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昏迷中的思考
整件事终究还是走向了所有人都不期盼着发展的阶段,像是久旱未雨的时候阳光热辣,洪水大涝的时候偏逢连夜暴雨,一切都急转直下,渲染了几乎是摧枯拉朽的黑暗色彩,在这个本来很安详宁静的城市里,卷动了如墨水一般浓沉的色调。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三缄其口,包括沈未父母,沈庆明和谢艳璇两人还有李慧芳,沈庆明夫妇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失踪,找也找不到,因此就算担心到晚上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也不会在邻居闲聊之中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
李慧芳则是觉得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常袖和沈未两人同时失踪出事,谁也看不出来其中的关联和关键,接到电话的时候,她甚至还只以为两人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或者两人都有些事,只不过有些巧合罢了。
可事实证明,巧合往往不会发生地如此巧妙,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都不回家,联系不到,而且常袖和沈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李慧芳长久以来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到了最后,也终于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来。
两人失踪了。
这样的感觉在接到常袖的爸爸常天明的一通电话以后,终于被解惑,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和茫然,电话里几乎可以算是一字一顿,呼吸渐止地,说出了常袖的下落,“常袖那天,和一个男生在附近天成路,被路边面包车上下来的人绑了。”
“拐卖团伙……”
“原本是四处流窜的大型犯罪团伙……”
“暂时还没有线索……”
“学生务必要家长接送,下发通知……”
常天明说出口的话带了一些很明显压抑着的愤怒和怅然,声音颤抖着,将这个事实讲了出来,似乎是必要的提醒,可这对于他来说,却是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将这个伤疤揭开来,血淋淋地展示在她的面前,有着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身上所有的悲恸。
而李慧芳本人,挂了电话以后也陷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来,像是脚没有踩在地上的空荡漂浮感,像是周边的一切都陷入奇幻的不真实感,甚至办公室里的同事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一时间回答不上来,简直就好像一切都是一个梦,自己一挣扎,就能醒过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已经发生的事实逼迫着她终于接受现实,班里的两个学生,被人贩子当街绑走,下落不明。
这是真实,不是虚幻,一切都不可避免,因为已然发生,消息降临之时,她才觉得手脚冰凉,四肢麻痹,手机都差点抓不稳,一边否定着自己听到的东西,一边心中不可遏止地生出了不安的情绪,手边的桌椅都似乎开始摇晃起来,距离上一次这样的状况发生,还是接到自己老爸病危通知的时候。
这样的状况不止发生在她的身上,还有沈庆明,谢艳璇,甚至常天明,常天明时间上是第一个知道的,反而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知道的这个事实,可是当监控录像摆在他的面前时,他才终于相信,案发当天接到的报警电话里的一男一女,其中的那个女孩,是自己的女儿。
他无法想象当已经知道的电话内容和自己心中隐隐不敢相信的事实重合起来的时候,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和李慧芳确认了自己的女儿并不在学校里,首先未必有多担心,因为常袖的懂事造就了他对于女儿的安心感,然而后面手底下的警员便接到了一个略带恐惧的声音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叙述了高中生一男一女被一辆没有牌照的轻型面包车劫走的全过程,而几乎是第一时间,常天明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常袖没有回家,电话联系不上,天成路附近发生的案件,这些东西好像平日里搜集的线索一般,在脑海之中形成一连串的走马灯。
若是平时,常天明一定会欣喜于案件即将在自己脑子里闪过的线索之下得到破解,或者自傲于自己长时间以来形成的敏锐嗅觉反应,然而此刻却几乎痛恨起自己的反应。
人生便是如此,我们常常会对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产生最强烈的厌恶感,当我们遇事紧急,就会恨恼起自己沉稳安然的性格,当我们遭人排挤,就会否定掉自己的特立独行,当我们固执地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圣诞老人,就会不自觉舍弃原有的天真纯净。
无论原来有多么得意,在某个事实来临的时候,便会顷刻间,被摧毁到几乎失去形状。
……
……
“为什么……要把这个女的绑了……”
“她也是我们的目标……凑巧而已。”
“……落单,两个人算是正好……这次合作应该会对警方打击很大。”
“后果后会不会太严重了……”
“我们他妈都是犯事的人了,管这鸟事!”
“……”
声音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传进了沈未的耳朵里,和天边传来的飞机声一样,轰隆隆隐隐约约,却极为真实,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一般,发出嗡嗡的声响,暂时还听不清楚耳边几人大声的讲话,脑袋也异常昏沉,手脚几乎都动弹不得,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
沈未从前没有尝过如此突如其来的昏迷,从前和诈骗团伙的搏斗也是渐渐昏迷,渐渐感觉到手脚用不上力,像是大水漫到身边,手脚都被困缚住的感觉,而如今的这种感觉,确实在一个瞬间,脑袋被击打到,口鼻间蔓延出铁锈味,整个脑袋因为受到冲击,连思考都来不及,便直接昏倒。
可偏偏这昏迷还不是完全深入且无法挣脱,这更像是一种不完全状态,脑袋被浸到水里,还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只不过不真切罢了,因此其实沈未在这个时候渐渐醒来的过程中,还能混沌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某个颠簸的车厢里上下晃动,耳边也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思考也处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之中。
偶尔身子一侧,便能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有些温度,稍稍思考过后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常袖的身子。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绑架?勒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通知了双方的家长,告知了金额让他们来领人……手机不在身上,这是能感觉得到的事情,应该是被拿走了,按理说也不会生疏到犯这样的错误,光是从他们娴熟的动作来看,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了。
预测不了时间,但应该已经过了很久,最起码电话应该是打过的,那么他们接起来没有?是挂断了,还是直接对电话里说出要求的金额……勒索总该是有目的的,不会真的漫无边际,可现在的状况,沈未都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绑架勒索。
如果是的话,想来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计划性,毕竟绑架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远比绑了自己收益要大得多了,这一点是个人都能想明白,如果不是的话……这种可能性要大一点,毕竟沈未还记得上车前,听到的某个粗砺声音喊出的话。
就是他……绑了。
可是自己又从哪里得罪过这样的人群……沈未的脑袋有些痛,尤其是后脑勺的地方,像是撕裂了皮肤,头骨都裂了一般,虽说沈未没有尝过头骨被敲裂是怎样的感受,但总觉得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痛不欲生,可偏偏身子还没有重新全部回到自己的控制,这样便无从谈起挣扎,或是用手揉一揉稍稍缓解疼痛。
脑袋还是混沌的,思考不了太多东西,眩晕感一阵阵涌上来,沈未便快要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刚才的思考也好像提不了神,反而越思考,越是感受到脑子的不听使唤,混乱不堪,这种感觉就像熬了半个晚上的夜,早上醒来时候按下闹钟的按键,半睡半醒,都不太明白此刻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如果……现在能清醒一点就好了……就能想明白更多的东西……沈未想着,心神也终于沉到了底端,彻底不省人事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废旧仓库
距离航舟城中央五十里的郊外,是一片工业园区,前些年被荒置下来,官方给的解释是待开发区,但实际上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高危建筑在这里屡见不鲜,前年有试图在这里发掘一些商业潜力的地方富豪在仔细勘测过地处位置和难度问题以后,给出了一个相当玄乎的评价。
“风水不好,阴气过重。”
这句话自然是笑谈,但深入挖掘其中的内涵,就不难发现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了,这个富豪在投资方面具有的狠辣眼光一直是他所赖以为傲的资本,这句话说出来,相当于从玩笑的层次,就将这一块工业园区打入了无法投资的境地。
或许是他没有办法保证能受益多少,或许是他不敢单独承担这一整块风险,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心虚,又或许是他请来的风水大师够能忽悠,硬生生将这一块地方描述了带有一层神秘色彩……众说纷纭,但在此之后关于这个园区的讨论便少了很多,在很多人看来,这只不过是航舟城郊大部分无法开发之地的其中之一而已。
然而这一天的中午,一辆轻型面包车带了有些沉重的引擎声,轰隆而又肆无忌惮地,用极为快速的速度,撩起沉落在地上已经许久的烟尘,开入了这一块废弃园区,打破了向来平静,在光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暖煦的氛围。
“前面左边那一幢……拐进去有个仓库,就在那里吧。”一个男声在车里沉声道,说着便踢了一脚倒在车里的沈未,“这小子醒了没有,都快一天了。”
“……不觉得你下手重了点么?”旁边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性皱了皱眉,推了一下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的穿着打扮很明显和这一群壮汉等人都不相同,对方的打扮就是背心加短裤,一边是散乱的头罩。
天气因为相当热辣的缘故,这一群人便只穿了刚好能够蔽体的背心,粗犷的外表下也是与之相符合的粗犷内心,此刻坐在这辆面包车里的就只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刚才发声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两鬓有些发白,但头发很整齐地向后梳了,便难得显出一点傲然的气质来。
坐在后座的光头壮汉眼光有些贪婪地在常袖的身上游走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但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而是扫了一眼面包车里的两个西装男,嘿然一笑:“你们做骗子的都是这么道貌岸然的吗?”
年轻人将视线看向光头壮汉,随后看向窗外掠过的景色,声音平静,却具有一种稳定的力量:“骗子最重要的,脸不能变,变了脸,一切就都完了,在此之前,就要保证能有不变脸的资格。”
“这和你们虚情假意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们穿着这西装是为了什么,谁会相信一个连衣服都穿不起的人的话?首先骗了自己,才能骗到别人……所以你所谓的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其中未必没有我们的几分真意。”
光头壮汉冷眼看了他单薄的身躯,没有接话,骗子的处事方式他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需要费脑又费力,身处险地去得钱,只需要跟着他们的头脑,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有时候高效的执行力才是他们团伙屡战不败的关键。
至于关键人物的骗钱和被抓?这只不过是他们诈骗团伙才会出现的事情,多少有些无脑。
这么想着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便沉稳开口,粗砺,质感极强,像是有人拿沙子在纸上摩擦,最后全部洒落下来似的,却又偏偏又钟鼓般声震的力道,“你以为我们不如你们,骗子不如人贩子,大概是因为上一次国昌被抓?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头到尾都无根无据!”
光头壮汉一惊,面露惊疑地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似乎是受震于他如此精确地观测到了自己心理,心绪便骤然冷了下来,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不止他们知道的那么简单,所以从最开始,他们就对这个男人保持了相当程度的距离。
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声音和年轻人如出一辙地很稳定,“你们贩卖人口,下线多,小鱼小虾而已,用上一整条线的人力,最终换来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么零星的一点,我们又怎样?”
“我们少数几人骗到的钱,就是你们一次买卖货物获利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现如今被抓到的也不过是国昌和水恒,你们割舍掉的小鱼小虾还少吗?起码要看不起我们这个行当,也得有相应的资格,否则,都是屁话。”
光头壮汉将视线避开他的直视,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压迫力,心中咋舌的同时略有一丝悚然,随后便沉声问道:“你看的明白我在想什么?”
中年男人倒是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正前方逐渐接近的仓库,声音有些沉然,但也极为清淡:“刚才阿峰讲的只不过是骗子的第一条铁律,后面还有,第二条便是这一点了。”
那个叫做阿峰的年轻人接话道:“第一不能变脸,第二察言观色……说起来这也是国昌叔的口头禅了。”
“也是我们骗钱的首要准则,丢了这两点,最终就是他的下场。”
光头壮汉终于不再说话了,心中对于诈骗的小觑渐渐缩减,虽然还是比不上他们买卖人口的行当,却也在此刻显得足够具有威慑力,在这个小小的面包车厢里,中年男人的话语还带着沉重和狠辣的尾音,光是从他的语气之中,就可以听出其人拥有的决然心性。
面包车渐渐行驶到仓库外,这里是一块空地,烟尘很重,车开过的时候就会扬起能够迷了眼的烟雾,却足够寂静。几人下车,光头壮汉首先将沈未扛起到肩上,常袖也被抬起,等到仓库门被打开以后,两人便毫不容情地被丢了进去,他们自然不会轻拿轻放,像是对待货物一般,毫无怜悯感地,直接将两人沉重地摔在了仓库的最角落的地方,随后便关了仓库门。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仓库门外渐渐消隐掉的车辆声响,整个仓库也重新回归平静,外面偶尔有鸟鸣声,反而衬出这一块地域的宁静无声来,仓库高高的墙壁上嵌着的窗户落下一片光亮,在这个稍显昏暗的场所照出仓库里面躺倒倚在一起的两人,一男一女,其中女的已经睁开了眼睛。
“喂……沈未,醒了没有。”常袖轻声唤了一声。
“……”
常袖叹了一口气,身子用力挪动,便直起了身,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缚着,所以很难挪动身子,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坐了起来,身子靠在了墙上,大口呼吸了一下,眼神看向依旧在地上的沈未,此刻手脚有些僵硬,她的心思也开始冷了起来。
这一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绑架么……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性,还无法证实真伪,但可以基本确定下来,脑中有些隐隐的猜测,却无法立时判断,只能够清晰地知道,他们应该是有目的性的,毕竟她也听到了那一句“绑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沈未。
这里是哪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废旧仓库,外面没有什么声响,那么呼救应当是没有什么用的,而且如果门外有人把手,那呼救很有可能会引来他们的关注,这不利于自身的安全。常袖感觉到墙壁的冰冷,外面阳光照进来也没有能够使这里稍微暖和一点。
这样的废旧仓库整个航舟城能有多少,常袖不知道,她却很明白自己身处的位置应该是很难找得到的,要么是大隐隐于市,要么就是小隐隐于野,范围太广,凭借当前的一点信息,根本不可能知晓确切的位置——或者说就算知晓了确切的位置,也很难通知到外面,常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面一点膈应都没有,想来手机已经被提前拿走。
这样一来,通知自己的老爸也是徒然了。
想到这里,常袖便回想起上个星期自己回到家里看到的那份文档,以及老爸略带叮嘱的话语。
“……最近好像是到这一块街区来了,多加小心。”如果早些把这一信息放在心上,想来也会多一些防备,常袖心思稍微有些沉重地想着,少数一次,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些后悔的感觉来,现在想如果如何如何,都已经没有用了,现在最主要的状况就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救援。
这么想着,常袖便将头靠在了墙壁上,皱起了眉头,心中更是首次出现了无力的感觉,像这样束手待毙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足够安全
等到沈未悠悠醒转,时间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样子了,常袖不知道确切时间,但她能大概估计出来,感受到外面射进来的阳光亮度逐渐变化,以自己的经验判断了时间,不太精确,只是相当粗略的样子。
仓库里依旧很阴冷,两人被丢在这里已经好久,感受到墙上传来的干冷,看到眼前的沈未身子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睫毛微颤,常袖轻轻吐出口中的话,“醒了吗?”
