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风萧萧,门外有人轻敲
该死,该死,该死!
沈未将头狠狠地砸在了出租车的后座靠椅上。
自己怎么会没想到他们已经拿到了钱?从周国昌那样放松地说“妥了”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想到的,自己想当然地以为在那场时空错乱里看到的东西就是全部关键,却忽略了周国昌什么时候拿到钱的事情。
周国昌说要在后天走,那自己从潜意识里便认为周国昌将会在明天拿到钱,与上一世不会有偏差,都是在第二天逃走。
如果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在同一个时间点都是一样的话,周国昌无论嘴里说着明天走或者后天走已经不重要了。沈未自己知道的信息就是,周国昌拿到钱的第二天消失无踪。换句话说,周国昌在今天晚上就会逃走!
沈未抬起头来,压着声音说道:“师傅,能开快点吗?”
出租车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颓废的沈未,问道:“怎么,你这娃娃还有急事啊?”
沈未不说话,只是盯着师傅从侧后方可以看到的脸,抿着嘴一声不吭。
司机便笑了笑,眼睛盯着前方,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伸出去打开了车里的一个小格子,从里面掏出一包烟,打开对沈未说道:“抽烟吗?”
沈未深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接过烟盒。看到上面印着云烟的字样,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抽出一根烟,又接过师傅递来的打火机,点燃,这才微微安定道:“谢谢。”
司机笑了笑,沧桑的脸上挤出一条条沟壑,说道:“帮我也点一根……”在沈未嘴里叼着一根烟,又给他点了一根,将烟盒扔到副驾驶上以后,才继续说道,“遇到什么事,抽一根烟就会好很多了,看你的样子……你多大?”
沈未吸了一口,感受着这包廉价香烟的味道,强烈的熟悉感在心头弥漫,回答道:“十七。”
“还行,快成年了啊,读书吗?”师傅踩下油门,远光灯闪了闪,换成了近光灯,在拐弯处速度也没减下来,急速地拐了过去,几乎要漂移了的样子。
沈未感受到车子快速通过前方的大拐弯,心里称量着大概还有多久能到那个加油站,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读高中,元旦放假。”
师傅轻轻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大晚上的还出来,啧,干什么去啊,家里有事吗?”
沈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爸……出事了,就在前面那个加油站,所以能不能再快一点,很急!师傅。”
听到沈未焦急的语气,师傅不禁再次把油门踩了下去,狠狠吸了一口嘴里的烟,便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双手都搭在了方向盘上,轻轻说了一句:“坐稳了!”
沈未略带歉意,也不改口,抓住了身前的副驾驶座位,余光瞟到窗外急速向后倒退的风景,心跳也不禁加快了起来。
如果这一次没有能抓住他,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变作无用功,这一点沈未很清楚。即便有了证据,失去了周国昌的踪迹,这都是白说。
……
夜渐渐变得更加黑暗了点,就好像有一只巨兽在吞噬着来自太空的光线,一点一点,蚕食掉了前方乃至身边的亮光。
不知道开了多久,沈未才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有巨大顶棚的建筑,在夜里不显清晰,只是很模糊地出现在了沈未的视线里。
“加油站!”沈未低声喊了一句,快速地问道:“师傅!大概多少钱?”
出租车司机看了一眼计价表,碾掉指头中间的烟头:“三十四块八,你给三十五,后面一点路不算你钱了。”
沈未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重生以来攒下来的零花钱,点出三十五块,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在快要接近加油站的时候,他低声喊了一句:“师傅停车!”
的车司机愣了愣,过一会儿才踩下了急刹车,车里的物件都微微向前,沈未也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座椅。
“到这里?”师傅问道,“不用开到吗?”
“不用了。”沈未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打开门跨了出去。
看着出租车渐渐开远,沈未轻轻地用手抚了下心口,转头看向前方几百米处的加油站。
说不清是夜晚的风有点凉,还是其他的什么,沈未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只是把头低了下去,轻轻裹紧了外套,包住衣服里的某个物件,沉默而无声,萧条而冷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在黑暗里,沈未的身形就好像一条狼。
瞳孔没有发亮,可他的脚步却分明和狼一样,锐利而沉重,呼吸也如狼,沉缓而粗重。
……
……
周国昌甩出手里的一对K,笑了一声:“打完了。”
加油站旁边的一个小木屋里,周国昌和两个人坐在黄色的灯光下打着牌。小桌子小凳子,屋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道巨大的木质屏风竖在门和周国昌等人之间,权当是挡住从门里漏出的冷风。
灯也只有一盏,摇摇晃晃地挂在周国昌等人的头顶,散出柔和而黯淡的光芒,充盈在了整个屋子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还有一个梳着背头的汉子。
只听他们在周国昌打出最后两张牌之后,不约而同地轻轻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这运气也是够背的。”
背头男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国昌,轻轻皱起眉头,说道:“周国昌你他娘的是不是出千了。”
听到这话,另外正在洗牌的西装男也停下了洗牌的手,眼神变得狐疑不定:“出千了吧……要不然我们连输五把呢。”
周国昌笑骂道:“出千,出你个屁的千。跟你们打牌还用出千,我至于吗?”
说着揽过西装男手里的牌,娴熟地整理起来,嘴里慢悠悠地说道:“这一行你们才做几年?知不知道我们套白狼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西装男“啧”了一声,回答道:“呵,不要脸吧。”
背头男打开手边的啤酒罐头,大口喝掉一口,感受着气在自己的喉咙里滑下,大声骂了出来:“磨叽!直说不行?”
周国昌眯了眯眼睛,很温和地笑着,慢悠悠地回答道:“做骗子,第一脸不能变。”说着从旁边赢来的钱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到了桌子中间。
两个人的眼神随着钞票的移动而移动,周国昌便不屑地咂了咂嘴,说道:“所以你们骗不到钱,赢不了牌。看钱?忌讳!”将所有的牌拢到一起,周国昌再次开口,“还有第二,察言观色。”说着用手指轻轻点向两个人的方向。
“你们两个,想要钱。”周国昌淡淡说道。
“屁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骂了起来,“讲这么多,有卵蛋就别输!”
周国昌放下手中的牌,推到了西装男的身前,嘿嘿笑了两声,道:“来,发牌,和你们打,不输还不简单……”
话音还未落,木屋的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哆,哆,哆。”
周国昌用手指贴住嘴唇前方,示意他们安静,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向西装男的方向扬了扬头:“你去。”
西装男皱了皱眉,起身,绕过竖在门前的木板,对外面喊道:“谁啊……”说着便打开了门,开了门,就看到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孩。男孩顶着一头碎发,一米七几的个子,不胖不瘦。
只见他裹着身子,有些颤抖地抬起了头,露出一个让他觉得异常灿烂而干净的笑容。
“周国昌在吗?”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身后的光隐隐约约地投在了沈未干净的脸上,西装男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前的这个男孩“哈”了一声,然后嘟哝了一句:“看来在啊。”
这一刻西装男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看着沈未接下来的动作,却已经完全来不及反应。
只见沈未从怀里抽出了一根又粗又短的捣衣棍,双手持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破开空气。手里的粗棒以前所未有的狠辣姿态,就好像裹挟数万里的风,数百里的土,如同开天辟地一般,自右而左地迎面击在了西装男的脸庞上。
“咔嚓”一声伴随着沉重而响亮的“咚”的一声,西装男狠狠地向沈未左侧倒去,身体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嘭!”
第四十六章 屋中有少年,如疯狼
国安道加油站,木屋。
沈未在猛力击倒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以后,疾速地向前奔了过去,身前是木板,于是沈未带着身子,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疼痛感一下子从肩膀处传来,随着一声“嘭”的声音,巨大而厚重的木板快速地向着屋子里面倾倒,倒了一半多,便好像被什么阻住了似的,撞到下面的物件,轻微地回弹了一下。
与此同时响起的便是两声惨呼,并不虚弱,沈未听得出来,其中一个是周国昌特有的厚重嗓音。
沈未来不及调整呼吸,飞快地踩着木板,高高跃了起来,在即将落下的时候,又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狠狠下坠。
整个人的身体重量加上下坠的力道,往下砸了下去,木板底下的人便再度发出一声叫喊。
然而沈未顾着周国昌的方向,另一边却有一个人影从木板的底下飞快退了出来。
“你是谁!”他稍稍退了几步,撞到了木屋边缘,随手抓起靠在墙壁上的一根甩棍,马上大声喊道,“你他娘的是谁!”
沈未站立未稳,连续向后退了几步,到了木屋的另一角,于是便看见了周国昌在这时候也钻了出来,满头是血,面目狰狞。
“我艹尼玛!”周国昌快速弯腰,从脚边拾起一根破碎掉的,沾着木屑的凳子腿,举起对着沈未的方向。
沈未不等他话说完,便冲向了周国昌,手里的捣衣棍也随着身体的动作挥了出去。
周国昌抬手,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力带着坚硬的触感打在了自己的左手小臂上,来不及发力,小臂便挡不住捣衣棍的去势,砸在了脸上。
但与此同时,他也本能般地用右手挥出了凳子腿,砸在了沈未的脑袋上。
沈未闷哼一声,整个人撞到了周国昌怀里,两个人便同时向后倒去。
背头男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也冲了上去,手里的甩棍狠狠地砸在了沈未的背上。
“妈的……”
“我艹尼玛!”
“停下……”
场面混乱,沈未紧紧抓着手里的捣衣棍,受到身后的巨力打击以后,身子向后猛转,右手便再度挥了出去。但其实这时候,沈未的眼睛里能看见的便只有一片黑暗和整片的金星,鼻腔里,口腔里,泛起了铁锈的味道。
手里的捣衣棍似乎击打到了什么,受到了极大的阻力,随后一刹那听到的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老李……”
“狗日的……别打……”
“艹……”
周国昌和沈未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完全听不清互相在喊些什么,唯有一连串的脏话在他们的嘴里蹦出来才能清楚地听到。
周国昌用力推开身上的少年,鲜血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来不及擦拭,整个人便连滚带爬地顺着墙来到了木屋的角落。
“老李……老李……”
“我艹尼玛……李春阳……”
沈未脑袋发晕,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便摸到了身旁的一个湿润的物体。
上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高高翘起,有的地方深深下陷,过了好一会儿,沈未才明白过来这是谁的脑袋。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左手搂起这个男人的脑袋,起身快速地向后退了开来,在短短的几秒内便退到了木屋的另一边。
“……李春阳……回话!”周国昌狠狠擦了擦流到眼睛里的血,却还是看不清东西,于是强忍住来自后脑勺的痛感,声音颤抖而恐惧地大声喊了起来。
“……老李!”
“闭嘴!”
沈未大声喊道,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你把李春阳怎么了……还有凯子……”
“我他妈叫你闭嘴!”
沈未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再次不可避免地狠狠咳嗽了起来,他甚至感觉到了血从自己的嘴巴里喷了出来。
“周国昌……”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在沈未再次喊了出来以后,周国昌终于将眼睛里的血擦净,一片红色地,看到了拽着李春阳靠在木屋上的沈未。但脑海里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很混乱与空白。
“周国昌……”沈未大口喘了几下,“我他妈,终于找到你了……咳咳……你有本事再逃啊……逃!”
“你是谁……”
“沈未……”
“沈未是谁……”
“沈庆明!”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周国昌终于想了起来,于是大声喊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怎么可能知道!”
“你管我。”
“我猜到是你了,猜到你他娘的有问题。”
“那又怎样,你完蛋了!”
“你抓不到我。”
“有本事你从门这里逃啊!”
沈未的眼睛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金星也渐渐消退,于是便看到了周国昌满脸鲜血地扶着木屋角落的一个小桌子,他丢下手里的捣衣棍,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木头片,对准了自己拽着的这个昏迷男人的肚子,看了一眼依旧倒在门口的西装男,狠狠地扎了下去。
李春阳突然从昏厥中醒来,被肚子上强烈的痛感惊醒,沈未松开手,他便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蜷缩着大声呻吟。
鲜血从沈未的手上流下。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拿起木头片的时候划破了手流出的血,还是李春阳肚子被扎破流出来的血,但他一步步,坚定地向着几步远的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沈未捡起李春阳丢掉的那根甩棍,抬起手对着角落里的周国昌说道:“来吧,逃走。”
“快,门就在这里,你来,快快快!”
“你拦不住我……”周国昌颤抖着说,似乎是被李春阳的惨状吓到了。
“你试试啊,来这里,打倒我,然后逃走……相信你自己,你做得到的。”
“你只是一个孩子你只是一个孩子!”
“那你试试啊!”
“你怎么发现的……不合理,没理由的。”
“无论怎样,你。来。试。试。逃。走。要不要试试要不要试试?不试你就完蛋了。”
“你以为我不敢啊,我干这行多久了你知道吗……没有出过错啊。”
“别废话!来试试!”沈未吼道。
周国昌瘫软下来,听着李春阳痛苦的呻吟声,心中的恐惧似乎被放大了一万倍,木屋里的灯摇摇晃晃,做着钟摆运动,在木屋外左右左右地拉开了沈未的影子。
木屋里也是一片残乱,木板,桌子,椅子,扑克牌,罐头,钱,啤酒罐,所有的东西都杂乱无章地四散在木屋的角落,在刚才一番打斗中落在了四面八方。
“就你一个人,你怎么敢!”
