，悬停在上方的扇叶已经难以看清楚完整的形态。
所有事物都很鲜活地得以存在着，仿佛静止的时空被打破一样，散乱而又和谐，正常地在运转。
沈未讶异地发现眼前并不是走了好几年的街道，而依旧是教室，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告诉沈未，现在并不是在考试的时候。
声音也从被消音的状态里解放，猛地一声哄杂起来，笑声叫声交谈声一股脑的冲进了沈未的耳朵里。
身边几个学生跌跌撞撞地冲向沈未的位置，似乎并未发现沈未的存在。沈未下意识地想躲避，然而当他们真的撞进沈未站立的地方时，却丝毫未有停顿地穿过了沈未的身体。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一个极为短暂的时间内，或许只有短短几秒。
沈未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几秒内场景如同蒙太奇手法般变换，极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未的脑子，让他暂时还没有能够理解自己究竟正处于什么样的一种状态里。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沈未震惊且不解地想着，然后在这种震惊里，他又看到了一个男生。
一头碎发，懒懒地靠在窗边，脸上一副很是苦涩的样子，眉眼里却很平静，就算沮丧也沮丧得很舒心的样子。
这个男生的样子沈未很熟悉，熟悉到他看了二十几年。从小到大的样子，从一脸稚嫩不谙世事，看到满身落魄无路可走，所有的情态沈未都知道。无论意气风发，还是失魂落魄，每一个瞬间，沈未都很清楚。
而在目前的情景，沈未却不能理解这种境况。
现在自己正站在教室里，那么那个靠在窗边的干净男生又是谁？
自己算是魂魄、灵魂之类的东西吗？
在看到一些同学毫无顾忌地穿过自己的身体时，沈未似乎又能明白自己的状况了。用沈未自己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他自己算是个虚幻的存在，眼前的场景像是演电影一样，自己只该是个观众，所以所有人才会无视沈未，或者穿过沈未的身体。
是这样的吗？沈未在心里暗暗思考着，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旁观者，因此不能参与进这样的场景。
这或许是自己从未来来到十年前的弊病，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的话，这种情况就是一个bug。沈未尽可能地贴近自己从未来而来的境况，作出一个假设。虽然还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不过沈未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心里关于回到了那个落魄时候的不安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在起初的时候，沈未确实以为自己将要回到未来了，关于过去的一切，自己也未尝改变，有着后悔以及恐惧的心情。然而在了解到眼前并不是那一条街道的时候，说是松了一口气，其实更多的是庆幸，大抵也就是劫后余生的轻松。
虽然自己并没有能够改变时空的能力，更多的是以被动的姿态接受一切，然而在没有回去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极大可能回不去了。
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看看这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时空，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发生改变的时候发生。
于是沈未终于开始探查这个世界。
跑动的人，自己不能触碰到他们，还是一个一个地穿过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却站立在教室的地板上，说明还是可以触碰某些东西。
沈未想着，然后试图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笔。
做不到……指尖碰到的笔无论怎么用力也提不起来，就好像牢牢地被粘在桌子上。
也就是说，这种近似于静止不动的东西自己可以触碰，而不是穿过身体，实在是很奇怪的现状。然而，当沈未在心里默默腹诽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手边的那张纸，连同笔一起放在桌子上，被笔压着，中间有着微微的折痕。
是一张很寻常的纸张，若在平时，无论上面写了什么，沈未看到了恐怕也会一略而过。
然而沈未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肾上腺激素似乎也在这一刻快速地分泌，沈未的嘴巴里也分泌了不少口水。
他狠狠地把口水咽了下去，然后满是震惊地开口说道。
“这算不算超能力……”
沈未清楚地看到纸张上面写着的东西：设职员A效率为x……
第六章 人生如果有单程车票
人生是有很多需要重来的事件的，或许是曾经说出口又被拒绝的告白，如果重来一次就会想要选择不说出口，就这样藏在心里就好。又或者是因为一场大雨错过了更重要的事，在事后会想着，如果当时冲进雨里，会不会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
挥出了一个巴掌才觉得自己过分了，最后一根烟燃尽了才会知道，应该省着点抽，等到看到体重秤上的数字又增加了，才会后悔前天吃的那块蛋糕。
话说出口狠狠地刺伤别人，才会猛然后悔，分手过后又会怀念曾经让你有些烦躁的关心。
看到父亲冰冷的身体被送进火葬场，自己在门的那一头才会哭得泣不成声，然后满心后悔以前频繁的吵架，一天过完了才发现手边的工作还没做完，只好等着第二天同样的虚度。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是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前进，在某种不好的结果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面前，就又会想着当时的结果如果能改变一下就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一个人真正知道了未来发生的事，或许是有超能力，或许只是一些臆想，他或许都会选择改变一下结果。
把那时候挥出去的巴掌收回；最后一根烟留着明天抽；放在眼前的蛋糕让给别人吃；过分的话就闭上嘴别说出口；要分手了再怀念一下那些关心，然后很没有骨气地服个软；每一次和老父亲的吵架，要学会妥协，自己与他之间已经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今天就把没有做完的工作完成，而不是颓废到虚度一天……
如果能改变的话，这些结果是会被改变的。一个人的人生中，年少轻狂也好，风霜历尽也好，总归会做出未来时时刻刻会后悔的事，会在某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流泪。一个人满身荣光，也有不想让人看到的黑暗龌龊，平庸普通，也曾做过轰轰烈烈如惊雷炸响的事。
但谁能保证不会做出某些让未来自己的心猛然一揪的事呢？
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那种钝痛，是扎根最深的后悔。
而预知未来，有时候是通向没有后悔存在的车站的动车。
沈未的手里，握着这张单程车票。
……
……
等到回过神来，沈未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考试现场，手里也依旧握着笔。
脑海里还在盘旋着某些字样，职员、效率、答……沈未或许明白了一些，自己自将要改变过去某些重要的事情之前，又要改变一样东西了——最起码，这场考试的结果他可以改变一下。
现在，还可以记得清那张试卷上写了什么，至少最后一大题是能够记得清的。
那样的教室，光影重叠，窗边靠着的少年，教室里蹦跳着交流的学生，头顶风扇慢悠悠地转着……这一切在沈未看来都不是很真实，好像做梦一样的感觉，梦到了自己看到考试成绩，流露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无奈神情，又有那些熟悉或不熟悉，或是曾经熟悉的同学在嬉笑打闹。就像是做了关于这样的一个梦。
然而做梦是不可能看到现在问题的正确答案的。
关于最后一题的答案，就好像刻在沈未的脑子里，或者说印在了沈未的视网膜上，造成了极长一段时间的视觉暂留。并非沈未的记忆力有多好，而是这样光怪陆离的梦，着实冲击了沈未一把。
