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血腥的少年
“你就是沈未？”围上来的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照片甩在了沈未的身前。
沈未低头一看，发现正是上次的那张照片。心想果然是原来的那几个人的同伙，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围住自己是想干什么。
于是他状似冷静地开口道：“是我，怎么了？你们有事吗？”
话音刚落，沈未就听到这些人互相看了几眼，笑了起来：“那你上次还说自己不是沈未，怎么，逗我们呢。”
沈未也跟着笑笑，说道：“是因为这个吗？那是冲我来的吧，就是不知道……”沈未组织了一下措辞，“……能不能让她先走。”说着用手拍了拍魏梓的肩膀，“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吧。”
沈未知道现在让魏梓先走，她也应该没有任何危险，因为就算这些人是真的人贩子，也应该不敢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光明正大地拐走一个女高中生。不说等会儿魏梓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报警，就是现在周围围起来的看热闹的一些学生也掏出了手机拍照片。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沈未认为让魏梓先走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为首的人嘴角勾起，扬了扬头，说道：“听见了吗？叫你先走哦……”话还没说完沈未就轻轻推了一下魏梓，示意她先走。
魏梓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沈未，沈未对她露出一个放心的眼神，她就咬了咬牙，准备向那群人让开的豁口走去。
沈未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担心他们不让魏梓走掉，毕竟目标可能就是魏梓。但是还好，现在魏梓看起来也可以安全走掉。
然而沈未的这一口气还没有完全舒展，就看到了那个豁口马上闭了起来，就在魏梓即将穿过他们的时候，闭了起来。
几个人抬着头，眼神向下瞟，瞟到魏梓惊慌的脸上，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露出各自的洁白牙齿，眼角的皱纹都皱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完全就是很开心的样子。可这样的表情无论怎么看都有一种讽刺的感觉，好像猫戏老鼠一样的讽刺。
“唉，沈未啊，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这么听你的话吗？”为首的人似乎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捂住额头，摇了摇头，“当我们白痴啊。”
沈未看到几个人把魏梓围了起来，瞳孔便缩了起来，脚步想要向魏梓的方向迈去。
“诶诶诶，这么着急？怕你的小女朋友被我们怎么样吗？”其中一人说着，便发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声，把目光扫向了魏梓的身子。看着娇小的身躯，微微隆起的胸部，泫然欲泣的表情，舔了下嘴唇，似乎已经在脑海里脑补了某些场景。
沈未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已经很快，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总之紧张的情绪在全身上下弥散开来。
说到底沈未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来自未来的什么英雄，面临这样的场景，紧张的情绪便无以复加。平时面对那些同龄人，沈未也只觉得他们只是一些小孩子，和自己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人，所以一直用看晚辈的眼光看待他们，紧张的情绪便无从谈起。
然而现在面对的是一群成年人，身强力壮，跟自己单薄的身躯并不一样，可以轻易地把自己打到满地找牙。所以紧张只能是沈未现在唯一的反应。
但沈未没有表现出来，在深吸一口气以后，声音异常稳定地说了出来：“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如果只是上次的骗你们，应该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吧。”沈未的疑惑就在这里，包括上一次，也没有知道真正的原因。哪怕自己猜测是因为魏梓，也只是猜测而已。
为首的人捋了一下头发，将头发梳到脑后，看了一眼沈未，心中惊讶于他的镇定，但还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想知道原因？行，先把你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再说。”
“真的给你们钱了你们就会讲？”沈未问道。
为首的人挑了一下眉，不回答，只是盯着沈未。
沈未沉默了一会儿，从身后取下书包，开始翻找。
所有人看到沈未的动作，都轻轻地笑了一声，包括在外面围观的学生们，也都在心里稍稍鄙弃了一下沈未此刻的软弱。就算打不过他们，被揍一顿也好过现在的怂包样子吧——尤其是现在女朋友还在他们的包围里。
“沈未……”魏梓恰到好处地轻轻喊了一声，声音颤抖恐惧。
沈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余光看到魏梓的手腕正被其中一个人抓着。但动作也仅仅只是停了一下子，又继续翻找着。
为首的人迈着松散的步伐走到沈未身前，一把抢过书包，轻佻道：“找钱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好了。”说着便把头低了下去，看向书包里面。
里面的有纸，有书本，有笔，全部都松松垮垮地散乱在书包内侧，但唯独没有钱。
没有钱，刚才他又在翻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沈未就贴到了他的身边，右手狠狠拽过他的手臂，向自己这边拉过来，当他重心不稳的时候，左手拿着一个东西顶到了他的脖颈上。
为首的人留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被阳光照得有些发亮。他踉跄了两步，头靠在沈未的身前却不敢动弹，手上的书包也一下子没有抓稳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东西全部撒到了地上——考了五十几分的数学卷子、英语书本、2B铅笔、圆珠笔、尺子、量角器……所有学生的用具几乎都有，胡乱地掉在了空地上。
其中还有一个空空的小盒子，长条形状，打开着，里面却没有任何东西。
冷汗渐渐从这个时髦的金毛脑门上流了下来。
他的脖子上，顶着一把圆规。
圆规被紧紧抓在沈未的手中，食指顺着针头，稳定而有力地戳在他的脖子上，似乎一松开食指，尖头就会扎进他的脖子。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连他们鄙弃的表情都还没有收敛起来的时候，在外围看热闹的人还从嘴里发出一声嘁声的时候，在远处的柯渔正准备丢掉手中的奶茶迈步走来的时候……沈未就用手里的尖锐的圆规造成了局面的反转。
沈未的脑袋贴在金毛的脑袋边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灿然的笑容和他手上动作极为不符。
他在金毛的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
“你觉得你现在可以不放我们走吗？”
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的呓语，轻到只有金毛一个人听到。
轻到莫名有一种血腥味道开始蔓延开来……让金毛甚至觉得，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年纪的男孩。
心脏，终于开始跳动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折翼的鸟
被圆规戳在皮肤表层几毫米远的地方是什么感觉？
金毛以前不知道，但是在这个下午，连阳光都很猩红的下午，少年拿圆规用食指护着，戳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
麻麻的，就好像仅仅只是那一小块地方起了鸡皮疙瘩，脊背似乎有一股强电流在一瞬间穿过，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是沈未也还是稳稳地抓着他的右手臂，左手臂也依旧牢固地从左肩上方环过，定在自己的侧脖子上。
恐惧的心情似乎终于从心里蔓延开来，肾上腺激素延伸到全身，似乎就是在这么短短的一秒内，自己的手脚就开始冷了起来，并有些动弹不得。他试着把脖子移开了一点，然而沈未的手指也跟着他的脖子，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贴着，随自己脖子扭动而动。
沈未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可以不放我们走吗？”
冷汗渐渐从脑门上流了下来，明明已经进入到了秋末冬初的季节，凉风轻轻吹着他的皮肤，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流下了冷汗。
“你……你不敢的。”金毛的声音有些颤抖，却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道，“你知道这一下戳下去，你就是杀了人吗？”
沈未笑了笑，用很低沉，却似乎暗藏这什么东西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脖子上的动脉要是破了……不到一分钟你就会死。”
“哦，对，氢气球知道吗，扎破一个洞，里面的气冲出来，估计就和你的动脉血一样快，几分钟？不，可能只要几秒你就会倒在地上，可能还会捂着自己的脖子喊救命……救护车也不够救你。”
金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肌肤碰到沈未藏在指尖的圆规尖，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杀人犯法。”金毛此刻竟然觉得这个少年的精神有些不太稳定，于是极力恫吓着他，“你可能会坐牢。”
沈未眯了眯眼睛，圆规尖轻轻向前递了一点，戳破了金毛脖子上的表皮。
“我十七岁……防卫过当，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金毛大声叫喊起来。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也都低声地发出了惊呼，就好像飞机低啸着划过人群上空，引起一阵阵的浪潮。此时他们也似乎才明白过来这时候的状况，金毛在沈未的手里一动都不敢动，而沈未却紧紧地勾住金毛的脖子。他们看不清沈未手里的什么东西，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上面反射过来的金属冷光，在阳光下竟然显得有些刺眼。
无论是弹簧刀，或是其他什么，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只是看着沈未的手，如果再往前一点，就要扎破了金毛的脖子，这样的话就可以算是刑事案件了。
学校门口，刑事案件？所有围观的学生们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要目睹这样的情况，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亲眼目睹。
所以几乎所有人在看到了金毛惨白的脖子上流下一行血丝的时候，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没有人知道沈未现在究竟有多紧张——他毕竟不是疯子，没有那个胆量真的扎下去，所以他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手，让圆规不会真的扎到身前这个金毛的脖子里。
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怯色，所以只能把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金毛的脑后，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扎下手中的圆规，带起一蓬血的样子。没有人看得清沈未的表情，但都无一例外地，认为沈未脸上一定带着嗜血而疯狂的神色。
其实沈未都已经快要忍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了。
“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拦住我，是找魏梓吗？”沈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手指微微用力，又在金毛的脖子上戳下去一个凹点。
在看到沈未已经挟持住金毛的时候，周围的那些同伙全部都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生怕触怒到这个眼神冷静的少年。但此刻他们没有听清沈未口中问的话，只看见金毛的脖子很明显地向下陷下去了一点，可能下一秒就要戳破皮肤，终于也不好再向后退走。
于是所有人又向前走近了一步，“不要激动，如果闹出人命就不好玩了。”其中有人喊道。
沈未瞥了一眼说话的人的表情，心中有些警惕，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说清楚，不然我一定要试试把脖子扎破的感觉。”
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能让周围一圈的人听清楚，外围看热闹的学生们也有一小部分听清楚了，于是又掀起一阵窸窣声，似乎是在传递着沈未口中的话，让后面的人都知道事态的发展。但其中也有人明白了事情并不像是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原来不是单纯的抢钱……”“是本来就有仇吗……”“好可怕，他真的会杀人吗……”“要不要报警……”
沈未依稀听到了外围人的讨论声，于是心中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沈未大声了一点，喊道：“快点说，说完就放你们走！”这话有些滑稽，面对这么多人，沈未和魏梓都在对方的包围里，沈未居然还说说完就放他们走，就好像现在被包围着的并不是沈未他们，而是这一群混混一样的人。
然而此刻没有人笑出声来，都只是沉冷地不发声，于是沈未便听到了身前的金毛开口道：“你要是动我，你觉得你还能走掉吗？”
沈未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管能不能，总不能让你们得逞。”
得逞，得逞什么？
金毛这时候想回头看看沈未的表情，却被沈未的手限制着，无法转头。
于是他也吸了一小口气，然后慢慢地向前走了一小步，几乎相当于不动，却空出了细小的空间。
“不管我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先让你走还不行吗？你就放开我，马上让你走。毕竟也没有多大的仇怨……你想清楚。”
沈未的心跳还是有些快，虽然紧张的情绪始终攀附着他的身子，但他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手，仍然勾住金毛的脖子不动。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笑的感觉，反而很生硬：“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吗？先讲清楚你们的目的，再放我们走也不迟。”
金毛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有些游弋，沈未恰好在他的身后，所以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好，我说……”
“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是因为……”
沈未听着，然后注意到了某些不寻常的地方。