听到周国昌的问话,沈未狠狠地将甩棍甩在了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是不是想今天走……回答我。”
周国昌感觉到脑袋上的血又流了下来,似乎是血流得太多了他觉得手脚都失去了力量,脑袋也有些发昏:“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一条狼。”
“是不是想今天走?嗯?”沈未再问了一次。
周国昌抬起头,露出狰狞而恐惧的面容,眼睛布满红丝:“是啊,我他娘的就差一会儿就要走了啊……偏偏你现在来。”
“这!就!是!理!由!”沈未开始抬步向周国昌的方向走去,“来不及的,没人会帮我,警察来了你已经走了,来不及的,所以我在这里。”
“所以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都知道,你根本没道理知道的。”
沈未摇摇晃晃地走几步路,眼睛前又开始冒金星,沈未知道,这是缺血的症状。走了好一会儿才停到了周国昌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周国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猜。”
“你就是个疯子……”
话还没说完,沈未手上的甩棍就甩了下去,砸到了周国昌满是血的头上,一下一下,鲜血似乎都溅了起来。一开始周国昌似乎还想站起反抗,但是却又被沈未手里的甩棍阻挡。
因为沈未知道,用这种甩棍根本死不了人,所以他沉默着,似乎将前世以及今生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怨愤,都砸了下去。
口里还念着周国昌根本听不懂的话:“……活得这么艰难……学费……离婚……治病……工作……都是因为你。”
砸了不知道多少下,沈未感觉手臂脱力,周国昌也终于昏迷不醒,他才停了下来,于是整个木屋里便只剩下了还在呻吟的李春阳的声音。
沈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痛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但他还是强行忍住手脚的麻痹感,在这个小木屋里翻找起来。
找了半天才找到几条绳子,沈未便摇摇晃晃地向门口的那个外号叫“凯子”的西装男走去,有些笨拙且杂乱地捆上,来到李春阳身边,皱了皱眉,又是一棍下去,呻吟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将三个人都捆好,沈未才感受到了疲惫感,晕厥感争先恐后从身体的最深处出现,蔓延到了全身。
同时沈未的脑袋也有些发昏,就好像灌了水银一样有些沉重。
结束了吗?
沈未眼前的金星逐渐蔓延到了整个视网膜上,手脚的力量也衰弱到不足以支撑着他站立的地步,在过了几分钟以后,沈未便靠着小木屋的墙,缓缓滑落下去,瘫倒在了地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未才隐约听到警笛鸣起。
而这时候的沈未,才终于完全放松了心神,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大案
沈未一生中有很多遗憾的时候,从出生到沈未的奔三灵魂的落魄,像是横亘了这么久远的时光。
女朋友说她不想谈恋爱的时候,他愣愣地问你想结婚吗?那一天晚上沈未想了好久,却只能发现一个事实——明明平时贴到身子互相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最后还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和她好像隔了一整个城市。
这一段时间的画面在沈未的脑海里打旋,像是一片落叶一样,从北风吹起到黄沙漫漫,最终又沉进了心底最深处。
于是便又有了另外一些画面,它们裹挟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甚至更多的哀重,将沈未混沌的脑海挤压。
沈未似乎看到了自己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叫喊,得到的回应只有从墙壁上反弹过来的回音。
这样的场景直到过了好久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周遭的环境早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房间,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里面哄哄的噪声吵得沈未耳朵发疼。
这样的场面里暗藏的便是更撕心的疼痛感,沈未只觉得皮肤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搅得稀巴烂,只剩下一具空壳,里面填满了悲伤。但不是对这火炉里自己母亲的躯体的悲伤,而是想起了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里,病床前自己端着一个苹果,对母亲说“平安夜快乐”却得不到回应时,那样的几乎要断肠的哀痛。
再一转眼,便是十几岁的时候,家庭的分崩离析,爸妈在屋子里砸东西,吵闹,扭打,自己站在门前看着所有的一切。这样的场景即便有灯光,也还是显出不少的阴暗。沈未后悔着没有在那时候拉开父母扭打的身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拉开了,会不会挽回他们的婚姻。
因为不知道,所以奢望。
这样的场景之后,便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切的起因,那个胖胖的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男人,眼里闪着前世今生都未见过的狡诈黑暗的男人。
他怎么样了?
如果当初知道他是骗子就好了……
知道的话……
……哦……好像自己已经知道了啊。
到这里,思绪就好像突然被截掉一半,剩下仅存的游丝一般的东西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在空荡的脑子里留存,却始终看不清楚。
耳边却似乎隐约响起了一些声响,嘈杂,混乱,交谈声,脚步声,沙沙声。
“……”
“……怎么样……”
“……醒了……”
“……沈未……”
眼前的光仅有一束,沈未伸出手,在那样的光前挥了挥,感觉到了光透过手掌,却好像有若实体一般。
沈未奋力抓住那样的光,往自己这边一拽,便感受到了一整片光被拽了过来。
沈未的眼前亮了起来,微微刺眼的光,洁白的天花板;耳边舒了一口气的声响,电视声音;身上微微沉重而绵软的被子,左手被粗糙坚硬的手掌握着;全身上下的疼痛,左侧脑袋,右手,背,腿部,疼得要命。
这一切都是那么富有实感,沈未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正从虚幻里挣脱了出来,然而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你醒了……”父母泫然欲泣的表情伴着这样的声音,让沈未真的有了一种鼻子一酸的感觉,“都一天了……我们还以为……”
“呵。”沈未艰难地笑了笑,问道,“年轻人身体好……死不了。”说着便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起身,在爸妈的帮助下靠在了床背上,感觉到了背部传来强烈的疼痛,便稍稍离开了床背。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谢艳璇眼睛一红,鼻子塞住,看着沈未苍白的脸,却强忍着让眼泪不掉下来。
沈庆明坐在沈未的左边,沉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我被骗,要不是喝酒……”
“爸。”沈未突然打断沈庆明,眼睛有些渺远,“不是你的错,你们两个都没有错,只要我们家没事就好。”
“对!都是那个骗子的错,周国昌!”谢艳璇有些憎恶地想起周国昌这个胖子,附和道。
沈未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实在是忍受不了爸妈含情脉脉的眼神,于是又开口道:“周国昌怎么样了?昨天的事结束以后我就不知道了,他被抓了吗?”
“说到这个……”沈庆明突然开口,“他们几个都是你捆起来的吗?警察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你和他们倒在地上,现在想想,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沈未淡淡笑了一下,说道:“看样子是抓到了……周国昌交代什么了吗?还有钱,都拿回来了吧。”
沈庆明点了点头,说道:“钱是拿回来了,不过周国昌还没有醒,应该说包括周国昌在内的三个人,都没有醒。”
沈未终于开始大声笑了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觉得笑出声音来实在是太痛了。
“哈,恶有恶报,这该算是我下手太重?”沈未笑着看向窗外,外面明媚的阳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你还笑,你自己不也才刚刚醒。”谢艳璇有些心疼地点了点沈未的脑袋,“儿子,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时候沈未才想起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连东西都没有吃过,于是感觉到了空空的肚子里传来饥饿感。
“饿了!不过……先来杯水,有点渴。”
“等会儿我要吃红烧肉……”
……
……
“你怎么看?”
加油站的木屋外封锁着一条黄线,屋子里站着几个警察,蹲着几个在地上搜集什么东西的人员。
黄远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应该说,第一次看到由一个高中生造成的这样的场景——木屋里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烈,就好像有什么野兽在这间屋子里肆虐过一样。
“这也太狠了。”他指着一块地方,那里有一滩血迹,早就已经干掉了,却还看得出来,点点暗红蔓延到门边。木屋角落也有好多暗红色的不明液体留下来的痕迹,看样子应该也是一样。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凶猛吗?”黄远对着旁边的另一个警察说道,“你看看这里,还有我们局子里还没醒的几个,这孩子下手也太狠了吧,简直跟不要命一样。”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警察叫做刘乐乐,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从外表来看,是一个完全和这个名字不搭的汉子。
“嘿,现在连他自己也在医院吧……咱们接到案子的时候,谁能想到根本不用我们来抓人?”
“就带了一车人,到这里,连家伙都没抄,进来一看,噢,全他妈倒地上了。”
黄远笑了笑,说道:“不是还剩下那三个醒来问话吗?看样子也骗不少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逃过来的。”
“这种事还真的挺多的,现在听说桂州那边,好像还有拐卖案子,可比这个严重多了。”
刘乐乐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笔记本和笔,说道:“差不了多少,也就是他们这几个骗子点背,估计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孩子吓到了,啧……说起来,这个脸丢的可不止他们。”
黄远咂了咂嘴,品出些味道来:“你什么意思?还是我们丢人了?”
刘乐乐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关键点,随口说道:“你想想吧,这一群骗子之前能骗了几次了?就算不归我们这一块管,等知道了他们从哪里来,哪里的案子没解决,嘿,这丢人吗?”
黄远轻轻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拍了一下刘乐乐的肩膀,骂道:“歪理。反正也不是我们丢人,怕他作什么?案子那么多,谁还管得过来。你说从别的地方来,也不过是一个小案子,有什么丢人的。谁还记得请这个骗子团伙骗了多少钱。”
刘乐乐嘿嘿笑了两下,看着黄远不说话,却看得他有些发毛。
“怎么,我说的不对?”
刘乐乐摇了摇头,递给黄远自己手上的笔记本,转身便离开了这个屋子。
黄远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本子,上面写着的字样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总计作案金额:三百八十万。
第四十八章 事后
中午,航舟市濒江区公安局。
“该说了吧,这都多久了。你还真想一直赖在这里?就算你想赖,我们让吗?”
周国昌低着头,身前是坐在椅子上的警察,正端着一盒盒饭在吃着。
整个问询室里除了吃着盒饭的声音,便没有了其他的声响。周国昌只觉得这里像是深海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四周也好像没有了光芒,只剩下了人生毫无希望的黑暗。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叫沈未的小子所赐,从过去到现在,自己犯下的案子不少,甚至可以说频繁作案,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绝望的境地。
周国昌还记得自己在很久以前有过一次失手,那时候还是刚刚进入这个行当。手生,面嫩,最终被别人识破,倒是没有送到派出所,因为实在是很小的一笔金额,但是那一次,周国昌却记忆深刻。
为什么?就因为那一次自己被打断了两根肋骨,甚至比现在这时候的伤势还要严重许多,花了很多医药费,周国昌才慢慢养好伤。但是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周国昌不再稚嫩,每当骗人的时候,就会摸一摸自己当初断掉肋骨的地方,于是心便渐渐冷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自己依旧是冷酷地,如同狐狸一样地出手骗人,却为什么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暴露,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那个少年冲进屋子打倒?
周国昌想到这里,又哆嗦了一下,牵动了伤势,便疼地龇牙咧嘴。因为他又想到了那个叫沈未的少年堵在门口的时候,手上还滴着血,瞳孔却异常发亮的样子。
灯光摇晃下,周国昌只觉得,那真是和狼一样的孩子。
血性,癫狂。
于是周国昌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对身前的警官说道:“沈未怎么样了?”
吃喝这盒饭的警官停下了握着筷子的手,愣住了,惊讶道:“你可算讲话了!”
“不过……沈未是谁?”
周国昌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看到沈未出现视线里的时候,他也好像这么问过那个少年。
“高中生……嗯,十七岁,面很嫩的……”
警官这时候便笑道:“你说的是受害人家属?”
“是他把我打倒的。”
“我知道,这件事在局子里可都传疯了,啧啧……高中生啊。”
周国昌再次问道:“他怎么样了?”
警官答道:“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人家的身体可比你的金贵。比你早醒,等录完你这边的口供,就得去找那孩子了,所以你也别耽搁我时间,有要说的快说。”
周国昌沉默了一下,心中便又是沉沉地一声叹气,面上却不表露,只是试探性地问道:“我能跟他见一面吗?如果可以的话……就一面。”
警官乐了,一连串地骂道:“你都在这里了,还想整什么幺蛾子?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换个别人,早就给你一巴掌扇头上了,还见一面,知道人家现在还动弹不了吗?你想的倒是美,不给你见面又能怎样,还不是老老实实要把罪责供出来?”
周国昌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再是那么空洞与默然。
“我就是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是骗子的?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
警官皱了皱眉,觉得这个骗子到现在还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于是他也有了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自己的骗术不够高明,还在这里怨这怨那的,你还想怎样,别老说没用的废话。”说着又扒了一口饭。
周国昌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开口道:“三百八十万。”
“什么?”警官愣了一下。
“我,零零总总加起来,总共骗了三百八十万,可能还要多,这些够判多久?”
警官吸了一口气,眼神认真了起来,掏出一个小本子,按出了圆珠笔,道:“继续说,在哪里做过案?”
“之前在芸楠,再上次是在姜苏……”周国昌娓娓道来,一条一条地仔细说着自己在什么地方犯过什么事。说来也奇怪,平时没想起来的,过往的那些事情,现在却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地出现在了周国昌的脑海里。
包括自己骗了多少钱,包括在哪里骗的钱,包括很多东西,周国昌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不再隐瞒或者替自己辩解。
而对面的警官,也是越听,表情越凝重,等到了结束,他才皱着眉头合上了小本子,身旁的吃了一半的盒饭,也就放在那里自然冷掉。
走出问询室,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明白过来,这次是遇上大案了。
……
……
沈未这时候是有些发愣的,因为他的面前摆着一本书,封面上几个大字让他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包着纱布的右手,几乎都想要问问面前的老爸老妈是不是认真的,还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平复下了心情以后,还是面色复杂地问道:“我都这样了,怎么写作业?”