如果把考试比喻做一场牌局，那沈未就相当于在一副烂牌里，藏了一把王炸。
沈未的心脏又开始以一种急速的状态开始跳动，这并不意味着他为了这小小的考试结果能够在卷面上显得漂亮而心动，而是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能力。
如果这个能力能告诉沈未将会发生的事，就是预知未来，不是沈未脑海里知晓的那些未来，而是经他改变过后，不能完全掌握了的那个未来。
如果说沈未不会按部就班，按照前世那个失败的轨迹前进，而是努力改变着未来会后悔的事，会让自己吃亏的事，最终抵达的那个未来，一定是沈未无法知晓的，曾经没有经历过，因而无法明了。那么这个能力……沈未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尽力克制着心中的动荡。
这个能力，是bug还是超能力还不可知，但是沈未在此之前提着的心终于缓缓降落了下来。
不用担心失败了吗？
沈未苦笑了下，看着这张数学卷子，还是觉得刚才的片段实在太短，以至于自己也不过是能够把最后一题写上去而已。
设……
得……
答……
最后的结果在沈未的写了出来，而沈未自己，却觉得一只小蝴蝶，从自己的飞了出来，至于以后能扇出多大的风暴，心里也不很清楚。
他只是突然觉得，人生不能再那样子过了。
……
……
“好了，交卷吧。”
李慧芳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眼沈未的方向，很快就掠了过去。
初时看到沈未那异样的神情和异样的举动，她心中还是存有一丝疑虑的，以为这个学生在通过某种自己不知晓的手段作弊。但时间过得久了，沈未也没有做出什么其他举动，而是老老实实地把最后一题的答案写了上去，剩下的时间便是在发呆——或者在沈未自己看来，是在考虑这一种能力的实际运用。
直到交卷，这个名叫沈未的学生再也没有表现得异样，这在李慧芳看来，就是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甚至连考试的时候也在神游的学生。
卷子收了上来，李慧芳稍稍清点了下，偶尔翻到某一页卷子，手上的动作会停下来。这是在用卷子对照着某些人名。
优秀的，极差的，虽然李慧芳是个语文老师，但通过卷面的整洁和步骤的多少，勉强也能判断一个学生是否擅长这一门科目。写得多，写的整齐，说明条理清楚，至少不会是被繁琐的计算干扰的人；写得少，写的乱，有可能是真的不屑于写那么多步骤，也有可能是心知拿不了分数而随便涂鸦一段。
李慧芳当了这么多年教师，心中对于这些学生的概括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
然后她看到了沈未的卷子。
单选填空暂且不说，解答题的题目确实是有些奇怪。
其中几道写满了步骤，一丝不苟，字迹清秀，剩余的几道干脆就空了下来，到了难度极大的最后一道，又整整齐齐地写了步骤。
到这里她又看了沈未一眼，然后继续数了卷子放到一旁。
毕竟是语文老师，若是数学老师，还能够通过答案判断学生成绩好坏，可李慧芳却不能够。于是她只能暂且把这个疑问放到下午的语文考试上面。
第七章 隐忧
中午沈未最终还是自己解决了，而没有跟她那个可爱的魏梓同学一起吃饭。
不过当魏梓支支吾吾地对着自己，红着脸说“我该请你吃……吃饭吗”的时候，沈未还是禁不住笑出声来了。
因为魏梓实在是很可爱。
魏梓是一个很单纯的女生，就好像小猫一样，每天过得快快乐乐，并不担心什么，反而是在期待着未来的一切，想当个小说写手、歌手，总之符合青春期的小女生的一切幻想，可偏偏没有那样的什么私心，单纯地活着。说她傻里傻气，成绩偏又很好，光从学习上来说，这是一个极为聪明且努力的学生。
沈未手里拿着个面包，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散步，权当在解决午餐。
他之所以不随着人流去食堂吃饭，而是随便从小卖部买了面包在操场解决，是因为沈未还有些事情还要理一理。
是一些关于魏梓的事。
魏梓的未来本该是上一个一流的大学，毕业，去一流的公司上班，或者如她所愿，当个写手或唱歌。
总之不应该是像沈未一样，奔三的年纪还只能颓丧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忧郁人生，抽着廉价香烟。
“本来是该这样的。”沈未禁不住轻声自语，“本来你会很厉害啊……”
本来……这个词本就是意味着本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
在沈未的记忆里，魏梓的人生就好像一幅画卷，前半段花鸟丛簇，却又突然在后半段被及其粗鲁地撕开。
记不得是二零零九年还是二零一零年，总之是在沈未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关于魏梓的事算是传出了不小的风波。
魏梓事件开始于大范围内的儿童失踪事件。
那一段时间内，在全国各地流窜的大型拐卖团伙来到了哲江省，直到沈未身边也发生了好多起儿童失踪的案件，航舟市才开始震动起来。政府大刀阔斧要求各地公安取缔这一拐卖团伙，电视上，网络上也铺天盖地的都是政府的豪气宣言，以及关于犯罪团伙的过往事实，以提醒一般市民注意看顾自己的小孩。
这些手段可能确实有一些效果，一时间对犯罪团伙的打击成为了治安的重中之重，连沈未学校附近的某些小混混似乎也遭到了打击。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和沈未毫无关联，可偏偏在这时候，魏梓被卷了进去。
或许是被逼的急了，或许是巧合，拐卖团伙开始对高中生甚至成年人出手。很不幸地，魏梓成为了拐卖团伙的目标，直到事件发生多年，魏梓也失踪多年，还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踪迹消息。
想到这里，沈未的脸色开始变得晦暗起来。
如果重生一定是要有意义的话，那一定是为了拯救某些人，改变某些事，沈未此刻或许有些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如果是为了魏梓的人生呢？
重生这件事，沈未其实并不清楚，但假如这是一种超能力，那自己一定是拥有这种超能力的英雄。而魏梓呢……沈未并不是什么圣母，如果只是为了那些被拐卖的无辜儿童，他还未必会有心思操心这些事，但如果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比如魏梓……那他一定会压上很多东西，改变时间的天平。
沈未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考虑着自己究竟该如何改变这一既定的事实。
……
……
航舟第三中学，办公室。
李慧芳把手上的试卷放了下来，对着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问道：“吴老师，我们三班的试卷已经全在这里了，你现在批改吗？”
吴老师全名吴明智，老到头发都只剩了周边一圈，成了典型的地中海发型。在这所学校已经教了三十几年的书，到了快退休的年龄，还依然热衷着教授数学。乍一眼看上去其实是一副很严厉的老学究的样子，刻板的面貌也让他以前的很多学生都害怕了很多年。
他听到这话，才微微抬起头来，摘下那副老花镜：“现在给我吧，下午全部都给改出来……”说完似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们班的做的都是什么东西……最后一题真的这么难吗？”
说着又腹诽了下现在的高一新生受的初中教育实在不够严谨，这么点难度的试题都鲜有人答对。
听到这话，在吴老师旁边的那个年轻男老师终于笑了出来：“吴老师，是你的试卷出的难度大了点吧……这样的压轴题我都要解一会儿。”顿了顿，继续说道，“时间还是太紧了。”
对于学生来说，这样的老学究出的试题卷虽然很符合他们的知识范围，但毕竟是教了三十几年书的教师，对于试题的把控能力，埋下的陷阱，其实是很合理的，难度当然也大了不少。
听到年轻老师的话，吴老师似乎还并不满意，布满老茧的手上打叉的力度又加大了点。
他改卷的速度很快，往往是先看答案，错的就是一个叉，答案对了再看过程，中间有错漏也会尽量从宽改，毕竟是已经得出正确答案的过程，错漏也都不是很大的问题。
吴老师一边说话一边改卷，速度也不见减慢。
“说到底数学还是要天赋，天赋不成，高分肯定是没有的。”说完看向李慧芳，“下午应该就是语文考试了，你可得好好看看三班有什么苗子……”
李慧芳笑道：“苗子肯定是有的，就算这次数学考试，也应该有几个好苗子。”说着把桌上的数学试卷递给了吴老师。
“慧芳你教的语文，怎么就知道有没有好苗子。”
“好歹我也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会不会读书的学生，还是能看出来一点的……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班可还有个女生进校成绩排名第一。”李慧芳回忆着，“应该是叫常袖吧。”