对面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似乎要发出叫喊声，眼睛不约而同地瞪大，似乎都屏息着不敢说话。而那些金毛的同伙，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抓着魏梓的一个壮汉用手蒙住了魏梓的眼睛和嘴巴，任凭她挣扎也不松开。而自己的眼睛却反而看向自己的方向。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原因，沈未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自己的臂弯也被身边穿过的黑影牢牢抓住。
金毛在这一刻迅速回头，圆规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划了一道血口，但与此同时，金毛出脚，将沈未踹开了自己身边。
状况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就和沈未之前造成的反转一样，沈未也遭遇到了他们的突然反抗。
围观的人群再次发出低呼，如同浪潮一般的绵延不绝的哄闹声这时候才开始响起，似乎刚才就在等着这样的剧情发生，而等到发生了，才一口气把之前所有的寂静全部释放，转而变成了喧闹声。
金毛微微站定，表情有些狰狞，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瞪着已经摔倒在地的沈未低声吼了出来：“你他妈不是很拽吗？再狂一个给老子看看！”
他松开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血迹——并不算多，反而少得可怜。这时候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呼气吸气，金毛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微小颤抖。
圆规被甩到了空地上，尖端处沾着一滴血珠，将掉未掉，在临近黄昏的阳光下竟有些微微透亮。
沈未的头被一个一米八几的肌肉壮汉按在地上，身子也被踩在脚下，几乎动弹不得。
魏梓这时候才被松开了眼睛和嘴巴，哭着喊道：“沈未……”
场面再度反转。
沈未如同一只折翼的鸟，被狠狠地砸进了尘土里，扬起了一蓬灰，却再也飞不起来。
第三十二章 少女英雄美如画
沈未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昏，就好像被灌了水银一样，如果大地是深海的话，那么沈未的头一定会被引力拖着向下，最终沉至海底。
沈未在被踹开的一刹那头脑也只好是空白的，来不及反应，来自身后的巨力就将沈未拖拽开来，手臂也在一瞬间似乎使不上力，只好眼睁睁看着金毛从自己的手里挣脱，还有余力狠踹自己一脚。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短短的时间里，如果说人生里一定会面临最紧张的时刻，那一定就是刚才。其他诸如站在演讲台上却突然发现忘了词、钢琴比赛里弹错了音、表白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在学校和对象牵着手却突然发现教导主任就站在前方不远处……这一切的紧张，都不及刚才的万分之一。
演讲台上可以临时发挥，钢琴比赛不止一场，表白时的喷嚏或许更加可爱，发现教导主任时可以及时松开手。但沈未没有办法在刚才做出应变，最终的结果就是眼看着能让自己安全离开的“人质”反客为主。
而自己，顺带着那一刹那的震惊与慌乱，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手脚都被制住而一动都不能动。不远处的魏梓哭喊了一声，自己却没有办法继续站起来。
沈未的脑袋有点懵，只觉得最有可能不受伤害的选项已经被现实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贴上红色的禁止标签。那么，自己是一定会被狠狠揍一顿了吗？
“你他妈有本事起来啊，继续拿你那个破圆规戳老子的脖子啊！”金毛抹了一把脖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喊话都有点用力过猛，“现在感觉怎么样？呵……”
金毛再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精神骤然放松了下来，然后对着沈未的方向轻轻唾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猛人是吧。”
沈未睁着眼睛却一声不吭，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了心思继续反抗。
……
柯渔在外面已经看了很久了，从沈未一开始被围住，魏梓也被戏耍，到后来的沈未看着要掏钱实际上掏出了圆规，并且最终把场面控制住。这一切都尽收柯渔的眼底。
而且哪怕柯渔已经看到了沈未后面接近的金毛的同伙，她还是没有上前，不是因为柯渔不想要帮沈未，而是从一开始，沈未被围住的那时候起，就已经有人掏出了手机。
围观的学生掏出手机，意味着这件事势必会在学校里发酵——沈未被混混围住这件事一定会在学校里传开，这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这个年代的学生，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被谣传，或者说像是一个八卦一样地被传诵。学校毕竟就这么点大，事情不需要经过多久的发酵，也不需要经过多少的探究，就能很轻易地被学生们得知。
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事情，人们都会有兴趣掺一脚，而且无一例外地，添油加醋，再度加工。不管像不像是一个故事，或者更详细地说，不管像不像一个人为编造的故事，只要故事的主角和故事本身已经发生过，那么这故事成为八卦就已经不可避免。
柯渔深知学校的谣传有多么可怕，所以看到有好多学生们都拿出了手机的时候，她犹豫了。
来时的她并没有多加考虑，或者说以为这些事会发生在学校附近而不是直接在学校门口，来往的学生势必不会那么多。可意外总是会在情理之中发生，却又在预料之外——他们选择直接在学校门口堵住沈未。
这时候自己出去救下沈未，算是什么？
如果在场的学生中，哪怕仅仅只有一个有一点点心思，就可以把这件事变成自己和沈未，还有一个混混的爱情故事。
这种情况下，自己走出去救下沈未，真的好吗？尤其是柯渔还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其中也不乏此前来问她和沈未的关系的同学。在这样的情况下出面，未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抱着这种心思，柯渔犹豫着。
直到她看见金毛从别人的手里接过了一把弹簧小刀。
……
沈未轻轻咬着牙，眼神很平静。
他心知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其他结果了，从自己松开了手中的圆规，最终导致它落在人群的边缘开始，自己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或者说就算自己还紧紧抓着圆规，也会被身上压着的这个大汉给控制到完全不能反抗。
所以他只盯着远处的圆规，一言不发——在旁人眼里，这样子就好像引颈待戮的鸭子一样，瞪着眼睛被掐住喉咙，连叫声都已经发不出来。
好可怜。
这是几乎所有围观的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的一个想法，但没有人认为沈未是因为懦弱导致的结果，这本来就应该是正常的结局，单薄的少年就算有急智，能稍微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一下，却也还是敌不过正面的实力。只不过因为这个少年太过弱小了，以至于就算有勇气反抗，结局也没有改变多少。
金毛缓了缓自己的心情，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过来。
旁边的一个穿着打扮不伦不类的混混靠了过来，金毛便低声说了一句：“身上有带小刀吧，给我。”
他愣了愣，压低声音，说道：“这样可以吗？他毕竟是……”
“少废话。”还没说完就被金毛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你也看到了他有女朋友，小姐会看上这种人？而且我就只想给个教训，老板不也说了皮肉伤吗？”
听罢，旁边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弹簧小刀。
金毛笑了笑，对着沈未，眼神有些狞气，说道：“现在你也可以试试这种感觉了，只不过，你可能会更痛一点。”
说完便在沈未的身前蹲了下来，轻轻打开弹簧刀，在空气里发出了一声“噌”的声音。沈未似乎能感觉到这把小刀泛着的冷光划破自己皮肤的感觉。
于是沈未看了一会儿金毛略带血腥的笑容，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要是叫一声，我是你孙子。”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空气在这时候变得有些沉冷，似乎是说的话太过猖狂，又似乎是金毛手中的弹簧刀太过冷肃，沈未竟然感觉到了风绕过了自己的耳边，有些凉凉的。
人群也在这时候适当地有了一些骚动，发出阵阵浪潮一般的窃窃私语声。沈未听着不远处人群中响起的声音，最终还是不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不是少年英雄，没有七彩祥云和金箍棒，当然也没有孙悟空那么厉害，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没有拥有反转局面的力量吧。
然而过了一会儿，沈未并没有感受到冰冷的气息在自己的脸上，或是其他地方的肌肤上划出一道口子，人群却在不断骚动着。其中的某些声音传进了沈未的耳朵里，最终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于是他的眼睛里，便映出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胸小小的少女，有些温婉地逆着光，面容看不很清楚，只看到她站在金毛的侧后方，偏着头，微微弯下身来伸出了手。
就好像是对跌倒的小孩子伸出了手，好像是要在海边拾起一块斑斓的贝壳，好像是要从井水里捧起一簇月光，好像是在某个古老的街角巷尾，少女微微俯下身，伸手拈花。沈未此刻没有什么形容词可以形容这样的画面，只觉得这个少女从古卷里走来，诗情画意人也美如画。
然而沈未在微微的晃神过后，却看清了这个美如画的少女伸手处抓着的是什么东西。
尖端带血，点点猩红的——圆规。
……
……
一天下午，英雄踏着七彩祥云而来，在跌落凡尘的鸟儿身前伸出了手。
英雄很温婉，英雄美如画，英雄是一个少女。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英雄的手里抓着的武器，不是三叉戟，不是镇妖塔，不是定海神针，而是一只沾血的圆规。
第三十三章 故人依旧
我们的故事里人来人往，究竟是谁路过又错过？
生命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喝一次酒却豪迈地像是奔赴刑场的汉子，出门从来不化妆，素面朝天并引以为荣的妹子，清晨打着老年太极拳还觉得自己是武林高手的怪老头……
过去不是没有纯净的乐土，只是一切都被掩映在了稀松无常的星空；过去不是失去了无瑕的童真，只是那些都被冠以时代的钝重；过去也不是消亡了的一场安静的雪，只是我们都回不到哪年哪月，找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回忆里确实应该是有这样一个人的，像是逗比的胖子，像是好看的班花，像是学习超好的学霸。这些人存在于回忆里，却在以后没有了任何交集。
但是沈未觉得，自己的青春里实实在在地有一个人贯穿始终，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一个胸很小却不允许别人说她胸小，平时很温柔但关键时刻会很狠辣，长得很好看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家里很牛却宁愿自己是个普通人的女生。
她叫柯渔，勉勉强强算是个不良少女。
……
现在，不良少女柯渔正做着和她的身份符合的事，尽管这行为在别的围观群众看来是非常违和的一个举动，柯渔仍然面色平静地做着。
她举着沈未刚才丢到人群边缘的圆规，尖头对准半蹲在地上，手里弹簧刀刚刚弹开的金毛的脖子。
金毛回头，看清楚身侧的人以后，突然带着愕然顿住了动作，弹簧刀没有继续向沈未的脸上划去，相反，还往回缩了缩，因为动作不大，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只有沈未看见金毛的手都有点颤抖，以至于弹簧刀的刀尖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抖动是如此明显。
沈未愣了愣，哪怕就是在刚才自己都已经轻轻扎破了金毛的表皮，他还有一击反抗的勇气和魄力，可为什么在柯渔顶着他的脖颈时，却好像被放大了一百倍的恐惧？
明明手里还握着弹簧刀，圆规的尖头只要头一偏就可以躲开，拿着圆规的也只不过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凭借刚才的狠辣，完全可以反制过来，可现在居然……手抖了？
于是沈未看向柯渔带着笑意的眼睛，平静的面容，再看看金毛微微缩起的瞳孔，张大着的嘴巴，突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
金毛愕然地看着柯渔一会儿以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弹簧刀，然后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就好像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犯人被警察用枪指着的时候的动作，只不过眼神却不是低下来的，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柯渔。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一般，试探性地举起了手。
沈未就算被反制时依旧平稳的呼吸在这时候突然有了一丝紊乱：自己好像从始至终都弄错了一件事，无论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揣测这一群人的目的，无论面对他们时候有多少恐惧与紧张，都好像从源头上就弄错了。
身上的压力也渐渐减弱，弱到沈未几乎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来。他笑了笑，像是自嘲，接着慢慢地坐了起来。
金毛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很有些滑稽的感觉，就好像刻意模仿着电视剧的桥段，像是表演者的不敬业，一眼就能看出来演技差到爆炸，偏偏又让人觉得此时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
所以围观的群众在一瞬间的寂静过后，又再次喧闹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生在一次文艺晚会过后的知名程度，更因为现在似乎即将上演一场逆袭的剧本——单薄温柔的少女，凶神恶煞的街头混混，沾血的圆规，街头混混举起的双手……这所有元素组合在一起，就格外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涌上人们的心头。
刚才真的有那样凶险的局面吗？明明是该刺刀见红，你死我活的场景，或者再不济也是狂放沸腾的放血，现在却因为这个极不和谐的女生闯入，最终变成了话剧场景。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轻声说了一句：“哦，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好像就是上次晚会上给柯渔撑伞的那个……”
于是人群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四面八方的目光，还有手机忘记关掉的闪光灯便如一把把利剑从身侧穿过来。
柯渔本来还很平静的面容在这时候有了一丝动容，却只有一直观察着她的沈未捕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由于只有短短一瞬间，沈未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一丝的恼怒。
“要么你的脖子真的被扎穿，要么放他们走。”柯渔没有回应人群里传来的某些交流声，而是小声地，盯着金毛恐惧的双眼说道，“我真的会下手的。”