沈庆明和谢艳璇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猜到了沈未还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也有些无奈地说道:“医生说你的伤势不算严重,就是皮肉伤。除了这些,还有身体里面有些伤,不能剧烈运动。但我们问过医生了,除了运动之外,写写作业还是可以的。”
“而且学校那边,我们也已经帮你请好假,这几天你只要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沈庆明接话道:“但我和你妈想了想,在这里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样功课会落下多少也不知道。最起码,在能去学校上学之前,把作业写好。”
听到自己的老爸老妈这么说,沈未有些沉默。
“可是老师还会上新课啊……”沈未无力地说道。
沈庆明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沈未不用担心。
“这个你放心好了,你们老师说,会让同学给你来讲新课,上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加上你自己的自习,应该也不会落下很多。”
沈未张了张嘴巴,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讲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如果说自己阻止了上一世发生过的悲剧,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那么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写作业,这就是一个悲剧了。学校不用上,沈未没有多少高兴,相反地,自己在伤好之前不用去上学,却要在医院里度过自己学习的时光,这是一件很不值得高兴,却很有道理的事。
果然自己就算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以后,也还是要重归平淡,该写的作业还是要写,该学习还是要学习。
只不过……学校不能去,似乎对自己来说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沈未想到了魏梓,这个时候自己和魏梓之间还发生过一些不算愉快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去学校,那么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冷处理,最终会不会导致魏梓对自己的愈发生疏呢?沈未不知道,却只觉得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于是他便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魏梓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真是祸不单行。
第四十九章 病患与少女
时间已过去好几天,沈未却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晚上自己冲进屋子里时的情形。
灯光暗淡,场面混乱,有时候沈未还会想,如果自己一开始没有把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打倒的话,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自己面对两个人出其不意就已经如此勉强,如果没有把那个西装男打倒的话,这一趟应该是非常失败的吧。
沈未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有血性的,手起刀落纵横捭阖,像剑客一样潇洒自如。最起码面对几个毫无准备的骗子,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然而临到头,沈未才觉得这应该是最符合常理的结局。
挂了理所应当的不算严重,但足够疼的彩,对面也是惨然地不可直视,自己凭借着一口气将他们所有人一股脑打倒,然后又靠着坚韧的血性将他们全部捆牢。和想象中那样的利落潇洒,毫发无伤并不一样,恰恰相反,制服歹徒后自己受了和他们不相上下的伤,这简直是最俗不可耐的一个故事。
所以当沈未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也只好自嘲地笑笑,抬起受伤的右手,估测着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沈未嘴里哼着无聊到幼稚的歌,看着窗外楼底下的三三两两的行人,心情有些放松——他干脆是把他们都当做了游过门前大桥的一群鸭子。
有一个女人在医院前可以看到的公园里荡着秋千,身后的男人推着秋千板——抑或是推着女人的屁股,秋千便高高地飞了起来,大冬天的,女人穿着小棉鞋,身后的长发跟着飘起。伴随着隐约可以听见的叫喊声,她的笑声也传到了沈未的耳朵里。
一只女鸭子……一只男鸭子。
隔着秋千不算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沙坑,里面几个小孩堆着沙土城堡,时不时又有新的小孩加入,拿着那种小时候经常可以看见的塑料锹,扬起一蓬灰土。沈未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动作,眼里也有了一点怀念,果然回到了这个年纪,就会看见属于这个年纪才会看见的东西。
几只小孩鸭子。
远处有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在阳光洒下的地方,树影斑驳于他们的银发之上,闪亮地就好像银灰色的雪,看上去是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话,老爷爷不时地点着头,像低声应和着老伴的唠叨。穿过树叶的风拂过他们的发梢,也吹拂到了沈未的脸上,有些凉凉的,有些痒痒的。
两只老人鸭子。
沈未嘴角微微勾起,伸了个懒腰。背部虽然还是会隐隐发疼,但是在解决了这一件事以后,沈未只觉得一些如山的压力也随之渐渐消散。心情也自然而然地因为呼吸到这一片空气而变得欢快,就好像卸下了什么沉甸甸的包袱,回到十七岁时的茫然与不安在这一事件之中消隐无踪。
最重要的是,老爸老妈因为这件事,追回了十万元。在一番决定以后,还是准备开一家服装店,不过不再是和别人合资,而是选择自己挑一家小店,慢慢经营。
十万元在这个年代能做什么?其实不多……这个年代并不是后世城市里家家小康的时候,但同样也不是上个年代家家拮据的时候,所以十万元不多不少,拿来开一家服装店,其实连店面都只是勉强够盘下。
不过如果自己的父母选择租店面的话,应该是足够回本的,把钱投在服装成本上也未尝不可。
沈未脑海里思虑着这些东西,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风景,却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在这时候打了开来。
……
……
魏梓避开沈未的原因不仅仅是像沈未想的那样简单。
虽然老师在质疑她和沈未在谈恋爱的时候,魏梓的心确实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委屈讶然,羞恼。这种感觉让魏梓不再选择和沈未一起回家,却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一天晚上魏梓回到家里,恐惧瑟缩地回想下午的场景,最后要到了柯渔的手机号。
在这之后自然是对柯渔的致谢……但是她还有一个疑问,和当时的沈未一样,她也疑惑着那一群混混为什么要来找沈未的麻烦。尤其是在柯渔出现的时候,就好像来到学校门口不为了其他事情,就仅仅是为了救下自己和沈未。
虽然恐惧,虽然不安,但魏梓在那时候还是自然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柯渔会在这里?回到家里,魏梓想了好久,始终避不开这件事和柯渔有关的感觉。于是她就向沈未要了柯渔的手机号,除了感谢她的出手相助,还为了要问清楚这件事。
虽然柯渔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温柔,说着她也不知道,但是当魏梓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很明显地,柯渔那一头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个停滞。
“你……是为了沈未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良久的停顿后,柯渔的语气微微变调,轻声解释道,“我和沈未只是朋友,你应该明白。”
魏梓在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心中便渐渐下定了不再和沈未过多接触的决心。
虽然在沈未看来,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为了不再遇到那样的危险而明哲保身的方式,但是实际原因或许沈未永远也猜不到。
魏梓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看着路上的尘土微微扬起,便又想到了下午语文老师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时说的话。
“沈未这几天没来,你知道原因吗?”
魏梓只好茫然地摇头,接着便听到了李慧芳有些怪异的语气:“沈未他……受伤了,伤得还比较严重,现在就在第三医院里。”
魏梓惊呼一声,问道:“他怎么了吗?”
李慧芳便有些不真实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说道:“和歹徒搏斗,把他们抓了起来,但是自己也受伤了……沈未这孩子,真的是……”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原因,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沈未会做出这样的事……”
魏梓轻轻地打断老师的话,小心翼翼:“可是老师……你叫我过来……”
听到魏梓小心翼翼的问话,李慧芳便笑了笑,手微抬,轻轻往下按了按,说道:“你放心,我叫你过来不是因为别的事情,是因为这个班里就只有你和沈未关系好一点……吴梦晓……就算叫他过来也没用,成绩太差。”
“我已经找了好几个人了,他们都说有事,但其实我也知道,沈未这孩子在班里的人缘不算好吧?”
魏梓越听越迷糊,轻轻挠了一下脑袋,发出沙沙的可爱声响,看上去就像一只小猫在抓痒一样,同时眼睛里流出迷茫的情绪,问道:“老师,我听不明白。”
李慧芳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这礼拜的星期五下午应该没事?”
魏梓想了想,回道:“家里有门禁,六点之前必须要回家……嗯,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听到魏梓的回答,李慧芳接着摆了摆手,说道:“已经问过你的父母了,可以从这个星期五开始,给你留点时间,这个不用担心。”
“嗯,事情是这样的,沈未呢……在医院也待了好久,老师最近都有上新课吧,别说其他老师了,就是语文这里,也上了两篇古文了。”
“沈未自己在医院里也听不到课,等到伤好了,估计也会落下很多,他的父母也来问了,能不能找个人给沈未补补落下的课,这样等他回来也好适应。”
“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其他人真的是死活不答应,你和沈未的关系好一点,看看能不能给他补补课?”
魏梓愣了一下,有心拒绝。但是她看到了李慧芳的眼神,又想到记忆里那个干净的少年在教室门口等着自己的场景,想到了每天下午在一切泛黄的街道上絮絮叨叨的沈未,这样的话便似乎僵在了喉咙里,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想了好久,沉默了好久,在李慧芳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她轻轻地嗯了一下,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魏梓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看到远远的第三医院的几个大字,脚步便不由得越来越慢,似乎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就不用面对沈未了。
但时间终究还是会过去,路也不是走不完,魏梓的双脚还是踏在了医院3011病房的门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脸颊,对自己打气。
大不了就只讲题目,只讲新课,不和沈未闲聊!没什么好怕的!
在一鼓作气下,她打开了3011病房的门,于是便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嘴里哼着奇怪的歌的少年。他看着窗外伸起了懒腰,侧脸在明亮的光下干净微白,眼睛眯着,窗帘被风吹动高高飘起,差点就要触到了少年的手臂。
于是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撩动了窗帘,绕过了沈未的脖颈间,穿过一整个病房,轻轻拥抱到了魏梓的身上。
沈未转过头,讶然地看到了站在门口,额前的头发微微散乱的那个少女。
第五十章 赤壁赋与决心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魏梓念着书本里的东西,没念几句便觉得实在念不下去了。
“不要看我,这篇文章要会背的。”魏梓认真道,“你落下了课,到时候背不出来,考试也考不出来。”
沈未笑道:“这是你们最近上的东西吗?怎么上这么快,前面还有好几篇文章没上吧。”
魏梓一丝不苟,心中忖量了一下,心想这应该不算是闲聊,于是回答道:“前面几篇老师说不用上,因为这几篇现代文不在考试范围内。”
“还有考试啊,等我伤好了能赶得上吗?”沈未愣了一下,“学校月考?”
魏梓点了点头,把手上的书本推到沈未面前。
“应该可以吧,接下来是学校联考,要和邻区的一中,还有我们这里的二中一起考,说是上一次这样考试已经过了好多年了,所以这次的考试很重要。”
沈未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了些改变,轻声说道:“是当做期末考试考掉的吧,学校应该不会放过这一次的考试成绩。”
魏梓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按时间算来,就在一个月后,应当是当做期末考试,联考呢。”
沈未笑了笑,抓了一下被子,心中思量着一些东西,却不表露出来,而是背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后面是什么?”
魏梓微微惊讶,拿过书本,看了看上面的句子,而后气鼓鼓地说道:“原来你已经看过这篇文章了?你怎么不早点说,害得我还要给你读一遍。”
沈未轻轻合上书本,盯着魏梓的眼睛说道:“你终于肯有点反应了。”沈未这一世当然没有看过这篇文章,但是在脑海里,还能顺着句子背下去,这不是说他的记忆力有多好,而只是在高中三年地狱一般的应试教育里受到了书本的刻蚀,深深地印在了潜意识里,以至于说了上句,下一句就能反应过来,再后面却完全想不起来。
当然,沈未背出这样的句子也不是想证明什么,而只是想看看魏梓除开一本正经的疏离,还能有什么反应。
“老师叫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聊天的,老师叫我给你补课。”魏梓的脸没有像往常一样红起来,反而是有些微恼,这让沈未很有些吃惊,发现魏梓竟然和一开始的样子相比,羞涩内向的情绪在自己面前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好好好……我们上课……魏老师你讲。”沈未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接下来是什么句子?”
魏梓听到魏老师这样的称呼以后,脸上总算带了点微红,轻轻咳嗽了两声,便接着沈未的句子读了下去。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斗牛是什么?”
“斗牛就是……嗯,斗宿,就是北斗七星吧,就是一种星宿。”魏梓读着书上的笔记,老老实实地解答:“牛宿也一样,老师上课讲的……牛宿,有星六颗,即摩羯座六星,因其星群组合如牛角而得名。”
“翻译的话直接翻译成:徘徊在牛宿,斗宿之间就好了。”
沈未看着魏梓认真的脸,觉得这个小女生在学习方面真的是一丝不苟,这样简单而不需要注释的内容,她都一一标注,这或许是她学习远比自己好的原因?
“真厉害啊。”在看了一会儿魏梓认真的表情以后,沈未突然说道,这让魏梓读书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不要打断我,你要好好记,老师说一中他们早就已经学过这篇文章了,进度比我们快。如果你没有听课的话,这次联考应当是考不好的。”魏梓认认真真,不想和沈未在闲聊中度过时间,因此也一脸认真地对沈说道。
沈未勾起了嘴角,又背了出来:“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嗯,接下来又是什么?”