沈未只感觉自己浑身酸疼,大概是在车上的时候被颠簸的路程磕到,或者肌肉持续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后脑勺的地方,很明显能感受得到已经高高地肿胀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基本上已经很难消肿,手脚无法动弹,长时间的血液不流通导致四肢除了僵硬麻木,还有冰冷的感觉。
“这里是哪里?”沈未睁开了眼睛,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身上的酸疼让他有些无法自持,随后便反应过来,“我们是被绑到这里了吗?”
“你一醒来就问这样的问题,是以为他们会告诉我,还是信任我的推断能力,能够准确地告诉你的位置?”常袖的心情早已经平复,刚才靠着墙想了很多事情,思路也渐渐理清了,现在差的就是沈未的清醒以及他能否提供一点信息,完善自己的猜测。
沈未向着常袖的方向挪了挪,手被反绑在后面,磨地有些生疼,过了好半天才倚靠墙壁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靠着墙,相当冷静的常袖,问道:“你已经醒了很久了吗?”
常袖点点头,皱了下眉头,随后舒展开来,“我比你早醒很多,让我晕倒的估计是化学药物,在车上的时候我也没有醒,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所在位置……你受的伤不算严重,我查看过了,不用太过担心,如果你担心我们的安全,胡乱吵闹的话,不但不能给我们提供有效的帮助,反而可能遭遇到危险……”
“常袖……”沈未皱了眉头,看向常袖,常袖的话便骤然止住,沉默了下来,“我的心态很正常,所以你也应该保持冷静,现在等待救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着便将视线转了开来,心中却莫名叹了一口气,刚才的常袖的话其实已经说明她的心态出现问题了。
常袖毕竟也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心态失衡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也无法立时冷静下来。虽然一般的女生到这时候八成就会心态崩溃,哭哭啼啼了,常袖相比于她们,自然是好上太多,但是她的状态比起她以前,却大相径庭。
往常的常袖绝不至于这么多话,动手与说话之间,一定会选择尽量动手而少说话,此刻却如此话多。
“我很冷静……”常袖不经意间缩了一下身子,长时间相同的坐姿让她有些难受,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了起来,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口中吐出的话也是异常稳定,将沈未的话语否定掉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从他们的手中逃脱——救援可能会来,但我不会太相信。”
沈未呼出一口气,这是目前最紧要的问题,现在他们究竟发现自己和常袖失踪了没有,发现了报警以后,能否收到一点效果,这可能性几乎渺茫到沈未自己也不太相信,心思便沉了下来。
“我现在有些猜测……对于绑架我们的这一群人是什么来历。”沉默了一会儿,常袖开口说道,但随即便看到了沈未沉思的表情,皱了皱眉,停下了自己的讲话,转而问道:“怎么了?”
沈未将脑袋靠在墙上,后脑勺传来的刺激使得他的思路渐渐开始清明起来。
醒来的这一段时间是沈未最混沌的时候,包括在车上,这些状态都没有办法思考,到了现在,能够冷静下来,不受到任何干扰地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多本来没有头绪的问题便贯穿而通。
比如关于这些人的具体来头,比如关于为什么自己和常袖会被他们绑架,比如救援行动的开展最终结果——沈未知道很多常袖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对上之前诈骗团伙的细节、前世的魏梓事件、警方的搜索结果,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所以此刻等待救援这件事,他大概比常袖还有些不坚定。
一切就好像是从最开始自己重生的时候就开始酝酿改变了,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隔了不知道多远的距离,终于将整个风暴卷起,在数千里外摧枯拉朽。
第一,魏梓前世遭到人贩子绑架的时间点为高二下半学期或者高三。
具体时间沈未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是临近高二结束,或者高三刚开始这个时候,最起码不会是这个时间点,然而现在的他,却考虑到了,前世的一切并不是按照原来的时间线正常进行的。
就好像气压改变了,水沸腾的温度也会随之发生改变,自己的介入,每天放学和魏梓一同回家,这点产生了些许干扰,他不知道这一群人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绑一个高中生的,只知道应该不用多长时间,所以想来时间上面不会有多少偏差,却恰恰在他最没有防备心的时候,就将自己栽在了上面。
第二,这一段时间开始,魏梓每天放学都会有妈妈来接,而不再是和自己一起回家,这是最开始魏梓选择和妈妈一同回家的时候,沈未就已经想到了的,本来以为这件事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不用过多担心,然而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们会将目标转移到自己,或是常袖的身上。
而根据某人喊的一句“就是他”,可以证明,他们的目的相当明确,除了自己,就是常袖,并非和前世绑架魏梓一般简单。
所以关于人贩子这件事,目前为止自己已经有了两个误测,一是时间点,二是对受害者的误判。
“这一群人,应该是人贩子……你是这么想的吧。”沈未闭着眼睛,脑海之中的线索连成一整条,常袖愣了一下,沈未却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说道,“最近的新闻里已经开始大肆宣扬打击犯罪,尤其是从全国各地流窜过来的大型人口拐卖团伙,从前他们对小孩子下手,警方搜索的力道也未必有多少有效的成分……从前没有看到高中生受害的情况,所以如果硬说起来,我们应该是第一例。”
“无论是从手法上来讲,还是工具上来讲,都不是简单的绑架,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都是惯犯……兴许是其他的,但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近来新闻上的拐卖团伙,时间地点,都相当符合。”
常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视线定在了沈未的脸上。
这个猜测常袖是基于自己知道的老爸文件上的信息,和他对自己的叮嘱,才能够联想到这方面,在逐渐确认信息以后,才能够渐渐比对出来,而沈未却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的猜测来源就仅仅是电视新闻?这么想着,常袖看向沈未的眼神便有些讶然。
沈未没有看到常袖的眼神,眼睛依旧闭着,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了一些画面,“但是我想应该不止那么简单……我们被绑了之前,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你应该有印象吧。”
“就是他,绑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原话就是这样。”
“没错……”沈未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目标的行动,起码指向性够明确,我不清楚是你,还是我,总有一个是目标,他们的目的性太过真实。”
“而且关键一点,这个地方有问题。”沈未说着,便努力顶着墙,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用身子撞了撞墙壁,发出了沉闷的实心响声,“如果是人贩子,那他们的货物呢……我不相信他们会给我们如此优渥的待遇,单独给我们隔一个隔间,应该还有其他的人,小孩之类的……可是这里没有。”
咀嚼了一会儿,常袖便皱了眉头,知道沈未在说些什么了,向来敏捷的思维使得常袖很快便想到了沈未说这些话的凭依,开口缓声道:“这说明……我们是特殊的?”
“没错。”沈未点头,如果不是足够特殊,人贩子们有什么理由给他们特地创造一个单独的空间?只需要把他们丢到还没有处理掉拐来的小孩之中就好了,又凭什么将他们单独分开?这没有道理,结合上他们指向性明确的话,沈未能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他们对于这个团伙来说,是特殊的。
想明白了这个关键,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沈未看看常袖僵硬的身子,才想了想开口。
“然后就是最后的一点了……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说着他便重新坐了下来,和常袖的肩膀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十公分左右,但他此刻完全没有丝毫旖旎的念头,而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具有一种莫名安心稳定的力量,随后便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笑了起来。
“既然我们是特别的,那就暂时不会有危险……目前的我们,也足够安全。”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问答
常袖此刻才感觉到沈未的平稳心态,不同于一般人的强装镇定,而是真正从外表就能发现内心的平稳镇静,这种从心底发出的力量成了一种能够渲染一切的安心与澄明,在这个小小的仓库里四处散开,散满了整个阴影覆盖的地方,常袖也不由得受到了些许感染。
“你还真是乐观。”想了想,常袖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歪了一下头。
“如果活在这个世界上连乐观的能力都失去了,那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并不是问句,而像是沈未自己的陈述句,“我想要活下去,想要过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所以我比大部分人都乐观……这时候自己都不乐观,事实便更不会乐观。”
沈未这么说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常袖的心态,他自己未必有多少慌乱,因为这件事在想明白以后,就好像是一部看过的电影再看一次,他因为已经知晓剧情,就算自己身陷险地,也不会真正打心底对这件事有未知和神秘的恐惧,最多只是对于敌方心狠手辣程度的不安。
每个人的恐惧来源有八成是以未知神秘作为源头产生的,如果抹去了这八成的成分,其余的元素在恐惧这种心态之中便构不成真正的忧惧,沈未有所不安,但并不恐惧,正如常袖所说,他正在用乐观的情绪将这最后的两成东西渐渐消磨。
在他的乐观之下有所好转的,是预计之中本就应该恢复冷静的常袖,她本身的心理状态就足够强大,沈未的乐观情绪也不过是将这种强大重新从她的心底引出来,在此之后,两人的心态便可以不再成为摧毁他们心理防线的东西。
仓库里没有摆放什么物件,因此两人的交流声音都在这个仓库的墙壁上反弹,随后回过来,有一些回音,淡淡地,像是几乎不存在,却又和他们的声音状若重合,声音便越发响亮和清晰起来,这个时候,他们便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远远的车辆引擎声。
沈未和常袖对视一眼,双方的眼神都便变得有些凛然起来,沈未轻声说道:“不知道来的是大boss还是小喽啰。”
这句话话音刚刚落地,外面的引擎声便停了下来,沈未清晰地听到了外面划拉车门的声音,听起来就是一个人从车里下来了,随后便是重重地合上车门的声音,脚步声也杂乱地响起,不过很明显地,可以听出其中一双皮鞋不断叩击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最具有沉稳的感觉。
几声嘈杂的声响,似乎是几人的交谈,仓库门前便发出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金属交碰的声音在这个平静空荡的空间之中显得有些尖锐和刺耳。
“看来你们已经醒了。”这个声音一说出口,沈未和常袖便都皱起了眉头,瞳孔微微缩起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当时夕阳之下,面包车里首先传来的声音,粗砺沙哑,血腥如狼一般的声线。
沈未稍稍挪动身躯,将自己的身体随时保持在能够躲避的状态,毕竟如果他们要施加暴力的话,以他现在的这种状况,反抗是不可能的,但最少可以躲避掉某些拳脚,让自己的身体可以规避掉严重的伤势,同时口中也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这个问题已经猜到了,但是就算我说出了姓名,你能知道多少?倒不如来讲讲我们都知道的一些事情。”话音落下,他的身后便有人搬了一条折叠椅,放在了沈未身前五米远的地方,男人便就着这个折叠椅坐了下来,面色沉静,带了一股上位者的气质,有些傲然地看向沈未。
沈未皱了皱眉,这种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强烈地冲击到他的心神之上,但偏偏又回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这个男人——或者说一点关于这个男人样貌的印象都没有,一切都空空如也,只有抽象的感觉在脑海之中游荡,于是沈未大抵便可以确定这个男人应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如果有,那一定是相当抓人眼球的,不至于到了见面还想不起来……这么想着,沈未便看向了这个男人,说道:“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仇怨……甚至在哪里见过你都没有任何印象,你说的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兴许也只是你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听到这样的话,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只是他越发这样笑起来,沈未越觉得这个形象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厢情愿这个词用的很好,可我倒宁愿希望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这样的话,我不会来到这里,你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这都是不可能的,你说没有仇怨……呵,不过是笑话罢了。”
“我都已经成为你引颈待戮的对象了,有什么话,倒不如直接说清楚,让我心甘情愿怎样?”沈未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只是嘴角有些淤青,打破了这张干净的脸营造出的人畜无害的印象。
中年男人倒是眯了眯眼睛,这个叫沈未的男孩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可以保持着这样的态度,倒不是预想之中的,预料之中应该是更加手足无措一点,像每一个人遇到突发紧急状况的罪魁祸首,要么愤怒,要么不安,要么恐惧……可偏偏这些情绪都没有在这个男孩的身上显露。
是真的艺高人胆大,还是天生少一根筋?想了想,男人便略微收起自己居高临下,带有压迫味道的态度,如果是少一根筋,又怎么能将周国昌送进牢狱之中,说到底也是一个少年老成的男生。
于是他便稍稍将身子向前倾,双手交叠,盖在了下巴处,手肘则支撑到大腿上,话语终于露出了一点锋芒来:“周国昌想必就是被你的样貌骗到了吧……否则他绝不至于在这种小单子上面栽了。”