金毛微张着嘴巴，似乎还没有从柯渔如今身处此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但听到柯渔似乎是讲给自己一个人听的声音以后，又突然反应了过来，于是他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擦着圆规的尖头，几乎都快要真的划破，说道：“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金毛重复了一句，然后缓缓地退了一小步，好让圆规尖头离自己的脖子可以远一点。
说完就僵硬地扭过自己的头，对着旁边的一群混混们喊道：“我们走！”
喊到“走”字的时候，很明显地破了音，像是声音从公鸭嗓子里发出，又嘶哑地在空气里传开。声音并不大，却好像真的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一样，急迫地想要离开。
围观的学生们在这时候甚至都有些不可理解地发出了一声不该发出的惊呼——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唯独不应该是因为这个看上去就毫无威胁力的少女而逃走。
柯渔轻轻皱了下眉头，又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很平静的样子，然后看着他们松开魏梓，互相对视着缓缓离开。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给他们落荒而逃的身形让出了空间。其中不少人犹疑地看着他们，又看看柯渔，若有所思，再看看仍旧坐在地上的沈未，眼中便有了一点怀疑的味道。
但很快，他们就消除了这些怀疑。
沈未起身，走到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魏梓身前，扶起魏梓，然后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发现是柯渔松开了自己手中的圆规，砸到地上时发出的声响。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声响吸引，看向了柯渔，只见她带着一丝后怕，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拍拍自己本来就很平的胸，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紧张，说道：“还好刚才你们想要和我一起上来，不然他看我一个人，肯定不会这么快走掉的……”顿了一顿，柯渔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们，不然我和我的朋友一定会遭殃的。”说着便轻轻地向人群的某个方向欠了欠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愕然地看向那个方向的人群，原来是因为这个？
柯渔自己敢上前去捡起圆规不是没有道理，原来是因为有人想要和她一起上前的缘故吗？
由于柯渔讲这句话的时候，眸子并没有明确地看着什么地方，而是微微向地下瞥，所以学生们只好凭借柯渔欠身的方向来确定是哪些人想要和柯渔一起见义勇为。
于是他们便看到了在那个方向微微睁大眼睛的十几个学生，他们无一例外地茫然无措起来，都微微把头低了下去。
这些举动在别人看来，未免有了一些深藏身与名的味道。有人嘟哝了一句：“我……没有啊。”
可这声音却马上被周围突然响起的叫好声和掌声淹没了。
“好样的！”不知谁喊了这一句。
“混混也别想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又有人这么喊道。
“难怪他们怕成这样子，看我们人多呢。”有人恍然道，周围便夹杂着笑声。
“见义勇为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还想反驳的几个学生便都有些赧然，只好尴尬地跟着鼓掌，却没有了继续解释的欲望。
人本来并非正义，却崇尚正义，自身未必有强烈而明确的正义感，与之相比更多的或许是趋利避害的心理，但偏偏对正义的行为有着同一的看法。自身缺少，却对拥有的人赞赏有加，这几乎是不变的真理。
所以对帮助了沈未和魏梓的人，那些没有帮上忙却只顾着拍照的学生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叫起了好。
只是那些冒名顶替了正义英雄的学生们，却未必有这样的心思去反驳。
只有沈未在旁边看着，有些讶然，他在后面看着柯渔微微欠下身的样子，突然觉得就算自己回到这个柯渔还依旧很青涩的年纪，她也还是一成不变的聪明。
短短几个动作，几句话，就为刚才还很假的话剧场景找了一个借口。
沈未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柯渔的样貌本来就不容易令人生疑，是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而愿意相信柯渔说的这些话，又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了真相而将违和感放大了，才会觉得刚才的场面很假。
只不过他看着柯渔安静淡然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和柯渔之间，确实是有什么东西连着的。
前世或者今生，经历过的事情就好像巨浪一样迭起，在名为记忆的礁石上冲撞出一蓬又一蓬的浪花。最终回到现实里，潮水将两个相似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哪怕在不同的光影下，在不同的环境里，这两个背影的重合也会猛地冲击心灵的最深处，并不痛，却很温柔地，牵出了最深沉的感动。
第三十四章 故事的开始，少年问道
或黎明或午后，我们骤然睁眼的瞬间，看见无云无露，无花无雾的景色，看见眼前简单微茫的阳光，发现一切都在变幻。阳光在地平线游荡，柔和的锋芒渐渐裂开晦暗不明的天空。露珠在草上由霜而化，渐渐压沉了薄薄的雾气。
城市在醒来，安静的路上车驰声不温不火地飘着，在还是灰暗一片的远方消失，又在某个不知名的路口隐隐约约地出现。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时间不安不躁，却又以世人从未见过的姿态，摧枯拉朽地改变着一切。
远处的香樟并排立着，安静着不出声，谁会知道几年或是十几年前，有一个舔着冰棍的小男孩拿了一把小椅，在那下面乘凉？
那时候，小男孩没有世故没有成熟，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压缩在了手中即将被融化的冰棍中。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就像他同样不知道，手中那小小的木签上到底有没有刻着再来一根的字样，小男孩的一切，都被包裹在了那年盛夏中了。
公交路线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变换了，或许曾经要经过一家小小的文具店，总能看见里面三两的学生捡选着漂亮的笔，也或许要路过一块记忆里永远在施工的工地，烟尘飘起，遮盖了秋日不算温暖的阳光，也遮掩了稍显杂乱的记忆。
沈未和柯渔将魏梓送回家以后，突然有了些感慨。
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自己也好像也和柯渔这样在这些熟悉的场景中走过，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无厘头，甚至很有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沈未说着自己求职时候的繁乱场景，柯渔说着自己想把小星星倒着弹一遍，一切都和现在一样熟悉。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沈未和柯渔之间，好像还隔着什么东西，是柯渔一贯戴着的面具？还是沈未和柯渔之间的实际年龄差距？又或者两者都有而显得格外明显？
沈未走在柯渔的稍稍偏一点却不非常明显的侧后方，因为他知道柯渔并不喜欢有人和她并排走或者干脆比她更快一点。然而沈未却发现，此时的柯渔却刻意慢下了脚步，以便沈未能够和她以同一种速度向前走。
“沈未同学，你……应该没什么事吧。”柯渔微微笑道，却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刚刚你的女朋友在，我不好意思问，现在你可以讲讲这件事了吗？”
刚刚说完就又补充了一句：“嗯，如果你不是很想说的话，不说也没事。”
沈未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柯渔假装好奇的表情。
哪怕到了后来，自己和柯渔之间的联系早已经很少很少，仅仅限于文字之间的交流，连电话都很少打，即便是那种时候，沈未也没有见到过柯渔如此小心翼翼和礼貌的语气。柯渔在朋友之间是很容易敞开心扉的，沈未深知这一点，他了解柯渔过于有时候她对自己的了解。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柯渔真正的性格早已经定型，成为了沈未看到柯渔第一眼时候就无法改变的观感，现在又重新听到柯渔生分而不失礼貌的话语，沈未除了哭笑不得，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
但他马上收拾好表情，斟酌了一下句子，也做出生分的样子对柯渔说道：“魏梓……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不是我的女朋友。”沈未拨了拨头发，“还有你问我这件事的原因，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其实也有一次……”
柯渔做出疑惑的样子，问道：“哦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不过……能讲讲吗？万一他们再来找你麻烦就不好了，这件事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沈未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柯渔，马上便把目光移开，转而看向对面街上缓缓移动的流动摊子的方向，目光有些渺远，认真回答道：“之前那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原因，就有人拦住我问是不是沈未。”沈未把头转过来，目视前方，眼睛还是没有看向柯渔，“我怕他们找我麻烦，就说不是了，只不过没想到今天还会再来找一次，还是带了这么多人。”
说完沈未便用余光扫了一眼柯渔，发现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成原样，只是沈未已经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才出现的表情。
“果然和你有关。”
这句话沈未选择吞进肚子里，并没有说出口来。
现在和戳破柯渔的伪装并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会引起柯渔的警惕心，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会知道柯渔家的事情，毕竟这是由原来的柯渔保存了两年多的秘密，现在戳穿未免显得自己有些神通广大。而且说不定会影响到自己的家人，这样一来还不如就假装自己并不知情。
在金毛露出那样异样的表情，沈未就将一切串联了起来，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并且推翻了拐卖魏梓的团伙早了一年多来到航舟市的这一猜想。
人是柯渔因为柯渔才来找自己麻烦的，和未来发生的黑暗事件都没有什么关联，而魏梓确实很无辜，连身边的沈未引发的事件都要一起承担——然而沈未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是含着敌意来找自己的。
所以此时的沈未偷偷观察着柯渔的外在表现，只不过确定了这件事和柯渔有关，还确定了柯渔其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种了吧——柯渔家人，或者更详细地说，就是柯渔的父亲。
至于动机，尚且不清楚。沈未看着远方的斜阳渐渐矮下去，红光洒落，心中却突然冒出其实也没必要弄清楚原因的想法。
“柯渔啊。”沈未突然快步走到柯渔的前方，然后转过了身来，说道，“我能问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帮我吗？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都会选择围观吗？毕竟还有这么多人无动于衷。”
柯渔微笑道：“我已经说过有人准备和我一起来救你了吧，只不过我走在他们前面，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群混混就逃走了。”
沈未看着柯渔温柔的微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禁让柯渔觉得这个男生真的很灿烂，人也如此，性格也如此，明明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还能笑得这么阳光。
但很快她就推翻了这样的想法，并且在心中微微有些愕然。
只见沈未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以后，说道：“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在说谎吧。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根本没有人跟着你一起上来。”
柯渔在微微的愕然以后悄悄敛下了目光，轻声说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啊，真的这么假吗？”
沈未耸了耸肩，偏头笑道：“不能说很假，中等假吧。”
“最起码，那一群一直看着的人是很难看出来的吧。”
柯渔抬眸笑了笑，阳光洒落在她的肩头，说道：“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看得出来呢？”
沈未伸了个懒腰，侧过身来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当局者清旁观者迷？”说着在行进的时候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看着石子远远地滚到前方的窨井盖上，又滚了过去，沈未又笑了笑：“你总得给个原因吧，为什么他们就这么走了，不然我得多不安心啊，难不成每天放学都得拉上你一起吗？”
柯渔也微微低着头，偶尔鞋子擦到路边的野草野花，她也不甚在意，过了一会儿沈未才听到她轻声而认真地说道：“可能那时候我太认真地瞄准了他的颈动脉吧，你可是根本没有对准他的颈动脉扎的……”
“……不过这种事，谁知道呢。”柯渔歪了一下头，眸子缓缓盯住沈未的侧脸，“或许你下一次应该对准他的要害威胁？”
没来得及回答，沈未就感觉到了身边一阵风吹起，接着他便在微红的阳光里，看到了马路上飞速而驰的汽车轮胎扬起的淡淡烟尘。
嘹亮的喇叭声伴随着身边传来的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沈未扭头，便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加长汽车停在了后方的不远处。而柯渔也同样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回头看向那辆汽车。
柯渔看着沈未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的瞳孔，如星一般璀璨与幽深，轻声说道：“我爸来了。”说着便对沈未摆了摆手，向那辆汽车走去。
沈未眯了眯眼睛，看着柯渔的背影，没有打算强行留住她让她回答完这个问题，而是沉默着感受着这个少女的黑发在空中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散，最终变得淡不可闻。
远处柯渔走向的那辆黑色汽车副驾驶的地方的车窗打开了一半，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人的状况，但沈未知道那里坐着的就是柯渔的父亲。
街道对面响起的一些叫卖声传到这边，这边也有卷帘门被哗哗放下的声音，沈未转头看了一眼橱窗里镜面反射的自己，在夕阳的照射下，他朝着已经打开了车门的柯渔喊了一声。
“柯渔！”
柯渔转头，看着这个披着红光的少年，干净的脸上露出笑容，嘴巴微微张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柯渔便看见了他大声地冲着自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喊道：“我，们，能，做，朋，友，吗？”
沈未的背后，夕阳留有一半，在地平线的尽头红彤彤的，所以阳光从他的背后射过来的时候，竟显出了一分明朗而灿烂的味道。