魏梓忍住心底的不顺畅感,耐着性子指着书本上的语句,答道:“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一段的大意就是苏轼他在……”
……
时光总是安然沉静,在一些都不怎么注意到的地方才能够观察到。然而当一个人沉下心来的时候,到了回过神,却又发现时间会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在指尖如砂砾一般流走,无声无息。
所以沈未和魏梓就在这样的时间里,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每天下午魏梓都会乘坐与家里方向完全相反的18路公交车,经过六站的距离,到第三医院的不远处下车,再徒步走上十分钟,便可以来到沈未的病房,用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讲完一天中上的新课,或是以前还没讲的内容。
讲完就乘坐对面马路的18路公交车,沿着原来的方向回去。
有些时候回晚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只要说是帮沈未复习,父母便没有了什么责备。所以魏梓都会偷偷自己在外面闲逛一会儿,到了家又装出一副是急着赶回家的样子,这个时候通常还能得到一点表扬。
因为在魏梓的父母看来,这一点时间,就是相当于魏梓再上了一次课,就事实看来,魏梓的成绩也有了一点提高。
至于沈未,渐渐地也能正常活动,背上的一大块淤青慢慢消退,胸肺里早就已经没有了隐隐的痛觉,右手包着的纱布拆了下来,拿起笔写字也完全没了问题,所以往往当魏梓叫自己写下笔记的时候,沈未总是会露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却再也没有了其他借口不记笔记。
知识点倒是在魏梓的辅导下掌握了不少,渐渐地,沈未开始可以回想起来那些生僻的公式用法,常常在解题过程中连魏梓都还没有发现的一些关键点,沈未凭借后世想起来的那些东西更快地点了出来。
对于沈未来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某件事情的准备。
沈未目送着魏梓又一次走出病房门,窗外星夜朗照,他摊开了魏梓刚才讲的那道题,重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他画出一条辅助线,嘴里慢慢地说着话,似乎是讲给自己听,似乎是讲给远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某个人听,总之声音渺远。
“联考其实在高三更多,几乎每一次都是联考。”沈未盯着那个几何图案,又添了一条辅助线。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低声喃喃,确认着脑海里的信息无误,“这一次过后,姜文明就要开始了改革,把高考模式改成了文理一卷模式。嗯,总是慢慢推行的。”
“可能对他们来这次联考就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试吧。”沈未快速而准确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连串符号,脑子飞速运转,同时还可以说出来自上一世的关键点。
“呵,这一次,其实就是选拔。”
沈未用力写下一个数字,作为另一行的开头:“这一次的成绩就已经被算进了高考成绩,虽然占的比重不多,甚至很少,但是……毕竟是第一次考试。”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犹豫:“我们学校已知的将会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我只知道一个常袖,燕京大学给她的系数分是在市里排名第一的。”
说着,笔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纸上连写。
“虽然我不需要争取燕京大学,但是最起码不能上那个野鸡大学吧。”想到这里,沈未把微微出神的眼睛转回了草稿纸。
“好歹也是重生者,总不能上一个专科学校吧,不然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沈未终于算出答案,和魏梓给的答案是一样的。他松了一口气,笔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答案的下方写下了一连串的字符。
“第一,文理一卷模式根据这次联考,相关学校会给出一段二段三段系数分,会在以后的联考里细化到个人系数分。”
“第二,联考结束会有交流会,每个学校一百个名额,一中二中三中排名前一百的学生可以参加交流会。”
“第三,一中的她会参加交流会。”
这时候沈未的眼神变得有些迷惘,有些哀伤,却没有追忆与后悔。
“第四,我必须要在这次联考考到前一百。”
第五十一章 新的谣传
时隔一月,沈未终于又回到了学校上学,却突然有了种当初刚重生时候的感觉。陌生,新奇,种种感觉交织混杂,给了沈未一种特殊的观感。
然而这种特殊的观感在周围人的议论中变得更为放大了,每当沈未把头转向那些对着他的背影议论的人的时候,那些人的议论声又瞬间消隐。这便使得沈未回到学校上了几乎一整天的学,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吴梦晓鬼鬼祟祟地走到沈未身边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被打了?”
沈未没有听明白,于是做出疑惑的样子,问道:“什么被打?”
吴梦晓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了点,不回答沈未的问题,反而是继续问道:“不是被打,那是逃学吗?”
沈未越听越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被打,逃学,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吴梦晓饱含深意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沈未的肩膀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兄弟讲,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大不了就是被我知道嘛,我也不会说出去。”顿了顿,吴梦晓斟酌语句,“所以,你现在能讲讲为什么你这么久都没来上学了吗?”
沈未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回答吴梦晓,只是反问:“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没有来上学,别人传出的谣言?”
沈未这下算明白了,原来吴梦晓说的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别人因为他在元旦假期之前发生的那个事件之后没有来上学,做出的猜想。
毕竟在那时候,关于混混事件的议论还没有消退,对沈未的猜测也是云里雾里,他正处于风口浪尖。在这种情况下,沈未放假过后却没有来上学,这样的异常引发了别人的各种猜测,这也是无可厚非。
更别说将近一个月以后,沈未还是没有来上学,在这一段时间里,这件事几乎在每一个班级里都有了一个版本的故事。
于是沈未在一阵子啼笑皆非之后说道:“跟我讲讲吧,别人都是怎么猜的,我倒是要听听有多离谱。”
吴梦晓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未,还依旧觉得这是沈未在逞强,说道:“有的说,你是在元旦放假的时候被他们堵住了,结果当然是很惨,导致你受了伤没办法来上学。”说着,吴梦晓把眼睛微微瞟向沈未藏在衣领的脖颈,那里有一小块淤青还没有消退。
接着他又不停下,说道:“还有的说是你害怕他们的报复,干脆在放假的时候就窝在家里不敢出来,要等到风头过去才肯来学校。”吴梦晓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个版本是没什么人信的,因为只有你一直待在家里,柯渔和魏梓都没有。”
“所以大家更相信第一个版本吗?”沈未笑道。
吴梦晓点了点头,说道:“不只是他们,我也相信第一个版本了,因为你的这里……”说着吴梦晓指了指沈未脖颈上的淤青,“伤还没有完全好。”
沈未摸了摸脖子,笑了一下,说道:“说出来你也不信,我这是和不法分子搏斗留下的。”
果然,在听到沈未这么说,吴梦晓干脆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怎么不说你这是撞上电线杆留下的?这样我还能相信一点。”
沈未打开了手中的书本,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这没什么好解释的,等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不会议论了。”
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听说马上就要联考了……你这一次可绝对不能考差。”
吴梦晓愣了一下,眼神无奈:“你叫我不能考差,我实力就摆在这里,要分数没有,要命一条。”说着摊了摊手,“我还能怎么办?”
沈未也有些无奈,前世的吴梦晓就是因为第一次的分数是在太过惨烈,导致以后虽然进步了不少,却也跟自己理想的大学擦肩而。而且这擦肩而过可不是一般的擦肩而过,沈未记得很清楚,得知成绩的那一晚上,吴梦晓和自己在天台上喝酒,他哭得连酒瓶都歪了也不知道。
那时候沈未得知,吴梦晓和他的目标大学仅仅差了一分。
于是沈未在这时候便想到了,如果吴梦晓在这一次考试里,能把前世欠下来的分数补上,是不是会能进那个理想大学了?所以沈未叮嘱着吴梦晓:“听我一句劝,联考前好好准备,不然你会后悔的。”
吴梦晓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未眼神稍稍游弋了一下,对吴梦晓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在吴梦晓凛然的眼神里,沈未说出了这样的话:“听说这次联考的数学题目,在我们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有,至于是哪几页我就不知道了,你最好把最近学的内容都去做一下题目。”
吴梦晓眼睛亮了一下,而后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觉得你在唬我……”
话说到一半,便看见沈未神神秘秘地摊开了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于是吴梦晓终于相信了点。因为他看见,沈未的“五三”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答案,这样的画面显得格外震撼。
如果沈未是在唬他,自己怎么会去做这些高难度题目?
……
……
其实很多传言都是赵无眠传出来的,包括之前混混事件发生以后,他在贴吧里发布了关于这件事的一些“解释”。
作为沈未的同班同学,以这个身份吸引其他人的阅读,真实身份当然是不能暴露的,他也知道老师会在贴吧上看一些东西,所以他也仅仅是以这个为噱头,骗点击骗阅读。
至于内容,亦真亦假地掺杂着,但大多是对沈未的某些诋毁。
他向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自己也清楚,所以自上次和沈未之间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就以这种方式报复沈未。
至于结果,自然是很符合他的预期的,在混混事件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就在贴吧上发布了关于沈未没来上学的一个帖子,里面写了诸多猜测,而由于其中一个可靠性太强,因此造成了这一事件的再度热化。
他看着沈未的背影,想了想,走上去拍了一下沈未的肩膀,说道:“听说你被打了?”
声音很响,以至于绝不仅仅是沈未周边的人可以听得到,连即将走出教室门的一些同学都停下了脚步想要知道这一真相。
沈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注意到了这样的场景,心中便觉得有些烦。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稍稍拂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似乎上面有什么灰尘一样,说道:“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传出的谣言,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赵无眠看到沈未的动作,心里的不舒适感便多了一些,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沈未的那一小块淤青,眼睛亮了起来。
难不成真的是被打了?
赵无眠看到沈未的伤势,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了这样的想法。本来只是一个不实际的谣传,竟然真的被自己猜中了!
想到这里,于是赵无眠便故作疑惑地大声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一出口,沈未和赵无眠便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教室里氛围地变化,无论是一旁在假装讨论数学题目的,还是左前方那个拿着水杯准备去装水的,抑或是门口那几个正在玩耍的,都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侧耳听着沈未的回答。
然而他们只看到沈未稍稍紧了一下衣领,轻轻笑了一声,嘴巴张开,吐出了几个字。
“关你屁事。”
第五十二章 备考
一月底,天气依旧还是挺冷,学校穿校服的规定在这时候统统被学生们抛掉,大家几乎都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沈未也不例外,穿上了他本来很抗拒的厚厚的棉袄。
在过去,沈未这一件棉袄是一直被沈未嫌弃的,因为它的颜色是大红色,如果在人群里,就是一个很扎眼的颜色,一眼就能从人群里面看到,尤其是这种情况在学生之中并不多见。大家大多是穿着深色的保暖棉袄,于是沈未只要穿着这一件衣服,就格外显眼和土气。
但他不在意,在这个学校里,沈未这个年纪的人们,或许不知道沈未的心境如何,但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让自己怀念的感觉。
闻着棉袄上面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沈未会觉得这果然是这个年代特有的气息,就好像家家户户都有这个味道,家家户户也都喜欢在柜子里放很多很多樟脑丸,以至于衣服都染上了这个味道。
他坐在座位上系统地复习着这一次联考可能考的内容,周围都是趴下午睡的人,这个时候也偶有想要学习的人醒着和沈未一样在写作业,在看到沈未也在学习,便会露出好笑的神情。
不是他们看不起沈未,确实是沈未给人的印象已经定型。
将近一个月没来上学,就这样还在装出一副努力读书的样子?
这样子只会让人哂笑,或是替沈未感到悲哀,再怎么努力,还能好过那些一节课都没有逃过的,本来就在努力的那些人不成吗?沈未的努力在别人看来,其实也不过是接近期末考试的垂死挣扎而已。
但只有沈未自己清楚,他的复习其实已经到了很后面了,一些现在还算新课的东西,已经被沈未复习到了高深的境界。
这一些学过的知识对沈未来说要掌握起来,不说易如反掌,也是事半功倍。前世的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成绩不好不差,但是被新的高考模式打下地狱。因此这一世的沈未比谁都要在意学习。
偏偏天不遂人愿,在沈未还未崭露头角的时候,就惹出了这么多事情,以至于在别人看来,沈未也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生而已。
他翻开语文书,上面写满了古文的注释,其中还有一些是魏梓的笔迹。
他看到魏梓的可爱字样,便扭头看了看在身边睡着的魏梓的侧脸,白皙光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小声说着梦话,贴近一听,却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于是也只好笑笑,继续把目光投到语文书本上。
这一本语文书里面的古文需要背诵的篇目都还比较简单,唯一长一点的就是这篇《赤壁赋》了,魏梓已经完全给自己讲清楚了每一个字词的释义,甚至一些毫无用处,可能都不会考到的虚词,魏梓都解释清楚了,以至于沈未的这篇文章上面的释义都要把原文给盖掉了一般密密麻麻。
在大约又复习了一遍,并确保考试的时候还能够背出来一些知识点以后,沈未便合上了书本,拿出了数学书。
数学可以说是一门没什么用处的科目——这是在沈未自己看来的。
自己并非是学了数学最后可以应用到什么科研上面的人才,学数学的唯一目的就是不在考试里面成为拉后腿的科目。
但是无论自己多么不认可数学的实用性,还是要认真地学好这一门科目,因为这不仅是沈未重生回来的薄弱科目,在前世也是沈未的短腿。
他还记得前世自己的数学高考成绩是完全匹配不上其它科目的,说够上班级平均分都还有点勉强,到了后来高考结束很多年,沈未回学校也不好意思去看数学老师吴明智。
现在数学,联考要考的内容不能多,但是必须难,尤其是三角函数。
沈未在心里揣测这次联考的内容,最终定位到了这一块内容上。
沈未看着这个连吴明智都要强调的部分,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明明记得三角函数是如何变换的,可就是应用不出来,这可能是所有被三角函数困扰的人的一个困扰之处。如果自己不能在这一块上面苦下功夫,又何谈考到年纪前一百?
比如这一道题……沈未看向辅导书,那里写着一道数学题,上面是三角函数的高等一级的应用,自己却没办法很快解出来,在考试过程中,这算是大忌了。
能做出来的题不要花太长时间,可放弃掉又会很可惜,这一道题如果不能很快解出来,就相当于鸡肋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教室里时不时传来沙沙的声响,这是别人的笔划在纸上的声音,还会有翻了一面的声音,沈未抬头便看到了副班长将手里的试卷翻了一面。
沈未眼尖,看到了上面便是“三角函数总复习”字样的练习卷。
竞争压力还是不小啊……
沈未深呼吸了一口,又埋头下去解题,力图能更快一点解开这一类的题目。
……
……
“怎么样了。”黄远在备忘录上写下了一连串字,问旁边刚刚从外面进来的人道。
刘乐乐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摇着头:“不得了啊不得了……他们这个团伙真的是不得了。”
黄远笑道:“果然是真的,这可是三百八十万啊……现在还剩多少?”