周……国昌?沈未先是一愣,随后脑海之中仅剩的几个疑点便好像在这个时候连成了一串,为什么他们指向性如此明确,自己却不知道他们的来由,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把自己列为特殊的对象处理,和常袖两人隔离开来,为什么刚才初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熟悉感从身上涌上来……
这些为什么全部在这个男人说出了“周国昌”这个名字的时候,顷刻间被解惑,沈未甚至想到了自己领到锦旗的当天,回到家里父母紧张地说了很有可能会有同伙,着实相当危险时候的场景。
这种所有疑点全部畅通时候产生的顺畅感,甚至都让沈未觉得头皮发麻起来,于是他便压低了声音,眼神看向了中年男人,“原来……是你们。”
“是我们。”男人点了点头,捋了一下头发,眼神有些斜睨,“你不会知道,我们因为周国昌的被抓,不得不放弃了多少东西。都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点我想你应该需要知道一下,所以你现在就在这里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当初我知道国昌被一个高中生抓到了的时候,等同的惊讶。”
“知道了又怎样,你会放我们走?”沈未有些冷嘲,只是声音依旧平静。
“不会,但怎么处理你,就只是他们的事了。”说着,他便将带着粗茧子的手指指向站在一旁的几个人,“我会把你们交给人贩子,他们有他们的手段,包括你的这个同学……希望你们,可以在他们的手下过得愉快。”说完就站起了身,一旁的阿峰也面不改色地站到了他的身边,本想向着仓库门口走去,却看到了沈未皱了眉头看向他这边的场景,于是男人便停下了脚步。
“最后一个问题……她是你们的目标吗?”沈未的声音之中蕴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很冷静和沉肃。
中年男人回身,走到沈未的面前,低头将视线定在沈未的脸上,发现上面全是自己看不懂的情绪,沈未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甚至有些过分地肆无忌惮,如同深渊一样的瞳孔,里面似乎藏了一个漩涡。
皱了皱眉头,中年男人便直起了身,略带思索地看了一眼沈未,随后便转了过去,脚下的步伐迈了起来,带着一开始就具有的强烈节奏感和大气磅礴的鞋面叩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和阿峰的步伐声交杂着,走出了仓库门,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回答沈未的最后这个问题。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合作的复仇计划
周二,航舟市刑警大队办公室。
“常队,案子好像有些进展。”黄远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到了常天明的桌上,看了一眼常天明的状态,心中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此刻的常天明,状态着实算不上好,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再这么下去,黄远恐怕就算通知队长也要将常天明强制回家休息两天。
只见常天明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人贩子团伙所经历的的几乎所有案件的综合,一条条列下来,将关键词全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正试图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推测出他们的行动范畴,哪里是关键据点,哪里是空巢,哪里是他们潜意识里会选择的地点……常天明的脑子之中全部充斥着这些东西,混乱不堪。
眼睛布满了血丝,是长时间熬夜的后果,下巴处的胡茬也渐渐增多起来,头发因为时常揉搓而如同鸡窝一般,全身僵硬到丝毫没有动弹,只有手臂因为划拉鼠标而时不时地摆动。
黄远叹了一口气,常天明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汇报,眼神依旧看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哪里是真正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的样子,如果他真的听到了,想必现在应该急不可耐地接过文件看起来,而不是一动不动。
这么想着,黄远便轻轻摇了一下常天明的肩膀,便看见了他有些烦躁地转过了头,长时间的熬夜会使人的精神状态处于波动较大的状态,黄远只看了一眼,便道:“案子有些进展了。”说着就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常天明听到这样的话,果然眼神亮了起来,只不过依旧是布满血丝很颓丧的样子,赶忙将文件接到了手中,手指微微颤动,将文件的纸黄色袋子直接撕开,里面的东西也在他手指的用力之下变得相当褶皱,这让黄远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队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被绑架的女生是常副队的女儿,而且根据当时的监控录像来看,应该是毫无抵抗力地就被几个壮汉绑上了车,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用他们想,大概就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所以所有人看到常天明疯魔的样子,心中升起的就只有怜悯和敬畏。
在这里看到常天明,一直就是坐在座位上,偶尔离席,也是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胡乱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没有人敢上前去劝慰,或者是报告更加不好的消息,他们只能噤若寒蝉,这种情况下,向来和常天明关系比较亲近的黄远便被推了出去报告文件。
黄远一来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常天明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所列的信息的样子。
常天明的面色微微改变,看着文件上面显示的字样,一行一行极为快速地扫了下来,终于,在看到了上面的某些关键词的时候,眼神顿了下来,猛地将头抬了起来,口中沙哑地发出了声响,像是纸与纸之间摩擦的音效,相当渗人,却又让人不由地觉得此刻他承受了多少的压力。
“你说被抓的那个男生叫什么?”
“……沈未。”黄远此刻也不敢大口呼吸,只好将呼吸声压到最小,说出口的话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应该是上一次诈骗团伙的受害人家属,就是他将他们抓捕到的。”
“沈未……”常天明又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之中闪过的画面却是自己搜集到了沈未的这件事,兴致冲冲地想要和常袖聊天的时候,常袖没有什么改变的脸,没有情绪的脸上渐渐模糊,此刻也成了消散掉的影像。
“我和常袖讲过这个男生的……可是她那时候没有听仔细。”常天明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个时候抽了起来,缩成了一团,然后在胸腔里被搅和得稀烂。
黄远听到常天明的这一句自言自语,压根不敢搭话,只能轻声说道:“这件案子应该不只是拐卖团伙的事,其中还有上一次的诈骗团伙的首要人物参与……这也是受害人沈未受害的原因。根据调查,陈冠——就是诈骗团伙的首脑,曾经私底下和拐卖团伙的首脑之一见过面,商谈了什么却不很清楚。”
“应该就是在拐卖团伙集体迁移到航舟来以后的事情……根据我们的猜测,应该是想要借用拐卖团伙的力量,实施他们个人的报复计划——没有得到证实,所以还不能确定。”
“……现在清楚了,目标就是这个沈未。”常天明口中似乎堵了什么,虽然明知道不能这么想,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沉痛起来。
这算什么,报仇吗?是他们对沈未的报复计划,那常袖呢,自己的女儿呢,原来是被牵连进去的吗,如果那时候没有和沈未走在一起,如果放学以后直接回家,而不是在校门口等着沈未一起走上一段路,常袖还会遇害吗?
一连串的问题冒在了脑海之中,像是海绵吸水一样,吸附了很多负面情绪进来。
这么想着,他便有些干涩地说出了口:“那……另一个受害人呢?”说是受害人,但他很明显不过是想要将这种情绪赶出自己的脑海之中,在工作时不能带上个人情绪——这是他第一年当刑警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的事情,不过现在却多少有些做不到。
出乎意料地,黄远在沉思了一阵以后,说出了一个已知的事实:“另一个受害人……常袖,应该是早已经在拐卖团伙的计划之中了的。”
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语句,继续说道:“根据常副队你们小区的监控来看,受害人……常袖在案发之前的一段时间内,都受到了疑似团伙手脚的人的跟踪,带着口罩和墨镜,没有办法甄别长相,但可以确定的是,受害人在前一段时间就已经被列入了他们的名单。”
常天明猛然将头抬起,眼神转而死盯了黄远,随后声音终于带了一点颤抖,“时间多长?”
黄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和常天明对视了很久,随后说道:“……根据监控录像来看,时间至少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了?可自己偏偏什么都没有察觉,大概是心中觉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在常袖的身上,发生在自己家里,所以下意识地对这件事疏漏了,仅仅是在前一个星期提醒了常袖,让她自己小心……血液上涌,灌进脑子的回路之中,常天明觉得这个世界开始荒谬起来。
是自己的错……第一反应便是这样,而不是对拐卖团伙提前安排计划的时间赶到悚然和愤怒,他第一时间想到,如果自己可以在每天常袖放学了以后去接她回家,这种事还能发生吗?还能在持续了一个月以后,随时随地地将常袖暴露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已然发生,所以不可能存在答案,一切都只不过是臆想,再多的臆想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
黄远看了常天明此刻有些僵住了的表情,再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平日里的副队,哪里有过现在这样颓丧,几乎是将这件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消极心态过。
他不曾为人父母,但应该能想象的出来,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下落不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设身处地地将自己放在儿女的这个角度,想象自己失踪以后,老爸老妈该是多么自责和歉疚……于是他便轻声说道:“副队……你不用自责,前段时间我们已经足够仔细,还没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一个月……太短了。”
常天明没有回答,眼睛有些失神地看在了地上,过了好半天也没有说话,手中的文件紧紧地被攥在了他的手中,揉皱成相当扭曲的状态,彰显了他此刻心中是多么悔恨和自责,黄远见状,便轻轻吸了一口气,“副队……我先出去了,文件里的一些疑似据点的地方都在里面……您好好看看吧。”
听不到回答,黄远便退出了办公室,留下常天明一人在办公室之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糟糕的走向
黄远走出了办公室以后,周边的人便围了上来,其中不少人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神之中发现一些关于常天明状态的蛛丝马迹,见状,他便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现在不能将压力全部压在常副队的身上……最起码我们也要分担一点。”
“……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我们想知道常队还是那个样子么,有没有什么好转?”有人这么问道,话语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却多少显出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念头。
皱了皱眉头,黄远便压低了声音道:“常副队还是老样子,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我说我们应该要尽可能地分担一点压力,这些事全部压在常副队的身上,有些重了。”听了黄远这么说,大家便都有些默然,似乎是想到了之前一段时间常天明茶不思饭不想,废寝忘食地以极为疯魔的状态研究来龙去脉,一遍一遍确认常袖的状况时的样子。
人这一生挚爱有二,一为亲,二为友,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不亚于晴天霹雳,会对一个人的心神造成什么样的挫伤,是他们这辈子可能走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们站在常天明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的发生,这一定是极为心痛与悲怆的感觉,不会有其他的,甚至连愤怒,都可能是在这种情绪下面被掩藏起来。
想到了这里,他们便也四散开来,心中多少有了些叹息。
等到黄远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旁边的刘乐乐便皱了皱眉头,似乎将心神放在了其他的东西上面,黄远回来时候的动静便是打断了他的这种全神贯注,这让他也跟着有了些疑惑。
“你在干什么?”黄远这么问道,将眉头蹙了起来,刚才刘乐乐就是少数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涌上来问自己常天明状态的人之一,现在的状况便更让他觉得有些异常。
刘乐乐转过头来看向了黄远,接着便说出了让他有些讶然的话来,“你听外面的动静……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说完,便再次将心神放在了外面的动静上,甚至到现在也没有询问常天明的状态如何。
黄远愣了一下,不对劲?能有什么比这件案子还要更重要的事情,足够可以分心开来?
这么想道,黄远便止住了将要坐下的身子,侧耳听起刘乐乐所谓的“不对劲”的声音,这么一听,便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由远及近,并不快速地接近,却很轰烈,像是万马奔腾的样子,有些沉重。起初还是只有一点的声响,隐隐约约,大概和苍蝇在自己眼前飞过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差不多,到后面却渐渐开始响亮起来,成为了不需要仔细听就能知道外面动静多大的样子。
声音通过空气传动,或者脚步声和地面产生的共鸣,桌子上的水杯里的水微微颤动起来,这让他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赶来,而且伴随着这样的震动,逐渐响起的,便是嘈杂的人声,于是他便心中恍然……是人群?
然而黄远并不能通过这些含糊的动静猜测出是什么人正在接近,但很明显,这种动静不是一般的日常里能发出的声响,整个堂中刚刚因为黄远的话的缘故而四散开来人们,此刻也都将头转向了门口处……他们也感觉到了这股力量的来源处,心神便被吸引到了其中。
“什么情况?”有人有些愕然,微微站起了身,将身子探向了门口的方向,脸上也是满满的疑惑。
“是人?这里谁能进来?”