柯渔愣了愣，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假借撩头发的动作掩饰了一下，定了定神，犹豫了一会儿，也轻轻喊了一声：“好啊。”
……
我们能做朋友吗？
在故事的开始，少年很灿烂地问道，少女说好啊，可以。
第三十五章 异样
“小渔？”柯雄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后视镜里的柯渔。
柯渔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模糊而过的风景，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前面的柯雄问话以后，才转过了头。
“什么？”
柯雄避开了柯渔对后视镜里的自己眼睛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地目视着前方，说道：“今天怎么样了，是不是……爸爸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手紧了紧，抓住了大大的肚腩上的安全带。
柯渔表情清淡，身子随着车的拐弯微微倾斜，眼神却又转向了窗外：“只要你明白沈未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好。”
“沈未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生，说好看都算不上。”柯渔张开嘴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而且我还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不用操心这些。”
柯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又在想到车窗半摇下时看到的沈未在后面恬不知耻地冲柯渔喊了些什么的时候，眼神暗了下来，身子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对柯渔说道：“谈恋爱其实也没什么的，爸爸就是担心你和什么品行差劲的人好上了，这样不是很好……其他倒没什么。”
柯渔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反问道：“你是说沈未？”带着一种轻微嘲讽的味道，像一根尖针扎向副驾驶上的柯雄。
柯雄躲开柯渔的问话，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道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渔你知道吗？以前我和你的妈妈也来过这里。”
“这里叫丹枫路，以前还有一个游戏厅来着……”
柯渔见柯雄避而不谈自己的问话，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意味，接着轻声说道：“妈妈有再来吗？”
柯雄眼神再次暗了暗，说道：“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生下了你她就没有再来了。”
“只不过她一直都想要再来一次，嗯，最好是秋天，旁边的这些树都会掉叶子，那时候应该会很好看。”柯雄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柯渔，发现她就算谈到这个话题也还是把头转向窗外，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
“因为这里全都是枫树，所以秋天的时候叶子扫都扫不完，你妈妈就是想再来看一下。”柯雄摩挲了一下指头上的戒指，眼里带了些怀念的味道，“今年秋天已经过了，看不到那样的场面，来年秋天爸爸带你来看一下好不好。”
柯渔看着窗外淡淡地应了一句：“随便吧，不过来年秋天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可能会忘记也说不定。”
柯雄有些愧色地低下了头，平时自己并不繁忙，相反有时候还挺空闲的，但每当和柯渔一起出去的时候，自己却总会找借口说有事情要忙。或许是想要躲避柯渔的冷漠，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心底最深的懦弱涌了上来，阻止着自己。久而久之柯渔和他之间的外出就变得很少很少，也唯有过年时回老家才会有这种避不开的状况。
柯渔应当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各种借口，所以此刻深信不疑自己到时候会忘记，或者没时间。
柯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心中才有些能够安宁下来。
他轻声地说了一句：“这次不会忘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后座的柯渔丝毫没有反应，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样小声的自言自语。
……
……
沈未回到家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父母并没有质问自己为什么晚回家。
虽然沈未家里并没有门禁之类的规定，但是一般来说自己晚回家，一定会被认为是在外面玩久了，在沈未上一次的成绩发回家以后，沈未的父母对沈未这类行为的限定就变得有些严厉——这大概也是传统中国父母会做的事情。
他们坚信着只有读书才能够赚钱，在他们自己那个年代，这即是不变的真理，或者可以说这是他们所信奉的信条。时代的浪潮必须以知识才能推进，自己的孩子也只有读书才能成才。说迂腐，或许是有点，但沈未早已经习惯。
然而今天为什么回家了却发现父母没有任何动静？
沈未喊了一声我回来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以后就走到了客厅。
桌子上摆着一个堆满了烟灰的烟灰缸，里面燃尽的烟头歪歪扭扭地摆着，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沙发上坐着自己的父亲，他的手里还燃着一根烟。眉头紧锁，形成一道道沟壑，显然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未轻轻地咳了一声，惊动了似乎正在沉思的沈父。
他惊了一下，抬头看了沈未一眼，手中不自觉地合上了那本老旧的笔记本，有些微微愣神，说道：“回来了啊。”
说着看了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钟表，这才皱了皱眉，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们四点多放的学吧，今天怎么这么晚？这都快六点了。”
沈未缩了缩脑袋，不免有些咂舌——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
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刚才发现时间都六点了，而且烟灰缸里的烟头数量也一定不是在短时间里能堆积成这样子的，这么说，他已经在这里待着好久了？沈未心中揣测，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今天老师留了我一下，上次的作业有些问题。”
沈父重重碾掉了手中的烟头，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又是作业，这都多少次了……最近你的成绩也是下降得厉害，我记得你初中也不是这样的吧。”
沈未轻轻松了一口气，流畅地对答道：“不是，就是有一题我不太懂，大家都做对了，就只有我错了……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师才留的我吧。”
谎话是不用打草稿的，尤其是面对现在的沈父，沈未觉得自己并不能说出自己在校门口的经历，不然一定会引发他此刻的烦躁，像是点燃火药桶一样炸开。
于是意料之中的，自己的父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回房间去，好好做作业，天天因为你的事烦心，我跟你妈也不容易。”
沈未愣了愣，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受到太严厉的责备，但是听到老爸这么说，确实是有些惊讶的。
于是沈未提了一下自己的书包，走向自己的房间。途中路过沙发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地向沙发前摆着的那本老旧笔记本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的字样。
“账本”。
沈未心中惊了一下，似乎这才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走到了房间门口，打开门闪了进去。
“嘭”地一声轻轻响起，沈父在沙发上更有些烦躁地拨弄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将头向后扬起，狠狠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第三十六章 前世的骗子
“账本……账本……”沈未口里喃喃念着，眼神渺远地靠在门上。
以前就好像有过这样的事情？
沈未的印象里，这样的事情好像发生过，但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将这个本来就模糊的印象磨损成更加残乱的记忆，零散而微弱地在记忆里留下一点痕迹。
门外依稀能听见老爸的叹气声传来，透过门板到沈未的耳朵里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但这却给沈未造成了更加强的既视感——那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有时候记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生根，会发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土而出遇见阳光……然而它总是在某一个契机的促动下……比如风扬起了某一粒沙土，搬开最后的压制，苗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坚定而有力地钻了出来。记忆就这样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吞噬全身上下的血液。
然而沈未就像是那一粒沙土还没有被风吹起，记忆的苗芽将出未出，仅仅凭借着脑海中的稀薄印象迟缓地顶开头上的松土，却似乎没有那个力量一般又颓然退下。
他将书包打开，拿出了纸和笔，摊在书桌上，想要写下一些关键的点。
然而真正下笔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工作，因为脑海中的稀薄印象似是而非，有时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场景到了下一秒再去想的时候，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所谓的记忆，也不过是上一世留下来的潜意识，并不为沈未所知。
唯有一些很无关紧要的记忆在这时候却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想起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时候老爸拉着他的小手送到教室，说自己就在办公室，让他等他回来。然而等沈未等了很久，到办公室才发现那里只有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小老头坐在躺椅上愕然地盯着自己。而老爸也早已消失不见。那一年沈未四岁。
他想起老家的屋子前的那块空地，小时候的自己经常在那里玩耍，玩什么已经记不得。只记得一次日出还未出，自己拿着一条竹竿打树上的鸟巢，在原地蹦蹦跳跳半天，最后阳光从自己身后照过来的时候，就好像撕裂了一整块天空。回头就看见四分之一的太阳露出地平线，刺眼的光打在自己呆滞的脸上。
他想起十几岁的年纪，拿一块石头堵住路边汽车的排气孔，和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离开，到了后来却谁也想不起这件事，疏离在十几岁的少年之间蔓延，直到各奔东西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来还和这样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的伙伴做过这样的蠢事。
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走进人才市场的时候，人挤着人，大家所有人脸上都是疲惫，麻木，还能记起那样的场面里躲在角落的保安脸上慵懒的表情。这种细节的冲击还很鲜活地留在沈未的脑海里，那时候的震撼与微惧填满了整个胸腔。
然而沈未能想的起这么多事，却想不起那个纠结在自己不算美好的青春里的家事。老爸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看账本，烟雾几乎充斥着整个客厅。
老妈这时候应该还在外面买菜，和街边的菜贩子讨价还价，互相不肯退让——或许只是一块两块，却用似乎能让整个菜场听到的音量喊出声来。
这明明是自己应该会很清晰的记忆，却为什么会想不起来？沈未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笔，觉得有时候想不起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时，着实有些难受，这种情绪就和打一个喷嚏却卡在喉咙里始终打不出来一个感觉。
于是他只好用笔在纸上随意涂写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才传来一些不一样的声响。
“吱”地一声，很轻很轻，很短促，沈未能分辨得出这是自己家的门关上的时候会发出的声响。
这时候自己家里还是铁门，每当缓慢关上大门的时候，就会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尖锐声音，但如果用很快的速度用力关上的话，这一声声音就会被压缩到很小的一声声响中，也并不锐利，只是关门的最后一声会有些沉重。
在这样的声响过后，沈未便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压低声音的交流声。能分辨得出这是自己父母的交流声，但是却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讲些什么。
于是沈未轻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让屋子里发出声响地贴到了门上，打开一小条缝隙，看向外面。
沙发上，老爸又捻灭了一根烟，仰头看向站着的自己的老妈，嘴里说着些什么，表情忧心忡忡。老妈把手上的菜放到了茶几上，也在老爸的身边坐了下来。接着两个人就对着那一本老旧的账本指指点点。
沈未皱了皱眉，在两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情况下，自己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知道他们嘴里冒出了几个字符，停顿很清晰，详细的却听不清楚。
沈未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水杯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到沈未走出房门，两个人的交流声戛然而止，沈未却看也不看他们的方向一眼，直直地向饮水机走过去，空空的杯子放在了饮水机的下方，水流坠落下来，打到空杯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暂时掩盖了整个客厅里的悄无声息。
于是沈未便听到了不远处背着自己的父母又讲了两句话。
“那就这样吧……”
“……进货……”
“……很少……不会亏吗？”
沈未背对着他们的脸这才有了些精彩的味道，手里松下来，饮水机的扳口便狠狠地向下砸了下来，发出很响的一声声响。而似乎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后面又没有了交流声。
沈未强自镇定，脸上毫无表露地转过了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沈未轻轻地啜了一口水，表情才垮下来。