刘乐乐撇了撇嘴,说道:“剩个屁,具体统计下来能有三百八十八万,近三百九十万了吧……赃款只剩下了二十万,你说这是怎么花的,能花这么多?”
黄远一愣,问道:“都搜刮来了没错吧,只有二十万?”
刘乐乐甩给黄远一叠照片,说道:“他们根据地就在桂州那边,让桂州那边的同志们去搜查,只在那里找到了二十万,他们自己也说没有多少了,骗了这么多钱,过得比老爷还舒服。”
黄远忍俊不禁,说道:“你也别酸,他们应该也不止这么点人,比如那个……叫什么来着的……”黄远想了想,“就是那个和周国昌一起诈骗的那个老头……现在也抓到了吧,叫什么来着。”
“林水恒。”
“对对对,林水恒,应该也算是头头了吧,这么一个团伙,之前不也还买下了一个店做成本吗……三百八十万,这年头也不经花!”黄远感慨道。
刘乐乐骂道:“都这么多钱了还要骗,真想不明白这些骗子为什么就是不信邪,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不可能被抓,现在倒好,呵,落网了。”
说到这里,刘乐乐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那个高中生还记得吧……就是把他们抓到的那个高中生。”
黄远咂了咂嘴,说道:“这还能不记得?沈未!十七岁的娃娃,印象这么深怎么可能忘掉。”
刘乐乐应和了一声,说道:“听说上头还要颁一面锦旗给他,这消息你知道么。”
黄远愣了一下,说道:“过了吧,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
刘乐乐拉了一条椅子坐了下来,看了看四周没人,便低声说道:“听说上头马上就要升了,这下能调职,这一次诈骗团伙的功劳虽说不能我们独占,但是也必须打响。本来的意思是要和媒体他们炒一炒,但是毕竟人家父母不同意……就这锦旗,还是千磨万磨才肯答应的。”
黄远更加不明白了,问道:“不是,好处在哪儿?”
刘乐乐露出鄙夷的神情,觉得这个同事实在是不堪教化,干脆把话说明白了点:“这次功劳叫什么?绩点!本来就是要闹一闹,让上头的上头有个印象,这可全是功劳,空缺的职位可不止我们上头想要,这位置别的也有要的呢。结果我们上头摆出了这一份绩点,你自己想想能有多大作用。”
黄远这下明白了,感情还有人抢升迁的位置。于是他开玩笑道:“锦旗准备怎么发,总不能让人给邮到他家吧。”
刘乐乐这下子终于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觉着,上头一定不会放过这机会,能多隆重就多隆重。绩点在这摆着呢!”
说到这里,外面便又说笑着进来几个人,于是黄远和刘乐乐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讨论关于这升迁的事情。
第五十三章 生活狗血
零八年的笔在沈未看来是很花式且土气的,自动笔尾端大多都会有一个小东西附着,像是一个小猫卡通头,或是什么动物的卡通形象。这些笔对沈未来说有些昂贵,且用着应该会很羞耻,可其他人却偏好这种花里胡哨的笔。
于是沈未将魏梓推荐的那支自动笔插回小店的笔筒里,把目光转向了旁边更便宜一档,却更朴素的笔堆里,大多没有插在笔筒里,而只是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块布上。
这一家店在沈未的记忆里也是开了好久,一直开在学校出门不远处的地方,所以很多学生会来这里买笔。而这里的老板在印象里却一直是那种懒懒的样子,现在一看,果然是有了一些偏差。
自己只不过是将脑海里的记忆强行安置在老板的形象上,就好像是印象里看过的动画片,就定格在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上面,即便后来再出了一些好看的动画,RB的动漫也看过不少,却也没办法扭转这个固有的印象。
老板此刻的热情在自己的眼里,竟然和前世记忆里的慵懒而随意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你们这些学生就喜欢用这种花里胡哨的笔,但其实这也不贵,都是很适合你们用的笔,考试拿这笔考,一定能考好。至于旁边的,那里虽然没这种笔好,但胜在便宜……”老板絮絮叨叨的言语让沈未觉得有些怀念,现在的商家大多自然,这样婆婆妈妈的形象其实也挺好。
想着,沈未就拿起了旁边的一支很普通的自动笔,外面灰色的涂漆并不像那些华丽的笔一样,而只是很低调朴素,就像随处可见的那种笔一样。所以沈未拿起这根笔问了问旁边的魏梓:“这支笔不好看吧?”
魏梓避开沈未的眼睛,生硬而冷漠地,故作随口说道:“很普通……”
沈未便笑了笑,对老板说:“那就这一支了,多少钱?”
魏梓在这时候想走,却被沈未一把拉住,只听他说道:“你等等我呗,万一我钱不够怎么办,还得找你借呢。”
魏梓便微恼道:“干嘛非得找我,你是跟着我到这里的吧。”
沈未笑了笑,一放学他就跟着魏梓来到了这家文具店,和她一起的女生在看到自己凑上来以后很有深意地对着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人买笔吧,我就不凑热闹了。也不顾魏梓的挽留,就只留魏梓一个人在这文具店里。
至于现在沈未拉住魏梓的衣袖,也当然不是因为他身上连买一支笔的钱都没有,而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可以拦住魏梓。于是魏梓只好恼火地看向沈未——一自己就算想避开沈未,也没有办法避开。
一个高中女生,尤其是像魏梓这么可爱的女生生气起来的时候,那样微恼的样子就好像花一样绽开,和后来沈未见惯了的虚伪的表面功夫完全不一样,因此沈未也就只是笑笑,松开了魏梓的衣袖。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魏梓却没有离开,似乎是相信了他“万一没钱”的谎话。
老板见状,也在心里感叹一声,高中生啊……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在对沈未说看好你,嘴里却报出了价格:“不贵,两块五。”
沈未正想掏钱,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沈未你也在买笔啊。”
沈未和魏梓都转头看向了正在走进来的人,正是赵无眠,身边还跟了两个人。一个是班里比较活跃,平时话也多的陈波涛,另一个则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名字十分有这个年代的特色,叫李胜男,短发,却是和男生一样的性格。
沈未还记得这两个人,因为在前世的同学聚会上,还能见到他们,几乎都是扮演着掌控局面的角色,现在想来,应当是从他们学生时代就能发现这样的潜质了。且现在两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具有侵略性,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沈未和魏梓两个人,目光还从他们的手上瞥过,似乎是看见了沈未拉着魏梓的衣袖这一幕了。
这样的目光真的是很熟悉,沈未记得有一次的同学聚会上,陈波涛从他的宝马车上下来,对着挡在他面前的那个装着垃圾的三轮车和拖着车的老头,便是用这样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示意他应该让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老头灰溜溜地马上拉开三轮车离开,陈波涛则踏着他那双看起来油光发亮且十分昂贵的皮鞋走进同学聚会的饭店。
李胜男也是一样,画着很浓的妆,蓄起了长发,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同学聚会,张口闭口就是豪车游艇。这确实令人震撼,但更多的人可能是从心底里鄙视这个女人,却在面上没有表露一分,谄媚而低俗地夸赞他们夫妻关系好。
沈未之所以对那个同学聚会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受到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个世道,就是烂人当行,平庸者无可立足,善者大多被同化。
沈未那时候的想法是这样的,但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平庸,也无法强迫自己变成真正的烂人一个,所以会在那样晦暗的时光里,卑微且无奈地苟活着,看不到人生的一点希望。
如今回到这个年纪,居然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后世的一点影子,两个人微微抿着嘴轻蹙眉头地看向沈未的样子,居然和沈未记忆里的那两个衣着奢华的人影渐渐重合起来,不分彼此。
赵无眠确实已经看到了沈未和魏梓之间像是“打情骂俏”一样的举动,就好像是很熟悉,甚至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有一些两人都不在乎的动作。但是他却依旧不舒服,这个年纪的怀春就会像种子一样洒在心间,在某个时刻疯狂暴涨,成为无论怎么样也都无法跨越的魔障。
但在看到沈未拉住魏梓的衣袖的同时,他也听到了沈未说的那句话。
因此赵无眠便说道:“没钱?我可以借你,向女孩子借钱应该不太好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元钱纸币,递给了老板,顺便从笔筒里抽出了那支沈未拿起来看看却又最终放下去的,花里胡哨的自动笔,说道:“这两支加起来多少钱?”
老板瞄了一眼价格,略略计算,便笑眯眯地说道:“七块钱,你是要替他付的吗,那我找你三块钱好了。”
赵无眠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居高临下地瞟了一下沈未那个平淡的表情,心中的不喜便更加强烈了一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故作镇定的沈未,实在是有些没皮没脸。
因此他傲气十足,想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压上一头那个没皮没脸的男生,却不想把这一面表现出来,所以这样的傲然便很隐晦。看上去就真的好像是要替沈未付出那一支笔的钱似的。
陈波涛和李胜男也在这个时候轻轻哂笑起来,李胜男还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为什么没钱还要来文具店……”声音很轻,但足以在这个小小的文具店里传到沈未的耳朵里。
沈未只是笑了笑,陈波涛和李胜男还好说,和记忆里的形象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赵无眠现在却还没有像后世一样成熟,依旧是一个很讨人厌的样子。到了后来,等到他被生活磨砺过,磨去了棱角,年少轻狂不再的时候,和所有平庸的人一样,明白了世态炎凉,甚至连在他的跟班陈波涛和李胜男面前,都抬不起头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悲哀。
现在这个年纪,少男少女们便已经会依照家境和别人一起玩耍,不是趋炎附势,却只是因为和这样的人一起,便好像可以高别人一头。陈波涛和李胜男现在就是这样,因为赵无眠的家境比较优渥,所以他们虽然不刻意,却偶尔会因为自己的朋友是一个家境不错的人,而觉得优越感油然而生。
以至于面对沈未,几人大抵也是这样的想法。
只是沈未却没有什么计较的心思,也不想跟几个人纠缠,于是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心里握着的就是两块五的硬币,他可不想真的让赵无眠给自己付钱。
然而没等他摊开手掌,这个文具小店的门口,便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阵嘈杂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
沈未的眼睛从赵无眠的肩头越过去,穿过陈波涛和李胜男的中间,看到了门口停着的车,便自觉地将手重新伸回了口袋。
赵无眠,陈波涛,李胜男,魏梓的关注点便从那一支笔上渐渐转移到了小店门口的那辆车上。车的顶部闪着的红蓝光几乎要亮瞎他们的眼睛,车周围还围了一圈人,有的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散乱而没有纪律,无措而狼狈。
然而他们所有人的共同点就是,都把视线转移到了小店里。
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那里正站着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三男两女,都很有些青涩的味道。
沈未稍稍拢了一下头发,觉得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偶尔的狗血,突如其来。
第五十四章 少年无畏
长枪短炮全部都被带进这个文具小店,里面满满当当地挤着人,却在门口处留出了一个空,似乎是要给那个从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位置,好让他可以通行。
但在此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或是等待着其他同行的提问。其中一个手持话筒的女记者则是有些耐不住了,于是在所有人都还等着那个契机的时候,趁机把话筒向前一递,送到了一个少年的嘴前。
“请问你是如何制服诈骗团伙的?”
这一下的举动竟然引发了山洪暴发现象一般的提问,在一个瞬间呢你都不约而同地将手里的话筒朝前递进,硬生生地戳到了那个一开始被提问的少年面前。空气在这个时候变得混乱不堪,唯有扛着摄像机的几个人一声不吭,尽力在人潮之中稳住身形,并把这个画面控制在自己的镜头之中。
只见画面里的少年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了后面的越发震惊,嘴巴微微张开,眼神迷茫地看向那个一开始提问的记者,然后扫视一下周围那些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的漆黑话筒,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这时候空气里渐渐安静下来,竟然有了一丝停滞。
画面里的少年青涩,茫然,身旁有一男一女站着,也都张开嘴巴震惊地看向那些提问的记者,还有闪着红点的摄像机。很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场面也是记者始料不及的,那个最开始提问的女记者本来的想法是先发制人,拿到第一个问题的提问权,便能够抢先于自己的同行,只是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呆头鹅。
然而沈未站在旁边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居然一开始就弄错了主角。
正在被提问的不是沈未,而是赵无眠。
赵无眠此刻的心情无疑是不可思议且充满疑问的。他还没有说出一些话用来证明自己比沈未优越,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刹车声,转头一看,发现是一辆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的那种警车,上面闪着红色蓝色的光芒,却没有开启警笛,所以很冷肃,很沉重地停在了小店门口。
紧接而至的便是一群人冲进这个小小的文具店,把里面的空间全部占满,目光从四面八方把自己围起来。似乎自己好像在这一刻犯了什么事一样,恐惧不安突然就占据了他的心脏,狠狠抓住。
然而还没等他瘫软下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将话筒递过来的时候提出的问题。
请问你是如何制服诈骗团伙的?
什么诈骗团伙……什么制服……这都是什么?