吴老师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上却不服软：“等批了试题再说吧。”说着把三班的试卷拿过来翻了一面，粗略地看了看最后一题的答题情况，稍稍点了点头。
“答了最后一题的人还不少哦……这一题要中陷阱也是要水平的，哈哈哈。”吴老师对于自己出的试卷最关注的往往就是最后一题，只有看到不少人中了自己布下的陷阱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没有上了年纪。
老当益壮，说的也大抵是这样的人。而如果真的有人答对了最后一题，他也往往是相当关注这些学生的——这几乎是大部分老师的通病，对于才能的喜爱也成了很多老师偏爱优秀学生的原因。
近年来生源质量的下降，包括吴老师在内的三中老师们其实是有隐忧的，学校也一再强调要加强对数学这门科目的培养，因而对数学老师的压力也在加大。培养一个学生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培养一个优秀的学生。三中与排名在前的二中一中相比，学生的质量差了很多，因此更不能放松数学这门需要靠天赋的科目，而是要尽量将学生的水平拉近一中二中的学生。
想到这里，吴老师翻开了三班的数学试卷，想要看看那个名叫常袖的学生的答题情况。
过了半晌。
吴老师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对着李慧芳的方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慧芳啊，这个叫沈未的学生，你有关注过吗……”
第八章 假若回到过去
或许是沈未的错觉，当他重新回到考试座位，准备下午的考试时，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当你提着一大包不属于超市的东西走到收银台，却不为它们付账时，收银员看你的眼神或许会是这样；当你自己的钱包掉到了地上，把它捡起来塞进口袋时，周边的路人看你的眼神或许会是这样；当你和楼下的老头对弈，他回头和相识多年的老友攀谈几句，回过头再看棋盘，发现自己处于下风时，他的眼神或许会是这样。
可偏偏这样的眼神还并不是纯粹的怀疑，其中又掺杂了些许不确定，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的这种怀疑存在着极大的不成立性。
沈未一开始还只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多次和老师对视上了以后，他终于有了些许的确定。
沈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大概是早上的那张数学试卷吧，他想到了自己看到未来时的那张试题卷上面的满满的勾，和条理极为清晰的步骤。
然而自己的试卷却只能说惨不忍睹，大半张试卷都是空白的，却答出了一张难度并不算小的数学试题卷的压轴题，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疑虑，沈未或许能够理解了。
那么接下来的语文考试他又该怎样呢？
关于这个预知未来的能力，沈未没有丝毫的头绪，这究竟是由于自己刚回到过去产生的漏洞，还是就是属于自己的能力。如果是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不是由自己控制的……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横亘在沈未面前，他不懂得什么叫敬天畏神，但就这件事而言，沈未确实有了些敬畏之心。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回到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但当沈未那时看到街上的一切都静止下来时，敬畏的心情就已经在他的心底滋生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伟力，连科学都无法达到，无法解释的事件就发生在了沈未的身上，甚至他连这是否只是一个梦都不清楚。
或许自己在现实里已经变成了植物人，这一切只是他对自我的保护，以至于形成如此清晰且完整的幻觉。
这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不可知的东西才值得敬畏。沈未回到了这里以后的心情大抵也就是这样。
但是……
关于考试，沈未并没有为自己奇迹般地作弊感到羞耻，因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考试而已，他的道德观，价值观在不同于十七岁年纪的时候，也认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件。或者这对于老师而言，是很重要，但是对沈未而言，他只不过是被动接受到了信息，然后利用了信息而已。
总之，如果沈未在接下来的考试里又触发到了某个开关——时间的开关，再次来到不久以后的时间，那么他也是不会吝啬于作弊的。
因此沈未和老师对视的眼里并没有闪躲的光芒，因为没有做贼心虚的情绪，所以也不会有闪烁的目光，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坦然。
李慧芳心里本来就有疑虑——沈未的位置距离常袖的位置有如此之远，作弊本来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更何况自己还在台上全程观察台下学生的举动，她自信是不会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弊的。
但按照办公室吴老师的原话。
“这个沈未前面的题目全都是狗屁，偏偏最后一题和常袖的答案一模一样，这不是抄袭还能有什么？”
李慧芳也亲自看过了沈未的试题卷，上面写的题目答案在她这个语文老师眼里也是很简陋的，因为他答出来的题目实在是太少。可如果说沈未在考试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还能够记得清楚：突然之间放下手里的笔，神情变得古怪。
这样子如果说是作弊的表现，其实是很合理的，但是在那之后，沈未既没有从哪里掏出一张纸条抄写，也没有和其他的人有任何的交流，这样子是如何作弊的？在李慧芳看来，这种情况下的作弊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么，是这张试卷其实是沈未自己写的，然后体现的思路和常袖一般无二，导致巧合的发生吗？
李慧芳的脑海里构思出了一个天赋不错的学生因为不务正业，导致成绩一落千丈的故事，对于沈未的认知也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
她一直是一个敬业的老师，对学生好，却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之中出现考试作弊作为家常便饭的人。如果连开学考试都要作弊，那么接下来的三年，李慧芳绝对要重点关注这名学生。
而沈未这个学生的过去，她并不了解，但是在查看了沈未的中考成绩以后，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成绩差到会去在开学考试上作弊的学生，而且她也不相信有人能如此不动声色地作弊。
因此李慧芳迟疑不决，看向沈未的眼光也是既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能忽略吴老师的判断。
然而李慧芳作为语文老师，自有自己的判断方式。
她把放在讲桌上的语文试卷发了下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从他对待另一件事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
……
沈未拿到试卷，照例看了看试卷的整体结构。
试卷分为四个部分，基础知识运用、阅读理解、古诗文、作文。这样的试卷结构几乎是通用的，老师们就算自己出题，也会按照这样的结构出题，因为高考考察的范围也大抵逃不过这样的结构。可沈未看到试卷的结构分成时，稍稍愣了一下。
沈未清晰地记着当年他自己高考时的结构，基础知识运用的内容已经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分成，分数构成所占的比例在以往是都没有的，而沈未的老师教的内容可以说是将大头放在了作文上，在考前的一段时间内，几乎是将作文的复习进行到了极致。
沈未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经的高考，基础知识运用的分数几乎丢了一大半。