记忆的那一粒沙土终于被父母的只言片语搬开。于是回忆就像一头猛兽一样从土里钻了出来，露出锋利的獠牙，目露凶光，似乎想要撕开这血淋淋的天空，咆哮了一声，低压着喉咙里的鼓声，狞笑着爆炸开来，裹挟一些不堪的黑暗画面，四散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一年，家里除了本来的店面生意，还出钱和别人一起办了一家服装店，原意是想要用这方赚来的钱扶持一下自己家里的补品生意。说是拆东墙补西墙也好，说是明智之举也好，总之家里出了一大笔钱，被别人说动一起合资办一家服装店。
趁着这个时代的风尚，服装店生意红火——本来是该这样的。
这一年开服装店，在未来的几年都不会亏本，起码沈未是这么想的，他也在上一世见证了周边的服装店一家一家开了起来，到后面附近的有一条街甚至变成了服装街。甚至生意好的，攒了点钱做大开厂，自负盈亏地生产销售一条龙。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亏本，反而像是爬虫一样缓慢地向更火红的大道上一步一步迈进。
而自己家为什么没有趁着这一次东风脱离窘境？
沈未眯了眯眼睛，眼神有些寒冷。
现在记起来的东西就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模样，油光满面，总是笑着，眼睛里藏着的在后来想想就只有狡猾和奸诈。
就是这样的人……沈未将书桌上的纸张揉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里。
合资开服装店？
扯淡。
他就是一个骗子！
……
沈未头也不回，投出了自己手里的纸团，纸团和套在垃圾桶上的塑料袋擦到，发出了一声“唰”的声音。声音很小，却好似冲击在沈未的沉冷心境里，泛出了一圈涟漪。
第三十七章 短信
二零零八年，沈未上高一。
二零零八年，有一个胖男人找到沈父，笑眯眯地说一起合资开一家服装店。沈父考虑了很久，没有让沈未知道，只是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商讨着这个问题，在经历了不知道多久的考虑以后，最终决定跟上时代的潮流。自负盈亏地拿出十万元投了进去。
二零零八年，服装店甚至都没有因为经营不善而血本无归——因为胖男人在钱拿到手的第二天就消失无踪。任凭自己的父亲打了多少电话，都已经联系不到这个男人。最后选择报警也已经晚了，由于这个胖男人在各地都没有留下案底，手法很干净，沈未一家在长久的等待无果之中也只好不了了之。
二零零八年，沈未一家惨淡。
……
这些黑暗而阴蚀的记忆一下子充斥着沈未的脑袋，甚至令他觉得有些压迫感——不是因为这件事带来的惨痛经历，而是沈未害怕自己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却无力去阻止。
沈未家里还没有到举步维艰的时候，现在可以说生活上还过得去，而且恰恰能过得舒适。但是这也将在不远的将来，被那个胖男人一手毁灭，像浇灭一蓬火苗一样，一桶水凌空倒下，摧毁一切。
甚至沈未觉得这件事是导致自己父母貌合神离的开始，两个人频繁吵架，有时候甚至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而吵到不可开交。大抵也是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太过惨烈，以至于在这个年代根本无法承受。
物质性是婚姻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个面前，真爱也得让步——这是沈未在后世听到的一个言论，虽然不是很赞同，但不可否认，后世的大多数婚姻都是以物质为蓝本而成的。
所以如果这一次不能够阻止这个胖男人的所作所为，沈未的家庭就即将走向崩坏，虽然在未发生的时候，沈未觉得这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然而等到了真正发生了，才会觉得……开什么玩笑，居然真的影响这么大！
而且……
沈未食指和中指贴着笔杆，大拇指紧紧抓住，在纸上写下一连串的整洁有力的文字。其中最瞩目的，莫过于三个字了：乳腺癌。
如果多了这笔钱，就算不拿去投资，就算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发展，仍旧在原地踏步……就算一切都不曾改变，如果能拿来给老妈治病的话，早了三年发现乳腺癌，会不会能治好？
想到这里，沈未左手掌贴着自己的额头，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等到手拿开的时候，眼神也变得光亮无比，里面是沈未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决心。
如果不阻止这件事，那自己也枉回过去。
不，根本没有如果。
沈未捏紧了拳头。
……
……
晚上，小区。
魏梓把头埋进了软软的棉被里，房间外面妈妈喊道：“魏梓出来吃饭了！”
魏梓轻轻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身子却没有动弹。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魏梓的脑海里似乎就会浮现出下午的场景，恐惧感就再一次延伸到全身。
近距离地被陌生男人抓住手臂，被别人用恶心的目光扫遍全身，捂住嘴巴捂住眼睛……魏梓才知道原来自己到了那个时候会变得如此软弱——尽管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并不坚强。
但是还好，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时候就被松开了。
和沈未一样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柯渔无异于魏梓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的英雄。拿着圆规的样子就好像耍着红缨枪的白衣女侠。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了魏梓的脑海里，甚至魏梓觉得，或许自己憧憬的样子，就是这个飒爽而又温婉的样子。
不过魏梓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本该去上钢琴课的柯渔，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梓知道柯渔每个星期五都会请假回家去上一整天的钢琴课，这已经成为了高一年级所有人都知道的八卦。因为这种嚣张的行为在整个高一年级里都并不多见，偏偏柯渔还是这么一个温柔的女孩，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排斥。
所以，柯渔来的目的是沈未吗？
自己当然不认识她，她说的“朋友”很明显地就是沈未。
想到这里，魏梓爬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妈，我手机放哪里了？”
魏梓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想了想，道：“应该在我们房间里的那个床头柜里面，你找找。”
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要玩太长时间，马上吃饭了……还有，作业做好了吗？”
魏梓含糊了一句做好了，便走进了爸妈的房间找手机。
就算是好学生也会有不想做作业的时候，所以魏梓觉得现在应该处理好这件事，才可以安心吃饭，安心做作业。
找到手机回到房间，魏梓掏出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号码，有的是座机号，有的是手机号。在上面找了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沈未两个字样，便在后面找到了一串数字。
没错，就是这个。
魏梓临到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犹豫，编辑好了短信却迟迟按不下手中的发送键。
“我是魏梓，能给我柯渔的联系方式吗？今天下午的事想要谢谢她。”因为她就在沈未的旁边，所以很清楚沈未是怎样对待那些来要柯渔联系方式的人的，通常只给一个企鹅号，手机号却从不示人，所以此时也觉得沈未不会给自己柯渔的手机号。
正当她犹豫半天准备放弃的时候，房间门却突然打开了。
“魏梓，吃饭了，菜已经做好了。”魏梓的妈妈推开门便看见了魏梓的手一哆嗦，手机掉到了床上。
她目露猜疑，问道：“魏梓你在和谁发短信吗？”
魏梓连忙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或许是因为沈未每天都和她一起放学回家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以后魏梓的妈妈才有些犹疑地关上了门，顺便说了一句：“快点吧，我们先吃了。”
魏梓松了一口气，捡起掉在床上的手机后却愣住了——刚才的短信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去了，可能是刚才的一哆嗦，手指便按了下去。在发现这个事实以后，魏梓心中居然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一样，她想了想，这算天意了吧。
魏梓还没来得及感叹，便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
打开沈未回过来的短信，魏梓便只看到了一连串的数字。后面还跟了几个字：这是手机号，不要给别人知道。
魏梓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发了一条消息：“谢谢。”
第三十八章 社会人沈未？
事情终于开始慢慢发酵了起来，不是所谓的谣言将起，而是真的事件在整个高一年级口口相传。
这个事件大抵是没有什么偏差的，大概也是因为才刚刚发生一天，这个交流八卦仅仅靠校园贴吧的传递，还不足以到达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即便是这样，沈未还是听到了某些和事实不相符的因素。
“他就是沈未吗？”
“不是说被打了吗，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事的样子……”
“假的吧……”在进校门的时候，沈未就听到了身后有这样的议论声，沈未一回头，便看到了两个女生在他的身后轻声交流。
这两个女生沈未并不认识，但他还是能够看到她们对自己笑了笑，然后快步离开。
沈未轻轻皱了皱眉，觉得这件事果然应该是会这么迅疾而俗不可耐地在所有人的嘴巴里传开。即便沈未是不想在这个学校里以这种方式出名的，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别人口中的一个故事主角。
走了没多久，沈未便又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或者目光，就好像轻缓的流水一样渗透到了沈未的周围，沈未甚至觉得这样的状况远远比预计的影响更大了一点。
“那个魏梓呢……”
“昨天柯渔真的来了吗？不是说星期五有钢琴课的吗……”
“为了沈未吧……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关系，哦，还有那个魏梓……”
“他们有多少人……”
“好可怕……”
“都是混混吧……”
就仅仅是回到教室的途中，沈未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多的议论声，大多还是这样压低声音的交流，偶尔有一两个也会故意走到沈未身边放声讨论，借以看看这个沈未的真实反应，大抵就是想要在别人的面前炫耀自己和故事的主角之一在路上碰到了。
沈未面对这样的讨论声，大多予以不理不睬的态度，或是加快一点速度离开他们的周围。然而即便是这样，沈未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些烦躁。
来到教室门口，沈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后，踏进了教室的门口。
沈未能感觉到，原本喧哗无比的教室，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就好像一部战争电影放到炮火连天的片段时，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隐。沈未面色平静，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议论这件事的样子，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教室里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未敏锐地发现了自己的座位周围的人都有些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向自己的座位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却看到了座位旁边的魏梓低着头，头发遮掩了她的面容，看不太清楚。但沈未却瞳孔微缩，嘴角抿了起来。
沈未回到自己的座位，将书包用力地拍在了桌子上，却没有说一句话，等到坐下来以后，装若无事地打开书包翻找书本。
这时候周围的议论声便又响了起来，甚至于更加大了一点。
沈未便看到了魏梓的头抬了起来，表情不很明显，他却能从里面看出一点不舒适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沈未用着平常的音量问魏梓，声音不大不小，好像他自己本人已经完全忘掉了昨天还发生过了这件事一样。
魏梓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今天……你有听到什么吗？”
沈未点了点头，却发现魏梓没有看向他的方向，便开口道：“有，不过都是别人说的话，没必要在意。”沈未当然发现了魏梓的情绪有了一些问题，心中便知道了魏梓是受到别人的某些非议而变得情绪低落了。因此他说这样的话试图让魏梓的心情能够好一点。
“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而已，不要管他们。”
然而魏梓问了这一句以后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打开了物理书，预习马上要上课的内容，眼神却丝毫没有放在书上，似乎是在走神。
沈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安慰女生。无论自己心有多大，女生的敏感程度自己也是想象不到的，所以沈未便很难从根源上解决魏梓的情绪问题。
但沈未自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件不算大不算小，仅仅有些特殊的事件而已，只要当事人自己不再作出反应，那么过一段时间，这一群无所事事的无聊高中生自然会自行终结这个话题，转而被另外的事情吸引。因此他倒是认为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不会再有人讨论这件事了。
更何况……自己家里还有一件烦心事，沈未认为自己还没有心思操心别人对自己的某些非议。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上课的时间，物理老师恰到好处地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教室里的学生都安静了下来，马上恢复到原来的上课状态——他们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这个臭脾气的大叔面前继续窃窃私语。
物理老师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摊开手里的教材和备课本笔记，说道：“上课了，同学们把书本翻到……”
……
……
李慧芳平时也会在校园贴吧里逛逛，偶尔能看到一些很有趣的话题。
她还记得几年前，贴吧这种东西刚刚兴起的时候自己逛贴吧的时候看到的帖子。
《祝王禹和周晓晓百年好合》，文章的题目就是这样，很有趣。
更有趣的是，这个王禹和周晓晓都是自己班里的学生。点进去看了以后，李慧芳只好震惊地退了出来。
里面有一张图片是一个生日蛋糕前，王禹和周晓晓腼腆地手拉着手，低着头笑着，周围的人很明显是在鼓掌起哄的样子，只有生日蜡烛的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显得红扑扑的。
然而他们开心，李慧芳却很不开心。
这样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的公告栏上便贴出了王禹和周晓晓两个人因为不纯洁男女关系的处分。