“……动静太大了点吧。”
此刻显然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反常的现状,心神便从原来的关心常天明的状态转向了门口处传来的声响,隐约还有人高声呼喊的样子,只是因为这里的隔音实在太好,所以并不能很清晰地传到里面,之能隐约听个大概——但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听起来就人多势众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并不是等闲人能够进来的地方,有时候闲杂人等靠近门面就会被率先拦下,更别说能够进到里面来,造成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动静。
有人首先去门口看了看,然而这一看,面色就骤然糟糕了起来,回来以后,脸上的表情便变成了一副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东西的样子,伴着这个表情,随之发出的声音,也是让所有人都几乎面色大变的话语,有些沉重和躁意,更加有些冷然。
“外面有一群记者……大概是来采访的。”
……
本来这件事是不会被报道出去的,属于机密性质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们的口中讲出来,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记者们都成了闻风而动的,令人心惊于他们敏锐嗅觉的一种生物存在,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不可能是空手而归,因此大多有了些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拿到什么东西誓不罢休的气势。
据传,双方在整个局里的大门处僵持对峙了许久,时间长达四个钟头左右,大太阳底下,热辣的阳光晒在他们的身上,所有人都脑门冒汗,热得皱起了眉头,也没有很快散去。
一方仗着人多势众,喋喋不休地竖着话筒顶到了很多警员的脑门前,不顾他们黑沉下来的脸,依旧长时间持续,另一方则誓死不开口,似乎想要将这件事就隐藏在他们所谓的机密之中,无论记者们是多么有经验与力道,都没有从他们的口中撬出什么东西。
于是双方自然是不欢而散,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记者,和没有说出任何信息的警员们终于生出了烦躁,在此之后就是刑警大队里谁也没有料到的发展。
从记者一方看来,就是关于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合理的报道,在加上略微的一些猜想,结合了警员们的反应,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更何况本来他们就是这样的难缠存在,因此这件事被八九不离十地,又略带了一点非真实,夸大情绪地刻画到了报纸头条之上。
在警员们看来,自然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他们终于要面对来自民众舆论的压力,以及案件本身的某些沉重压力,来进展整个案子,将这个案子不仅仅是放在明面上进行,还要时不时地回应大众的期待,好让他们知道近几年来首次高中生被人口拐卖团伙绑架以后,他们的进展情况。
如果沈未知道的话,一定会惊叹于两个时空里关于这件事后果的高度重合,在原来的那个时空之中,关于魏梓被绑架的这件事也是如此被宣扬了开来,成为很多人都没有办法忽略,反而深深刻在脑海之中的东西,大众们对于这件案子的关心程度远比以往要高得多,不仅仅是因为魏梓这个年轻貌美的高中生被绑架,更多的是因为近几年来打击犯罪的力度衰减。
如果成功破案,那么这个案子便会成为打给航舟警方的一股强心剂,而如果没有成功,毫无疑问地,便会成为压倒民众心理最后对于航舟警方的期待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换成这一世,这个时空,他们如出一辙地,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状况,一面就是民众的期待,一面就是案件本身毫无进展的恶劣情况,刑警大队上下,都充斥了远比原来更加沉重的氛围。
和刑警大队有着相同情况的,也是因为报纸上的头条,因为这个传遍了全航舟城,甚至打开电视就铺天盖地而来的新闻消息,变得相当沉重的,整个航舟三中高二年级的三班。
其间因为两人的缺席,加上关于这件事的报道,终于开始人心惶惶起来,黑暗的事实真相冲击着他们所有想到这方面的脑子,常袖和沈未两人的缺席,以及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人能联系得到他们这件事——即便是吴梦晓,向沈未发出的消息也不动声色地石沉大海。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慧芳这几天刻意隐藏的事实真相,便终于全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变成了明确,却相当阴暗的一种东西,在整个三班上下,流传了开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流传
“魏梓,你还好吗?”课上的时候,刘珊突然扭过了头,朝着魏梓问道,而且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魏梓双目有些失神地看着黑板方向的样子,那里只写了老师很早之前就已经擦掉的字迹,白色的粉笔灰贴在黑色的黑板上,擦抹出雪一样的颜色,只是现在却丝毫感受不到雪的颜色与美感。
“……嗯?”过了好一会儿,魏梓才真的感受到刘珊的问话,转过了头,眼神回复正常,略带了疑惑地看向刘珊,却看到了刘珊叹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儿:“……没事,继续上课吧。”说完便重新转过了头。
然而魏梓不知道,刘珊的心中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口气,脑海之中浮现的就是近来关于她心不在焉的一些画面。
有在教室的,有在操场的,有在食堂的,有在体育馆的……魏梓其实远远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平静。
消息是在周二下午知道的,由班里的某个同学说,他的哪家远房亲戚在报社工作,得到了消息就来向他确认,这件事便被抖落出来,甚至比报纸上的头条还要早一些。而那个时候,自然也是没人相信的,他们都认为是这个同学借着常袖和沈未双双请假这件事大做文章,事实可能就会偏离遥远。
然而当周三的报纸上,本地电视台的新闻上,全部都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才相信起来,都知道了航舟三中的两名学生,一男一女,在天成路附近被目击到被人贩子绑架,直到现在也下落不明,紧随其后的照片就是警局前面警察们眉头紧锁,一手盖上来的样子,所用的标题是醒目的几个大字。
“警方对高中生失踪案闭口不提,其中是否有隐情”,这样的标题在头条上第一时间便抓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往下看去便了解到了,就是那两个航舟三中的学生——甚至知情人还不少都住在附近,于是这个新闻在航舟三中本校,在附近的街区,成了第一份炙手可热的茶余饭后谈资。
即便脸上都带了感同身受的悲伤,也无法改变他们所有人将这件事当做八卦来讲的这个事实,所以有时候,人心真的是很复杂的一种东西,黑暗,真实。
听闻了这个消息,高二三班的同学们自然是第一时间地震惊了,心中带了一些荒谬的情绪,似乎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如此之近,如此之突然,好像过了一个周末,整个世界便变了一副模样,周遭能听到的,都是关于沈未和常袖两人失踪的事情。
“听说了吗?三班的两个学生被绑架了……”
“……太扯了吧……”有人保持疑问。
“好像女的叫常袖,男的叫沈未……年级第一那个常袖,沈未就是那个沈未……”
“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天成路……”
“……好恐怖。”
入耳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三班的人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或多或少地都皱起了眉头,自己班被放在风口浪尖,着实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事情,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舒服,然而回到教室,便又重新投入到其中的讨论之中,而且可以预估的是,这件事的热度是有史以来最高的,甚嚣尘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消减掉。
除非沈未和常袖平安归来,只是这种可能性,几乎小为零。
就好像是浪潮来临一般,先是隐隐约约的消息在私底下流传开来,再之后便轰轰烈烈地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以万马奔腾的气势,轰然炸响,裹挟千钧之势,到了面前爆开,狠狠地摔碎在岩石之上,所有消息便是这样毫不容情地出现在了魏梓所能知晓的谈话圈子里面,甚至连印着失踪高中生字样的报纸,也被大家疯狂传阅,流传在各个高二班级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叫做常袖的女生,和一个叫做沈未的男生,被穷凶极恶的人贩子绑架了。
这是对校内的影响,对外则也不可避免地,让群众们了解到了警方对这件案子的无力状态,距离侦破还有一段距离,没什么进展,因此除了一些煽动氛围的媒体们,大家所拥有的情绪无非就是两种:对警方毫无建树的愤怒,以及对失踪的高中生的关心同情。
魏梓是其中的一员,在刘珊眼里,便变了一些味道来……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魏梓的反常。时不时在上课的时候发呆走神,下课了坐在座位上也不写作业,愣半天才将手中的笔转一下,吃饭的时候常常吃不到一半便将碗筷收拾了,走在路上也时常接不上话来。
还有诸如此类的很多,他们甚至都数不过来,这种种的状态,却都在谈论过后,被他们大抵归为了一类——沈未失踪了,魏梓的心神受到不少干扰。
如果说喜欢的人失踪了,那么喜欢的情绪会转换成什么样子?这个答案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是什么样的回答,他们只知道魏梓的状态,实在是太符合他们所有人的想象了。
喜欢是这样的一种情绪,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你以为自己完全躲避了开来,但实际上它已经在你的心底狠狠地扎下了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土,当你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这个情绪从自己的心底铲除,你才会发现,它早就和心脏连成了一块,想要剥除它,只会让自己的心房整个被撕裂,然后血肉模糊。
这一段时间魏梓以为自己做到了,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就已经血肉模糊,破烂不堪,然而现在知道了沈未失踪的消息以后,她心脏的疤才被狠狠地揭了开来,底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开,无法剥除的情感。
刘珊对魏梓的第一次询问是在上课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再多说很多,然而事后想想,却觉得这始终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忽略的事情,近段时间魏梓的心不在焉她全部看在眼里,如鲠在喉,于是等到上体育课的时候,魏梓落在队伍的最后,最后一个跑过终点线以后,刘珊便凑了上去。
“去买水吗?”她轻声问道,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将魏梓的这种情绪完全引出来,因而斟酌着语句。
“……嗯。”魏梓“嗯”了一声,后面却再也没了话语。
校园通向小店的两边是种植了的叫不出什么名字的树,树皮在刘珊的眼里有些干枯,阳光洒落下来,透过树叶缝隙,缠绕着树干,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形成一块块显眼的光斑,这让她想起了当时在竹轩居前面,天气也是这样有些温度,光斑明媚,落在沈未和魏梓之间的距离之中,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心境却与现在完全不同。
走了一会儿,刘珊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随口说道:“沈未他……或许是和柯渔真的没什么吧,最近也没听说柯渔有什么特别的,按理说应该多少会有伤心才对。”
魏梓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恢复正常,继续向前迈进,轻声说道:“不一定非得表现在脸上……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可能沈未的状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不一定。”
“可能吧……”刘珊叹了一口气,心想魏梓果然还是对这件事有些芥蒂,但看上去也没有当初那么严重了,兴许是自己的话起了一点作用也不一定,“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沈未……和常袖两个人被绑架了,这么恐怖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而且还是沈未和常袖。怎么说,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吧,还是如你所说,伤心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做得到吗?”
话语在这个小道上落下来,显得这个氛围有些沉默,突然之间,刘珊有些后悔,自己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将这个话题暴露在空气之中,是否有些不妥,魏梓兴许也不喜欢这样的问话方式……但随后,魏梓的话便响了起来,平稳,轻声,“警察会处理好的,我们在这里担心常袖和沈未,也于事无补,我们能做的可能就只有祈祷而已。”
“那你真的不痛苦吗,毕竟是沈……”刘珊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不痛苦。”魏梓骤然打断,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第一次露出的,无法呼吸的表情,“那是……我们的同学啊。”魏梓的手攥了起来,却背到了身后,语调平缓,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正常,但不可避免地,话语的最后语音还是出现了一丝颤抖。
刘珊咬了咬嘴唇,沈未如今下落不明,连她都感觉到了整个班级的氛围出现了一些异变,似乎是被阴暗的氛围笼罩,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魏梓这个更深一层的当事人又怎么能够真正保持平静?
还想说点什么,魏梓走在前面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口中的话语也轻声响起,里面似乎蕴藏了刘珊都无法感受到的悲恸与心碎,“不要再说了……好吗?”
空中的暖风背着魏梓的方向,将她的衣袖轻轻摆起,刘珊看不到魏梓的表情,却感觉到了,这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之中,蕴藏了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无动于衷,谈何容易。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为什么
航舟城,市郊废弃工厂,西南仓库。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天,中年男人陈冠走掉以后,沈未和常袖也没有遭到预想之中的对待,沈未被拳脚相加过,却没有真正受到什么皮肉伤,而仅有一些一两天便能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势,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沈未和常袖的预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多少有些猜测,其中不乏关于这两个团伙目的的些许假想。
“首先,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我,这和我一开始预料的并不一样,我以为不是你就是我,但是没有想到我们都是他们的目标,这样的巧合是没有办法预测的,但我们可以从中推测一点信息。”
沈未竖起了一根手指,瘦削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和狼狈,他们已经接近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吃过饱饭了,每天的伙食就是几个馒头和咸菜,这让沈未不可避免地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只不过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他的精气神还保持在很高的一个阶段,“我是之前诈骗团伙的目标,这一点已经明白,甚至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现在他们没有动作,很有可能是因为外面警方的搜捕,所以我们可以放下心来,起码警方是在很认真地搜索我们的下落的,而不是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失踪,谁也不关心。”
话语在这个仓库里响起来,显得有些空荡,空无一物的仓库没有可以隐藏身形的地方,但沈未还是压低了声音,好让自己的声音仅能让常袖听见。
他们每天都会被带出去吃点东西,上个厕所,接下来便是整日整夜的软禁,手脚已经不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全部困缚,只不过他们也根本寻不到机会逃脱这个牢笼,看守的力量加大,仓库门口已经有人摆了桌子椅子,白天就无所事事地在前面打牌,这样简直让沈未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型监狱了。
常袖的脸也相当脏乱,失去了最开始的美感,最初还顾及仓库里脏乱的环境,现在却因为自身干净不到哪里去,而随意地盘腿坐了起来。听到了沈未的分析,她便开了口:“这么多天了,你难不成还在担心我的心理状态不成?”