听到他们的提问的赵无眠无疑大脑是空白的。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吃着随处可见的那种沙县小吃里的面条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进来一群黑衣人,拔出枪顶着你的脑袋,问你:“密码是什么?”这时候你的感觉就会是震惊且极富疑问——什么密码?你问我干嘛?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无眠只好露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表情,头都僵硬地无法转动,以至于看不到沈未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在沈未看来也是一副极具喜感的画面。
他是从警车急刹车,周围的记者涌进来的时候开始,就全程围观到现在的。从一开始,他就拉着魏梓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只剩下赵无眠在那里依旧被两个人拱卫在中间,却没有想到赵无眠居然被当做是自己。
沈未看了一眼对准赵无眠的摄像机,发现现在的自己也应该是在画框里的,因此他又往后退了两步,完全离开了镜头,只剩下赵无眠和记者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在这个时候,那辆警车的门终于打了开来,从后门快速下来了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车门旁站定,眼神都没有斜视一下。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打开的车门,上面还有一个人没有下来,气氛微凝。
过了几秒钟,才从上面下来一个微胖的高大身影,面相并不帅气,却很威严,一丝不苟地捧着一面锦旗从车上下来,然后站定了身子,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小店里的被拱卫着的赵无眠。
又过了几秒,他才微微笑了起来,抬步向赵无眠走去。
这短短的几秒——加起来也不过十秒钟,却营造出了庄重的感觉。即便他的嘴角微笑着,即便走路的时候也没有一本正经,这样轻松的感觉却完全被他手上的锦旗破坏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的手上,那面锦旗上,摄像机也跟着摇,画面缓缓拉到锦旗,上面的几个大字便牢牢占据了画面:少年无畏。
“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在这里仅代表航舟市的同志们对你做出感谢!”还没站定,那人口里就说出了这样的话。然而听到这样的话,无所适从的赵无眠,脸色便更加僵住了,刚想开口,却又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头儿,不是他……你认错了……”这样小声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足以打破此刻安静的画面,在这个小小的文具店里散开,“他不是沈未。”
那人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属黄远在身后微微尴尬地提醒,说着,还把眼神瞟到了赵无眠的身上,忖到这个学生真的看不懂现在的局面吗?所有人都认错了,他自己却还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赵无眠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些其他的反应,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名字:“沈……沈未?”
黄远在这个时候便皱了皱眉,走上前,拨开挡在他面前的那些记者,将道路打开一条,直直地通向了窝在角落的那个少年,只见他淡淡笑着,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很安静,很沉然。黄远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沈未小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沈未看着他,轻声说道:“是啊。”
上一次和这个警官见面还是在医院,他们来录口供的时候,自己将所有的事情始末都告诉了这个警官——当然,对某些事情还是有保留的。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如今再见面,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于是在这个时候,场面便又再次哗然了起来,脚步声急促地在这个小小的文具店里响起,从赵无眠的身边离开,转到了沈未的周围。在这其间,不知道是谁咕哝了一句:“不是他怎么不早说。”一时间,赵无眠竟然感觉到了一瞬间的不适应,面色由苍白变得有些涨红。
那个看起来就很有威严的男人却不甚在意,也不尴尬,而是豪迈地笑道:“沈未小同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刚才闹出了一个小乌龙,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仅代表全航舟市的公安局,对你缉拿诈骗团伙,表示感谢!”说着就将脚步迈向了沈未的方向,经过赵无眠的时候,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沈未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锦旗,笑道:“应该的,为人民服务。”这一刻咔嚓咔嚓声便响了起来,一些端着照相机的就将沈未的笑脸大大地印在了画面上。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沈未的肩膀,说道:“没想到年纪轻轻,还能有这样的觉悟!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沈未知道,这可能都是他装出来给这些记者看的,但是他却没有戳破,而是配合着他的演出,抬起眸子,里面干净澄澈:“再危险,也不如你们警察叔叔。”
这一句话出来,全场哗然一片——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是油滑世故还是真的这么想已经不重要,但这一句话,一定会被印在航舟市的明日头条上。只见男人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未,便又笑道:“我们航舟市出了你这么一个少年英雄,可喜可贺!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讲一下关于这件事呢?”说着便将身子微微侧向了摄像机,却依旧保持着看向沈未的姿势。
沈未对着摄像机,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烂而腼腆地笑了起来,将手上的锦旗捧起,看也没有看一眼站在另外一个方向的赵无眠等人。
第五十五章 真不好看
学校东门对街一百五十米处,华远文具店。
沈未对着镜头捧起自己手上印着少年无畏的锦旗。对着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摄像机腼腆而安静沉着地笑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受到老师的表扬,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自得的样子,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可爱。这样的笑容即便是连那些尖酸刻薄的记者们都已经无法指摘什么,只觉得这个少年确实有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单纯而安静腼腆。
于是在他们心头都一软的时候,听到了沈未这么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后面的话赵无眠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沈未被记者和警官围在中间,腼腆自然地说着自己的经历,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就变得耀眼无比。
他做了什么?为什么好像是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应该说赵无眠只有在电视上才看见过这样的场景,除此之外,就只有现在了。沈未就好像那种走上红毯的明星一样,却很青涩,摆不出官方的样子,面对周围不断发问的记者,只有挂着一张害羞的脸。
平时赵无眠可没有见过沈未这样的表情。
但是他同样没有见过沈未这样光芒万丈的时候,身披彩云,众星拱卫。在学校里见到的沈未都是很安静内向的样子——起码在赵无眠看来,这是一个卑微的,距离瞩目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同学。不说是默默无闻,但一定算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在上次的混混事件,赵无眠替沈未来了一波“反宣传”,造成了沈未知名度的最大提升,但是口碑却降到了谷底,有的听信了赵无眠发布在贴吧上的东西,看到沈未便知道了这个男生不是什么好人。这当然让赵无眠很爽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成效。
魏梓在避开沈未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恰恰是在他的那一些传闻发布的第二天,于是赵无眠便觉得连魏梓都开始躲着沈未,说明了自己的帖子的强大。
然而今天看到在文具店里和魏梓竟然有了一些消融的迹象,赵无眠的这种自我错觉便在瞬间崩塌,融进了心里,长成对沈未的嫉妒。所以他出言挑衅,想要表现自己。然而这样的行为被这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人打断了,而且好像还给沈未造成了此时气势上的巅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无眠的脸变得阴沉下来,突然之间一个词汇便从脑海里蹦了出来:诈骗团伙。沈未制服诈骗团伙?怎么可能!这样的一个男生……这样普通的……
赵无眠愣住了,因为他又想到了一件事,那件他几乎要忘掉的一件小事:沈未坐在座位上抬起头,对着自己说,“关你屁事”……在这更前面一点……自己指着他脖子上的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线索在这时候中断了,却好像又在一瞬间连了起来,串联成一片。赵无眠猛地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沈未,远远地看到他脖子里的淤青若隐若现——这……真的是和歹徒搏斗的时候产生的!这个念头一产生,再看沈未腼腆的笑容,赵无眠便觉得里面藏了些什么。
恰恰是这时候,他便听到了沈未隐隐约约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有……我的同学也对我……帮助了很多……”这样的话赵无眠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就看到了沈未的目光变得有些戏谑起来,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约摸着在其他人看来便是幽默风趣,但在赵无眠的眼里,无疑是和狼一样的狡诈奸猾。
在这之后,安静听着的人群便有了一丝骚动,沈未身旁的魏梓的脸变得有些红。
魏梓看到,几乎是在一瞬间,有几个话筒戳到了自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便是杂乱的声音:“你和沈未小英雄是什么关系?”、“沈未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沈未成绩好吗?”、“能讲讲小英雄的平日生活吗?”……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未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赵无眠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沈未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赵无眠,于是一些没有抢到提问机会,却又不肯放弃的记者们便转移了阵地,像一群狼一样,脱离了群体,在几秒内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沈未的学生面前。并把话筒高高地举了起来,有一个甚至都砸到了赵无眠的脸上,砸的他生疼却不敢叫喊。
赵无眠面色苍白,便听到了他们的提问:“你是沈未的同学吗?能讲讲沈未在你的印象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同学吗?”、“沈未在平时的生活里是不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请讲讲沈未的生活!”
这他妈要怎么回答!
赵无眠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喊出来,但他终究还是看到了面前举着的摄像机,黑洞洞的就好像炮筒对准自己一样,便克制住了自己要爆粗口的冲动。但是又看到了沈未那样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样子,便觉得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沈未坑他!
于是赵无眠强行扯出一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僵硬地说道:“沈未……在平时,嗯,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同学,哪方面都一样……”听到这样的话,那些记者的脸便变得和善起来,“那你和沈未一定关系很好吧,是他的朋友吗?”
赵无眠只好点点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陈波涛和李胜男。
陈波涛和李胜男吓了一跳,便稍稍往后退了两步。记者们却不肯放过他们,进一步将话筒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你们两个也是沈未的同学吧,请你们来讲讲……”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声音:“不是!”
记者们微微遗憾,重新将矛头指向了赵无眠,却看到了赵无眠憋红的脸,活像一只被掐住嗓子的鸭子,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心里略微有些鄙弃:这个学生的心理素质和沈未相比,差的不是一点两点……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便知道了。
陈波涛和李胜男有些灰溜溜地站远了一点,看到赵无眠那样的支吾结巴,心中对赵无眠的惭愧便更深了一点。同时也将目光远远地看向了沈未,发现他还是那样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沈未在一旁饶有兴致,等到这边的问题都回答了一遍,那一边才结束了混乱的局面,变得渐渐安定下来。
沈未笑着,微微拉紧了魏梓的衣袖,轻声说道:“差不多快好了,你别担心。”由于魏梓家有门禁,在沈未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以后,这样的门禁便恢复了原样,必须要求魏梓在六点前到家,所以魏梓这时候是有点紧张的,怕赶不上了时间。沈未却在这边让她稍稍安心了一点。
那个看上去就是头头的男人却注意到了沈未轻声对魏梓说的话,然后疑惑地问道:“沈未小英雄,你有什么事吗?”
沈未想了想,说道:“嗯……我要送旁边这个女生回家,她家可能有点远,怕回去晚了。”
于是男人便恍然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未,哈哈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声便吸引了这家小店里的所有人的注意,他们把目光都转向了这个男人,只见他缓缓开口:“哈哈,看来我们的沈未小英雄还有点事,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以后如果还有什么案件的话,你也要记得来帮帮我们啊……”说着玩笑话,便在短短几秒内安定住了这一次的小型抢头条事件。
记者们听到这样的话,便都把设备微微往回收了一点。
沈未却轻轻而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讶然地看向这个男人——这样的场面不对劲。
不只是这样的场面不对劲,连这个男人,这些记者都不对劲。
沈未稍稍观察了一下,便发现了这样的事实——本以为这些记者只是闻风而动,恰好抓住了这一次的机会,却没想到现在看来,竟然出奇地有些听他的话。虽然至于为什么,沈未没有办法想明白,但他只能用另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这个男人。看着他爽朗的笑,心中便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男人简单地对着摄像机说了一些话以后,便带着记者们如潮水一般地退了出去,竟然显出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纪律性。
沈未在他的身后笑着,等到人全部都走了以后,便又看向了店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五的硬币,推到了柜台上,说道:“这一支笔我自己付吧……”话还没说完,老板便目瞪口呆着,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大声地说了一句:“不要钱,不要钱!”
沈未笑得更加欢了一点,拿起柜台上的那支朴素的自动笔,头转向了赵无眠,轻声说道:“看起来……好像不需要你帮我付钱了啊……”说着,便和魏梓离开了这家小店。
在经过赵无眠的身边的时候,沈未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也不看他阴沉的脸,留下了一句话。
“顺便说一句,你那支笔,真的不好看。”
第五十六章 担忧
一个人走在街上,会驻步留意那些方兴未艾的事物,那是属于一个城市的繁荣。也许在很多年以后,此时的辉煌已经变成过去,那时消逝的不仅仅是人们新奇的目光,还有对于自己最熟悉事物的落寞的哀悯,在那时人们才也许会或多或少地明悟:眼前不属于自己时代的东西,它们其实是自己偶尔的静默安然,与匆匆时间的产物。
零几年的老式房子都是那样,潮湿,泛黄,上面爬满了青藤,铁栅栏窗户包裹着玻璃部分,在有些昏黄的光下,便显得格外的有年代感。
沈未一个人走回了家里,因为魏梓最终还是自己先走一步了,乘坐了以往都不会坐的108路公交车回家。沈未只觉得冰块的消融都需要用温度去化解好久,何况人心,于是也只好随着魏梓去,细水长流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今自己一个人又重新走回这一条街道,却突然发现了自己以往都不会关注到的东西,窄窄的巷道,大院,隐隐传来狗吠的独户房子,这些东西在这昏黄的光的照耀下都会显得陈旧且沉重。
这一家的女儿死得很早,家里面的夫妻到老了也没有人来给他们养老;那一家在很多年以后就会搬走,留下空房子过了好久也没人来住;更远一点的那一家几年后生意会一落千丈,渐渐变卖了家里的很多东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条凹凸不平的路也会在几年后被填平,用柏油刷出黑色平整的道路,却失掉了很多特有的感觉。
沈未知道很多东西,在回到十年前以后,他就渐渐地整理出了很多先知一般的事情,在这一段时间不断强化着自己的记忆,生怕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却没有办法挽回。如今看到这些陈旧的建筑,他在脑海里与自己新的印象对照,便愈发想起了这些事。
带着过往的这些记忆,沈未站到了一幢老式房屋的前面,上了三楼拿出钥匙打开门,回到家里。自动笔就揣在口袋里面,锦旗就拿在了手上。
锦旗其实也是一个很有年代感的东西,这么想着,沈未便微微勾起了嘴角。
谢艳璇看到了沈未手里的锦旗,甚至都没有问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便惊呼了一声。随即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向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庆明!庆明!”在没有得到厨房里的回应以后,便急匆匆地干脆直接跑到了厨房,留下在门口愣住的沈未。
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对?