当年的高考教研员将谈话重点放在了作文上面，可偏偏出卷时将基础知识运用的分数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当时的几乎所有语文老师都被误导，而将教学的重点放在了议论文写作上。
若真是作文压到议论文倒还好，问题就出在连作文也没有压中，最终的作文是散文写作。虽然沈未不记得当年高考的散文写作题目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地记着那一年的语文高考，不知多少人折戟沉沙。
沈未，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他也在一开始迷茫地想过自己能否做到真的改变过去，包括魏梓，包括自己高考的未来，但是当现如今坐在这个熟悉的考场，台上坐着熟悉的老师时，沈未的心莫名地有些安定下来了。
对于未来，他没有明确的规划，只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这一张试卷写好。
他翻到了试卷的背面，那里有一大片空白的作文格子纸。沈未抬眼看了看作文题目，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假若你回到了过去……
第九章 那年十七岁
对于这张试卷的基础知识，沈未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目前的基础还相当简单，可是在看到试卷背面的作文题目时，他却觉得有某种情绪滋生了。
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吗？自己当初在漫不经心地写这张试卷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到了未来的某个时段，真的回到了十七岁，然后又将面临这张语文试卷，写着这样一道对于沈未来说异常诡异的作文题。
假若你回到了过去，是否有未曾弥补的遗憾，是否有壮怀激烈的情感，是否有恨光阴太少，是否有不识人面东风去？请展开你的想象，假若你回到了过去，会发生什么事，题材仅限记叙文，散文，字数不少于800字，题目自拟。
生命中的遗憾有很多，没赶上恋人飞往国外的飞机班次，没能在那棵梧桐树下说出一些纯纯的话，忘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年少时谈过恋爱的初恋的模样。最好的友人因为学校不同而分道扬镳，高中最后一年敬爱的老师终于被调职，电话里接到父母逝世的消息自己却没能见最后一面。
考上大学，酒席上唯独缺了小时玩的最好的朋友，没能和喜欢的人共赴一地，被老师寄予厚望却与某次比赛的奖项失之交臂。在约定地点等了朋友好几个小时，最后只等到一通“我有事，不能到了”的电话。
在下雪天和恋人约会，等从家门出去，雪却停了。某次工作没能及时完成，最终被公司新人接手。吃了好多年的面摊快要不摆了，自己却再也没机会去吃上一次，等到了被罢职，才想到自己没有在上司面前破口大骂一次。错过喜欢的偶像在本地开的演唱会，房价涨了还在后悔当时没能入手一套。
生命的遗憾不就是如此吗？都是琐碎的小事，在一生的时光里都显得繁芜丛杂。
我们纵深的过去里，充斥着这样的小事，所有的遗憾都如洪流一般，汇成一条巨大的沟壑，横亘于如光如幻的人生中。
沈未人生里有好多遗憾，涵盖了十多年的人生。
从不再无忧无虑的年纪开始，遗憾就塞满了每一个日夜，或是小到一句话没说出口的遗憾，或是大到追悔莫及的事件。但是却从来没有好好想过遗憾的事有哪些，哪怕是在人生最困顿的时候，也没有对以前所有的遗憾做一个总结性的后悔，只是盯着眼前的无趣且乏味的生活，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然而终于到了这个时间，沈未看到了这个作文题，心中才真正地有些震动。
他拿起笔来，试图在纸上写上某些字样，却又像是无从下笔。过去的一切都成了魔障，覆盖在沈未的笔尖，沿着笔杆向上攀沿，进入滚动着鲜红的血的血管，最终一直伸向心脏，在心房处化成一道锐利的锋芒，狠狠地扎了进去。
所有的刺痛都渐渐消隐，沈未看着作文题目，眼前走马观花，最终停格在了很多瞬间。
于是他终于下笔。
……
……
魏梓写完前面不包括作文的所有题目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同桌已经将作文写好，翻了一面。
他是从作文开始写的啊，魏梓在心里想着，然后看了看作文题目。
假若你回到了过去，是否有未曾弥补的遗憾，是否有壮怀激烈的情感，是否有恨光阴太少，是否有不识人面东风去？请展开你的想象，假若你回到了过去，会发生什么事，题材仅限记叙文，散文，字数不少于800字，题目自拟。
同样的题目，魏梓看到却犯了难。
有什么遗憾吗？好像没有哇……壮怀激烈的情感，也好像没有……光阴太少，自己才十七岁……不识人面东风去，是说崔护这样的情况吗？魏梓在这一刻想起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诗。
回到过去……回到过去……魏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去可以让自己回去，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高一新生，往日的时间也只不过是初中小学幼儿园。这样的过去如果要回去，不免单薄了点。想到这里，魏梓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这个叫沈未的同桌。
五官说不上精致，眉眼却很好看，干干净净的脸庞，除了做那个不要脸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坐在位子上却总是很安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怎么写这个题的？
魏梓似乎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好像太少了点，以至于这个刚认识的同桌能轻松将这一篇作文写满格子，自己却完全不知道何从下笔。
想到这里，她变得愁眉苦脸。
好难写……
……
……
李慧芳此刻是骄傲的。
这也无怪李慧芳看似没由来的骄傲情绪。但凡一个教师看到自己出的题目几乎被所有学生都愁眉苦脸地对待，那这个教师必定会有这样的骄傲。
前面的基础，阅读，诗文自不必说，是李慧芳从其他学校弄来的试题，可这一篇作文题就是她自己的原创了。这样的难度对于学生来说无疑是大了点，但只要能从这一篇作文里发现有些许的闪光点，那么这一个学生也一定是适合学语文的。这时候李慧芳大概能体会办公室吴老师出那一道压轴题时的感受了，同时她也像吴老师一样，期待着能在这一篇作文里给自己惊喜的那几个学生。
说阅历，面前这些粉嫩的小高一一定是没有多少的，什么遗憾，情感，人面不识，如果放到高中毕业，或许会有一点。就像一块石头经历了青春的打磨，所有棱角都被慢慢磨平，扔进水里也不过是一声“噗通”。但是放到现在的年纪，也不过是十六七岁，这样年少，又能有什么遗憾。
或许到了李慧芳自己这个年纪，才大约能体会这样的情感。
每天被工作生活压迫着，麻木不堪，曾经年轻时教书教到回家放声痛哭，第二天也只好如常上课。柴米油盐酱醋茶，盘算着工资和自己的花销，连看到自己喜欢的衣服都不能买。自己也曾经想回到过去的吧。回到能够无忧无虑，一心只考虑着学习的日子，或是可以在心里对隔壁班级的帅哥犯犯花痴，那样的年纪里。
然而事实是终于变成了自己以前口里的老太婆，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变得絮絮叨叨。抱怨生活的每一件事，衣服不够好，大米涨价了，丈夫每天回来的很晚，孩子经常性的叛逆不受管教……
李慧芳终于有些恍惚。
自己在如火一样的十七岁，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是遗憾吗？曾经好讨厌自己那个数学老师，这算是激烈的情感吗？当老去了才想着没有用过去一大段的时间做一些想做的事，这算是恨光阴少吗？等身边的那个人离开了，才悔恨没能留住他，这算是不识人面东风去吗？
李慧芳或许永远都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
……
那年十七岁，我们有了喜欢的人。
那年十七岁，我们不再看着天空说我要摘星星。
那年十七岁，我们骑着单车趟过泥水。
那年十七岁，我们扯下前桌女孩子的发带。
那年十七岁，我们不再看着橱窗里的糖果流口水。
那年，我们十七岁。
第十章 少年如是说
开学测验结束以后，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回家，有的刚认识就勾肩搭背相约一起去哪里玩，有的或许是和所有人都不是太熟，所以毫无声息地孤身一人回家。