自那以后，李慧芳便常常在有空的时候到校园贴吧里看看，偶尔还真的能抓到什么学生的把柄，不过近几年却少了很多，或许是学生们都已经知道了在贴吧里发一些私密的东西很容易暴露，所以倒也不在贴吧里发这种东西。更有甚者还会经常发一些学习心得这一类的帖子，偶尔被顶到首页，红的发紫。
尽管最近两年少了很多可以吃处分的那种帖子，但也不是没有，所以李慧芳还是会在有空时到贴吧里逛两圈。
这一天李慧芳如往常一样点开了校园贴吧，里面竟然清一色地出现了几个人的名字。从上往下，无一不加了三个以上的感叹号在标题里，于是这样的画面竟然格外显出冲击力来。
她皱了皱眉，点进了最上面的一个帖子里——《高一社会人沈未不得不说的故事》。
“昨天，学校门口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件，主角是沈未，魏梓，柯渔等人，还有一群目的不明的混混，这件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但是关于沈未，所有人可能都不是很了解，那么，现在在下就作为知情人士给大家讲一讲这个沈未到底是何方神圣……”语气很夸张，像是说书一样的表演，烂俗的用词，这些东西都给李慧芳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于是李慧芳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皱着眉头浏览完了这个帖子，叉掉以后便又点开了另外的帖子。
同样，也是关于这件事的议论——现在好像贴吧里铺天盖地地都是关于这件事的描述，有人表示震撼，有人表示自己就在当场，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慧芳实在是很难不点开来看。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班里的学生。
她不出声，细细地翻着帖子，将时间翻到了昨天下午五点多，第一个关于这件事的帖子便出现在了她的眼里。
里面写满了关于这件事的描述，其中不乏有一些夸大成分，却给人格外真实的感觉。办公室窗外的某些喧嚣声，例如鸟叫声，推土机的声音，喇叭声隐隐约约混杂在一起，传进了办公室，李慧芳在这样的背景音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
社会人……沈未？
第三十九章 峰回，路转
“沈未，班主任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刚从办公室回来的语文课代表操着一口软软的江南特色的语气对沈未喊道，同时停了停，声音小了一点，“还有魏梓，你也要去。”
沈未便清楚地感觉到了魏梓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于是他轻轻拍了拍魏梓的肩膀，轻声说道：“没事的，有什么事估计也是冲我来的。”
沈未这话说的没错，自己在老师的眼里当然并不如魏梓优秀，即便几次来的语文考试自己都考得不错，但是哪里比得上无论哪门成绩和性格都是上乘的魏梓？魏梓在其他老师的嘴里估计都是称赞有加，至于自己……不提也罢。
所以沈未试图用自己的语言安抚魏梓，好让她从早上一直保持着的奇怪状态里脱离出来。
魏梓愣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到沈未起身，便跟在了沈未的身后。
“老师。”沈未和魏梓来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扣了扣门，听到里面传来的“进来”以后，沈未便推开了门。
李慧芳的办公桌正是背对着门口方向的，现在好像是在批改着刚刚交上来的作业，而且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进来的沈未。但沈未明白，这只不过是所有老师都惯用的伎俩，故作不动声色，故作冷肃，借以逼压某些犯了错的学生。
所以沈未倒是没什么反应，心中还想起以前自己读书的时候，似乎也好像有过好几次被叫进办公室里，李慧芳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无声的恫吓，这样的招数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早已经过了会被这么简单的方法吓到的年纪。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慧芳才轻轻合上最后一本作业本，然后马上惊讶地看向旁边，好像刚刚发现两人的样子，说道：“你们已经来了啊。”
沈未心里想着您可真能装，实际上嘴里却说：“来了有一会儿了。”旁边的魏梓也跟着点点头。
李慧芳问道：“等会儿是什么课？”说着把红色钢笔的笔帽盖了上去，插到一旁的笔筒里。
“政治课。”沈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魏梓则依旧不出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慧芳便哦了一声，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从沈未的视角，刚刚好可以看到手机联系人上面的名字，看完便轻轻咂了一下嘴巴——正是自己班的政治老师的名字。
大概就是想要用一节课的时间来问清楚昨天的事？
“咳……”李慧芳轻轻咳嗽了一声，“昨天……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
沈未坦然道：“您是说昨天下午吗？确实，我们被一群外面的混混拦住了，应该是找我们要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单单要拦住我们。”
李慧芳眼睛眯了一下，没想到沈未居然如此镇定，只是……旁边的魏梓似乎并不那么冷静，还有点紧张。
于是她盯着魏梓垂下的眸子问道：“魏梓呢，你昨天不也在吗？你来说说这件事吧。”
魏梓抬头，被老师眼含深意的瞳孔吓了一跳，嘴巴微张，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短短一句，声音还渐渐小了下去。
李慧芳便笑了笑，似乎带着深意地问了一句：“那你们不知道外面的小混混为什么来找你们麻烦，倒是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就刚刚好在一起呢？”说着拿起手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水，在沈未看来这个老女人就根本不像是为了喝水而喝水，更像是为了震慑而摆出喝水的样子。
“只是恰好放学走到一起而已，老师。”沈未见魏梓回答不上来，便直接说道。
李慧芳和蔼地笑了笑，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老师，所以也按照这样的行为处事方式对待学生们，但此时面对这样的事件，李慧芳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持一贯的态度了。
“在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先问清楚，你们两个没谈恋爱吧。”说着便仔细观察着沈未和魏梓的表情，于是便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沈未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什么波动，一直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感觉，说是平静也有些诡异，倒不如说是从容，丝毫没有高中生应该面对这样的话题时的羞涩。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问的并不是有没有谈恋爱，而是今天早饭吃了什么。
至于魏梓的表情就更微妙了，像是知道老师会这么问，但是听到的时候又确实忍不住有些反应一样。
李慧芳这时候才斟酌了一下句子，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这都是很正常的。男生打架，女生谈恋爱，这个阻止不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还是可以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
“你们才高一，就闹出这样的事情，这让我以后怎么敢管你们？”
“尤其是魏梓你，上次好像有年级二十来名了吧，这样的成绩，不保持住，到了后面别人后来居上，你该怎么办？”
一边说，李慧芳一边看着两人的反应，魏梓的反应很真实，沈未却始终是那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表情，这让李慧芳终于觉得这个学生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她在训了一顿以后，也不让沈未和魏梓当场解释，而是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抽出两张纸，说道：“你们两个，写两份检讨，把事情起因经过都写下来，写完再走。”
沈未听到这样的话，也算松了一口气：自己和魏梓没有任何理由要撒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把真实的状况写下来就好了。
虽然两个人都觉得关于这件事，自己并没有需要检讨的地方，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两人都没有辩解，只是沉默地，在老师指定的不同地方写起了检讨。
……
……
到了下午，沈未收拾好书包，和往常一样等在了教室门口，看着教室里面的魏梓慢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书包走向自己的方向。
然而这一场景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发展下去，如果这是一个电视剧的话，那么剧情的走向就开始偏离了观众的预计。
如果沈未是观众，魏梓就是主角。
主角走向门口，看都没有看沈未一眼，手里紧紧抓着书包带，昂首挺胸，有些刻意地直视前方，快步经过了沈未的身旁，没有理会沈未如平常那样自然的招呼声。这样的发展竟然让沈未有了些无法掌控的感觉，举起打招呼的手僵在了半空，笑容也有些微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未总觉得魏梓经过自己的时候，眼神里蕴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沈未快步跟上，走到魏梓的旁边，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魏梓依然不理会，头却微微低了下来，衣袂随着走动而飘了起来，身后的马尾也在一蹦一蹦。
两个人沉默地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沈未来不及拐弯的时候，魏梓就加快了脚步，身形随着身后的马尾甩动而渐渐远去。
沈未有些沉默地站在了楼梯拐角，似乎还能够听到刚才魏梓轻轻说的一句话：
“以后不要跟我一起走了吧。”
话语的尾音在空气里划过，伴着远处树上还在一叫一叫的鸟鸣声，一下子消散在了沈未的耳边。
第四十章 一家愁绪
读书时候最讨厌什么样的假期？沈未读书期间曾经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
长到国庆七天假期，短到清明的一天假期，时间长短也都不是导致他讨厌假期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无论放多少天的假，学校都会在放假的前一周将空白的时间补上，用前一周的周末时间补上还未到来的假期。这样让人深恶痛绝的事情可以算是最令沈未讨厌的了。
比如现在，明明是周末，自己还要背着书包来上学，这种感觉就好像下一周的元旦节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一样。
而且……沈未苦笑了一下，昨天跟着魏梓一起回家的时候，还被她直接回绝，用那样生冷和渺远的语气，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在第二天和魏梓碰面，不免有些尴尬。
于是本来就很讨厌学校如此的作息安排的沈未，在这个时候就更加因为心中的不喜而有些烦躁。
来到教室，沈未看到了魏梓就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书，哪怕自己将书包故意向她那边挤了挤，她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书本，只是身子一侧，让过沈未的书包，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沈未拢了一下头发，便也不再用动作打扰魏梓，转而开始向魏梓发问：“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老师的话吗？”
魏梓却好像一副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现在有时间的话，应该要预习一下要上课的内容了。”表情很认真，小小的脸上还有一点红红的感觉，但是眼神却比昨天要更加坚定。
沈未见状，马上摊开了书本，指着某个地方说道：“这里我不太懂，你教教我。”
魏梓瞥了一眼，马上回答道：“这里我也不懂，等会儿上课的时候就问问老师吧，或者认真听课……”
沈未轻轻叹了一口气，轻不可闻，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把书本合了上去。
果然是因为老师的原因吗？或者还有其他的自己没有想到？
这个年代的高中生，远比未来要青涩许多。对男生来说，女孩子的发梢拂过自己靠在桌上的手，心中就会泛起某些很奇怪的感觉，却不愿意承认这是两人之间的情愫；对女孩子来说，看到某个男生高高跳起投出手里的篮球，回头笑一下的时候，阳光照在汗津津的脸上，心底就会猛然间被那样七彩的光穿透。
然而喜欢毕竟是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一种感情，时时刻刻被压在在左心房与右心房的中间，平日不可动弹，在特定的某个时刻却化作全身的血液流走。
所以这个年代的学生，都在极力避免着，却又憧憬着这样的感情。魏梓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沈未可以很清楚地想明白，可魏梓终究是一个正常的女高中生。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年代，手与手之间擦到就会怦然，书桌之间还留着三八线的年代，魏梓选择避开自己，沈未是能够理解的。
本来或许不够有催动力让魏梓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李慧芳的言语却真的足以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作为引燃炸弹的一根导火索，在顷刻间就崩解了魏梓的心防。
在想明白这样的道理以后，沈未便不再试图和魏梓搭话，两人之间的沉默岿然不动，好似武侠小说里的两个武林高手比拼内力一样，这种时候谁先动，便是输赢见分晓的时刻。
有时候，沈未也是会有自己的固执的。
……
正当沈未为自己的小女生同桌的事糟心的时候，沈未家里却也同样糟心。
“庆明啊，你说这靠谱吗？”沈未的母亲谢艳璇朝着身侧伏在案桌上写写画画的男人问道，“这钱要是都投下去，没个响怎么办啊……”
沈庆明眉头紧皱，在纸上狠狠划了一笔后说道：“钱投少了我们拿得也少，还不如都拿来继续我们的店面生意，与其这样，不如搏一搏。没个响我们不也还有这店吗，多少也能赚点，总比什么都赚不了要好。”
“而且你看那老李家，不也是把钱全部拿去做服装了吗？现在人家呢？过得比谁都滋润。”
谢艳璇却担心道：“我这不是担心吗，万一这个服装做不起来，我们也得亏好多呢。”
沈庆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做生意哪儿有不亏的，主要是少走弯路……现在要是有周国昌带着我们做，肯定能少走很多弯路。”
要是沈未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如果看到人的话，就能明白，这个人就是前世导致自己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的胖男人。
“今天下午我们要去看看店面，他说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店面，地段好，就是那个店面的主人有点难办……”沈庆明双眉间皱了起来，形成一道道沟壑，“我们打算再请他吃几顿饭，这样估计也能办下来……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谢艳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看着店面前人迹寥寥的街道，便也不再说什么。按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说不定还是把钱投到服装店上面去比较好，有一条退路总是比没有要好很多。