本以为父母在见到这个锦旗的时候,应该会满怀欣喜且骄傲地,摆出记忆里见过的那种自豪模样,摸着自己的头鼓励表扬自己,却没想到老妈在见到这面锦旗的时候,居然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沈未犹豫了一下,便来到沙发前将自己的书包和锦旗放了下去,跟着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沈庆明没有围围裙,却是在洗着菜,这个年纪的听力已经不好,水声掩盖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于是沈庆明便没注意到外面谢艳璇的呼喊声,直到谢艳璇走了进来,用肘子轻轻顶了一下,沈庆明才注意到。
“怎么了?”
沈庆明将洗好的菜放到一旁,擦了擦手,便看到了谢艳璇焦急的脸色。于是他愣了一下,开玩笑似的问道:“见鬼了啊。”
谢艳璇便神神秘秘地将沈庆明拉到身边,急切低声地说道:“沈未拿锦旗了!”
听到这样的话,沈庆明便稍稍瞪大了眼睛,确认了一遍,直到谢艳璇再次重复,他才反应过来,变得有些微微慌神。看到在厨房门口还没进来却已经听到了他们谈话的沈未以后,便说了一声:“沈未你拿锦旗了?”
沈未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嗯,今天下午他们在文具店里给我的,怎么了?”
“有没有记者?”沈庆明立马问道。
沈未这时候便知道了自己的老爸老妈担心什么了,于是开口说道:“有,但是他们的报道应该不会很严重,不可能影响到我的学业的……”
“不是说这个,有更严重的事。”说着沈庆明便连菜也不顾了,便拉着沈未来到了客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拿起丢在沙发上的锦旗,眼神变得有些微微恼怒,但又强行忍住。将锦旗放到一旁以后,便也坐了下来,一左一右,两人坐在了沈未的两边。
“你们在担心什么呢……这件事应该不是很严重吧。”沈未确实有些不理解他们的举动,于是问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沈庆明这时候和谢艳璇便对视了一眼,随后便缓缓地斟酌了一下语句:“这也不是我们不让你拿这面锦旗,确实是拿了锦旗,我们也该担心……”沈庆明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沈未,“你有听那些警官说什么吗?比如……诈骗团伙之类的?”
沈未愣了一下,说道:“没有。”但其实在这个时候,他便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庆明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他们说要报道,我们给拒绝了,为什么?我们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上电视吗?如果真只是这样就好了,我们也不过操心一阵子,可……可就是因为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啊。”
沈庆明说到这里,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们……那些公安局的,说诈骗团伙还没有完全消灭,他们还有一些在别的地方,那周国昌……”
“还有同伙是吧?”沈未马上反应过来,冷静地说道,但已经明白了他们担忧的地方在哪里。
如果沈未的脸登上了头条,势必会被那诈骗团伙记住,毕竟是自己把周国昌他们追捕到的,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或许会遭受到他们前所未有的反扑与报复。沈未也知道周国昌犯下的金额有多大,他自己个人也不是单独作案,更加不只是和那个店主老头一起合作多次,而是和团体进行活动。
沈未在这时候便想到了周国昌绝望地喊着“你怎么会知道”的时候,说出了本来过一会儿就会走了这件事,于是他便皱了皱眉——自己似乎总是忽略掉关键的地方。
他说的是等会儿会有车来接他走,所以自己能离开?
“我们本来以为他们说给你锦旗,就不会再报道,而且说好的锦旗是发到我们家里,现在直接送到你手上了,这不,一寻思果然有问题。我就知道他们没这么容易罢休的。”谢艳璇说道,便也皱起了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才略略咀嚼了一下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便说道“放心吧,这件事还没接下来的联考重要呢,你们也别太操心,你们儿子我福分好,不会有事的,说不准他们还没来找我,就被公安抓到了。”半真半假地开了一句玩笑,权当做安慰一下他们不安的心,但其实,沈未已经在考虑了一些事情。
第五十七章 距离联考,两天
语文,其实就是国学,沈未从上一辈子那个最终潦倒的时候开始,就把语文学得很好,读书期间语文也算是他擅长的一个科目。背诵对于沈未来说不是难事,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背诵技巧,而是确实对需要背诵的东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比如一些诗词,沈未去背诵的时候不会记韵脚,只是看着那样的文字,古风古韵的文字,便有了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虽然不像被传说的“古人在向你低语”一样的感觉,但是沈未却自然而然地擅长了记住这些东西。
作文也是如此,不说很优秀,沈未却格外喜欢一些好句子在自己的流出的感觉。此前或是没有阅历,写不出好作文,现如今经历了很多事,遇见了很多人,阅历便不再成为了沈未写作文的一个障碍,反而像是打通了奇经八脉,回到十七岁以后,这一切都水到渠成,写着作文便会有一些感悟自然地出现在了脑海,写出来,便是一部神功秘籍。
面对这样的国学,除了阅读理解还处于与周边的同学一样的水平之外,便远远超出了他们。而且若说沈未重生以后最不担心的科目,便是这语文了,非但如此,还有信心单单在这一门科目上拿到超出其他人许多的高分。
英语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大学英语考试当然也不是靠运气过的,不说八级,四六级的水平就已经足够在这个阶段称雄一切,唯一的遗憾就是离开学校久了,这些东西也几近被忘却。即便如此,沈未也从来没有担心过英语这一门课。
这两门都算是文科,至于理科,便是物理化学和数学了。
沈未叹了一口气,摊开一张数学卷子,照着房间里豆黄色的台灯光亮,便写了起来。不过是短短半小时,这一张卷子就在沈未的攻克下几乎被填满。沈未没有高兴,在落下最后一个字符以后,迅速看了一下电子表。
现在沈未用的电子表就是那种传统的显示数字的电子表,右上方有一个按钮,右下方有一个按钮,质量很差,外观也不好看,沈未便干脆直接摘下来没有戴过。但是在这样自己测试的时候,电子表就又被拿了出来计时。
沈未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字是三十八分五十二秒。
接近四十分钟……沈未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算是快还是慢,因为他知道魏梓做这张卷子顶多半个小时,但魏梓代表的是不是平均水准还是两说。他翻开最后面的答案,一个一个对照了起来。
第十题选择题,错。第十三题填空题,漏了一个答案……也算错——因为填空题只有一个空,如果只写了一个答案,便不是给一半分,而是全错。第十六题填空,完全错。解答题第二十二题,第一小题对,第二小题错……
零零总总,算起来这张卷子总共扣了二十二分,总分减去,便得出了答案——一百二十八分。
沈未有些颓丧,因为这些题目都很基础,如果魏梓来做,不仅仅是速度够快,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能压缩到半个小时完成,还能把正确率提升到很高的一个水准。而且还有,后面的那一道压轴附加题,魏梓估计也是有时间做的吧,自己却用了接近四十分钟的时间,那道题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放弃。
这样的水准要考到年级前一百,除非其他科目实在够高分,不然这样也只能算是平均水准。
不说天朝的理科水准究竟有多高,单单是看数学这一门科目,在应试教育的压迫下,流行甚久的题海战术的压迫下,已经几乎达到了严苛的程度,仅仅有平均水准,是远远不够甩开其他人的,沈未深知这一点。
因此沈未又拿出了另外一份物理卷子,这些卷子都是沈未自己买的,难度适中,刚刚好够给沈未补基础,其中或许有些难题,但是在沈未看来都没什么区别——都是学过的。
按下秒表,沈未便拿起黑色的水笔在试卷上沙沙答题起来。
……
谢艳璇站在门口,轻声地问旁边的沈庆明说道:“这孩子魔怔了?以前没见他这么认真学习啊……”说着便有点担心,因为之前沈未在和周国昌他们搏斗的时候,是伤到过脑袋的。以往一回来就是很随意的样子,在这一段时间也变得一丝不苟和严谨。
沈庆明微微笑道:“这是好事啊,起码说明咱家儿子懂事了,之前不也是?再过几天应该是期末考试了吧,也难怪他认真成这个样子……想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好,有这个念头就已经很好了,更何况现在还在认真学习。”
他们两个压低了声音,生怕吵扰到沈未。过了好一会儿,谢艳璇才端着手里的一杯牛奶进了房间,放到了沈未的书桌上。
沈未看都没有看一眼,手下笔不停,口里喃喃地念叨这一些数字,时不时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些字样,验算结果,抄到试卷题目下面,尽量保持着字体工整不歪斜。
从二十几岁重生的沈未,已经习惯了写潦草而帅气的连笔字,这样认真地写字反而有些不习惯,但是自重生以来,沈未就在强迫着自己写下整整齐齐的字体,久而久之,便也养成了习惯。在别人看来,便是沈未他的字一直在变得好看,从控制不住笔锋,到收放自如自然无比,这个过程自然快的惊人。
又写下了一行数字,沈未才止住了笔,注意到了刚从门口离开的老妈,看到桌上的一杯牛奶,沈未便有些温暖地笑了起来。家人的关心有时候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足以在某个瞬间击溃心房,穿透到心底,渗透出最深沉的感动。
到最终写完这张卷子,沈未按下了秒表的暂停键,才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嗯,热热的,还没有凉掉。沈未看了一眼时间——三十五分零二秒。
这个时间不错,物理并不像其他科目一样可以把时间空出来。往往在很多时候,你是没有办法检查试卷的,刚刚写完最后的东西,便听到了考试结束的声音响起,不是你不够快,而是物理卷子确实有这样的节奏感,至多留下五分钟的空余时间,甚至连时间不够也不会超出这个范畴。
连来不及,也让你刚刚好来不及。
现在的三十五分钟,无疑是不错的时间了,至少沈未很满意,物理只要熟知了公式,按照步骤写下来就行,逻辑性没有像数学那么强,所以对沈未来说,就是比数学轻松不少的科目——当然,这和目前的教学进度有关,就算要考,也考不到那么后面,难点还没有真正地露出獠牙。
对好了答案,总分一百分的卷子,沈未算出来能拿九十分整,不算是很惊艳,却超出了平均分不少。这样的速度和准确率,给沈未喂了一颗定心丸。
把牛奶一口气全部喝掉以后,沈未便又开始写起了另一张卷子。
现在的时间是十点二十六分,目标十一点整结束化学卷子。
距离联考,两天。
……
……
魏梓也在写着卷子,不是为了联考,这只是平常的学习,一如既往的认真,造就了魏梓平时成绩的稳定。
只要认真,成绩不会愧对你——这是魏梓一直以来都奉行的信条,并且以之为动力。
一旦一个人努力了三年时间,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很理想的,所以魏梓的想法就是要在毕业的时候考到一个理想的大学,在大学里再努力学习,在毕业以后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工作时努力地工作,然后……然后是什么魏梓就不知道了,她没有想这么远,只是觉得这样做,应该是没有错的。
她的理想很近,甚至觉得不需要那么努力学习,但是她的爸妈对她的期望却不止她的理想,所以魏梓必须学习,并且要学得很好。
如果以后能考公务员就好了。
这是魏梓爸妈的想法,公务员一定是魏梓这样努力的,一丝不苟的孩子可以做的事情,只要能考的上,这样的工作工资也不会少。魏梓要做的就是在读书时好好读书,这样便可以在以后的公务员考试里也一样优秀。
魏梓想要做很多,写小说,当一个小说写手,这样的生活魏梓觉得应该会很开心,但是钱肯定不会多。魏梓想要做歌手,唱唱歌,正好声音也不错,唱歌的时候总是被老师夸有天赋,这样地生活魏梓觉得也会很开心,但是钱怎么来呢?不如公务员稳定。
除了这些,魏梓还想当画家、想开一家面包店……但是这些都不在魏梓爸妈的考虑里,需要魏梓做的,就只有学习——对了,还有钢琴。因为据说比赛拿了奖,可以加分。所以魏梓也要挤出时间练钢琴。
魏梓写下数学试卷填空题的答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你想啊,人肯定是要自由一点才好吧,如果能回到过去,你说不定会讨厌那时候被束缚着的感觉。”这样的声音从脑海里一下子蹦了出来,魏梓想了想,便知道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自己的同桌总是很懒,每个课间不会和别人一起玩,大概是觉得到处跑动也挺累的,所以总是趴在桌子上发呆。没有睡觉,因为睁着眼睛,只是看着那些打闹着的同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样的行为却给人一种孤僻的感觉,虽然不阴暗,可是总归是不好的。
他会去搭话的人便不多,虽然总是很熟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魏梓总觉得这个男生和所有人之间都隔了一层东西。隔开了距离,导致谁也没有办法进入到他的心里。
可他偏偏就顶着这样的感觉,闯进了自己的生活里。魏梓不讨厌和他接触,但是如果柯渔这个女生和沈未之间有什么的话,自己再掺进去,总归是会被说闲话的,魏梓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她避开了沈未。
更何况,现在还是学习最重要……
魏梓发了一会儿呆,却突然被桌子上的秒表的滴滴声惊到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一张本来半个小时就能完成的数学基础题,现在都到了自己限定两张卷子的时间,还没写完一半。魏梓回过神,有些用力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数字,似乎是想要驱逐掉某种感觉。
明明就快要联考了啊……
魏梓有些苦恼地想着。
第五十八章 临时抱佛脚
沈未一大早就起来了,即便昨天他写各种卷子写到头昏眼花,脑力消耗地不止一点,直到十二点过了才睡觉,现在也还是精神很饱满的样子。因为年轻的资本,沈未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得像是老年生活那样,更何况,这是为了联考的准备。
学习过的时间,就不应该被算作是挥霍,十二点多睡觉也是充实而紧凑。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七点钟,沈未对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餐的老妈喊了一声,便不顾她的惊讶,背起书包走了出去,到外面买了一份早餐。
啃着手上有些油腥的包子和油条,沈未却还在脑海里背着英语单词,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书本上的古文。一些杂乱的句子在脑海里争相蹦出,沈未便觉得这样的早晨确实适合学习。
到了学校,沈未也发现现在来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地有几个向来认真的同学坐在座位上看着书,沈未笑了笑,也不做声,就把书包放在了座位上。看着身边的空位子,沈未也不在意,今天确实来得早了点,以至于魏梓都还没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
沈未拿出英语书,没有翻开后面的词汇表,而是翻到了前面的英语课文上。他拿出草稿本,对着上面的原文便开始了翻译——这本来就是他今天想要做的任务。昨天晚上也没有将英语完整而系统地复习一遍,就是决定将英语留到早上来复习。
一句一句地写下英语原文的翻译,沈未便渐渐地在心里有了一个底。英语不是很难,语法要注意,这也可能是自己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其他的内容比如词汇,沈未却有莫大的信心。
他想起当初自己为了过英语六级疯狂背单词的时间,到了后来虽然真正沉淀下来的不多,大多数都随着时间,伴着记忆渐渐被磨损掉,但是还是有不少东西留下来的。一些现在的学生可能见都没见过的高级词汇,沈未却几乎是当做日常生活就可以使用的词。美剧英剧看过不少,一些单词在脑海里便成为了字面上和口语上都印象深刻的词汇。
而且现在的句子……沈未笑笑,看到一个句子,这几乎是为了给学生们展示倒装而倒装。沈未自信起码在英语写作里,能胜过其他人。
翻译完了这一片英语作文,沈未便准备翻到后面词汇去复习。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班里的人多了起来,沈未的计划最终还是没有进行下去。因为有人抓着一份报纸,站到了他的面前,大声而兴奋地问了出来。
“这是不是你!”