沈未收拾书包的时候故意收拾的慢了点。
等到教室里就只有几个人的时候，他的同桌魏梓才刚刚把所有的新书装到自己的书包里。
魏梓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这毫无疑问，所以她的想法是把所有的新书带回家，这样她就可以提前先预习一遍，以便在接下来的学习中能够更容易跟上老师的讲授。
可是这样的举动在沈未眼里也显得可爱许多，看着魏梓费心费力地把一本本新书塞进她的小书包里，沈未其实是一直在憋着笑的。
等所有的书终于全部塞进去以后，魏梓的书包的外形也变成了一大个包子。
魏梓自己却不在意，而是把这个大包子往身上一背，再向后提两下，准备就这样回家。
沈未也掐好时间在这时候停下了自己假装要整理新书的手，快速地把自己的书包拉链拉上，向后一甩，对着即将要走出教室门的魏梓喊了一声。
“魏梓，等等我！”
这时候魏梓的左脚才刚刚迈出教室门，听到沈未的呼喊声以后，右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身子带着身上的那个大包子倾斜，晃了晃，显得异常呆萌。
然后她茫然地扭头看向沈未，似乎在用眼神示意有什么事。
沈未跑到教室门口，站到了魏梓身面前，稍稍低下头，看着魏梓的眼睛说道：“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
这句话说完，沈未很清楚地看到魏梓先是愣了愣，然后红色就渐渐攀上了她晶莹的耳垂。
沈未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要和魏梓一起回家。虽然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像一个青春期的男生对小女生的变相表白，但是如果不在第一天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以后会变得更奇怪。
自己并不清楚魏梓是在未来哪一天遭遇事件，所以只能用这样保险的方法，让自己以后都能和魏梓一起放学回家，那无论是哪一天，魏梓也应该不那么容易遭遇危险。更何况……魏梓还是挺可爱的，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和自己放学回家，沈未又何乐而不为？
魏梓却很惊慌，这个今天才认识的同桌对自己说想要跟自己一起回家。
是顺路吗？
不说魏梓自己的角度，就是现在仍待在教室里整理东西的几个同学听到这样异常大胆的话，也咂了下舌。
有人对着旁边的人轻声问道：“这位大神是谁？第一天就这么追求……”
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只说：“无论是谁，这种话说得这么直白的，一定是个牛人。”
听到身后同学的说话声，魏梓有些发晕，头脑也在这一刻变得有点空白。
于是她磕磕绊绊地问道：“有……有，有什么事吗？”
沈未很坦然地笑了笑：“没有事，不过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顿了顿，似乎是担心魏梓不同意，他又继续说道，“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可以一起回家吧……我能做你的朋友吗？”
魏梓面对这样的情况，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因此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越过沈未向外走去。
沈未在魏梓的身后看着魏梓身上背着的大包子，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跟了上去。
……
……
“听说十年后这家店要被拆掉，建一家健身俱乐部。”
在魏梓看了眼一家文具店摆在橱窗里的文具以后，沈未突然开口说道。
魏梓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家文具店才是刚刚开的呢……”
沈未却向她眨了眨眼，说道：“你猜。”
“这一条街前面还有一家咖啡店吧，好像是叫‘猫屋咖啡店’来着，以后也一定会开不下去了。”
沈未信誓旦旦，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话在魏梓看来只不过是天方夜谭，一个人怎么能知道这么远的以后的事情。哪怕现在的时候，小资情调还没有真正盛行，哪一家咖啡店确实生意不是很好，但是却也不能轻易断言这一家咖啡店就一定是会关门的。
但实际上沈未说这些话并不是说给魏梓听的，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文具店，在以后就是健身俱乐部，猫屋咖啡店，在以后就是一家叫“匆忙刻”的连锁餐馆……这一条街上的很多东西，在风云激变的年代，都会被销蚀殆尽，十年间像是变了一个样子，或者干脆更替成其他的东西。
沈未清楚的事物，并不是现在还存在着的，而是在以后能于时代发展里站稳脚跟的事物。因此他通过这种方法确认这一条街上的所有景致。记住了，也就代表知道了魏梓家的方位。
魏梓有些迷糊，不知道沈未这样的话算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所以她只好什么都不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对于魏梓来说，也不过是第一天认识的陌生人，对沈未来说，其实也是已经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了，因此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话好讲。
但沈未知道能带动起魏梓情绪的话题是什么。
所以他开口问道：“今天的那张数学试卷，最后的压轴题你做出来了吗？”
果然魏梓对于学习的上心程度要比沈未自己的胡言乱语强多了。
只见她眼睛亮了亮，说道：“你也做了那一题？我觉得里面有好多陷阱。”
“哦？是吗？你做出来了啊，我还以为我们班应该就只有那个常袖能做出这一题了。”沈未略带点恭维，对魏梓说道，“常袖的中考成绩好像是我们的年级第一来着。”
魏梓听到沈未的话，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做出来，用来做前面的时间太长了，最后一题有点来不及。”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和常袖有些差距，因此补了一句：“不过再给我十分钟我就能做出来了。”
沈未笑了笑，没好意思说自己也写了答案，而且是抄的常袖的正确答案。
他只是顺着这样的话题说了下去：“语文的那张试卷作文也不好写吧，什么回到过去，我们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能有什么过去可以回去。”
魏梓听到这样的话，深有感触，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种文章得等我们结婚生了小孩，阅历都够用了才能写吧。”
说完，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话有些歧义，魏梓的脸上就爬满了红晕。
沈未听到这句话，完全没有羞涩的情绪，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因为在听到魏梓说着自己本不会有的未来，他立刻有了一些心疼。此时的魏梓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因此也有可以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
但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是否还会这样乐观与开心？这样纯真的魏梓，这样羞涩的魏梓，这样与世无争的魏梓，究竟凭什么要被卷入那样的事件……
这对魏梓来说，应该是很无辜的一件事吧……
想到这里，沈未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了些，里面闪烁着魏梓看不太懂的光芒。然后他盯着魏梓的眼睛，轻轻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的人生会幸福的，我不敢保证，但我相信。”
这一句话，沈未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魏梓，或许是他自己。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
那一天，少年对少女说道：
你会幸福的。
黄昏的光，洒满了街角。