“也好。”谢艳璇靠在了柜子上，“沈未以后读大学，娶媳妇，我们也得攒好钱，就看这次的服装店能不能开起来了。”
听到谢艳璇讲起了沈未，沈庆明便舒了舒眉头，说道：“沈未学习不好不坏，也不知道以后能考什么样的大学。”
“不过最近倒是，学习劲头足了，成绩却下来了。按照这样下去，我估计考个一本二本也悬。”沈庆明的眉头还没舒展多久，就又轻轻皱了起来。
最近他们看到的沈未总是在晚上还开着豆黄色的台灯认真学习，可发回来的成绩却一直上不去，相比以前，算是退步了好多。明明已经开始认真起来了，却好像有一种后劲不足的感觉，着实让人操心。
沈未如果知道，一定会笑笑，他的基础知识在这一段时间里其实已经补得差不多了。至于成绩，那就是因为自己还没有真正“复习”到老师教的内容——这对沈未来说也仅仅是复习而已。
练武功先得扎好马步，沈未正在将这马步扎到最坚实的地里，在以后的飞檐走壁里，下盘才够稳，出招才够快。
因此在父母的眼里，沈未的努力却好似没有收到什么成效，而在沈未自己的眼里，却已经打好了筑基所需的一切，只等着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能够迎来化龙飞升的雷劫，一鸣惊人。
第四十一章 你不坐牢，我白活
周国昌来到沈庆明店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高中生正坐在店里的一张小桌子上写作业。这是个男生，眉眼里都一副很安静的样子，他也不甚在意，依照之前的温和态度对沈庆明招呼道：“老沈啊，今天可以再去看看店面了，我觉得这事可能就快成了！”
沈庆明抬头便看见了周国昌腆着大肚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于是他稍稍舒了一口气，问道：“怎么说？”
周国昌拉了一条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并不在意是否有些不客气，说道：“你大概不知道，今天我又去看了看那个店面，发现那老头有点麻烦……”顿了顿，感受到沈庆明略带焦急的眼神，说道：“有个女的拉着他在吵什么……我也没有听的很清楚，只是有听到欠钱什么的。”
沈庆明略带惊讶，赶忙问道：“他欠钱了？”
周国昌点头，说道：“大概是亏账不认吧，不过我们如果能把这店盘下来——估摸着他也就差这笔钱，我们再多催催，觉着十有八九能成。”
说这话的时候，周国昌感觉有些异样，便看到了那个坐在一旁写作业的安静男生抬起了头，冲他笑了一下。
于是他点到为止，转开话题：“这是你儿子？多大了。”
沈庆明看了一眼沈未，看到他正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于是说道：“刚上高一，成绩差得很，今天正好放假，来店里写作业，顺便也帮帮忙什么的。”
周国昌笑道：“你们家这……嘿，得早点准备好了吧，读大学也是一个负担啊。”
沈庆明却不愿意在周国昌面前露怯，随口说道：“就看这孩子争不争气了，上个好大学，减轻一点我们的压力。”
听到这里，沈未又抬起了头，很有深意地道了一句：“爸，我才高一呢，还没那么急。”
说这话的时候，沈未的眼神看着周国昌，接着又马上问道：“叔叔你是要和我爸一起做什么吗？觉得我爸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
周国昌和沈庆明同时惊讶地看向了沈未，没想到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居然还这么懂事。
于是周国昌便赞了出来：“老沈啊，看样子你家的这孩子还挺懂事的。”说完这一句以后，便对沈未说道：“是啊，我们准备一起开服装店，服装你知道吧，最近如果做服装店，一定能赚很多钱。”
沈未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朝沈庆明问道：“爸，真的吗？”
沈庆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件事早晚要告诉沈未，不如早点说，让沈未有个心理准备。
“你周叔叔说的没错，我们要是可以趁着做服装的潮上去的话，应该能赚不少钱……不过你还在读书，不用你操心这方面的事，只要专心读书就好。”稍稍解释了一下，就又开始转到沈未读书的事情上面。
周国昌阻止道：“让小孩子知道知道也好，都是高中生，这方面也该懂事点了。”说着，眼里还含着不知名的情绪，“要我说你也应该听听这孩子的意见了，我看他就挺懂事。”
沈庆明也笑笑，说着哪有哪有，实际上眼里也是有欣慰的。
沈未则在心里“呸”了一下，心想这周国昌估计就是想让自己在老爸面前吹吹家风，如果可以，就相当于助推了一把这件事。如果不行，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想来也不会影响到这死胖子的计划。
然而脸上表露的却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好像面对“周叔叔”的夸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应当是腼腆害羞的，沈未还记得自己从前面对长辈的夸奖，都只好摆出干净明亮的笑容。或许再搭上自己一贯穿着的洗得发白的校服，这应该会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大抵也应该像前世某些长辈说的“明朗的男孩”一样。因此这个时候要摆出这样一副乖乖孩子的样子，沈未是毫无压力的。
如果能够迷惑到这个胖男人，那最好不过，或许能够争取到未来行动的益处。
沈未笑得很阳光，店里暖暖的灯光色调照在沈未的脸上，更显得这个男孩有一种羔羊一样的温顺与服从。这让周国昌看了，竟然有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毕竟不真实，挥之即去，从心底涌上来的，便是另一个计划。
周国昌的眼珠子转了转，憨厚地笑道：“要不下午带这小子去见见世面？也可以让他看看以后的店要开在哪里。”
沈庆明吓了一跳，忙说道：“这带小孩子去，不好吧，大人的事……更别说他还有作业要写了。”
周国昌轻轻咂了下嘴巴，手一挥道：“不过是放假第一天嘛，元旦假不也有三天？再说了……”他放下手，压低了声音伏在沈庆明的耳边，说道：“那老头说不定看到你们家的这懂事孩子……嗯，这年纪的老头，可以打打同情牌嘛。”
沈未没有听清胖子在说什么，却大致能够根据前面的话猜出来内容如何。于是他不等沈庆明开口回绝，便马上做出惊喜的样子，说道：“真的可以吗？那我要去！”
沈庆明恼怒地看了一眼沈未，发现他还是那样天真的样子，还用希冀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个瞬间心里又想到沈未以后的大学学费，固执的小老头，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周国昌的这些话，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如果算起这个年代的父母最关心的事情，那排在第一的无非就是学业。在这样的背景下，想到沈未以后可能连大学都有点难办，沈庆明就似乎能感受到那样的绝望与无力感，所以才会想要在沈未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先拼一把，为未来铺路。这或许是这个年代的来自父母的反扑，即便如同飞蛾扑火，也趋之若鹜。
周国昌赞许地点了点头，看着沈未天真的眼睛，以及他那样温和的灿烂笑容，心底最深处的毁坏欲望便如同被戳破的水球一样四溅开来，最终弥散在整个胸膛。
……
周国昌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做这一行也不容许他找配偶，如果真的找了，估计自己也离落网不远了。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想过能有一个和美的家庭，就好像沈未家一样的家庭，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那样的小而温馨，父子之间可以互相瞥去一个恼怒的眼神，回到家，会有一个妻子笑着说菜已经做好了。在饭桌上一家人可以温暖地聊聊天，或者拌拌嘴——就算是吵架，周国昌也觉得自己都无法触及到。
说羡慕？周国昌无法否认，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职业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羡慕这样的家庭，谁会和一个骗子组建家庭呢？于是这样的羡慕便大多数转换成了嫉妒的心理，糜烂在了周国昌心底最角落。
他也想过不干这一行了，然而真正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又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习惯了空手套白狼，习惯了和别人合伙去骗钱，习惯了过一段时间没钱了，再去不劳而获。更加习惯了不去在意别人被骗了钱以后的凄惨下场。
于是他便又想到，这一家如果被自己骗了，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
周国昌出了一会儿神以后，抬起头便看见了沈未的碎发被沈庆明恼怒的手揉乱，沈未吐了吐舌头，眉眼眯着，很乖巧但是又很懂事的样子。
这样的场面竟然让周国昌有了些目眩的感觉。
然而他看到了沈未的碎发和他灿烂的笑，却没有看到，沈未眯着的眼睛里藏着前所未有的锋锐。
然而他听到了沈未轻轻笑起来的声音和沈庆明低声骂着的语调，却没有听到，沈未暗藏在心里的话：
这一趟，你不坐牢，我白活。
第四十二章 风雨将满楼
当杯子里的饮料溅到沈未的衬衣上时，沈未发现原来回忆总是溃烂在心口上的，在这样熟悉的场景里，回忆发黄而霉烂，以一种最不可阻挡的姿态在脑海里狠狠刹车，一切人仰马翻。
沈未想起以前在饭桌上和朋友吹牛打屁，一杯一杯酒下肚，自己说到伤心断肠处仰头大哭，把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让他倒满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时候沈未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故事没有人听。
在后世，自己经历了家庭离散，母亲去世，在那样一段如灰的时光里，拉着自己的朋友不眠不休地喝着酒。至于到了后来也是一样，遇到什么烦心事，陪着他的就只有烟和酒。
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每个人假意逢迎的姿态，听到什么悲惨故事就跟着掉几滴眼泪，开心的事就哈哈大笑，真实的情感却隐而不露，好像每一个人都在脸上戴了一个面具，真正的面容便隐藏底下，微茫而不可见。
就好像现在的每一个人一样，明明说好只是和房主本人吃一顿饭，在饭桌上的却压根不止这个小老头，酒席摆了三桌，桌子上都是满满的菜和酒，自己面前摆着的就是一杯橙汁。
三个桌子紧挨着，坐在座位上的都是许多自己后世也没有见过的人，这样陌生而熟悉的场景，让沈未觉得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唯一能辨识的是，每个人都和周国昌一样熟稔，勾肩搭背敬酒，一气呵成。
喧哗而虚假的场面中，沈未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吃着菜，自己的父亲在另外一桌被灌酒，红着脸哈哈大笑，应该是喝多了在侃大山。
这一切都让沈未觉得很熟悉，熟悉的是他们的嘴脸，而不是这一场经历。
周国昌从座位起身，举着酒杯朝着四周大声喊道：“今天谢谢各位捧场，能来这里喝一次酒，是我老周的荣幸，来来来，干了！”说着便举起酒杯从嘴里灌了下去。
周围人见状，都大声笑了起来，杂乱而响亮地喊道：“干杯！不干的不是男人！”
于是在一阵喧哗中，所有人都喝下了手中杯里的酒，有的是啤酒，有的是白酒，不一而同，却都纷纷呼喊了起来。
沈未这一桌的成年人们没有顾着沈未，相互之间大声划拳碰杯，起哄声，吹牛声不绝于耳，相互之间为了盖住对方的音量，都越发大声，声音带着沙哑的感觉却又异常豪迈。沈未只是低着头吃自己面前的菜，他知道这一群人已经到了酒席的后半段了。
所有人都已经喝醉，场子里的噪音就好像飞机低低划过天空，冲击在沈未的耳膜上，鼓动起整个大厅的音量，好像此时不吼两句，就愧对这场酒席一般。
沈未倒是一直注意着场面的变换，无论谁吵起声来，他都借吃菜的空隙看向周国昌。
期间周国昌倒是有和自己的老爸一起出去过，过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再接下来就没有了动静，和所有喝醉了的人一样，喧闹豪气。
这种场面呆久了也是会压抑的，所以沈未站了起来，在三桌酒席几乎要翻掉整个屋顶的吵闹声中走向了门口，准备到外面吹一下冷风透透气。
然而一切就好像突然被打碎的玻璃一样，也都在一瞬间产生了异样。
沈未伸手拉开门把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头皮有些发麻，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又立了起来，他回头，便看见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定在了半空。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一瞬间冲击到沈未的耳膜上时便又戛然而止，其中产生的顿感让沈未产生了些奇幻的感觉。
眼前的场景就好像自己见过的几次一样扭曲错乱。
有人用正常站怎么都站不稳的姿势定立着，有人张开还连着口水丝的嘴，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向对面弯着腰，似乎在前一秒还在喊着什么。有人碰杯时溅出来的一连串水珠悬浮在半空，相互之间还在划着拳，沈未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人手里摆出的姿势是剪刀手，另一人却已经准备张开手掌，就定在了这个将出未出的时候，显得格外滑稽。
周国昌摆着大笑着的姿势左手拿着杯，右手搭在老爸的肩上，自己的老爸脸上则带着喝过酒的酡红，眼神迷醉地将一杯酒喝进嘴里，淡黄色的酒斜斜地在酒杯里，连到嘴上，却始终不继续向下流。
沈未本来很平静的面容在这个时候有些发愣，正常跳动的心脏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加快了速度。
如果这个时候发生时空错乱，自己得以看到未来的一段时间的片段，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掌握了这个事件的核心？
沈未此刻竟然是如此奢望着发生这样的事：自己看到未来的片段，找到破局的方法，最终拯救自己这一段青春的不美好。
还没等沈未的心情真正平复，这样的场景便又暗了下来。
……
场景渐亮，周遭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变到了厕所前的一块空地上。外面隐隐约约的喝酒划拳声也由小到大响了起来。
“差不多啦……”一个胖男人操着略带口音的话轻声说道，“妥了，过个几天再往北境走还是就马上。”
“不好说啊，车还只有一辆到，这么多人，你带的走吗？”
沈未就站在他们的身边，神情变得有些不可置信。
胖男人是周国昌，这毫无疑问。
只是……另外一个搭话的人，竟然是那个老头？
这么说来，原来的计划里就是这个老头和周国昌一起合谋骗钱！
沈未突然觉得自己前世知道的东西还是少了点。
可能是没有证据导致老爸讳莫如深，前世的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他和自己讲过这件事。又可能是到了最后，这个老头还是没有暴露，只是作为一个正常出手店面的店家，在不久后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离开这里，所以自己也一样认为这个老头只是一个正常无比的受害者。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沈未觉得，这一次如果没有自己突发地触动了那个能力，就完完全全地会被蒙在鼓里，在他们看来，可能就和跳梁小丑一般没有区别。
于是在短暂的震惊后，沈未靠近了一点，好听清他们压低了声音的话语。
“你以为是什么人手喔？”周国昌漫不经心地说道，“外面雇的十块钱一个，还能吃顿饭，傻子才不干。”
老头便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过几天吧……”随之话锋一转，“往哪儿去？”
周国昌轻轻笑了一下，答道：“可以后天走嘛，我也不急……先往国安道那儿走，你一起吗？”