沈未点了点头,说道:“没事自然是最好,我也不希望你出事,我们一定能平安从这里出去的,现在比拼的,无非就是他们的动作和警方的动作速度谁快,我想不会很久……你也应该注意到了,这几天轮换的看守少了些,应该是到了棘手的阶段。”
常袖点了点头,沈未的分析相当在理,她也注意到了这样的细节,只是没想到沈未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这么想了一会儿,便示意沈未继续讲下去。
沈未吞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看四周的墙壁,都是实心的水泥,从里面逃脱,根本不可能,但算得上好的一点,便是这个仓库的隔音程度了,只要是在这里低声讨论,就绝不至于让仓库门口的看守听到,“近期的行动我们先不去管,但是这几天来,我大概已经观察出了一点比较别扭的地方,这应该是关键所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常袖挠了挠头,头发已经披散开来,完全不像最开始英姿飒爽的样子,侧脸脏兮兮的,甚至已经掩盖了原本的面貌,“你是他们的目标,我也是,你被仇家绑架,是有理由原因的,那么相对来说,我被他们绑架,也肯定是有理由原因……只不过大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说了我发现了一点关键所在吗?”沈未皱了皱眉,在鸡窝一般的头发掩盖之下,显得有些滑稽,常袖看了,想要笑,只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却不怎么笑得出来,“关键就是……我发现他们给你的伙食,比给我的要多一点,好一点。”
“你确定不只是因为自己太饿的缘故而对这个所谓的关键有了什么偏差?”常袖挑了挑眉,似乎是想不到沈未这么说的原因在哪里,但心中已经有了些认真起来。
这几天里,沈未有些絮叨的分析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一点细节都可能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分析一通,最开始常袖是不以为意的,然而近来沈未的分析越来越深入,渐渐有了些真正的头绪出来……她不知道,沈未其实是在用这段时间的观察所得,和前世自己了解到的一些信息渐渐重合起来,试图找到一些关键点所在。
上一世的魏梓,找遍了全航舟城也找不到,最后发现团伙留下的空据点是在码头边上,和现在自然是不相同的。但前世的信息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即便是因为蝴蝶效应而发生了改变,连当事人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对象,但还能够从中攫取一点有用的东西,合到现在,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他们现在所处的方位。
沈未就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只是不好明说,而将一些常袖能听的内容讲述出来。
他不知道常袖怎么想,只是设身处地地将自己放在了他们的角度,眼睛微闭,“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他们对你的态度,你可能没什么感受,但我一直是注意着的——似乎你的重要程度更高一点。”
说这话的同时沈未的脸上也带了些严肃的神情,搭配上周遭的安静氛围,常袖也多少感觉到了沈未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应该是极其重要的。然而下一秒,这种感觉便被破坏殆尽。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你还没有办法相信,那么我还可以说出更重要的一点。”
“什么?”
“他们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这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说着,沈未的眼睛便隐藏在自己凌乱的头发下,上下扫视了常袖凹凸有致的身子,其间掠过胸部的时候,还略微停了一下,下一秒才转向更下面的地方。
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常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便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变态吗?”
沈未有些尴尬地将头扭了过去,脑海之中还浮现了常袖高挑的身材因为盘腿在地,而显得极有魅力的感觉,即便是在这一种环境之中,还是有些特殊冷然的魅力。
“不可否认我也觉得你很有魅力,但就是这样,他们的毫无动作便更显得奇怪了,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沈未将话题继续深入,想要引得常袖也跟着想下去,然而却只听到了常袖冷哼一声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就可以随意耍流氓而不负责任了?上次你偷看我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结论……请你起码记得这件事。”
外面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注意到了沈未和常袖在里面窃窃私语的声音,看守的人便靠近了一点,接着便用棍子敲了敲仓库门,发出了“嘭”、“嘭”的声响,提醒沈未和常袖,让他们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也算稍微打断了此刻沈未和常袖之间讨论,过了片刻以后,沈未才正了正脸色,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一次话语却压低了声音,速度也渐渐放缓:“之前……我们说过,我们是特殊的,你还记得吗?我觉得你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重要……很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现在对你的态度更是奇怪……”想着,沈未便摸了摸下巴,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应该起码短期内不会受到伤害。”
常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呼吸渐渐消减下来,沈未没有注意到,只是依旧皱着眉头,便忽略了常袖这短暂的异样。
重要……特殊……计划……
这几个字眼此刻在常袖的脑海之中马上闪过,似乎串联成了一整个东西,很多画面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印象,看着沈未这样沉思着的样子,便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从源头开始,散乱地在这个阴暗的仓库之中,在常袖的脑子里,连成了一整条明晰的思路。
“如果不是我个人的过度解读的话,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仓库来人
空旷的仓库之中,偶尔会有来自外面的闲聊说话声,车声听不见,足以见证这一块地方地处的位置是多么偏远与隐蔽,像这样的场所,全航舟有不知道多少处,常天明几乎在电脑前分析他们的踪迹直到快要疯掉,也不可能精确到这么一个小仓库。
在这个中央位置偏离几十里的地方,要找到沈未和常袖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是此刻,沈未和常袖都没有办法向外发出联系。
而沈未,此刻听到了常袖有些发愣过后,压低了声音的话语,其间有一点的不同寻常,像是恍然大悟,骤然惊觉,原话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个人的过度解读的话,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沈未首先是抬起了头,随后便看到了常袖皱着眉头沉思的样子,因为脏兮兮的脸上有了不少灰尘,所以此刻她的沉思显得和以往不太相同,缺失了以往的冷然和随意,而带上了一点因为看不清面目而有些亲近随和的样子,然后沈未便看着这张脸,问了出来:“为什么?”
如果常袖真的知道点什么,在此刻就是足以帮助他们解决困境的一个有力武器,就算不能全盘解析这两个团伙的意图,起码也能够成为沈未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关键。知道一些事情,总比盲人摸象要好得多了。
常袖斟酌了一下语句,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着的仓库门,整个仓库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从上面的天窗上传来的一点微弱光芒,常袖的心却稍稍有些安定,兴许是时间上来不及,他们没有在这里装监控器或者监听器之类的东西,所以她和沈未才能够在这里好好讨论事情,想了一下,便说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和别人说过……而且估计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说出来。”
“什么事,和刚才的问题有关吗?”沈未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只是在这张黑脸之上,倒是难以看得出来有什么表情。
常袖有些犹豫,毕竟家庭背景之类的东西她还没有和别人说过,否则就会出现小时候经常出现的一种状况,一群脸都记不熟的小孩围着自己问东问西,自己却什么也不想回答,然而此刻就只有沈未一人,她倒是没多少担心,仅有一些不习惯而已:“我爸……其实是航舟刑警大队的副队长,我想如果他们团伙知道这件事的话,那绑架我的动机就不存在疑问了。”
沈未的脑子里便闪回了很多东西,其中不仅仅是想到这一世见到常袖,和她产生互动之后的种种,还有前世若有似无,经常有人提到,却始终没有证实的事情,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便被所有人抛之脑后,再也没有提起过了。而这个传闻,就是关于常袖父亲作为一个刑警,破了很多本地悬案的这个传闻。
因为那段时间福尔摩斯侦探集正在班级里面被传得很热,甚至有同学上课的时候还拿出来看,可以说那一段时间里,福尔摩斯探案集是他们高中生活里的少有调剂。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常袖的老爸被传出是刑警队里的人,破了很多案子,是相当一件具有传奇意味的事情。
大概在一群十几岁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眼里,像是常袖老爸这样的人,应该就和福尔摩斯差不多,头脑机敏,智商超卓,犯罪人员在他的火眼金睛下都逃不过,只能够被乖乖抓捕。
常袖本人也没有辩解过什么,任由这样的传闻在班级里面流淌,直到后面福尔摩斯热渐渐消减下去了,他们才没有想起了常袖父亲的传闻,大家也逐渐在觉得这件事相当胡扯的情况下,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沈未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然而此刻常袖将这件事说了出来,才引发了沈未的回忆,就好像是走马灯一样的东西,沈未将其想了起来,一个个画面在眼前流淌,流过的时候还带了泛黄的意味,发霉陈腐,沈未只觉得已经是相当遥远且不清晰的事情了,现在才听到常袖这么说,他便微微张了嘴巴。
“……你爸真的是刑警?”下意识地没有顾得上其间的某些破绽的问话方式,沈未表现了恰如其分的震惊,这种感觉大抵来自于跨越了十年时空的障碍,心中的某个疑问得到解答的时候,那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什么叫真的是……你以前知道么?”
沈未猛地摇头,像是个摇头机器一般,快速而短暂地将头摇来摇去,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常袖看了沈未的拙劣表演,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此刻应该不是可以闲聊的时候,于是便说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有多惊讶,所以我没有说。其中也不乏可能会有人找我帮忙的原因在……我毕竟还是个怕麻烦的人。”
沈未点点头,眼神还是定在常袖的脸上,黑乎乎的脸中点缀了两颗黑色的宝石,在昏暗的仓库里熠熠闪光,“所以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常袖感受到沈未稍显灼热的眼光,便稍稍避了开来,还是有些无法招架,毕竟沈未的这种反应,也是她预料之中班级里的同学要是知道了老爸的工作,会做出的正常反应,于是她便将话题延续了下去:“按照你的观察和分析,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我的微妙态度,可能比你的要好一点,也就是说,或许是他们上级要求他们不能对我做些什么,或许是他们原有的计划里我就不容闪失……这也是我没有受到伤害的一个很重要原因了。”
似乎是发现了新大陆,沈未的心情还是无法平复下来,因为常袖不知道自己心情波动的原因是什么,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外在表现,或许以为自己大多惊讶于她老爸的身份,然而自己实际上,却不仅仅是因为常袖老爸的事情而有了惊讶,而是觉得这应该会成为一个蝴蝶效应,在这个绑架事件里发挥影响。
前世魏梓被抓,没有找到,这一世常袖被抓,身为常袖老爸的刑警副队长,会给整件案子带来多少的影响?自己的女儿被绑架了,父亲会不会比魏梓失踪的时候更要认真许多?即便只有千分之一,沈未也觉得这个消息着实是足以让人振奋和欢欣鼓舞的一个消息了。
还没想完,常袖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是拿我当做筹码的……谈判?交涉?可能是这样的一种作用,毕竟他们还是从别地流窜过来的,自然是想要在这里扎稳脚跟,这样一来,就势必避不开和警方的接触。”
沈未收敛了表情,眼神还是有些古怪,但思路却马上跟了上去:“所以你是他们和警方各自相安无事的筹码……你出了什么事,警方和他们就一定是要鱼死网破的,这背离了他们原有的初衷。”想了想,沈未补上一句,“至于我,可能就是受到了你的庇佑……尽管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这应该是最符合事实的猜测了。”
说完,便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不过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等到他们拖足了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真正需要注意时候……”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由远至近,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就好像是上一次中年男人来的时候的翻版,杂乱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随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开门。”
沈未收敛了话头,皱了皱眉,没有上一次的中年男人声音,仅仅是有一群听不出来的原声,其中也很明显有一个领头的人,常袖也跟着稍稍坐直了身子,刚才沈未讲到他们拖足了时间,就应该会发出动作,而现在的状况,多少是会让人有些担心的。
外面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正如沈未所料,他们终于足以在警方面前做足姿态了?这么想着,沈未和常袖两人心中都有些凛然起来,态度稍稍沉肃。
第一百九十章 不行
仓库门打开,外面的光亮照进来,几个逆着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沈未和常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眼睛因为长时间没有接触到阳光,对此刻外面阳光灿烂的样子有些生理上的反应排斥,过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微胖的男人领着一群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才适应过来。
男人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因为比较修身的缘故,所以肚腩处的圆弧形便顶着衬衫鼓了出来,衬衫的其余地方也被绷地挺紧的,给沈未和常袖的感觉便是,这件衣服只是从别人的身上随意扒下来,不顾体型穿到身上一样,啤酒肚很显眼地鼓在了他的身前。
其余的地方便如同一个真正的胖子一样,眼睛小小的,脸上肉肉的,中年模样,大概四十几岁的样子,头发有几缕白色,脸上却很精神,沈未瞄了一眼他的手掌,发现上面都是厚厚的老茧,心中便更加沉稳了几分。
“你们两个在这里过得舒服么?”男人笑眯眯的,没有注意到沈未的视线,这么问道。
胖胖的脸上仅有的东西就是和善,甚至没有沈未和常袖最开始预料到的那样,是一副凶神恶煞,外表就足够服众的恶霸脸。而他们也敢保证,假如顶着这张脸走在在外面,一定是在人流极为稀少的地方都会被人忽略的随和样子,像是平时上班都会遇到的和蔼大叔,或者坐上出租车,遇见的很能唠的司机师傅,抑或是早餐店递给你油条豆浆的早餐大叔——他们都是这一副和蔼样子。
沈未站了起来,靠着墙,近来的伙食,包括限制人身自由,其实已经消耗掉了他和常袖的充足体力,现在要反抗,能从对面的五六个壮汉手中逃脱,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沈未在稍稍打量了一下来人以后,便将视线转到了为首的男人身上,没有回答他看似是问家常一样的问题,说道:“前几天周国昌的同伙来了这里,现在又是你,你是谁?”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所谓的人贩子头头,很荣幸能抓到你们。”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微笑道,“……还有,你口中的那个同伙叫做陈冠,周国昌是他从前就走南闯北的兄弟。”男人摸了一下嘴唇,也同样看向这个男生,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陈冠在见过这两个人以后,对这个男生做出的评价。
他太冷静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第一时间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老实说他已经忘掉了,但想必是嗤之以鼻的。
一般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这么冷静的,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状况,所以缺一根筋,那么过了这么多天,大概也想得明白自己落到他们的手中,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惊讶的事情,这份心性,着实不像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拥有的。
十七还是十八来着……自己在这个年纪都没有这样的冷静,那个时候自己好像也在读书?