第十一章 批卷与竞赛
李慧芳晚上在家里批卷子的时候，没有想过能有学生给她这么大的惊讶，甚至是惊喜。
十七岁，不是那个勾心斗角的年纪。
人面人心冗杂无常的反复，是世界上最无法预见的意外。所有生活的犬牙交错，使得我们早已忘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蹒跚至此，又是如何亲手给自己戴上一层层反复的面具，让一切都歪曲成了我们与生活都不曾熟知的样子。
所谓想要回到十七岁，不过是当我们与生活无法兼容时所寻找的托词。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活累了？会不会有很多人在某个黄昏，感叹又一天过去，自己却一事无成？或者看着电视，不停切着频道，脸上带着的是麻木的表情。有工作的会对自己的上司抱怨，烦躁不堪；没结婚的对父母亲戚的催婚会厌倦的不得了；没钱的会对生活的窘迫感到异常困乏……
但十七岁不是这样的，十七岁应该更唯美许多。比小时候玩着泥巴的时候唯美，比后来生活困顿的时候唯美，比垂垂老矣还在怀念年轻活力的时候唯美。
包括沈未独特的切题，以未来的自己回到过去，还有遣词造句，里面的很多东西都让李慧芳惊讶。
这个学生写到以前小时候的样子，李慧芳便觉得他曾经无数次怀念过小时候，而不是看着这篇作文题才认真思考。
写到高中，便像很怀念那一段瞒着老师恋爱的时光。
写到工作，便像年轻气盛时被生活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但是过去那么多啊，只有一个十七岁。”
这是作文里的原话，李慧芳终于还是被这样平淡的言语给惊讶到了。像是生活的重锤，并不锋锐，却很钝重，把那一年的十七岁狠狠地砸扁揉圆。
“每个人从小时候起，身边似乎总有这样的人，不论是玩耍还是做事，总有领头的孩子王。”
“孩子们爬到树上捉知了，趴在地上玩弹珠，从高高的跳台上一跃而下，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那个跑在前面的孩子王，或是崇拜或是羡慕，总之目光里所透露出的，是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
“但是那时每当我们想要追逐那个逆着光奔跑跳跃的身影时，总是会觉得他的步伐始终是无法被追赶的，阳光从他的身上洒下，铺了一地的光辉，而自己的眼前却只有被拉拽变形的影子。”
“风逆着奔走的方向，灌进眼睛，只是那个追逐的模样还是被漫天初春的柳絮掩映消失。”
“再后来的我们，十七岁时，却总是欣赏着别人的优秀，他们是周身一个个手披星辰的英雄。可目光触及到他们的时候，却总是尽力演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像追逐着孩子王一样追逐过他们的身影，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对于他们究竟有多么憧憬。”
李慧芳几乎觉得这写的就是自己。
小时候，大院里的小孩玩过家家，自己一直都当不了妈妈，当妈妈的永远是那一个打扮精致漂亮的小女生；玩跳皮圈，也没人愿意让自己跳上很久，常常是被赶下来，让另一个自己羡慕的，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一直玩……
这些时候，李慧芳都会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们。
并不嫉妒，是因为她们天生光芒万丈，举手投足都足够牵动人心。
而李慧芳自己……她还记得那些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用足够轻蔑却不显傲慢的眼神看自己，让出那一个妈妈的角色，或者那一条皮筋，就像扔掉了一块自己不想吃，却很诱人的蛋糕。
直到十七岁，李慧芳却还是迁就着，羡慕着，仰望着那一个个光芒万丈的同学。无论男女，当他们充满自信地判定每一件事时，李慧芳总是能听到周围人对他们的奉承。
李慧芳不在意，却只是因为他们的光芒足够遥远，在自己触手不及的远方。
所以十七岁啊，很多时候能想起的都是别人的荣光，自己在十七岁却一事无成，一如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都多想放弃生活却不得不继续生活。
看完沈未的作文，她总有种不真实感：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的男生写的东西吗？
接着李慧芳就动了动好久没动的笔，在作文那一部分的格子纸上用力地写上了一个分数。
58分。
剩下的两分李慧芳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扣，或许是因为他的文笔太过老辣却不像个十七岁的男生写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作文里藏着的感情太过消极悲观？
只不过……李慧芳想着——这篇文章，本就不应该被当做一篇考场作文。
……
……
吴明智又抽了一根烟，把烟头狠狠地碾在了烟灰缸上。
“唉，这一次领导也太过分了，学生学了什么？就要让他们参加数学竞赛。”他愁眉苦脸，“一群刚进高中的娃娃能做成什么成绩，他们还不清楚吗？”
“县里要办的比赛我们非得让新生参加，就算也有好苗子，一个月能学到什么东西。”
吴明智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看就是他们心血来潮，说什么弘扬新面貌，全都在讲屁话。”
“早点休息吧，想这么多对身体不好。”吴明智的妻子在他的书房桌子上放了一杯茶，以便他抽完烟以后润润口，“接下来又要教新一届的学生了吧……听说你们今天给学生开学测验了？”
“有什么天赋好一点的学生可以参加吧。”吴夫人轻声说道，似乎怕打乱丈夫的思路，“一个月加紧培训，应该也不会被那些高二学生拉开太大差距。”
“毕竟都是县里的学生，没那么容易的。”吴明智又点了根烟，“而且说好苗子，有是有，可惜一个个都没有那种天赋。”
“除了一个叫常袖的学生，实在是很优秀，奥数思维也跟得上，数学竞赛当然也不在话下。”
“但毕竟一个月还是太短了点，再多给一个月，说不定还能拼一拼。”
说到这里，吴明智又叹了口气，再次点烟，然而在点烟的时候，他又突然愣了愣。
“慧芳班里好像还有一个学生……”
“是叫沈未来着？”
第十二章 往事如灰
考完英语考试才算完成了整个开学考，所以沈未在考完英语考试以后才真正有时间来感怀一下，或者说回忆一下这个年纪发生的事情。
首先，在沈未这一年，高考制度发生了极大的变革，地方上开始推行所谓的“文理一卷”，这个制度是航舟市教育局领导……
沈未想了想，记得是叫姜文明。就是这个叫做姜文明的领导在到任期间提出这样的一个试想，所以导致沈未这一届的高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成为了这个制度的小白鼠。
在后世沈未的那个年纪，他还能偶尔听到这个高考制度的信息，因为这样的高考制度已经被推行到全国，能够在真正意义上培养了文理全才，解决了很多社会工作问题，以及筛选出了许多人——这些人或许在以前的高考制度下会被刷下来的，却因为这样的制度能够被挑选出来，进入相应的领域工作。
这也导致了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那些功成名就的年轻科学家、有为的作家，以及许多领域的人才都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这句话综合起来，大抵也可以这样表示：“我们碰巧赶上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制度。”
在他们心里，可能这个高考制度真的帮助了他们很多，对于偏科的天才，在以往旧有的制度下过不了的高考鬼门关，他们却已经能减小了很多压力。
但是对于沈未这一届而言，无论是极其优秀的学生，还是已经对学习力不从心的学生，都被狠狠地卷进这样的制度里，被碾压揉碎，最终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团碎肉。
文理一卷，是一个真正可怕的制度，其可怕程度并不在于这个制度的天才构想，而更多的在于改革初期需要牺牲的学生实在太多。
它摒弃了传统高考模式的文理模式，反而是采取评算综合分的方式选取高考过线人数。
换个方式讲，就是以某种公式计算文科成绩分数和理科成绩分数，最终却并不以总分的形式计算学生成绩的高低，而是根据文理科的最高分乘以统计得出的比例系数。
而这样最终得到的东西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因此也足够精确到将人才评选出来。
而提出这一构想的，就是姜文明这个未来会极快升迁的政界新星。
沈未在大家都去吃中午饭的时候，自己在稿纸上写着重要的信息点。这个文理一卷制度被写在了第一条，而沈未自己，当初也因为成绩并没有那么足够优秀，被当时还不算特别完善的制度打落地狱。