沈未抬起头,发现是平时都几乎没什么交流的同学,这个同学叫曹雷,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哪怕到了后面,也是和学生时代一样默默无闻,几乎到后面都听不到这个同学的消息,互相联系也常常忘了他。大抵也是和所有人都遇到过的那种人一样,普普通通没什么特长,重要场合会紧张,幽默感不算很好,有几个朋友,但不多……就是这样普通的样子。
然而这样普通的人,在这时候都变得有些不普通了。最起码他现在的音量很不普通,用几乎要兴奋到喊破音的音量,在一个瞬间变吸引了班里的同学的注意力。
有和他熟识的某些同学,就凑到他的身边,手勾到他的肩膀上,自然而亲昵地围了上来,口里喊着什么什么,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尤其是在看到了他手中的那份报纸,便更加惊讶。他们抢过报纸,在稍稍浏览了一遍以后,便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未。
“这是你?你上报纸了!”
这样的呼喊声便又引起了那些本来不会在意的一些人的注意,也都慢慢地围了上来。
沈未倒吸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报纸传了个遍,教室里热闹地几乎不像是第二天要联考的样子,都拿着前所未有的闪着光的眼睛把沈未望着,等着他的回答。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没想到这样的影响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本以为这个八卦最终散出的影响力应该会在放假的时候作用开,这样的话就几乎不会影响到沈未的日常生活,等到放假结束,健忘而喜新厌旧的青少年们便会冷静下来,也不该是这么狂热。
但是现在……沈未看着他们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从书桌上抽出了语文书,轻声说道:“是的。”
简短的两个字,短促随意,在众人的安静中却爆发出了不亚于山洪的喧嚣声。
“真是他……”
“我艹……”
“报纸再给我看一下……”
“给我给我……”
“什么情况……好突然……”
“我们班有人上报纸了……”
“这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吧……”
这样的嘈杂声在沈未的身边响起,他又皱了皱眉,此时出声提醒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如果开口说,你们打扰到我的学习了,便未免有了些因为这件事自傲的感觉,毕竟在这件事以后,如果自己依旧还想着学习,这也未免太臭屁了一点。
所以沈未面对他们的吵闹声,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虽然大多数时候的沉默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自己在这时候沉默,只能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站起来走掉?不现实,站起来本就是一个很容易吸引人注意力的事情,走掉就更加了,除了会引发他们的非议,沈未想不到其他的结果。
他想要沉默,其他人却依旧沉浸在兴奋里不可自拔,吵闹着又将报纸四处传了一遍。
“可惜上报纸了,成绩也还是那样,上个报纸能做什么?”
这个时候有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沈未的身后传了过来,众人看向那人,发现是赵无眠。
果然,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所有人兴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嘈杂声也渐渐消隐下去,取而代之的就是有了些不满,无论是八卦还是如何,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总是值得兴奋的,现如今被打断,自然是不满了。
“怎么,你嫉妒?”有人这么嘲讽道,便引发了周围的一阵笑声。沈未也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们嘲讽了他,而是这个场面的主角终于不止自己一个了,赵无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无形之中也替自己稍稍缓解了棘手的局面。
“嫉妒?有什么好嫉妒的,上报纸风光,我也没不承认,但顶了天也就是羡慕,为什么,就因为明天要联考了,他还在这里临时抱佛脚。”
说着,赵无眠便指向了沈未书上堆着的那些书,看起来就是沈未为了明天联考不太差,在这里疯狂补着以前的基础知识一样。草稿本上还写了密密麻麻的字,他们看不清楚,却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沈未在默写长长的古文。
这么一想,他们就稍稍冷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有人说道:“起码人家还是抱佛脚了,你呢?除了在这里说三道四,还做了什么?说得好像你有学习一样。”赵无眠听完,不屑地撇了撇嘴,回道:“那你们在干什么,妨碍他临时抱佛脚吗?这真是挺好玩的。”
说话的人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便憋红了脸,说不出什么,半天才咕哝一句:“五十步笑百步……”说着却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其他人在经过这一阵子的打岔,也终究还是想起了明天要联考的事情,在又一阵的窸窸窣窣后,便都有些泄气地回到了座位上。
无论如何,联考总是被放在第一位的,即便班里有同学如何了,对于他们的成绩还是于事无补,更有不少人想到了自身的处境,兴奋的心情便慢慢消减下来。
赵无眠见状,心中虽说没有什么畅快感,但让沈未能够吃一次瘪,也想看看沈未现在的表情如何,只是这么一看,却发现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对于沈未来说,赵无眠的举动即便幼稚不堪,像初中生乃至小学生一样的行为,也确实缓解了这样的场面,从前世起,沈未就不习惯于出风头,说到底也只是个相当平庸的人,从来都是,因此,便不习惯于将自己放在聚光灯下,更多的是蛰伏下来,潜心发展。因此就结果而言,这样的结局是沈未乐意看到的。
第五十九章 赌与第一炮
沈未并不讨厌赵无眠,或者说对赵无眠并没有什么很分明的恶感,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年纪的赵无眠太过幼稚,恶心人的手段也太过粗糙。到了后面,却再也没有了这种可以恶心人的朝气,而是和自己一样变得颓丧,平庸者的信条便被贯彻到了赵无眠的的一举一动里。
但是他可以很明确地说,自己很不喜欢赵无眠,他的不成熟导致了他的人缘不好,永远是陈波涛他们几个跟屁虫围在他的身边。这么一想,反倒显得赵无眠可怜了起来。
魏梓进到教室,讶然地发现了沈未居然比自己早了一些到,但也不说什么,沉默地坐到了座位上。身边很明显地有了一些骚动,有人想要和魏梓分享他的同桌的某件事,有的是干脆想问问这件事情的始末。但他们却都在感受到了沈未和魏梓之间的奇怪氛围后,都闭上了嘴巴。
“你来了啊。”沈未笑道,“今天比平时有些晚了,是早上起床晚了吗?”由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这样的魏梓,沈未无从下手,所以只能问出了这样毫无营养的话来。
“明天联考,是早上起来复习晚了,不是起床晚。”简短而认真地回答了这么一句,魏梓便把注意力放到了书本上,不再理会沈未。
“早上第一门是化学课,你拿错书了。”沈未在注意到了魏梓手里的书本内容以后,便提醒了一句。魏梓闻言,便轻轻地把语文书合上,说道:“我知道是化学课,只不过想在没上课的时候看看语文,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自己的书桌上不也都还是其他教材吗?怎么就准你看其他教材,不准我看了。”
说着便抽出了封皮带着蓝色的书本,上面印着大大的两个字:化学。但这时候眼睛也没有看向沈未,就好像当做刚才的话是对着空气讲的一样。实际上也是如此,声音小的可怜,以至于沈未那个位子只能稍稍听到一点,隐隐约约却不真切。
沈未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会要躲开我,这已经好久了吧。我之前不问你,是怕你听到了反感,现在都马上要放假了,你还是不肯解释一下吗?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不希望你因为其他事情疏远我……”
“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魏梓没有听完沈未的话,便打断道。
“你说。”
“我也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你非要和我做朋友……你说真心拿我当朋友,可是为什么你却没有说,我没有做过什么让你想要和我做朋友吧。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明明我们都不认识。但是如果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答案,我也告诉你为什么。”这是魏梓想了好久的结果,她没有办法在沈未的不断骚扰下完成学习任务,所以只想趁这一次机会快刀斩乱麻地问清楚,并且说出自己的想法。
心里可能有一点希冀,希望沈未可以把身边的人际关系理清楚,并且和自己讲出来,这样子便是最好,两个人当然也能够继续做朋友。
然而她只能看到沈未的嘴巴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魏梓便失望了,觉得沈未或许真的并不是拿自己当朋友的,于是便又想到自己在晚上为了这件事苦恼了半天,心中便想道自己约莫是真的傻了。
“我没有答案,和你做朋友就真的是想和你成为朋友,有什么别的目的吗?和别人做朋友本来就不是一件有目的性的事情,想和你做朋友也是这样。”沈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才这么说道,但是自己已经明白,这样的话说出来是没有什么可信度的。
果然,在听到他这么说以后,魏梓的眼睛终于不看向沈未这一边了,而是完完全全地将视线转到了自己手里的化学书上。上面的有机分子公式让魏梓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去没有翻页,努力装出很淡定从容的样子。
沈未也翻开了化学书,翻到和魏梓相同的一页,在略略看了一会儿那一页上面的练习题以后,便算出了答案,轻声说道:“38.9克。”
魏梓的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到了沈未的话,但是却没有反应,因为她不知道沈未在说什么,并且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想关于这个男生的事情,便闭上嘴巴不去接话。
沈未稍稍叹了一口气,在这之后沉默了好长时间,突然问道:“你是因为成绩的原因拒绝和我做朋友吗?是你的成绩下降了,还是我的成绩不够好?好歹让我明白是不是因为这个吧。”
当然不是。
魏梓想道,最终还是决定要回答完这个问题,口里却说着:“没错,两个原因都是,这样我的成绩还会下降的,我爸妈说也不让我交成绩不好的同学当朋友。”说着谎,魏梓却没有再脸红,因为这个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对于高中生来说,或许也足够残酷。
魏梓用余光看了一眼沈未,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受伤失望的神色。沈未的成绩不好,她一直是知道的,除了语文和英语稍稍好一点以外,其他科目便是差得一塌糊涂。而现在自己又用这样现实的话告诉了沈未:你成绩不好,我不能和你交朋友,因为会影响到我自己。这样一来,结果究竟有多伤人,光是靠想象,魏梓便觉得有些惭愧了。
但惭愧归惭愧,也还是没有改口的想法。
然而她却又听到了沈未平淡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如果这一次联考成绩我考到了年级前一百,你就……继续和我做朋友。如果没有,那我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学习,可以吗?”说着这样像是小学生一样的话,沈未却没有羞耻的心情,只是看着魏梓的反应,等待她这个时候的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可以……魏梓稍稍考虑了一下,认为沈未仅凭一腔热血是没什么用的,考试不是其他,靠的是硬实力,沈未要认为自己能成就奇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魏梓说道:“好的,这是你自己说的,如果考不到年级前一百,你就不来打扰我学习——不能是文字游戏。”说着便把头转向了沈未的方向,眼睛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看向沈未的眸子。然而令她惊讶的是,沈未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意味,里面充斥着认真二字。
“可以。”沈未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看魏梓,而是预习起了书本上的题目。
魏梓在微微晃神过后,便反应了过来,从刚才一瞬间看到沈未眼里的一丝不苟里挣脱出来,心忖果真是魔怔了,在刚才的一瞬间居然认为沈未真的有这个实力考到年级前一百。
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平时不学习的事实啊,这样的情况下不说年级前一百,就是年级前四百,这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所以……这就是沈未最后的努力了吗?魏梓几乎看到了在结果出来的时候,沈未失望懊悔的神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当做最后的了断吧。
在这之后,沈未便没有和魏梓再说上一句话,只是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复习所有的东西,系统而飞速,可以说几近沉默疯狂——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本来早上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发酵,人也不多,事件没有传开,到了现在事件传开了,沈未却好似一幅在追赶着什么东西一样的样子,让那些同学都觉得上前搭话有些不妥当了。
沈未磨着自己的刀,等待着明天的出鞘。
草稿纸写了一张又一张,题目换了一道又一道,整天的时间,除了上课和吃饭,便都能看到沈未的身影趴在桌子上写辅导题。体育课沈未没有去上,因为在体能测试已经全部测完以后,体育课就变成了自由活动,他在座位上写题。语文课英语课沈未没有听,因为沈未的弱项不在这里,最重要的是要在明天的联考里取得真正的成绩就必须补上理科的短板,所以沈未在底下偷偷做题。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没有了课,只有一门考试,沈未坐在分到的考试班级里,眼神没有偏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联考终于开始,隐性高考的第一炮打响了。
第一门,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