稍稍回忆了什么东西,胖男人的瞳孔有些涣散,但随后便回过神来,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很随和地笑了笑……这真的是很有趣,这个年纪,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才能对自己深入险地而无动于衷,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甚至于在自己出现的时候,还会问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他便对着旁边挥了挥手,旁边的一个穿着背心的壮汉便靠了过来,注意到了他的手势,便是一愣,连忙将手中的一根胶棒递给了这个男人。
男人面不改色地接过这根胶棒,向前了一步,走到了沈未的身前,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手中的胶棒便挥了出去,在当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狠狠地甩到了沈未的左脚小腿上。
“嘶……”沈未闷哼一声,口中便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腿间如同骤然被锥子扎到了一般,似乎是穿透了肌肉,腿骨仿佛被重车碾过,一股几乎要让他晕厥的痛感在小腿上炸了开来,“嘭”地一声,沈未便倒在了地上,小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便歪倒在了一边。
沈未没有大叫,即便他现在痛得几乎忍受不住,清醒地感觉到了小腿上骤然传来的巨力,闷哼一下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得抽了一下身子,完全就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刚才的那一棍他也没有看清楚,只知道这个男人拿了胶棒到他的面前,本来以为目标是自己的脑袋,这样才能造成最大的伤害,只是这个男人很明显不想让自己当场晕倒,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甩出了手中的胶棒,磕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常袖在一旁瞳孔微缩,虽然一开始对这个男人就没有过轻视,然而当现在他面不改色地做出如此狠辣的举动,画面是相当具有冲击力的。
“痛吗?”男人保持微笑,心中对这个男生的评价便又高了一点,他很清楚自己刚才击打的地方造成的痛感能有多少,这样他还能有这样的反应,很明显是压抑住了自己本能的畏惧,这种感觉光是从他此刻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咬牙的状态之中,便可以看得出来了。
“没有骨折,下手刚好,可能会有轻微的骨裂,不过不打紧。”男人笑着,脸上的笑容更随和了一点,沈未牙齿都快要咬碎了,看到的便是他的这副样子,这表现如同被打的是他本人一样,说着不打紧,看样子已经忘掉了下手的是他自己。
“……神经……病!”沈未靠到墙上,咬着牙,对着这个男人挤出了这几个字,小腿腿骨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让他感觉上面烧了一把火,偏偏还不能就这么叫出声。
男人笑了笑,权当做沈未是在夸奖自己,眼里带了一点深意,看向沈未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不明意味的话:“你很有趣。”如果是平时,这一句有趣就足够他产生破坏的欲望,然而这一次他过来,不是为了看陈冠口中冷静的男生是什么样子,而是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不得不先放弃沈未这个对他来说,很好玩的“玩具”。
下一秒,他便将脸转向了常袖,面色由原来的微笑样子变得有些冷然了,胖胖的脸上几乎产生了一点锋锐的感觉,目光像刀一般,划过了常袖的脸庞。
精神分裂?常袖的脑海之中第一时间便转过了这个念头,然而随后便被自己推翻,精神分裂没有这么简单,他的样子更像是做给自己看的……或许对沈未做的事也是……常袖若有所思,在这时候还有闲情想着这些东西。不只是因为沈未之前的分析,还有便是常袖自己的想法了。
要试探一下吗?
这么想着,便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沉闷地响了起来:“给你爸打个电话,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让常天明知道是你就足够了。”
“凭什么?”常袖眯了眯眼睛,此刻展现出了足以和沈未表现相当的冷静,倒是让男人再次在心中产生了点不一样的念头。
“就凭你现在的安全在我的手上……够不够?不只是你,还有你的这个同学,你大概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顿了一下,男人的手指竖了起来,左右摇摆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尖锐,直直地刺向了常袖脏兮兮的脸庞,稍稍靠近了一点,用手指捏起了她的下巴,相当用力,眯起眼睛道,“你没有拒绝的立场。”
常袖看着他的眼睛,其间蕴藏的只是纯粹的危险,没有交杂其他情绪,似乎就好像已经没有把人当做真正的生物看待一般,像是宇宙的黑洞一般,里面尽是将黑暗与暴躁压抑起来,看不清楚的情绪,成了一团,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炸开来,彻底将这个男人变成一头饿兽。
常袖皱起了眉头,双手没有被捆缚着,却也没有任何动作,而是从口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和这个男人毫不避让地对视了,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安静电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胖男人皱起眉头,眼睛眯了起来,空气之中霎时间变得有了些危险的意味,男人身后的几个壮汉非常具有压迫感地向前迈进了一步,眼睛也看向常袖,却发现她此刻毫不避让的眼神,于是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都稍稍凛然起来。
常袖平缓了呼吸,看着胖男人的脸,即便此刻他的眼神让她觉得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她也面不改色,只是重复了一句:“我说我拒绝。”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男人笑了起来,嘴角有一丝血腥,冷芒从他的瞳孔之中渐渐散出,压迫向常袖,同时招了招手,旁边的一个人便递过了一只手机,外面掉了漆,是一只蓝色的翻盖手机,看起来已经用了有相当长的时间。
他看也没看,就将手机盖翻了出来,蹲到了地上,和常袖平视,随手一划,手机便由地上的这一头滑到了常袖的那一边,在地上的灰尘之中拖出一整条痕迹,很清晰,仿佛是一柄利剑自他刺向常袖,意味着常袖不接受也得接受,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拒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包括别人向你借钱,托你办事,也自然包括了现在的状况,常袖和沈未落到了他的手里,假如常袖没有服从他们的安排,或者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毫无疑问她将陷入一个相当不妙的境地,毕竟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今支配着他们安全的人物。
物竞天择之中存在的食物链不允许常袖这种处于底层的小鱼小虾,挑衅作为顶层王者,随时都有可能吃掉他们的男人,如果有,那么按照他说的,“下场会很惨”。然而即便如此,常袖也还是没有畏惧地说出了拒绝的话。
看着常袖认真且一丝不苟的眼神,胖男人的心中倒是一闷,随后便气的笑了起来,“很好……”随后便拾起刚才被他丢在地上的胶棒,身子转向了躺在一边的沈未,只见他脸庞发白,脑门处冒出了一点点的冷汗,手抚着刚才被击打的小腿处,一声不发,看起来就是在强忍着痛感而无法发声。
“你要做什么?”常袖看到了这一幕,便皱了皱眉,眉间形成了三条即便在黑乎乎的脸上也显得很清晰的小皱纹,同时将眼神放在了沈未的身上。
胖男人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胶棒一头指向了沈未的另一只小腿处,态度开始变得随意起来,只是话语里的血腥味道还是没有能够消失掉:“给你十秒钟的考虑时间,不会多不会少,我想你能够在这段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不拨通那个电话,你的这个同学的另一只腿,可就不止骨裂这么简单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很明显都没有任何改变,像是唠家常一样的神色,随意且自然,毫不怀疑地,如果常袖没有选择拿起手机,那么他应该就会马上将手中的胶棒甩下去,击打到沈未的另一只腿上。
“……不用管我。”沈未冒着冷汗,小腿处的痛感还刺激着他的神经,但这时候不能让自己晕过去,否则万一他们对常袖做出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必须保持清醒,面对着这个足以让人晕厥的感觉,强烈而清晰地感受上面传来的一阵一阵浪潮一般,高高肿起的小腿上产生的痛觉。
“……我可没让你说话,现在就开始吧。”男人斜眼看了一下躺倒在地上的沈未,瞳孔里毫无情绪,连那个滑稽的啤酒肚也在他没什么波动的眼睛下显得有些不那么可笑了,说完之后便开了口,“……十。”
常袖的心脏一跳,强行忍住自己马上就要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的念头,看了一眼沈未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九……八……七。”直到数了三秒,常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靠着墙壁,眼神稳定,只不过视线由沈未转到了地上的手机上,蓝色的掉了漆的手机在仓库门打开的光亮之中显得很清晰,如同地上划了一条痕迹的灰尘印子。
“……六……五……四。”正想继续数下去,胖男人便看到了常袖的手动了一下,像是想要从地上拿起手机似的,于是他便顿了一秒钟,想要看看常袖是否会选择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然而他却有些失望,因为他看到了常袖只是用手撑起了身子,稍稍改换了一下坐姿。
眼神更加冷了一点,像是从九幽之中传来的阴气,胖男人咬了一下牙齿,将后面的两个音节吐出来,重响便在这个仓库之中响了起来,有了一点压抑着的隐怒情绪,“三!二!”
看着常袖无动于衷的样子,胖男人终于又开始笑了起来,和最开始进来的时候一个样子,随和温良,和蔼可亲,只是眼神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得沉静下来了,开了口。
“一。”
“看来你是完全不在意你的这个同学了?”胖男人提起了手中的胶棒,皮笑肉不笑,“那么处刑开始……希望你这个同学能在这根棒子底下叫的好听一点。”说着便想要将手中的胶棒挥打下去,目标是沈未的另一只小腿,腿骨是最脆最疼的部位,如果这一棒下去,沈未的右小腿骨折了,他不相信那个时候沈未还能保持安静,常袖还能够保持住现在的这一幅顽固不化的样子。
这么想着,眼睛里便划过了一缕锋锐的情绪。
然而他的胶棒甚至才刚刚举起到最高点,手中的力道也才渐渐蓄满,还没能够击打下去的这个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常袖伸出了手,将地上的那只手机捡起来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却给人一种很随意自然的感觉。
于是胖男人便愣住了,头转了过来,看向了常袖,只看到常袖低下了头,没有和他对视的样子,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也算得上是共患难的同学,要眼睁睁看着你被虐待,未免也太过铁石心肠了一点。”说话的对象不是胖男人,而是躺倒的沈未,这让胖男人的脸色变得糟糕了一点。
“十秒钟太短,够想些什么却很难第一时间做到……如果你是觉得我在耍你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解释,请便。”这句话就是对着胖男人讲了,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熟练地按动了一连串数字——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手还是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干净,看起来略有些异常。
沈未擦去了脑门上的冷汗,腿脚麻木了起来,痛觉倒是在这时候稍稍削减了一点,眼神看向常袖,不知道她是什么打算,毕竟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肆无忌惮,似乎是生怕他不生气一般,采取了戏耍的手段,他只知道,现在胖男人的脸色一定说不上好。
电话嘟了好几声,开了免提,因此全场都在等待着里面传来什么声响,那个属于常天明特有声线的声音,只是过了好久,也没有人接这个电话,而是任由单调的嘟嘟声在这个仓库里传荡开来。
胖男人眯了眯眼睛,刚想说点什么,电话便被接通了,传来了一个男声,宽厚深沉,其中带了一些能很明确听得出来颓废无力的情绪,有些沉重,这使得常袖的呼吸声也不可避免地低了一些,“喂?”
常袖没有说话,胖男人便丢了胶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踏步走到了常袖的身前,蹲了下来,眼神冷冷地看着常袖的眼睛,似乎是在提醒她现在应该要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常袖却对他的提示无动于衷,而是听着电话里的有些莫名其妙和疲惫的声音响了好几遍,“……有人吗?喂?”
过了好一会儿,胖男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常袖才开了口,轻声应了一声:“喂。”
这一声过后,电话里便安静下来,无论是常袖还是对面,都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不知道是从电话里传出来还是现场,清晰地飘在了这个无人发声的环境之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条件
沉默过后,对面很明显地传来东西被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像是茶杯倾倒,像是文件散落,像是手在桌子上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过后却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传出声音,有些颤抖,呼吸声也顿时从那一边变得紊乱起来,扰得这一面的人也都跟着心情激荡了起来,常袖的面容有了些许的改变,只是在脏东西的掩盖之下,不显得很明显,只有沈未看到了这张脸的变化,此刻却只好侧耳听着那边的话,“……常袖……是常袖吗?”
声音相当颤抖与不安,仿佛这短短的几个字里面便蕴藏了他的厚重情绪在其中,连在场最默不作声的那些壮汉跟班们也都微微变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旦这个叫常天明的男人接起了电话,那么就意味着这件事正式开始进入到了正轨,接下来的谈判很有可能就会衍生出不一样的发展来,容不得分心。
常袖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正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的胖男人,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波动,随后便轻声道:“是我,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处境,所以不用说太多废话……这个电话不是我想打的,我已经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胖男人见到常袖这么说,便笑了起来,说道:“我们没有为难你太多,这一点你也可以和你的老爸说说,最好是不要有什么误会,以免伤了和气。”
另一头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一时间也没有说话,随后便压低了声音,有些隐怒地发出了自喉咙肿吐出来的声响:“你旁边的是谁?抓你的人么!”