沈未轻皱眉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这是大方向，但是社会上发生的事除了这一件事，与沈未有关的也并不太多，其他的诸如彩票开奖，股票浮动，公司上市，沈未都一无所知。正如后世许多迷茫找不到方向的年轻人一样，缺乏对社会事件的基本了解。
然后和沈未有点关联的小方向，就是依托学校这个地方和沈未连在了一起。
但实际上长久的时间空洞让沈未的回想有点困难。
“有一个男生被踢碎了下面……”
“有一个女生家里混黑道……”
“有一个学长在高三被发现患有白血病，学校进行了一次募捐……”
“有一个同年级的软件天才……”
凌乱而散碎，沈未把一个个信息像是列表一样，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沈未不考虑信息片段的阅读性，只是在帮助着自己强化记忆，以便能够更好的应对高中时候的各种状况。
既然已经回到了现在，那么就不能在让自己处于被动的接受状态，而是有预备地面对这些事件。
沈未继续写着关于学校里的各种信息，心中的一条关于学校的脉络也渐渐成型。
停笔之后，沈未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记不起来高中时候的事情，而是后世的自己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回忆这时候有过的甜蜜开心悲苦忧愁愤然。
……
沈未写了好多他能想起来的别人的事件，接着动笔写自己时却有点犹豫。
不是因为沈未自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重大事件，而是因为这些事其实是沈未一直刻意回避而且不想回忆的事件。
下笔之前，沈未的心脏开始分泌一些物质，让他的心脉有些纠结起来的趋势。
钝痛开始变得明显，因为沈未同样想起了某些早已经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事。
“父亲和母亲在高中毕业的时候会离婚，原因是我的学费。”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乳腺癌，在跟了她以后不久就去世了。”
“大学时期的女朋友现在在邻区一中读书。”
……
沈未一边写着，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沉静起来，并不是守得云开见日来的沉静，而是觉得这样的事件太过沉重，冲刷着自己从未来经历了一切回来的灵魂，最终也还是承受不住。
这就是所谓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吗？
哪怕自己几乎拥有了改变一切的机会，也还是在恐惧着这些事件的发生。
害怕父母离婚，自己高昂的学费也支付不起，最终只能学一个毫无用处的大专，在里面无所事事混日子，到了毕业才知道自己的颓靡。
害怕母亲的离世，自己在火葬场的另一头想象母亲的身躯被燃成灰烬，似乎灵魂也被撕碎焚烧，全部都化成了一堆灰白的物质。害怕到了那时候才发现原来重来一次，也好像改变不了这样的事件。
害怕和明明已经知晓所在地的大学时期女朋友的提早碰面，就因为怕再被她毫不留情的话语驱逐着离开她的生活。
沈未害怕这个年纪的很多东西，所以当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写下以后，他突然不再为回到了十七岁而兴奋不堪了。
这样的未来究竟算什么？毕竟是自己经历过的未来，为什么要把自己重新送回来呢？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再受一次这样等量的痛苦，那么是为了让自己改变这些事吗？
沈未什么都不知道，却觉得握着笔的手开始有点颤抖。
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沈未看着自己颤然的笔尖，默然不语。
第十三章 数学、作文
“沈未……五十六分。”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极富年龄感的老头，自称吴明智，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现在报到的是最后一名的卷子，沈未无奈地走上台前，伸出手来领自己的试题卷，却不想抓了个空。
只见吴明智把手一缩，将试卷的背面摊了开来，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只有五十六分的学生，却能做出我出的最后一题，你们就不能做明白？”
“这次考试，我们班就只有两个人做对了最后一题，一个是进校成绩排名第一的常袖同学，另外一个就是这次的不及格的了，沈未。”
班里的骚动一下子变大了，常袖，就是那个上台的时候被台下许多人觉得好笑的名字，没想到居然是年级第一？而且在很多人看来，常袖相貌天生的冷意让她的形象更加有魅力。
长相常常不是一个人被评判的唯一标准，所以当这个人还背负着其他的闪光点时，这个人的吸引力当然也会成倍增长。常袖，大抵也是这样，当她长相足够冷艳，成绩又抵得上她的冷艳，那么班里某些人的骚动便很自然了。
但是同样，有一部分的骚动来自于站在讲台上似乎略显单薄的身影，他的身旁，吴老师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而沈未却只好站着不动，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自然是有点尴尬。
尽管沈未自己并没有觉得尴尬，只是很淡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旁人也依旧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在众多的同情眼神里，沈未还是发现了有一点不同，于是他转向了第六排的某个位置。
常袖冷漠地坐在那里，眼神却略带惊讶地看着沈未。这个男生常袖还有点印象，在自己上台时候说了一句长袖你好，我是短袖。在此之后当然也被自己狠狠地踩了一脚，但是她很清楚现在数学老师讲的那道题的难度。
这个男生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只有五十六分，却做出了那一题？
而沈未听着老师的话，却渐渐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道题的难度，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大了点，但是我从来没想到居然只有两个学生能完整地做出来。”
“或者有些人是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能答对的，但是真正的考试，没有人关心你还差多少时间，没有做出来就是没有做出来。”
说到这里，吴老师挥动着的手停了下来。
“常袖和沈未，他们是最终做出来的，思路也是非常一致，我想你们有必要听一听他们是怎么想的……”
常袖闻言，带着淡然的表情走上了讲台，在老师的示意下拿起粉笔，刷刷写动一连串的字符。
而沈未接过老师递来的粉笔，只觉得他的眼睛里全是意味深长的味道。
把你每一步的思路写下来吧，是龙是虫，马上就见分晓了。
吴明智再次阅览了一下还在自己手上的试卷，看着上面清晰却思路很凌乱的其他题目，还有思路极为清晰且工整的最后一道题目，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冷笑。
……
常袖在根据自己的步骤一步步写下思路，划动的粉笔头洒下的白色粉笔灰渐渐飘落到沈未的身边，沈未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这本就是抄袭常袖的题目，而且全班就只有自己和常袖答对了这一题，如果思路和站在自己左边运笔如飞的常袖不一样，那是不是说明按照自己的实力来写，一定是会写错这一题的？
可是自己只是搬运了常袖的答案，并没有真正理解常袖做这一题时的思路。
所以台下的学生们很清楚地看到，站在左边的常袖几乎要写满了半块黑板，而站在右边的沈未却只抓着粉笔头静静站立，丝毫未有痕迹。
过了片刻，常袖手上的一长根粉笔被磨到只剩下一小节，她转身，丢下粉笔头回到座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和她一样在台上写思路的沈未。