老头摇了摇头，会过身到洗手台前洗了洗手，看着镜子里周国昌笑眯眯的胖脸说道：“我不能走这么快，不合常理。且这里还有真的一家店，得出手再走。”
“我们空手套白狼的，你往国安道……安全吗？”
周国昌笑着点头，等老头洗完手，水声渐渐小下去的时候说道：“国安道中间有个加油站，一走也不能走太远，我会让车先走，自己在那里留着，妥的。”
老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于是和周国昌大声说了一句：“不是我不肯，确实是这里地段好，你就肯出这么点钱，难啊！”
周国昌会意，便也用一副喝醉酒的样子，勾住老头的肩膀，走了一段路。
他推开大厅里的门，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哈，你这地段说好也真的勉强啦……”
沈未皱了下眉头，正想跟上，面前的场景便又暗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暗藏之千钧
眼前的场景恍若漩涡，在微微的扭曲中颜色变淡，变暗，最终暗至消失不见，如同电影剪切画面一样在沈未的面前闪回，退到了沈未正走向门口的时候。
沈未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便折身向回走了过去，眼睛瞄着周国昌的方向，看到他正在和身旁的一个人碰杯，眼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沈未低着头，穿过喧嚣的酒席，身形如猫，轻盈而无声，随手从身边的酒席上拿了一杯酒，浇在了自己的衬衣上，在某些注意到了他的人的惊讶眼神中，走向了厕所。
到了厕所前的空地上，沈未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女厕所。
刚才自己看到的画面，就直接是从周国昌和店主的对话开始的，期间并没有看到他们有查探过，但如果周国昌够谨慎，应该会在一开始便仔细探查一下厕所……沈未想着。
但三十八个人，其中只有三名女性，自己并不认识，应该也是周国昌请来的演员。那么既然如此，周国昌理所当然地会将探查重点放在男厕所上，更何况周国昌本人也是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思维的盲点更容易出现。所以进女厕所，是相对保险的一个方式——最起码比进男厕所要好。
所以沈未闪身躲进了女厕所最外层的一个隔间，仔细听着外面的声响，手机随时准备着录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才传来一点声响。
听到老头的咳嗽声，沈未立马精神了起来，手机按下录音按钮。
……
“怎么了？”周国昌轻轻笑了起来，“刚才还在和沈庆明喝酒呢。”
老头轻轻皱了皱眉，看了一下四周，轻轻推了一把周国昌，眼神不满，扬头朝着男厕所的方向摆了摆。
周国昌见状，恍然地吸了一口气，于是马上装出一副喝醉酒的样子，脚步歪斜，走进了男厕所：“嗝……老子的尿都憋急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便拉开一扇扇厕所门。
从左至右，也不过四个厕所门，等到全部都拉开看了一遍，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刚才厕所里有人的话，那么刚才自己就差点暴露了，还好有老头的提醒。
等到出来，他才轻声说道：“里面没人。”
说着便靠在了洗手台上，全然不顾洗手台上的一些水迹沾到自己的衣服上。
店主笑了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是将头转向了女厕所，想了想便迈步朝着女厕所走去。
“呵，你可真够谨慎的……”周国昌面露嘲讽，说道，“总共才三个女的，都在我那一桌，如果有在这里，我会注意到的。”
听到这话，店主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向远处大厅的门看去，脚步轻轻移动，注意着大厅的那扇门，时刻准备装出一副喝醉的样子，以备有人出来发现什么端倪，接着马上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周国昌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差不多啦，妥了，过个几天再往北境走还是就马上？”
店主把手指放在嘴前，示意周国昌停下声音，等到听清楚大厅里的喝酒划拳声音隐隐约约还是很喧嚣的样子传进耳朵里时，才回了一句：“不好说啊，车还只有一辆到，这么多人，你带的走吗？”
“你以为是什么人手喔？”周国昌掏出一根烟，点燃，倚靠在洗手台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外面雇的十块钱一个，还能吃顿饭，傻子才不干。”
店主轻轻皱眉，在鼻子前挥了挥手，以驱散闻到的烟味：“过几天吧……往哪儿去？”
周国昌在烟雾缭绕里又吐了一口气，似乎对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闻不得烟味有些鄙夷，说道：“可以后天走嘛，我也不急……先往国安道那儿走，你一起吗？”
“我不能走这么快，不合常理。”老头轻轻拉开周国昌，让他去守着能看到大厅的地方，自己则在洗手台上洗了洗手，冰凉的水冲击在他的手上，四溅开来，让他觉得心中安定了一点，“且这里还有真的一家店，得出手再走。”
谨慎也是一种习惯，毕竟做这一行，就不能发生意外，发生了就是悲剧，坐牢？店主不想，所以每次干，都会谨慎再谨慎，于是他又确认了一遍：“我们空手套白狼的，你往国安道……安全吗？”
周国昌夹着烟的手挥了挥，示意让老头放下心来，同时也有些不耐烦：“国安道中间有个加油站，一走也不能走太远，我会让车先走，自己在那里留着，妥的。”
店主撇了撇嘴，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发亮，眼神提示了一下周国昌，便大声地，带着醉态地说道：“不是我不肯，确实是这里地段好，你就肯出这么点钱，难啊！”
周国昌将烟头扔在脚底，碾了碾，跟上老头，勾住他的肩膀，哈哈笑了几声，舌头打结道：“哈，你这地段说好也真的勉强啦……”
说着便推开大厅的门，和老头走了进去。
身后便是空空荡荡的洗手池，水龙头一滴一滴往下滴水，与隔着门的喧嚣吵闹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
沈未在女厕所里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在听到周国昌解释自己桌上有三个女人的时候，沈未便明白了外面正发生着什么事：老头要进女厕所。
沈未敢保证，这是他在重生以后的所有时间里最紧张的时刻，自己的心脏就好像一杯极辣的辣椒水泼到濒死的鱼儿身上一样，在短短几秒内就几乎要冲破胸腔地跳动。
人生中免不了有这样紧张的时刻，间不容发，兵临城下。
人生中又避不开这样的时刻，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所以沈未在按下结束录音的时候，心中便觉得这一次应该算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这个时候劫后余生的快感才一股脑地冲到头顶，大脑一下子被放松，呼吸才敢大口起来。
其实在女厕所里录外面的声音，只能听到音量很小声的讨论，要仔仔细细地听才能听到，更何况这个年代，沈未的手机也不过是某一个品牌的山寨机，录音质量并不好。所以沈未真的是要很认真地屏住呼吸，才能够让外面的声音清楚一点地录进去，因此等到他们走掉以后，沈未按下结束的按钮，不可避免地大口呼吸了起来。
紧张得到释放，氧气在身体里新陈代谢，沈未只觉得毛孔都张了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才把靠在女厕所隔间的门上的头离了开来，微微整理，在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的时候，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暗藏之无用
夜里，沈家。
整个客厅都被开着的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映照在地板上，反射了一点点的微光，又投向天花板。沈未站立着的影子便斜斜地躺在地上，被茶几歪曲了几分，最终显示的样子有些扭曲。
沈庆明揉着太阳穴，痛苦地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按键有些磨损，上面的数字都已经有点看不清，很显然，这是一部比较老旧的手机。
“爸！”沈未几乎气得发疯，大声喊道，“证据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沈庆明呼了一口气，很明显是一副喝完酒以后颓丧的样子，沙哑着嗓子，对着在旁边的谢艳璇说道：“给我拿一杯水……”
“爸！”沈未胸膛起伏，心中的不可置信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自己在回到家以后，便把手机里的录音给老爸听了，声音有些嘈杂，大概是手机录音质量差的缘故，里面人物对话并不很清晰，但还是能辨识出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甚至连里面的口音都能依稀听得出来。
但就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况，沈庆明却一口咬定周国昌不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被骗。
沈未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老爸真的竟然如此顽固，在这个年代，因为投资的事被骗的人不少，自己已经摆出了这么具有决定性的证据，他还能说什么不可能，周国昌不是这样的人等诸如此类的话。像是一块石头，任凭沈未怎么动摇，似乎都无法移动半分。
于是沈未才会如此不可置信与恼怒，原来自己的老爸这么迂腐与不堪？
谢艳璇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轻声问道：“现在报警应该来得及吧。”
沈未深呼吸了一口，斩钉截铁地说道：“来得及，绝对来得及。”因为周国昌决定后天再走。
“只要我们报警了，就一定能把这个该死的骗子抓到！”沈未便又看向了在沙发上的沈庆明，却发现他依旧是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地半躺在沙发上。
“爸，到时候就麻烦你跟警察说明情况了。”沈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下心里的烦躁，“如果连证据都摆在面前了你还不认，那我也无话可说。”
沈庆明揉着太阳穴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双眉极其痛苦地皱了起来，舌头打结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沈未没有听清，便问道：“什么？”
沈庆明睁开眼睛，沈未发现里面全是血丝，红的可怕，于是心里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沈庆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痛苦地捂住脸，嘶哑地喊道：“钱……十万……全部给了！”
沈未瞳孔极度收缩，肾上腺激素在这一刻分泌到全身上下，震惊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全部化作一盆冷水，，自头上向下浇了下去。
“你说什么？！”沈未呼吸紊乱了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似的，“再说一遍。”
沈庆明放下手，醉醺醺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我已经把钱全给那个他妈的骗子了！”喊完以后，便无力而颓然地再次倒在了沙发上，双眼睁着，却不再揉太阳穴，只是空洞而毫无感情地盯着上方因为受潮而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沈未的脑袋在这时候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几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急速闪过，甚至化作词汇，似乎也能在眼前看到。
“事情怎么样了……”店主老头的声音。
“差不多啦……妥了……”周国昌的声音。
“车还只有一辆到……”老头的声音。
“后天走……”周国昌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几束尖锐的锥子，狠狠地朝沈未的脑袋扎下去。
这时候沈未便又似乎看到了周国昌和老爸走出大厅，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回来的画面；他又看到了周国昌举着酒杯说谢谢大家捧场的画面；他似乎又看到了周国昌说着“刚才在和沈庆明喝酒”时的鄙弃表情。
这些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周国昌靠着洗手台抽着烟，说着“国安道”的样子。
国安道，加油站。
这些字样在沈未的脑海里打转，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了开来。
沈未飞快地丢下一句话：“妈，你先报警。”说完便冲出了家门。
……
……
周国昌其实并没有那么早发现异常。
只不过在和自己的同伙勾肩搭背回到大厅的时候，顺眼瞄到了沈未的位置，在终于看到那里空荡荡以后，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本来还只是一点点的怀疑，没有达到能让他最终选择逃走的地步，但是……周国昌靠在车的后座，脑海里想着一些画面。
……
“诶，老沈家的那孩子，到哪里去了？”周国昌眯着眼睛醉醺醺地扯住一个人问道，“上厕所了吗？”
“不……不知道。”那人有些喝迷糊了，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是走出去透气了吧。”还有人清醒着，大声喊了一句，大概是看到了沈未走向门口的场景。随即有人反驳道：“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倒是看见这孩子喝饮料……嗝……喝饮料的时候把饮料倒在了衣服上。”
“怕不是喝醉了吧……”
“干你娘嘞，喝饮料怎么能喝醉！”
……
周国昌被车子震了一下，回过神来，心想，这最好是自己多疑。
但其实钱已经到手，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待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了。本来自己选择多待一天，就是因为要给同伙留出充足的时间脱身，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一些意外发生，周国昌觉得，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骗子天生的警惕感——或者说来自八年间的行骗，周国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不是来自更为谨慎的老头的分析，而是他的某一种直觉。如果说怀疑，他其实除了沈未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这一点有过怀疑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沈未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己已经探查过男厕所，外面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莫非沈未躲进了女厕所？
周国昌摇了摇头，除非沈未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骗子，否则全然不可能躲进女厕所。
但周国昌之所以能够在这么多次的行骗里成功，靠的就是他和同伙的小心翼翼，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即便是一个高中生，周国昌也必须退走。
有时候这甚至不是真的担心，这更像是来自这晦暗职业的仪式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暴露己身。
周国昌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有些讶然地发现这个时候的夜晚，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