常袖还想说什么,胖男人便摊出了手掌,示意常袖将手机给自己,常袖只是看了他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忖道他的谨慎程度比自己预想之中的还要高一些,不然也不会在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的时候就向自己讨要手机,这么想着,她便将手机递到了男人的手中。
胖男人见状,便笑得更加随和了一点,随即便将手机拿了过来,站起了身子,口中有些放荡的声音响了起来:“常天明警官?呵呵呵,我的名字叫做钱奔……这个名字不知道你是否有些印象。”说着,眯起了眼睛,“我想你应该是有印象的,否则作为一个警察来说,未免有些失职了。”
“……钱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常天明强忍住自己的某些情绪,已经从桌子上面翻开了关于钱奔资料的一些东西。
钱奔,男,年四十八,出生地柠霞吴中燕池县,初中学历,目测未婚,领导大型犯罪团伙在全国各地犯案,疑似身负三件命案,若干件拐卖事件……资料上的东西说不上详尽,常天明在办公室里一目十行地扫过,不一会儿便将这个男人的信息铭记于脑海之中。
而这原因,就是因为钱奔在全国各地留下的信息极少,源头出在他为人谨慎,很多时候都不会留下自己的个人信息,被抓捕到的一些犯罪人员基本上都是不知道他背景情况的小鱼小虾,这样便很难再说可以搜集到钱奔的消息了,所以摆在常天明桌子上的这份文件其实是相当珍贵的东西,整合了从前所有的案件,集合起来的一分资料。
上头已经下发文件,说是要在这一次钱奔亲自参与的事件之中将他捉拿归案,大抵是因为报纸新闻的缘故,舆论导向官方,导致不得不给下面施加压力,抓捕钱奔,变成了最后的一个通牒。
外面有些动静,似乎是注意到了常天明的异常,然而在常天明的挥手示意之下,在门口处都停了下来,看着常天明拿着桌子上的座机电话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都皱起了眉头。
沈未在仓库之中挪动了身体,勉强将自己靠回了墙边,脑门冒汗地,对着常袖说道:“原来他叫钱奔。”
常袖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常天明的心情尚未平复,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钱奔给自己的这个电话——或者说常袖给自己的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我们警方正在全力搜捕你,如果你还有点良知和畏惧的话,请马上将受害人……”
“常警官。”钱奔毫无触动地打断了常天明的话,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这么客套的东西了,毕竟你我都清楚,这不是什么受害人,而是……呵呵,你自己的女儿。”随后接了下去,却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显得有些血腥,“如果这一点没有搞清楚,不是以这作为前提,那我们应该也不用谈了,杀人灭口可能还比较顺利……你说呢?常警官。”
常天明喉咙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说道:“你想要做什么……如果常袖出了什么事……我敢保证你也不会好过。”有些没有底气地说了后面半句,但实际上还是担心常袖在他们手里的状态,此刻他不是以一个警察来对钱奔说话,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
钱奔笑了笑,看了一眼常袖,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暂时还没有什么事,在我们的照顾下,连一点小擦伤都未必有,所以常警官你先不用担心。”笑眯眯的,连语气里都能听出其中的轻松味道,“我们也并不想和警方鱼死网破,这是一件没什么利益的事情,你们应该也不想才对。”
剩下的就是粗重的呼吸声,常天明有些绕不过弯来,还没有第一时间理解钱奔的意思,然而下一秒,钱奔就直接展露出了他的獠牙,笑呵呵的,内容却并不那么让人高兴得起来,“我们手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的女儿,这一点请务必铭记。”
“所以我们也有两个条件,达成一个,我们便释放一个人,当然,我们的希望是,能尽快释放你的女儿常袖,毕竟她在这里可是被我手底下的一些人眼热的很,如果时间拖得久了,说不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话音刚落,常天明拍了桌子的巨响便伴随着他的愤怒声音一同响起,“你们怎么敢!”
钱奔毫无所动,依旧保持原来的镇定,没有理会他的说话,继续说道:“敢于不敢只是在一念之间……常警官你的一念,如果你答应了我们的条件,那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没有,那么就别管我们冷血,生存之道而已,你往我来,怪不得别人。”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沈未和常袖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低了眉眼,心中震荡起来,果然是谈判,而且两个条件两个人,他们的安全,可能全部就寄托在了这两个条件之上了。
“什么条件。”常天明干涩的声线响了起来。
“很简单。”钱奔嘿然一笑,舌头在唇齿间打转,舔了一圈,发出了一声怪笑声,“第一,沈未这个男生,不知道常警官是不是熟悉的,前段时间他帮忙侦破了一起诈骗案……呵呵,条件是将周国昌送到我们的手中,我想这应该不用费太多时间和人力,就是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简单?”说完便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渗人,似乎在预警着如果周国昌没有送回来,沈未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未强忍住自己小腿处传来的痛觉,低声说道:“……做梦。”虽然电话那一头并没有什么声响,但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钱奔没有理会沈未,而是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这可能更简单了一点,也就是常袖的平安回家……这应该是常警官相当期待的一件事吧,呵呵,所以我希望常警官能从自己的角度看看。常警官能将案情侦破进度尽量拖慢一点吗……越慢越好,等时间差不多了,爱女自然送回你的手中,且保证她不受到一点伤害……我想这对于身为副队长的你来说,更不是一件难事了吧。”
“这两个条件并不算很难,也没有难以实现的东西,呵呵,要是常警官拒绝的话,实在是很难办。”钱奔咧开了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很明显保养得挺好,“时间的话,截止到下周六如何,这段时间里请常警官尽管考虑考虑,下周六给我们一个答复。”
“不可能……”钱奔的话语刚落下,常天明便下意识开了口,然而马上被钱奔打断。
“在收到答复之前,我们会给常警官寄一段录像,毕竟考虑到常警官你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宝贝女儿,所以录像里会给你看看常袖的具体情况,到那个时候,常警官你应该能做出点决定了吧。”似乎真的是在商量,钱奔笑容满面,即便知道常天明看不见,还是摆出了一副相当替他着想的和蔼样子。
不等常天明说些什么,钱奔便又开了口:“就这样,常警官好好考虑几天,我就不多叨扰了,时间到了自然会再联系常警官。”
“等等……”常天明明显有些急迫的话语响起来,钱奔便按下了挂断键,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有些诡异的血性味道。
随后便将头转向了常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要不要猜猜看……你爸会不会同意这些条件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生日快乐
夏日的空气总是有一些暖洋洋的感觉,从天空直射下来,如果走在外面有风的话,自南面吹来,不疾不徐,临到身上的时候,一定是很舒服的感觉,仿佛被羊毛掠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轻轻擦拭而过,滑润无声。
然而在仓库里的沈未和常袖显然并没有这种幸运可以享受外面的空气,随着仓库门的一声巨响,整个仓库便又再次回归到了昏暗的状态,光线就仅仅只有仓库门缝间漏过来的光亮,以及天窗上斜斜照射下来,布满了整个仓库的黯淡光线。
等到外面的动静完全消失掉以后,沈未才猛地呼出了一口气,左脚小腿处被绑了几根木棍和绑带,完全被固定了下来,稍稍用力,那里便会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龇了龇牙,吸着冷气道:“……下手太狠了。”
常袖看了一眼沈未的小腿,也同样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说道:“下手狠是正常的事情,毕竟是一群亡命之徒……但这也可以说明,其实你并非是很重要的,以后尽量不要再去挑衅他们。”说完,便稍稍向沈未那个方向靠了一下,手腕提到沈未的臂膀之上,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度,将眼神微微避开,帮着沈未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他能够靠到墙上。
刚才那个叫做钱奔的男人只吩咐了一句给沈未包扎一下,便离开了这块地方,但实际上所谓的治疗也并没有什么药物,只是拿几根布条和木棍,便将脚固定了下来,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容许沈未得到好的治疗,这样简单的应急措施便相当于治疗了,明白了这个事实以后,沈未便苦笑了一下,安慰自己: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了。
“……为什么会这么痛。”沈未咬着牙,近乎是挤出了这一句话,脑门冒了冷汗,常袖见状,便用手抓起了自己的袖子,给沈未擦去了脑门上的汗珠,心中倒是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处境根本算不得安全,哪怕是谈判过后,说不定双方哪一方闹崩了,便很容易将他们置于最危险的地步。
常袖想着,身边的沈未深呼吸了好几次,平缓地将呼吸吐出,吸入,吸入,吐出,过了好半天才忍住小腿处的疼痛,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有几分可信度?”问这话的目的其实也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小腿的疼痛能减轻一点。
“可信度……不能相信他们说的话,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周国昌这个要求应该是你的仇家提出来的,但警方既然已经抓捕到案,就断不可能再将人送回来,否则舆论将会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之地。”顿了顿,常袖斟酌着语句,“但假如有这一种情况,我也不会相信他们会放了你,既然能做出绑架这种事,哪里能真的通过谈判和解……”
“还有我,我们不知道对方要求警方拖时间是想要做什么,但是总归会面对面正面对抗,拖再久的时间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两方的慢性自杀而已,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连我也会成为毫无作用的人质。”
摇了摇头,常袖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头扬起来,靠到了墙上,肩膀处靠着沈未的肩膀,两人之间已经毫无距离,但两人却都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情和感受暧昧的氛围,只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又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沈未才开了口,打破了这一阵沉默,轻声道:“如果出去了……你会想做什么?”
常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沈未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便皱了皱眉,回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
“说说而已,如果出去了,你想做点什么?算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吧……”沈未打断了常袖的话,眼神挪了开来,渺远地看向前方,内里是常袖有些看不懂的平静。
常袖沉默了一会儿,将头低了下来,看向了自己坐在地上盘着的腿,校服裤子上已经全是脏兮兮的污渍,想了一会儿,她便轻声开口:“如果出去的话……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我想……过一个自己的生日,然后向我爸要一个生日礼物,吃很大的蛋糕,戴生日帽子,唱生日歌,吹蜡烛,许一个自己的愿望……”说到后面,不知为何,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直到后面,便完全消失掉了。
沈未沉默了好一会儿,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但却抓不到,然而听到常袖这么说,他倒是骤然有些恍然地呼出了一口气,一些记忆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回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尘封许久的衣橱被打开,里面扑面而来的灰尘夹杂着老旧的味道,回忆便蜂拥而至。
生日啊……
常袖没有注意到沈未的异样,也没有注意到他此刻将视线转向自己的样子,而是依旧看着裤子上那一块脏脏的痕迹,过后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有些自嘲地说道:“……很可笑对吧……能安全出去以后的念想居然是过一个生日……”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沈未便开口打断了她,“那出去以后,你可得一定记得补上自己的生日,还有,别忘了叫上我一起。”
常袖愣住了,此刻仓库里的灰尘在光柱下飞扬,远远地看起来很清远的样子,伴着沈未说的这句话,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观感,“你不觉得很无聊吗……过生日什么的。”
“比我什么都没有要好多了。”沈未想了想,发现自己果然没有什么念想,便开口,“人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只要有想要达成的愿望,那费劲心思也会去达成,绝境之下便更容易激发求生的念头。”
“所以我们要保持着这种念想……我们要活下去。首先就是给你过生日,我们去买蛋糕,给你戴生日帽子,让你吹蜡烛,许愿,还有找你的老爸要一个生日礼物……这应该不过分吧。”
常袖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某种东西似乎动了一下,心房之间的血液骤然轻轻加速了一下,导致她产生了以前从来都没有产生的感觉,看着沈未说完这句话以后,因为小腿动了一下再次露出疼痛的表情,侧脸在光芒之下变得很朦胧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这种奇怪的感觉,轻声说道:“还有唱生日歌……你漏掉了。”
沈未笑了一下,脏脏的脸配着他的白牙,竟然生出了一点灿烂的感觉来。
“生日歌现在就可以唱,你听着就好了。”沈未轻声说道,随后清了清嗓子,在这个空荡荡的仓库之中传荡出一点悠然的声音。
他将眼神看向了常袖,在后者不知为何,避开眼神交汇的时候,轻轻唱了出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唱完,便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行为相当蠢,有些情不自禁。
常袖将头偏了开来,看向地上的灰尘划痕,“……真难听。”
“总共就这么几句,难听也没有办法。”沈未看到常袖终于不再是那么沉闷的样子了,便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时候常袖还是原来那样消极的样子,那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求生的念头在这种绝境之下是很强大的,不能轻易丢失,一旦丢掉了,那结局会变成什么样便无可预料。
这么想着,他便听到了常袖轻声说的话,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呢喃自语,音量前所未有的低,只是在空旷的仓库里很明显,内容却很明显是对他讲的:“你再唱一遍。”
“不是难听吗?”他愣了一下,看向常袖,发现她依旧是看着地面,眼神没有朝向自己,好像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样。
“……因为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所以想再听一遍,不行吗?”