吴老师在心里已经下了判断，认定沈未就是投机取巧作弊的人，但常袖却不像是那种愿意给别人看考试答案的那种女生。相反，常袖的高傲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吴老师拍了拍沈未的肩膀，然后轻声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下课后来我办公室。”说完便把试卷递给了沈未，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在接下来的讲授中，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沈未的方位。
……
……
下课后，沈未如老师所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心中已经明白，老师借上课的机会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现在叫自己过来，就只能是思想教育了。
沈未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看到里面坐着几个老师，都在低头做着什么事情，只有吴明智似乎就在等着他过来。
“你能说说那张试卷的事情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沈未也只好沉默不语，总不能告诉你我是看到了未来吧。
但是面对沈未的沉默，吴明智却以为他已经默认了自己抄袭的事实，或许是假装上厕所，经过常袖身边时记住了答案，或许是其他的方法，总之沈未一定是用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方法做到了这一切。
所以吴明智也不废话，只觉得要改变这个学生对待数学的态度。
“数学是一门很严谨的科目，如果你认为自己的投机取巧能帮助你过了以后的所有考试，包括高考，那你可以继续。”
“但是如果你不能在高考上面也作弊的话，最好好好学数学。”
“不只是数学，其他科目你也一定不好吧……其实学习就是这样，越差越不想学，所以我希望你能改改，毕竟你的班主任还是你的语文老师……”
老师一向擅长丑话和好话一起说，所以吴明智又加上了一句：“你的试卷我都看过了，其实你的其他题目都是很有灵性的，如果你能好好学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考试，那一定能学好。”
沈未在过去的时候，不知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套话，可偏偏在这时候最好的反应就是什么都不说，假装已经听取了老师的意见。
吴老师见到沈未的反应，终于放下心来，原本以为会在开学第一次考试就作弊，一定是一个难以管教的学生，可就现状而言，沈未的虚心很让自己满意。
就在这时，李慧芳从办公室门口走了进来。
看到沈未以后，她亲切地拍了拍沈未的肩膀，笑道：“你的作文写得很好，我很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沈未和吴明智同时惊讶地看向李慧芳，气氛略显尴尬。
第十四章 蛰伏
“怎么了，吴老师？”李慧芳笑道，“莫非沈未上课调皮了？”
“咳咳……”
吴明智尴尬地笑了笑，对着沈未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会儿你应该还有课。”
沈未心知吴老师其实挺尴尬，但也不好拆穿，绷着脸退出了办公室。
等到沈未走出办公室以后，吴明智摘下了眼镜，觉得刚才真的挺尴尬，自己才说完他的其他科目也不算好，李慧芳就进来对沈未夸着语文作文写得好。
于是他对李慧芳问道：“你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李慧芳不知道刚才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样的讨论，也不知道自己开玩笑的一句话着实让吴老师尴尬了一把，只是还带着从批卷那天开始的情绪整理着自己桌上的试卷。
李慧芳听到吴明智的问话，笑道：“这个沈未的作文写的很好，批卷的时候我可算被惊讶到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写出这样的东西，太老辣了……”
李慧芳咂咂嘴，似乎在回忆沈未作文的内容，回过神来后问道：“吴老师你要看看吗？”
吴明智摆了摆手，才刚刚经历过尴尬，怎么还好意思再去看这个沈未的作文：“我就不看了，毕竟我也不是语文老师，没你那种鉴赏能力。”
但李慧芳难得班里出了个文笔如此老辣的学生，正缺人分享，怎么甘心，于是她笑着在自己桌上的试卷里抽出了沈未试卷，翻到作文那一面，强塞到吴明智手里：“这篇和鉴赏能力可没有关系，要不是在网上查了也没有这篇文章，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要教的高一新生。”
吴明智只好无奈地戴上老花镜开始看这篇文章。
“十七岁如微尘。”
开始映入吴明智眼里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撇撇嘴，觉得这实在是很矫情的一句话。当你经历了很多，风雨如晦，在人后颓丧不堪，在人前却不得不装作一副自己过得很好，春风满面的样子，这时候还能用矫情的语气说上一句十七岁如微尘吗？
吴明智的心里略微不屑，他是一个数学老师，受到的震动远不如李慧芳这样文气的语文老师。他只是觉得，或许这个学生是一个偏科的矫情学生。
然而在他看到了接下来的东西以后，心里的不屑却慢慢消失了。
“我们有过喜欢的人吧，在十七岁。可是没追到啊。”
“我们有过梦想吧，在十七岁。可是没实现啊。”
“我们有过机会吧，在十七岁。可是没抓住啊。”
三句话，一下子击穿了吴明智还以为自己仍年轻的自欺欺人。
他正襟危坐，放下心里的偏见，开始认真且公正地看这篇作文。
……
“我们到了后来，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看到这一句为止，吴明智沉默了好久。直到看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活了这么久，也经历了很多，沈未在文章里说的诸如梦想，诸如工作，诸如生活，诸如爱人，对于这些，他也全部都有过哀叹，当然也不舒服过，可面对生活能有什么办法？
生活不就是这么一个草蛋东西吗？能把你所有奢望的东西一口气粉碎。
于是他开口道：“文笔不算好……”
李慧芳听完，刚想说话，却见到吴明智摆了摆手，道：“可偏偏，就像在写自己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明智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沉默与黯然。
……
……
沈未在下午的语文和英语课上都受到了表扬。
语文暂且不说，毕竟沈未已经知道了老师对于自己那一篇作文的态度。
而英语，沈未也毕竟是已经过了英语四六级的大学毕业狗，现在的试卷对于沈未来说当然也是很简单的东西。包括听力语速，后面的完形填空，到只要写几十个词的英语作文。
这些东西如果沈未还不能做到让老师眼前一亮的地步，也算他大学英语白学了。
但是预料之中的，沈未这两个还算擅长的科目不是第一。
第一都是常袖。
常袖的成绩在沈未的印象里，本来就是会让人绝望的那种高度。无论考什么东西，只要是常袖学过的，永远都站在巅峰，沈未几乎觉得凭借自己从未来回来的金手指，也比不过这个时候的常袖。
常袖不止做到了制霸沈未一班，更是做到了制霸整个学校，因此导致了大多数航舟三中的学生知道常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那个常年霸占校榜第一的名字。
第一，常袖。
常年的霸占第一使得常袖不仅仅是外貌上的冷傲让她难以接近，更是让很多人因为她在学习上面的超卓而心生距离。
也有自觉优秀的男生接近过常袖，也还是不了了之，在长久的等待中渐渐开始自我怀疑，最终放弃。
所以沈未当然不奢望能够和常袖建立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样的女生如果不是真正像长相也同样出众，成绩好到足以超过常袖的男生，怎么能让傲气的她喜欢上？
沈未只是做着和上一世一样的事，不接近常袖不靠近常袖，这也使得他们之间除了一开始那一次和常袖的短暂接触以外，就再也没有了交集。
倒是魏梓，在知道沈未做出了数学试题卷里那一道她没有做好的题目以后，便觉得沈未一定天赋不错。而在听了语文老师朗读的沈未的作文，看了英语老师抄写在黑板上的英语作文之后，更是觉得应该如此。
于是倒也在心理上把沈未划入了好学生的阵营。
沈未对此也只有欢迎的态度，如果能和魏梓打好关系，在未来的拯救行动里也是有好处的。所以尽管他解答不了关于数学最后一题的思路，也还是觍着脸和魏梓插科打诨，吹牛打屁。他坚信，只要做到以后每一天的放学都和魏梓一起，那自己一定能收获到魏梓事件的成功挽回。
沈未犹如一只老鹰，蛰伏着，期待并等待着某一天时机成熟，等到春浓风正好，划破天空直上九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