“行……吧。”沈未挠了挠头,看了一下常袖的样子,随后便有些冥冥之中的恍然,也不戳破,顿了一下子,便再度清唱了起来,声音在这个仓库里面传开很远,触到墙壁,又传荡回来,在这样的绝境之下,竟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淡悠远。
这应当算是最别致的生日庆祝了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约见
“据相关媒体报道,近日高中生绑架一案有了最新情况……”
“航舟日报称,绑匪提出交换人质,由此前诈骗案主犯周国昌,交换人质之一……”
“人民社报道,航舟公安局前再次发生人群拥堵事件,群情激愤,刑警大队队长李秉诚发声,势必将歹徒捉拿归案……”
“据相关知情人士提供信息,高中生人质为一男一女,在校品学兼优,助人为乐……”
“……案情已有新进展,歹徒公然叫嚣刑警大队,疑似寄来挑衅录像……”
电视上播放着这些信息,滚动条上也是很多醒目的大字,从电视屏幕下方滚动而过,刺激着观看电视的人的神经,尤其是这件事的相关人员,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眼皮都会时不时跳动一下,随后便是心惊胆战的情绪从心底深处传出来,生怕下一条看到的就是不幸的信息。
这些人包括了很多人,比如李慧芳,已经向学校请了好多天的假,不只是班级里面人心惶惶关注着新闻的进展,她作为当天就把沈未留在办公室里讲话的所谓“相关人员”,心情自然是不能轻易平复下来的,尤其是想到沈未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前脚刚分别,下一脚就踏到了鬼门关,这种感觉是相当不好受的。
像是歉疚一般的情绪,从李慧芳的心里生了出来,如果那时候没有让沈未留下来,是不是沈未可以安全到家,而不至于和常袖两个人因为路过行人稀少的路段,被抓上面包车?
不可否认,在那以后她就是这样的想法,周末过后回校上课期间,她的脑子也被这些不曾发生的可能性包围了起来,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想要回家休养几天。
学校方面没有异议,毕竟失踪的两个学生都是李慧芳班级里的,李慧芳离开了学校,自然是对学校的风闻要好得多了,留在学校里,也不过是徒增一些惶惶不安的情绪而已,倒不如让她回家,进行所谓的“调整状态”。因此据有些学生趴在校长室门口偷听以后说的话,校长当场便将李慧芳请假这件事应允了下来。
因此李慧芳便得以在家里打开电视,看得到每一天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而有些失神和不安。
至于和李慧芳几乎是有相同情况的一方,就是沈庆明和谢艳璇两人了,服装店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打理,倒不索性关了,关注案情的进展。
不只是服装店,连休息也成了问题……自从沈未失踪以来,两人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时不时半夜还能听到对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反观自己,也是一样的状况,只是却也没有了谈话的心思。
常常在黑暗的环境之中,看着天花板,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然后叹气,翻身,也不说话,一整个晚上便是重复这这样的情况,直到身体的疲劳强制性将思绪带进睡眠,才能伴着窗外清朗的月光,缓缓进入梦乡——从沈未失踪开始,这几乎是每一天晚上的模板。
两人都是相同的状况,明明都睡不着,也不愿意选择和对方聊天,因为他们怕聊了这些东西,一些坏事便容易成真,心情也会随之崩溃,强忍住的哀痛便会像山洪暴发一般,爆炸在他们自己的心中。第二天起来,还必须照顾到对方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顶着一个黑眼圈,干巴巴地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本来这也应该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状态,然而这一天他们看到了电视新闻上的内容,却终于绷不住了表情,互相对视了好久,瞳孔有些涣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庆明,他们说有录像带……”谢艳璇愣愣地,终于在好几天都没有谈过沈未的事情以后,首次说出了关于这件事的话语,声音有些颤抖,应当也是首次面对这件事而变得相当不安。
沈庆明看了一眼谢艳璇,心情也终于有了波动,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声还在响着,上面传来的冷静女声用着播音腔播报着关于这件事的一些内幕,有些冰冷的味道,这让沈庆明的身子有些寒冷,但想到了刚才谢艳璇也忍不住说出口的信息,他的心脏微不可察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是人质的录像带吗……”沈庆明避开了沈未的名字,而是转而说起人质这个词。
“沈未就在他们的手上……如果录像带还不是关于他的,那还有什么?”谢艳璇话语里的颤抖更加明显了一点,声音也变得比原来要激动了许多,声音起伏之下,变得有些沙哑,“一定是关于沈未的……如果我们去要,说不定会给我们看。”
“如果不是呢?”沈庆明沉默了一会儿,但实际上他也有些心动,此刻话语中和谢艳璇如出一辙的颤抖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担忧,他担心如果录像的内容即便是关于沈未的,但糟糕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那还不如不要看,以免当场崩溃。
谢艳璇听了这话,心中渐渐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催动着她站起了身来,最后让她的眼神看向了沈庆明。
“沈庆明!”声音渐渐加大,喊出了低分贝,却相当具有力量感的声音,里面蕴藏有愤怒的情绪,因此给人的感觉便是有些歇斯底里,“沈未在他们的手上,你在这里畏首畏尾有什么用!”
“这几天你我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你还想要顶着这样的压力过多久?”咬了咬牙,谢艳璇的眼圈开始红了起来,“直到我们看到沈未遇害的消息吗?”
似乎是谢艳璇的这句话刺激到了沈庆明,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刚才因为逃避的缘故,没有将头抬起来和谢艳璇对视,更别说正视录像带这件事,因此现在抬起了头,反而有些茫然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艳璇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脸色颇有些憔悴,头发也乱糟糟地披散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换好衣服……我们去找常天明。”
……
两人联系了常天明,稍稍讲明了来意,便将他约了出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或者遇到一些时间上,案情上的阻碍。
起码作为受害者的父母来讲,常天明和他们是一个性质,而非仅仅是一个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因此此刻反而最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两家自从孩子失踪以后,便建立了相当紧密的联系,私底下沈庆明和谢艳璇也会联系他,好知道一些不能公布出来的案情进展。
包括之前常天明他们得到了人贩子和诈骗团伙合作,将沈未和常袖两人绑了的这个消息,让他们知道了原来不仅仅是近段时间嚣张到极点,甚至有些明目张胆的拐卖团伙,还有之前的周国昌一伙的人。
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随之涌上来的就是后悔的情绪,或者说一种预想之中最糟糕的情况终于发生了,自己却没有任何防备措施的悔意——本来他们是能够防备好的……他们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了诈骗团伙再度危害的可能性,偏偏过了一段平安无事的生活以后,便将这种担忧抛之脑后。
结果就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因此心中除了后悔,便是大量的自责。
双方在沈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见了面,沈庆明才发现常天明的状态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差上一些,想了想,随后便知道了原因所在。
常天明本人所面临的东西,并不只是女儿失踪不知去向而已,他自己还肩负了案情的侦破,相当于在伤口上撒盐,剥开伤疤,狠狠地再蹂躏一番,将他的精神放在火上烧烤,直到烤焦,烤糊,以至于现在变得有些麻木了的样子。
直到他落了座,才终于有些颓丧地说出了见面以后的第一句话。
“给你们看录像是违规的。”
然而还没有等沈庆明和谢艳璇反应过来,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便摆了摆手,呼出一口气,说出了落座以后的第二句话:“但是我带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母会晤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激烈的情绪,横跨了自己人生最初,和中途,以及老来的时刻,在几个人之间能够建立起深刻的联系,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那么应该就是亲情这种东西了——亲情这种说法很矫情,其中父母对子女的爱意也很矫情。
矫情到明明想要见对方一面,也还是不敢直接就到学校门明目张胆地将对方约出,而是只好说给你送点吃的,送点用的,用这样拙劣而低级的谎言,掩盖着自己内心激荡想念的情绪。
矫情到儿女在外工作,和家里的另一半吃着子女离开时候的剩菜剩饭,过个一年半载花的钱还不如你一个月在外赚的钱多,明明收到了你寄来的生活费,也根本舍不得用。
矫情到反复在电话里说着你小时候丢脸尴尬的样子,也不肯随便挂掉电话,只为了再多听你的一点声音,即便那一头的你已经相当不耐烦,想要尽快挂掉电话和朋友玩一盘游戏,赶一顿饭局。
所以说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很珍贵,只是我们有时候不知道珍惜,每当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用适合恰当的情绪去面对,而父母,却时时刻刻在用最低调和温和的方式,在暗中倾泻着自己心中的情绪,直到儿女消失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这种情绪才会渐渐爆发开来。
好像山洪,好像火山,好像地雷……某一个瞬间尽数炸裂。
比如此刻看到沈未和常袖在录像带里被蒙上了眼睛,坐在黑幕前,什么也看不到,安静沉稳的样子的时候,无论是常天明,还是沈庆明谢艳璇,都将声音收住,将眼神放向画面里的人,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一发出声音,这样的情绪便会忍受不住在心里撑开来。
直到画面播放完,过了好久,咖啡厅里有服务员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常天明才略微干涩地开了口,有些难以开口的感觉,“……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从技术人员将画面转到电脑上开始,就已经仔仔细细看过画面里的东西了。”
常天明和谢艳璇仍旧沉默,刚才的画面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只是常袖和沈未的嘴巴全部都被东西塞住了,手脚也被绑住,眼睛黑布蒙起,在椅子上是不是扭动一下身子……甚至都没有挣扎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痛苦,可以说,这样的画面实际上是很符合他们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儿子,看看他有没有出事的愿望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心底总有一种想法,希望这个录像带能够更久一点,更自由一点,好让他们可以更长久地看看沈未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的感受……刚拿到手的时候,我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常天明眼圈有些重,整个人也呈现出相当颓废的感觉,“一遍又一遍,不想看到她被绑住的样子,动不了的样子,一想到女儿的人身安全就掌握在一群心狠手辣,什么都不管的人手里,我的心情就和你们一样。”
“可是你们可以假装不关心,我却不可以……我的职责迫使我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你们能想象的出来一遍遍地受到压力的压迫,还必须要全身心投入到案子里面的感受吗?”说着,常天明的眼神便黯淡了下来,随后便轻轻吸入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但即便这样我也保持着现在的心态,没有崩溃,所以希望你们也能坚持住……相信自己的儿子可以平安归来。”
听到这样的话,沈庆明便有些触动似的,将头抬了起来,看向了常天明的眼睛,谢艳璇也如此,眼圈有些红,但终于肯将视线从画面上离开了。
“能讲讲吗……关于这件案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有些沉重的情绪之中抽离,谢艳璇手握住了放在底下的沈庆明的手掌,彰显着她此刻内心的些许挣扎,生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却也算鼓起勇气去接受了。
常天明呼出刚才吸入的一大口气,废气从肺里出来,胸中的块垒便好像消失了一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同时将头轻轻点了点,等到眼睛睁开的时候,眼睛里面大部分已经是冷肃了,“关于你们想知道的……这盘录像带好了,其他的就算是我也不敢冒着风险和你们讲。”
谢艳璇和沈庆明对视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似乎准备面对常天明带来的不好的消息。
“……首先要交代的,就是我们的无能了。”常天明皱起了眉头,“从拿到这一盘录像带开始,我们就在分析他们的所在地,但是可惜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画面很简单,就只有沈未和常袖出现在镜头前面,因为动作被限制住的缘故,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常天明将画面拉动,笔记本上便快速地掠过了沈未和常袖在画面上的头部摆幅,他便沉声开口道:“画面最底端在小腹位置以上,整个画面的背景只是一块黑幕,我们仅仅能够知道他们是在室内,却不能判断出具体位置,相当于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被监禁的位置,比如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是晚上白天还是中午……这么简单的信息,我们也一无所知。”
说完,便将眼神看向了沈庆明和谢艳璇,发现他们的眼神果然变得有些担忧,于是他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其次就是你们知道的了……你们的儿子沈未之前一段时间曾经参与过诈骗案件,是这件案子的主要力量之一。”
“最近的电视新闻上的报道说,要拿周国昌和沈未交换,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这是真的,但我们绝对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沈庆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常天明挥了挥手打断了:“且不说周国昌被放虎归山以后,还会不会对你们家有什么影响,兴许是报复类行为,光是这件案子,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话是不是真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冒着白费力气的风险,将一个危险人物重新送回到他们手中。”
“……所以希望你们能够谅解。”常天明叹了一口气,因为他预想之中地看到了他们如出一辙的失望与失落。
过了一会儿,沈庆明便问道:“你们有找过周国昌吗……可能他知道点什么。”
听到问话,常天明便松开了眉头,随后便摇了摇头,说道:“找过,可是他什么也不愿意说,包括同伙外貌特征,从前是否有过合作,包括他们可能所在的位置……当然,我们也不期待他能知道沈未和常袖目前是在什么地方,所以倒没什么失望,这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就又是一件坏消息了。”
桌子上的咖啡都已经冷却,但他们还自始至终都没有喝上过一口,此刻更是没什么心情喝了,常天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件案子实际上还处于僵持的阶段,我们在尽力,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要求和习惯如何,盲人摸象也不过如此,可能只有等到他们第二次和我们联系,我们才能够有一些线索,除此之外,可以说是相当难了。”
“不过好在,警方的很多力量都投到了全城搜索上面,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这是作为一个父母对另一对父母的保证,而且我敢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
“起码现在沈未和常袖都没有出什么事情,等到警方破案,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事。”
勉强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沈庆明和谢艳璇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却仍旧算不上真的放下心来。要让他们真正放下心来,估计也要等到见到沈未的身影的时候,才能够实现吧。
最起码这时候,他们做不到。
再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常天明和沈未夫妇便在咖啡厅门口作别了,只是很明显的是,无论他们哪一方,都不大可能将心情完全放松下来,而是带着极为沉重,肃然地像是走上一条看不清前路的样子,离开了这个属于他们之间作为父母的会晤的地方。